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不知不覺中就停了。

雖然天空仍被厚厚的雲層遮住,但從幾道裂縫中依稀可見皎潔的明月。  被雨水洗刷得黝黑的瀝青道路似是被撒上了玻璃粉末,處處反射着道路上的燈光。

這條住宅街極少有車輛通行,晚上格外安靜。  月夜海和我住在同一個城市,坐地鐵過去只需約十五分鐘。  月夜海是人文系的大學生,從大一開始就通過兼職維持獨居的生活。他的大學在東京市的中心,按理說住在市中心附近才方便,但他執意在這近郊的街道上租了個房子,理由是租金低廉,而且周圍毫無特色的景緻能讓他感到安心。  這條路上街燈稀少,也沒多少人居住,而月夜海住的公寓就坐落在這片區域。

公寓樓共有兩層,整體呈狹長的長方形,前面是用碎石子鋪成的小型停車場。

空房子的郵箱里塞滿了傳單和雜七雜八的信件,屋檐下掛着的燈泡和塗著白色油漆的牆壁已經泛黃,金屬制的欄杆和樓梯則有不少地方生出紅褐色的鐵鏽,說不上有多麼好看。  我從自行車上下來,把車隨便停在碎石子制的停車場的一角,來到一樓最左邊月夜海房間前。

門旁顯然被反覆剮蹭過許多次的鋁板上,貼着印有「十六夜」 三字的膠帶。  我按下門鈴。很快,從裡面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看來門的隔音效果經過時間的變遷已經變得不怎麼好。  「 喲,等你好久啦。」  門打開之後,月夜海露着輕佻的笑容從裡面出來。他的頭髮略長,被染成了紫色,穿着深色牛仔褲,上身是胸口敞開的緊身半長袖襯衫。  公寓外觀雖然寒酸,住客也是相當輕浮,但房間裡面卻截然相反,收拾得整整齊齊,傢具也是統一成黑色和茶色。碩大的書架上堆滿了書和手辦周邊之類的東西,與簡潔的裝潢相得益彰,給人以睿智的印象。  「 既然這麼在意禮蓮,就幫忙來接啊」  說著剛才想到的話,我毫不客氣的坐在房間的沙發上。

一室一廳的公寓相當狹小,除了這個沙發和辦公椅外便無可以舒服落座的地方。

書桌上擺着台式電腦和幾本書,還有一些A4紙打印的資料和小說原稿整齊堆放在一起。  月夜海坐在辦公椅上,轉了一圈椅子朝向我,然後翹起二郎腿。  「 嘛……我……有點事,先別提這個了,那個叫禮蓮的,感覺怎麼樣?」  露出相當輕浮的笑容,沖我問道。

我從以前認識他的時候,月夜海就很受歡迎。

聽文庫里的其他人說,他不僅僅是受歡迎,自己還相當積極主動,甚至已經和好幾個只是在路邊搭訕的人交往過。

但,這都只是聽說的。

因為我進輕庫這麼久,都沒有見過月夜海追求過除了編輯雪落以外的女性。

那高超的交際能力,一開始很難讓我覺得他是作者,或者會更像牛郎。 「 普通的女孩子啦。」  我簡明地闡述自己的感覺。  「 普通?就是可愛的意思了?」  「 什麼?」  我吃驚的歪起腦袋。

我可不是那個意思。  「第一次見面就能給你『普通』這種感覺一般來說就差不多等於『不錯的的女孩』了」  聽了月夜海的話,更加不明所以了,在腦海中回憶起剛記住的禮蓮的臉龐。

雖稱不上是特別可愛,但舉止和衣着都很有女人味,談吐也是文靜淑雅,確實不能說是不可愛。  「青之介,你知道帥哥或者美女的容貌有什麼特徵嗎?」  月夜海以一副「 我來告訴你一些有趣的事情吧」 的口吻說道。  「…… 大眼睛,小臉蛋之類的?還是大歐派或者大長腿?」 月夜海這傢伙的問題沒一次是正經的,我便投其所好回答了他的問題 「不是」結果收到的卻是搖頭否定。  「 答案是沒有特徵。專業術語……好像叫做容貌的『平均性』吧?如果一個人的臉和周圍人的平均相貌接近的話,這個人多半會被評價為很有魅力。」  「 ……所以呢?」  「 如果你認為那個女孩很普通的話,那麼就有會下意識的對她有一個好的印象。」  「 ……總覺得是強詞奪理呢。」  大概月夜海他自己也沒有當真,聽到我這樣的感想,便發出乾笑聲。  「 這是最近看到web的內容。我就在想,如果把這個觀點和我自己角色論結合起來的話,興許可以把角色描寫得更加具體了。你怎麼看?」  「我哪裡知道。」  沒幾句便轉到這種話題上。果然月夜海骨子裡還是相當認真的。

對話剛一中斷,月夜海好像想起什麼一樣,說著「 對了」 從座位上站起來,向門口處狹窄的廚房走去。  「 你要不要喝的?只剩可樂,不介意吧?」 「沒關係」

聽到我肯定地回答,哥哥拿着兩杯可樂走回來,把其中的一杯遞給我。我道了聲謝後接過杯子,喝了一口。

稍微冰鎮過的可樂,使我在這不太通風的屋子裡感到了一絲清涼  「 嘛,總之沒覺得不好就行了。她和你一樣大,你應該也費了不少心吧。」  「 那倒沒有。比起我來,她因為環境的變化應該更加辛苦吧。而且學校好像也離家裡很遠。」  「她在哪個學校?」  「純心女子學校。」  「 嗬,那可是好學校啊。我的研討會裡面也有從那兒畢業的女成員。不過確實離這裡有點遠呢。大學的話還好,高中到校時間比較早,會很辛苦吧。」  「確實。」 我點點頭。  這之後我們又閑聊了一會,然後月夜海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啪」 地拍了一下膝蓋。  「 青之介」 他非常認真的對我說道。  「 怎麼了?」我放下手機抬起頭。

沉默毫無徵兆地降臨,屋裡安靜得可以聽到手中可樂不停冒出氣泡的聲音。  「 我提醒你,絕對絕對不要對她出手……絕對」

果然是這事啊。

我這樣想到。

他一副極為認真的表情。

「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給你介紹別的女孩子,都很可愛的。只不過比你大而已。」  「 誰會幹那種事啊。我又不是月夜海哥你。」  聽到我的這個回答,哥哥方才認真的表情頓時蹤影全無,用玩笑般的口吻打趣道

「 喂,你那是什麼意思」 。  看那副嚴肅的表情,月夜海把我叫來,不是想了解禮蓮的事情,而是想說剛才那句忠告。  「 不過,除了那種事以外,如果覺得在家裡待不下去了,隨時都可以來這邊喲。」  「 嗯,知道了。」  至此,我們的對話告一段落。我瞥了一眼掛在牆上的表,已經過了十點了。

「……對了,月夜海哥你也偶爾回去露個臉吧。你好久都沒回家了」  哥哥抬起頭看向我,臉上殘留着一絲笑意。  「 嗯,過幾天就會回去的。」  去年,月夜海在上大四之後,告訴遠在北海道的家人自己的升學計劃,結果遭到他母親的反對,兩人大吵了一架。

雖然月夜海看起來很輕佻,但聰明又圓滑的他竟然會那樣生氣,當時聽他說的時候我也是吃了一驚。

不過我想,這正說明了他對自己的將來抱有某種強烈的意願。

他從大學開始就通過兼職或者寫文章來存貯升學費用,進而在成為研究生后又拿到了一筆數額不菲的獎學金,所以在經濟方面他是沒什麼問題的。  自那次吵架后已過了一年,不知他對母親的事是否仍心懷芥蒂,自那天起,他回家的次數突然就減少了。  「 還在為那件事生氣嗎?」  我下定決心,拋出這個疑問。  「 沒有,怎麼會呢。我知道老媽反對是為我着想。只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月夜海露出輕描淡寫的微笑,回答道。

既然都這樣說了,我也不好多問什麼。

我說了一句「 是嗎」 ,然後喝掉剩下的可樂,從沙發上起身。  「 我差不多回去了。」  「 好。」 哥哥也點點頭站起來,拍了一下我的背。  「 替我跟她們問聲好。我也會找一天過去見見你可愛的『妹妹』的」  「 嗯,知道啦。」  我在昏暗的門口穿上鞋子,打開沉重而合不嚴的公寓門,走了出去。瞬間,初冬的寒風撲面而來,鋪着碎石的停車場上到處都是雪融化之後產生的水印。住宅街已進入深夜,四周一片靜謐,甚至可以聽到老式電燈閃爍的微弱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