五、

从现在这一页开始,请称呼我古洛沃姆。

旧的古洛沃姆已经在逃离学校时死掉了,而现在的我,只是单纯地想让这个名字复活而已。

在学校里发生的事,后来我查证过——魔法师联盟并不是铁打一块,有人故意给我们下了套,引诱我们做出替换身份的举动,再在不经意间戳穿我们的行为,直至把我们轰出学院了事。森林魔女,我的母亲看到这些也会伤心吧,我想她原以为魔法师联盟的专属学校能够保护我们。

然而我们已经是被诅咒的人了。普通的大众知道我们的传闻,魔法师联盟中的某些人也看不惯我们。我听说这些人甚至和政府官员和贵族上层达成了又一次的和解,他们之中达成了默契,只要放弃我们这些人,让我们这些实验失败品以意外的方式自动消失掉,政府的压力就会小一些,魔法师联盟也会借由政府给予的便利,顺利地生存下去。

实际上我在想,我们这些实验失败品算个狗屁!既不会成为你财政赤字的借口,也不会成为你在海洋权益和战略失败中的托辞。更加不会成为在贸易保护、掠夺殖民地、军备竞赛、生产过剩、民生问题、皇室前途、脱离欧洲等重重困扰之下压死这届政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我还是堵住了自己的嘴,我要好好地活下去。古洛沃姆的衣服基本上属于儿童款,然而我却甘于幼稚,用可爱的脸蛋和笑容做武器的话,貌似对小偷来说很便利。

——直到一个夜晚我在偷窃一个体面人的钱包之前,我都是这样认为的。

并非所有人都吃这一套,而我的伎俩也并没有奏效。我以一捧鲜花做掩护……可是我的动作还不够熟练,或者那个人以前是警察的缘故,一下子就逮住了我伸向他裤袋的那只手。

之后我差点死掉。要是说我这么些年遇到的最大的危机,不是几次三番被深海舰队的喽喽们差点干掉,也不是在逃离魔法学校时差点被吞噬,而是在警察局里差点被人毒打致死。

在警察局的第三天,事情有了转机,有个教官模样的人直接地把我接走了。她用一条毛毯粗暴地把我裹紧再用布条给我牢牢地捆紧,就把我扔到了后座上。

后来我知道,我只是一条无能为力无法反抗的死鱼罢了。这个人隶属海军,海军对我们这些实验失败者当然有着直接的兴趣。当然,海军高层和政府也是在一系列摩擦和冲突中终于达成了共识,要回收流落到社会中的我们。

而我那时候才知道,海军有了最新的秘密武器,名叫舰装。而能穿上它的,只有我们这些实验失败品。

六、

车停稳后,我看清了这个教官的模样,原来是个女的。她戴着一副红框眼睛,穿着标准的士官服,说话还挺干练。

这个家伙宣布我获得了新生,说我从此以后名字叫“萤火虫”。我并没有想感谢她的意思,仅仅只是找了地方住下,混个三顿饱饭吧?虽然还不知道所谓的“海军”,“训练”和“战斗”会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一点,要我回忆更多的话……这个叫“港区”的地方虽然设施比较齐备,但人丁稀少得不像话。最初的时候大白天都见不到几个人,更不要说是晚上。我被分配到了一个双人间,隔壁的床一直空着。直到后来有个有点冒失的家伙闯进了我的寝室。

她名叫弗雷德里克,也许觉得这个名字太中性化,她拜托我一直叫她“芙雷德莉卡”,虽然读音差不多,但似乎写出来更像女孩子。这个孩子就象以前的古洛沃姆那样纯粹,天然,很想成为大人独当一面。似乎被骗进这里来之前也做个试验,效果也不明显。

她有时过于活跃,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一样对港区啧啧称奇。这家伙比古洛沃姆还要好动,而且还特别喜欢下厨……虽然这也不差,每天我都能吃到新鲜的烤面包,以及烤制当初香肠、培根。但是我还是想说,这家伙比古洛沃姆还要好动,更有好奇心,也更具有野心,一直想独当一面。

德国人是比那个毫无进取心整天乐呵呵傻笑会一点萤光魔法就吹上天也不爱洗澡的乡巴佬好多了!

然而我必须完好的继承这个乡巴佬的性格。特别是认识芙蕾德莉卡之后,我也在尝试着和古洛沃姆的基础设定越发契合。成一个看上去整天乐呵呵的,不爱洗澡,假装成充满好奇心,还洋溢着随波逐流特质的,满口当地口音的乡巴佬!

不过有一点,我觉得那个乡巴佬古洛沃姆还是有点天赋。她的萤光魔法虽然是相当低级的魔法,我却一直都学不会。

我是个不会萤光魔法的萤火虫,任凭芙蕾德莉卡怎么央求,我都无法实现她的愿望——让我们的周围充盈着萤火虫。

是不是很沮丧呢?大致也不会。慢慢地,来港区报道的人逐渐增多,几个月下来,终于不再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加上工作人员,至少也有40-50号人了吧。慢慢地我们那栋宿舍楼里也变得热闹起来。芙蕾德莉卡并没有因为我不洗澡不换衣服就倒在床上而把我撵走,相反,有她在,我渐渐地不确信自己是否真的要一直把“古洛沃姆”扮演到底。

“我的朋友古洛沃姆,我一直想用扮演她的方式来纪念她。所以我成了萤火虫”——这种清教徒似的祷告并不太适合我,还被芙蕾德莉卡发现了好几次。然而每次我都敷衍过去,不想跟她解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我们接到第一个任务。

在经历了异常枯燥的头三个月,当“吃饭,训练,睡觉,吃饭,训练。睡觉”这一机械似的模式走向尽头时,我当然挺高兴。接到了任务似乎可以离开这个港区一阵子,如果任务提早解决的话,还可以趁着归途绕道去玩一圈之类。芙蕾德莉卡当时也赞成,说尽快结束任务之后,我们可以去离港区不远的礁石那边玩玩,偷偷放下风。

但是,我直到任务开始的前一天也不了解任务的性质:是远征,是联合演习,还是保护商船,或者又做什么秘密实验。完全没有人跟我们讲明。

而且这身秘制的舰装我穿起来特别不爽。我们这些来到港区的人,都是实验的失败品,但是却能够穿上这些舰装,让这身装备和自己融为一体。当然,我穿上这些破铜烂铁已经三个月左右,我只是感觉手上的炮塔火力小,貌似一丁点用都没有。更有甚者,古洛沃姆的舰装似乎里面还塞了一个“魔法师联盟”定制的装置,我这三个月来就算每天在港区里加练,都没能让整个身体充盈这萤光。

也许天赋的确很重要。

任务只有我和芙蕾德莉卡两人出行,没有其他人。我问芙蕾德莉卡到底是怎样的任务,是不是还需要准备一些运输船伴随我们左右,这样才能装载远征拿到的资源?

我先入为主的认为这只是远征的序曲,直到我发现我们的任务里有敌人——一个外号叫“希佩尔”的人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有些时候人的生死并不是非得有个缘由。几秒钟之前你好好地活着,带着自己的理想活着,几秒钟之后,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改变了你的生活轨迹。你不能去埋怨上帝,上帝是没有逻辑的。

而你却有活下去的勇气,这就够了。接下来我能做到的事很少,我听到背后芙蕾德莉卡颤颤巍巍地说着对不起,然而我的右肩和背部一阵剧痛。我的舰装顷刻之间就成了一堆烂铁,我确认自己无来由地就中了伏击,腹部那个魔法师联盟植入舰装的“反应炉”似乎也快要被炸掉。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再也清楚不过,这是被当时舆论左右的事件:一个被“人体改造”的,昵称叫“萤火虫”的小女孩,中了德国人的埋伏,被同样施与“人体改造”的希佩尔打个稀烂。后来报纸上的阴谋论有很多,甚至我听说我们和德国人的友谊与合作也差点因此事而终结。在人类的统一战线还没建立的时候,这种暗中争夺的事情什么时候才有个终结呢?

我也不知道,我按照古洛沃姆的剧本冲向了希佩尔,设定上我拥有花岗岩一样坚硬的额头,具有无畏的勇气,想和我的敌人同归于尽。可惜这只是新闻报道夸大陈词的例证之一……我只是本能地冲向了这个看上去比我高大得多的家伙,用额头和身体象征性地撞向了她,对她说:

“别费劲了。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多少……对,这就是诅咒,蠢猪!”

多年以后希佩尔对此仍旧念念不忘。她很惊讶于萤火虫会以这样仇视的方式说出最后一句话。在她那边的情报里,萤火虫应该是个很天然很乡巴佬只生活在自己小天地里的被妈妈哄着的孩子罢了。

我被希佩尔轰到海底之前,看到了她惶恐的模样,看到她哭丧着的脸,我想到了古洛沃姆——当失去古洛沃姆我回到小谷球场的那一瞬间,我想大哭一场。

漆黑的深海。

在我沉下去的时候,并非像电影那样,以前的事情如走马灯一样萦绕在脑海里。在你人生的最后几秒钟,你以为会回忆出什么鬼东西?我当时充满了愤怒。对芙蕾德莉卡,对港区所有隐瞒真相的人。

我总觉得电影剧本里什么都靠走马灯回忆一个人的一生,对这个人未免太过不尊重。我没什么可值得回忆的往事。不管是以前叫贾维琳,还是现在叫古洛沃姆,或者萤火虫,我都只是一个不知道世界真相的炮灰罢了。

这种感觉越发强烈的时候,是在所谓被“击沉”之后。我确认沉到了很深的地方,意识里只剩下触感的时候——我被一只手牢牢的握住。那时我的身体,不可思议地渐渐暖和起来。在这漆黑一团的深海里,尚有意识的我,甚至能够睁开眼,看一看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穿着贾维琳衣服的家伙,也就是穿上我以前的装束的家伙,微笑着握住了我的手。不同的是,她的身边很自然地泛着萤光。

也许那一天,真正的英雄在不可见的深海里。

我被人救上岸之后,昏迷了大概十几天。等到醒过来之后,芙蕾德莉卡和希佩尔都已经去往其他的港区。芙蕾德莉卡的道歉并没有当面对我说,而是态度诚恳地写满了几页纸。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我这辈子也并不希望她对我当面声泪俱下的道歉一次,旁边摆满摄像机和话筒。我们各为其主,就是这么简单。其后危机似乎也顺利地解决了,国家上层之间似乎又在谈判桌上达成了共识,而我们这些炮灰们,也在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救我的人什么时候才到这港区呢?我的心里一直在倒计时。倒计时归零后又重新计时。我心头很纳闷,为什么这个家伙没有取代我,为什么她不想和我再替换身份,为什么这个家伙还活着,为什么这个乡巴佬还不出现?

没有那么多阴谋论。她遭遇了海上的风暴,后来迷路了。她到港区的一刹那,穿着我以前的衣服,她想表现得非常淑女,眼眸里却透着纯粹天然的色彩。

她上岸后的那一瞬,流露出了古洛沃姆时期的憨态,但是她已经很熟练地进行了角色的切换,摆出我以前惯常的架势,带着些许妩媚地对指挥官介绍自己说:

“虽然呢,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是标枪我还是来到了这个港区。”

她的身份被官方定格成了贾维琳,也就是“标枪”;而我的身份也就永远无法变回。

虽然不知道缘由何在,虽然也不知道她如何死里逃生,甚至还在希佩尔击沉我之后又救了我一命。我要做的当然也就是尽力模仿古洛沃姆见到故友时与生俱来的兴奋感,再给她来个见面礼——

不,我并不想第二次再这样做。

她是正牌的古洛沃姆,虽然现在名字变成了标枪。但那个坚硬的花岗岩脑门没有改变。

我被撞得头破血流,郁闷了整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