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虽然春花站立在工蜂的公寓门前,伸出的手指却是凝滞半空,迟迟不敢按下门铃。

(不如…回去吧?)

(可是,不好好说清楚的……)

这种犹豫不决的情况经己维持了五分钟多,眼下还会毫无进展地继续下去。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都怪在大清早收到的那一封影像短讯。

「春花,你今天是不是会去找他?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吗?」见到藻鱼身上穿的睡衣,就知道是她睡前录制的讯息。「就这样吧!老地方见~」这样就结束,分明连让人拒绝的馀地也没有吗!

(原来她昨日说的不是戏言吗,想见工蜂先生之类的……)

好友就是这样的性格,一但决定了做某件事,八头牛拉住都扭不回来。

现在,要烦恼的事又多了一宗:她固然不情愿和工蜂面对面,但好友的请求又不忍心拒绝。然而,春花是个重感情的人,加上本来就是不愿开罪人的性格,只要不触及底线,鲜有不答应下来的时候。所以,友情占了上风。往自私处说,她不愿因为这件事伤了彼此的友谊,从而失去这个朋友。

她一向都是这样,所以别人都说,她是很会迁就的人。

(还是…去看看吧?)乐观去想,有人在身边壮胆,也比较容易说出口吧?不然以自己的个性,还不知拖到猴年卯月才决定下来,更可能是会选择不了了之。

以这个城市十二月的天气来说,今日算是比较暖和的。所以,春花拣了一件暖桃红色的羊毛女装外套,红彤彤的及膝裙,裹上深蓝而接近纯黑的长筒厚袜。站在镜前照一照,是否…比平时更刻意打扮了?……不不!才不是为了那个人!春花慌忙用想像中的手抹去脑海中浮现的那张脸。

她没发现,镜中少女的双颊隐然泛红。

香城的白天虽然不如夜晚热闹,却另有一番风味。何况临近佳节,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

春花早十五分钟前已经在等待。所谓的老地方,是她和藻鱼经常相约的集合地点──星光大道里竖立的一尊银河女神青铜像。女神的面貌和月咏黛安娜有几分相似,因此有传言说,这具雕塑是以黛安娜为蓝本塑造的。因为有这则故事,才令春花和藻鱼两个黛安娜的小粉丝格外喜爱这个地方。

「好慢哦。」已经比约定时间晚了二十分钟,仍然不见藻鱼的身影。「是遇上堵车吗?」春花暗自猜忖。就在她第三次放下腕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询问之际,口袋里的智能手机蓦地震动,同时响起短促的提示铃声。

诶?是藻鱼发来的?「抱歉!话剧部的人突然拉上我去买文化祭用的道具,没办法来陪你,下次请你吃芭菲补偿?还有那个!记得帮我向他讨签名~」

这个……

「嘛──真的是!把人叫出来又临时失约,太狡猾了!」结果到最後,还不是要自己去吗?「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好!决定了!下次芭菲要点最贵的热带水果口味作补偿!

单纯发泄并没有助用,因为在之後始终要面对现实。春花带着一丝无力感依靠塑像的基座,非常百无聊赖地往上望。今日的蓝天是浅柔蓝中带透明灰,她觉得倒有几分符合现在心情的反映。

(现在回头的还来得及。)

(不过,要什麽都不做就回去吗?)久久的犹疑不决,一颗心就像来回的钟摆。

(假如我去,工蜂先生…会取笑自己吗?)

可能对工蜂来说,那不过是出於一时的兴起,说不定还暗自庆幸没有收到回覆。但对於春花,这可是打从出世以来第一次被,有人对她说「我需要你」。

「被需要」,感觉好奇怪。从来没有人对她抱以期望,没有人相信她可以做到,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肯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没关系的,春花,做不到很正常。还是让弟弟来吧。」

「没错,这个孩子蛮乖巧的,就是性格有点阴沉,读书成绩也一般,比不上她弟弟,会哄人成绩又好。」

「咦?不要吧?把她拉到组里,拖我们後腿怎麽办?」

……类似的话,听太多了。

在家里有个优秀的弟弟,身边有个头脑聪明的班花朋友,在这种环境下,不论自己表现如何,最後都会被他们的光彩所遮盖;即使有所进步,都会因为不及他们而显得微不足道。久而久之,她丧失了自信,最後安於平凡。

她的人生不过是衬托别人的影子。

「是呢,我只是个普通人……相信他一定能够理解的。」只是说出事实,并没什麽好害怕的,不是吗?

「你站在我家门口打算作什麽?」突然横插而出的冷酷声线中断了春花的胡思乱想。

「工丶工蜂先生?」

(他丶他原来不在家吗?)

(还以为他在屋内,没料到直接撞见了……)

真的毫无防备的会面,这下子春花进又慌张,退也不是,一肚子的话都卡在喉咙前方打结,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要在这儿说吗?…….)

工蜂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趁她後退的空档上前打开大门的锁,手臂勾着超商的塑胶袋,快步走入室内。

眼见春花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说:「呆着干甚?进来吧。」一付命令的口吻。

「打丶打扰了。」

(不对,明明没有做错,为什麽反而有种心虚的感觉……不行,振作点!)

跟随在工蜂背後,穿越狭窄的走廊,她才真正踏入这个地方。

空旷。

这是春花她对套房的第一印象。

没有多馀的家俱,也没有没可以表达出生活感的私人物品。连接客厅的阳台虽然宽大,却只是孤零零的放上一套白色实木桌椅。除了地板铺设的斑斓虎皮地毯外,再无任何装饰。放眼望去,主导房间的是纯黑和苍白的冰冷色调。

冷酷而拒人於千里之外,简直和屋主给人的感觉一样吗!

工蜂淡淡地丢下一句「随便坐」,然後就自个儿提着塑料袋步入厨房。被遗下的春花只好选了一个适当的位置坐下──呃,这种硬布质地的沙发还真少见,而且坐得一点儿也不舒服。

工蜂先生留在厨房迟迟不出。在想闲着也是闲着,春花乾脆放任眼睛随意探索。不过,她也没有发现比刚入屋时更能勾起兴趣的东西。

忽然,视线捕捉到一件物体,因为体积细小,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

那是一个放在大茶几上的透明小玻璃瓶。

正当她想拿起来瞧看的时候,工蜂出來了,表情一片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