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1 过去与现在的并行线

那是处在遥远的冬日之尾的某一个夜晚。

已经化作废墟的大屋之中。

焦灼的空气,无法抑制地透出,隐藏着腥甜味道地艳红色的晦涩热感。

而连同着因什么东西被烧尽,不知礼节地私自弥漫开来的灰尘,这本就会强制性地引发生物本能厌恶的焦热,以更糟糕的形式混合成颗粒化的烟雾。

——【不快】。

第一时间就产生了这种很自然的负面情绪。

但,那刺得身体微微发麻,化作流窜的恶寒扼住喉咙的,让人恶心地想要吐出来的【不快】。

大概是与环境无关的。

————因为,原本就无法理解。

————由于,不明白“痛苦”,亦或是“难受”的定义。

————出于,连普通的一次,也从未感觉到过,这种简单至极的无聊理由。

那么。

那份【不快】。

那份毛骨悚然的不快,那份令双腿打颤发软的不快。

那份与至今以来的不曾改变的【空无】不同,为黑白的她带来一种全新的,兴奋到心脏快要爆开的感触的【不快】————

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过于脆弱的身体,擅自“咳!咳!”地溢出了十分可爱的咳嗽声。

水润濡湿的紫罗兰眼眸。

却已经急切地扫向让心跳更剧烈的所在。

那个是。

火焰……?

不,眼前残酷而又耀眼的赤色并不是实际存在的火焰。

随着目光的焦距重合在一点。

服饰奢华的金发幼女,尽管看起来仍没能摆脱仿佛要咳出脏腑一般剧烈的咳嗽,她那优秀的视觉却已经先一步,自或许是因为液体的遮过眼睛,又或者是自我保护性的模糊画面里恢复正常了。

所以,她能够断定————那不是火焰。

那一抹。

伫立于漫天星辰之下。

沐浴着邪异妖艳的血之蒸汽,放任晚风托起显眼的血色长发如灼炎般乱舞的。

扭曲了未来,撕裂了一切美好的。

与一切的平庸无缘,引导命运之门打开新的色彩的。

——不详之“赤”。

其从感官来讲,应是与代表着危险、痛苦、死亡的火相反,是一位耀眼到足以让人能发出赞叹的美人才对。

并且,就在现在的这一刻。

天际洒下的月光,衬着两人如被聚光灯锁定,同样闪闪发光的这一刻。

在去寻求能填满她心底的空洞的什么“极其危险之物”前。

从第一次跨过那个界限,超脱相片般逐渐腐败的世界,步入活着的领域的金发幼女嘴里。

冒出来的第一个词汇也是……“好漂亮”。

眼前的这个人,“她”就是拥有着,如此超然于众的奇特【美感】。

但是呢,为什么?

为什么……不久之前的自己,又会将“她”看错成正在吞噬美好的火舌呢……?

皱着眉头。

僵硬到吓人的视线。

没能从身穿华丽红礼服的女性身上移开。

幼女呆站在那。

由于眼睛传来有如被沐浴液渗入般的粘稠不适,她松开正严密地捂住自己张大的嘴巴的右手,用细嫩的手背轻轻揉了揉又顺便抹掉额头周围的水迹。

然后。

她的右手,虽然沾染了乌黑灰尘,却仍然看得出姣好的白皙的手。

就又添上了一笔与全部都格格不入的鲜红。

属于血的鲜红。

“————!!!”

看到这个,心蓦然被绞紧了。

嗯,这种揪揪的感觉————有什么渗进内部的感觉,大概是被称作绞紧的吧……?

因为没体会过,所以用上了反问句。

但她知道。

尽管不曾感受过“痛”,她也知道这肯定是“心”受到伤害的一种。

否则,那个可怜的小家伙。

为什么总是在产生这种感觉时一个人躲起来哭泣呢?书上有载,人类的哭泣和躲闪,全部都是为了缓解伤害而制作的解药吧?

————可惜,那都是骗人的。

真正的痛,绝对不是靠那种自欺欺人的简单手段就能治愈的残缺东西。

它是留下就会铭刻于人的内里,在以为被治愈后时不时跳出来复发,不停地以一生为周期将人类折磨下去的,强烈到超越任何虚伪的生存证明的【绝对】。

面对这样的怪物。

哭泣。

单纯的分泌常规性液体,这种纯粹依靠身体自愈的行为,究竟是怎么才可能会有用呢?

「所以,别再那么轻易就哭了啊,笨蛋……」

无奈地叹息着。

下一刻。

一个灵魂陷入了沉睡,而其伴随着的则是另一个灵魂的苏醒。

惊恐的味道,紧跟着已截然不同的金色幼女,骤然睁大流着泪水的眼睛的动作蔓延。

记忆,在损坏的银时计敲响钟声时,终于一面又一面地,由断片的老胶卷再度接续成形流转成清澈的河。

又一次被忽视的约定。

由于生气而同样撕破说好“一生也绝对不可以碰魔法的一丝一毫!”的要求,为了让妈妈生气而擅自了接触魔法的课程。

彼此谁都不肯退让的母女吵架。

还有……自己喊着“再也不要理骗子妈妈了!”,赌气地躲进屋子的冷战。

今天发生的事。

如流水账般飞速划过金发幼女的脑海。

但,不知为何,时间线越是往后推进她的心里就有种剧烈的抗拒感产生。

就好像,有什么绝对不想看到的事就要发生一样————红色的,痛苦的,要将她的生活打得粉碎的事件。

没错,那个是……

“啊啊啊啊……!!”

绷紧的双手,在脸颊上留下挣扎的红痕。

近乎崩溃地摇着头。

在喉咙溢出的悲鸣声中,幼女仿佛生锈的机械人偶般,把颤抖的视线移向一直刻意避开的所在。

那是,拦在红礼服女性与她之间的极小位置。

那是,她已经化作碎屑中的残骸的房间,原本的大门存在的地方。

那里也是。

淌着一弯血色的浅泊。

从无力地倒在地上的成熟女人,她世间最爱的母亲的胸前被贯穿的伤口处,潺潺流出的鲜红液体汇聚而成的浅泊。

“啊……啊…………”

没办法接受现实,视线条件反射地避开了。

然而,这个行为却让她看到,自己抑制不住震颤的双手上,沾满了暗红色液体的痕迹。

因为守在她面前的妈妈,被那个红礼服的女人用手掌强行挖出心脏,而让她从头到脚被溅满一身滚烫的鲜血所留下来的残忍痕迹。

忽然间,泪水从两眼涌出。

模糊的如火一般的红,很自然地歪曲了视界,也体贴地将一切都掩盖住。

但,妈妈倒下的样子却更清晰的浮现。

于满眼模糊不堪的“红”之中,更清晰、更放大地,就像是从那黏浊的红色海洋被排斥出来似得。

缓慢而无法闪躲地,自那双紫罗兰眼眸里晕化。

“不要……!”

再怎么眨眼都摆脱不了现实,年仅八岁的幼女发出了嘶哑的惨叫。

而这个声音。

也终于是让现场存在的另一个人有了反应。

“踏,踏,踏……”

合着银时计的最后钟响。

金属长靴的跟部与地面交击的音声,能够很明显听得出是距离幼女的所在越来越近了。

当然,本来她那连纯粹的魔力波动都化为物理性的魄力,还有宛如要颠覆世间万物般狂乱地碾压过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庞大压力,就没人能够忽略掉就是了。

即使是那位精神崩到了极限的金发幼女也是一样。

全身都因恐惧而失控,就连哭号和呼吸都暂时被超乎想象的气势压到停止。

——异常的怪物。

无可厚非,“她”就是拥有着如此无人能够忽视的【强大】。

连感情也要支配的【强大】。

“……”

无言地垂下目光。

脚步停在了小女孩儿身前一尺处。

等到飞扬的血色长发,服帖地褪色成银质的亚麻灰,漫如龙之吐息的血之蒸汽,也随着赤色粒子蒸发的光彩散尽。

细不可见地轻轻咬了下唇瓣。

“她”半蹲着。

一边用略为空灵的少女声线小声开口,一边向忍住不敢呜咽的金发幼女的头顶伸出手。

“别怕,我没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得不承认,小女孩儿满脸骇然的惊恐表情的杀伤力实在不差。

被那样看着还不会感到受伤的人。

想必根本不存在吧……?

不过,对早就摆正了自己身份的“她”,这种程度的小事也算基本是习惯了的,而更让“她”与人类的心脏相同的那个位置,感到阵阵闷痛的原因还是另一个意料之外。

“别,别……伤害她……!”

伴随着腰腹处隐隐传来的不堪一击的阻力。

那是,成熟女性的声音,以断断续续的虚弱绽放出的蕴含无匹力量的话语。

从被“她”夺走了心脏的女人口中。

“……”

人类是没有心脏也能活的吗?

不,不可能的。

作为瓦尔奇利安大陆堪称最脆弱的种族,人类别说是失去对任何生命体都很重要的心脏,就是普通地受创稍微重一点都会致命,“她”也确信自己的一击已经断绝了那女人的生路。

对于这一点,剥离出来的【古神之力】就是最好的证明。

除去少数的几个可能性。

别说是像她这样已经深植到产生新权能的程度。

就算只是刚被认可为继承者,持有者不会真正失去生命的情况,【古神之力】也是绝对不会被分割的。

所以,那个女人半分绝无生还的机会。

————那么,她,究竟为什么还能做到这种地步啊……?

沉沉地出了口气。

停下了动作,盯着一尘不染却仿佛染满鲜红的手。

让五指慢慢地一点点地收紧。

有那么一刹那,透彻的祖母绿眸子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无可隐瞒的动摇。

“她”挣开根本算不上禁锢的环抱,将弥留之际的女人交给比她更能明白理由,因而忍不住不顾一切地大喊着“妈妈!”放声痛哭的金发幼女,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维持着,表面上还尚未引发异状的表情。

只是,不论谁都能看得出……她的那个样子,简直就和狼狈地从前线逃走的逃兵没有区别。

……

……

啪……哒……

怪异的声音,于寂静的法师塔别室震响。

那是,淡蓝色的书本从指间滑落,轻撞到桌角后又一弹落到白色的地板上造成的。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显然是正揉着眼睛从桌上爬起来的金发少女————相当顺利地成为一名正式法师,想着反正功课也做好了,就偷懒睡着的菲涅。

“还是那个梦吗……”

噫语一样含糊不清地说着。

捶了捶因为不良的睡姿而发酸的肩膀。

她左手高高地向上做着伸展运动,打了个没满足的哈欠自言自语道:“最近又开始不断重复了,是因为我终于达成了和妈妈的约定的原因吗?一定要成为魔法师才行的约定……?”

虽然,对那个时候的事并没有什么印象就是了。

菲涅弯下腰。

捡起维斯姐留给她的教科书,妥善地合上放回书架后在心里又补上一句。

虽然和谁都没有提过,但她其实是没有小时候的记忆的……嗯,严格地来说,是没有被【艾菲格斯的狂犬】,萨维耶·伊驽·克里夫提尔这个人收养之前的记忆。

她的来历、她的身份、她的家人。

她全部的一切,都像是曾经被清空过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

除了之前的那个有关于金发幼女的梦境……

唔,这么说自己好像有点怪。

但说真的。

菲涅实在没法把“那个孩子”和“自己”给联系到一起。

不只是打扮或是身份之类的差异,更多地还是从想法感觉层面的部分太难重合于一点了。

特别是前半段梦境,那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清的奇怪的强烈意志。

那种似乎与小孩子该有的害怕和战栗背道而驰的。

兴……奋……?

简直就和她像是普通地长得比较像的两个人————连一个人的正反面,那种相当浪漫的说法都算不上。

可偏偏她又清楚地知道。

虽然是毫无缘由、也同样是毫无根据,她就是清楚知道那个梦并不是胡思乱想,那个金发的幼女也就是“菲涅”,就是她自己这个存在的过去没有错。

而濒死的“妈妈”,拦腰抱住那个记不清颜面的【赤色恶魔】时,以断断续续的虚弱声音喊出的————

「不论如何,菲涅都一定要成为魔法师。」

她也能确切地在胸腔感觉到。

像是“使命”或是“必须要完成的约定”这样的强烈意志不容她放弃。

这也是。

明明成为魔法师的可能性近乎为零,她仍然能夜以继日的坚持无用的练习的主要原因,当然或多或少也有达成这个约定说不定就能想起过去的幻想式发展的小心思作祟。

“可惜,现在看来,还是没那种好事就是了……”

指尖飘起一束魔力编织的光团。

菲涅右手托着左手,眯起一只眼比划成奶牛小姐菲欧娜持枪的样子。

然后,对维斯姐那虽然外形比较典雅美观,效果却比魔导灯落后好多的老式灯盏射出光团:“完全就没有反应嘛,过去的记忆什么的……哎?!这是什么……?”

泄气抱怨的同时,吃惊地张开嘴发出了可爱的叫声。

菲涅的魔法弹与灯盏撞击在一起的瞬间。

只听到一声短促的,有如羽毛般轻盈飘忽的铃音响起,同时暴起的白光就霸占了少女的全视野。

紧接着,她就在纯白的、相当绮丽的、雪色飘舞的魔力流乱窜之后,瞪大了眼看到一幕壮丽到任何一位魔法师神往的阵法缩影————即使是新手的她也为之震慑的【神秘】。

“不,不会吧?这个是魔导师的【自律法阵】?还是个相当大规模的结界式……?”

Act.2 能够重逢,姑且算是一件好事的吧?

顷刻间,白色占满了别室大半的空间。

六角的星型勾线,闪耀着细腻的魔力之光,将如同拔出海面的岛屿般的锥形物严实地包裹住,配合着逐渐渗入其中的,某种蕴含深刻意义的黑色铭文,联纵地编织成华丽的异色水晶簇。

那是……相当大规模的结界式。

当然,对这种高端的阵法,菲涅这种新手不能说“懂”。

只是,作为一位法师掌握着最低限度的知识量,从几处常用的铭文可以看出它是属于结界式并不算难事。

至于为什么说它是“相当大规模”的原因其实也非常简单。

即使结界的范围由于术式模型的缩小化方程无法理解,通常情况下不认真地花费一定的时间去研究,就没有办法直接得出施术者采用的具体比例。

可单单只针对于眼前的这个结界式的话————

能够跳过繁琐演算的捷径。

是存在的。

因为啊,【结界】这种东西的范围,始终都是以施展的所在为基础的吧。

所以,把棋盘翻转过来考虑,只要能够知道位于术式内层的那个锥形体的具体数据,一切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而很凑巧的是,那个可算不上什么秘密。

“位于雨月区彷徨海,占地面积超过两百八十万平方公里,几乎堪比大国的全领土的浮空岛屿。”

一边盯着眼前的壮丽景象,一边发出了浅浅的声音。

紫罗兰的瞳孔反射着闪耀的光辉。

然而,除去其中对这大手笔必然的向往意味外,却隐隐藏着一抹连本人也未理解的不安。

让少女无意识地湿润了眼眸,目光微微摆荡着的不安。

“整个贤者之城—卡尔米隆的全境……吗?”菲涅双手压在胸口,喃喃地自语,“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愿不会牵扯到大家……”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我也有点受伤了呢。”

第二者的声音惊醒了愣神的菲涅。

她立刻回过头去,可“是谁……!”这样的质问还没出口,就因为额头惨遭的重击变成了悲鸣的呻吟。

“我说过的吧?不许乱动书架以外的东西。”

收回了作为凶器的宝石法杖。

眼底的锐光微微收敛。

鼓起脸颊,装作生气模样的白发女人盯着菲涅:“因为你非要说试炼间环境太差,我才不得不把我的屋子借给你,结果你不但偷窥人家的隐私还说出这种话,老师我可是很伤心的哦?”

“唔,也不用就敲上来吧!好疼的!”

“魔导将军爱华思说过,有些事是不【碰撞】上去就无法好好传达的。”

平缓的口吻。

表情也一样淡淡地带着充满包容味道的温和。

白发的女人将法杖搭在架子上搁置好,然后在柔软的沙发上优雅地坐下来的同时,若无其事地分出一缕魔力集束关闭运转的自律法阵:“这应该是昨天要背下来的作业之一吧?”

“我想,他说的可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碰撞】。”

声音中有点脱力的味道。

菲涅眼角含泪地揉着被敲红的额头,故意在眼神里注入了不满的感情飘过去。

“————话说回来,要是早知道那个结界术式的施术者是你的话,我也就根本不会多想那么多阴谋论之类的了。”

“为什么?”

白发的女人愉快地扬起嘴角。

清澈过分的眸子,带着一种似乎想要看穿他人的气息。

“遇事时保持怀疑的态度,我可不讨厌哦?虽然我知道菲是最喜欢我了,可这也绝对不该是身为一个成熟的法师能忽略问题存在的理由呢。”

“不,谁也没有那么说过喜欢什么的!”

绷着脸。

说出了十分直白的否定。

经过应对贝斯特拉小姐的千锤百炼,菲涅得以不必脸红地就淡淡甩过斜眼。

“只不过是,你的身份就已经注定了一切不是吗?卡尔米隆的创造者,【初始的贤者】维斯·斯特拉特斯大人。”

是的。

眼前这位在沙发上松缓着身躯的白发女人。

绚烂华丽的女人。

明明拥有惊人的魔法素养,还有连皇室贵族也不敢招惹的身份,却总是有点像个自来熟的妈妈角色似得,喜欢自作多情的女人。

正是当年自灾难中创立卡尔米隆,并于各方势力的虎视眈眈之下守护住这片净土的。

——【初始的贤者】维斯·斯特拉特斯。

所以菲涅才会那么干脆地把奇怪的预感丢到心底不管。

毕竟,不管再如何变迁,要说世上还有最后一个珍惜着这个卡尔米隆,不容它受到侵犯的人存在的话,那么就肯定是即身为创造者又身为守护者的她了吧?

“欸?!明明以前都是叫着最喜欢维斯姐的粘着我,还非说一定要嫁给我的……!”

“……”

维斯意外的回应让金发的小松鼠沉默了一瞬。

不安地扭动着身体。

也许是想起了自己过去的行为,脸色略显羞红的菲涅话语变得稍微含糊了。

“那种小孩子的傻话,谁会去当真啊,又不是脑子不好的笨蛋。”

“其实是……”对于她这过于异常的表现,维斯把意有所指的目光投了过来,高高地扯开挂着水纹光泽的唇角,“有了新欢就忘了旧人吧?”

“……!!!”

听到她这句调侃。

不由自主地,有某个人的身影从心底冒出。

肌肤沐上一层可爱的粉红,金发的少女像是松鼠炸毛一样,眼神渐渐无法定焦地颤抖起来。

“才,才没有呢!喜,喜欢的人什么的……”

根本不用多费劲套话。

实在是很容易陷入慌乱的她自己就用这变得尖锐的声音完全暴露了。

“吼哦?”

暴露出对八卦好奇的女性模样。

奈菲尔帝国最强的法师,如同关心女儿恋爱的母亲般,像是瞬间移动似得往菲涅旁边飞速靠了靠。

“看来是真的有问题,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什么都没有!”

菲涅一把抵住维斯不断凑过来的身子,用娇气的红脸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而且,能别表现得那么熟吗?【初始的贤者】,维斯·斯特拉特斯大人。”

任谁都能听得出,那对别称特殊强调的语气。

其缘由。

当事人的维斯自然也很清楚。

————因为她一直都没有对菲涅说过自己的身份这件事。

“欸,从入学测试时都记到现在了!”十分受伤地看着菲涅,维斯用满是叹息的语气说道,“菲,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竟然还倒打一耙……?!明明就是你的错吧!!!骗了我那么久!”

“不不不,我可没有说过我不是贤者?”

面色认真地举起手指反驳。

维斯笔直的视线,有种虽然温柔却让人臣服的诡异魄力:“再说,把工作当作自我介绍来说不会很羞耻吗?像是「你好,我是个普通的修水管工路易……」这样。”

“……”

总觉得她说得好有理,软下来的菲涅竟一时无言以对。

于是,在尴尬地对视了几秒后。

迟迟地扭开头,捏着衣角蹂躏成不同的形状。

溢出一声带着任性的鼻音,金发的少女露出了既不甘心、又怎么也说不过别人的可爱表情。

“可是,可是,你知道我的情况的……”

“还是在用【你】?”

借着形势,强行地打断了菲涅的挣扎。

维斯双手抓着受惊的少女,气势汹汹地一点点把她错开的脸扳回来正面自己。

“我可不记得,有把菲教育成这么不懂礼貌的孩子。”

“呜,维,维斯姐……”

眼角挂起了泪花。

仿若落入猎人网中的小动物一样紧张地绷直背脊。

紧张地对着摆出家长大人模式的维斯。

菲涅大眼睛一眨一眨地闪躲着,而这熟悉的模样让白发的贤者满意地将她揽入自己怀中:“好,好,这才是我家可爱的菲嘛,可不许再……和外·人·学坏了。”

“但,要是维斯姐能早点说出身份的话……”

“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维斯用成熟而深远的声线,不由分说地制止了少女的猜想,“因为,在那个时候,属于菲的时机还远远没到。而我,不论是【贤者】还是【英雄】的我,也都没有能给命运带来真正变化的能力。”

“又是说这种听不懂的话……嗯……太紧了,维斯姐……!”

小声地嘟囔着。

因为对方骤然收紧的拥抱,菲涅不得不调整成比之前更加紧贴的姿势。

幸好,她们两人的身材都属于比较遗憾,呃,咳咳,是幸好她们两人的身材都属于比较苗条的类型,她只是扭了扭腰部将位置叉开一点就能得到放松。

不过与庆幸之类的感觉正相反。

这种怎么都没法让人羡慕的优越性,反而是让金发的少女深深地在心底叹了口大气。

她自己就算了。

毕竟才刚刚十六岁还是处于前凸无限大的潜力股上升期。

就算因为某些未知因素干扰,一时之间规模不如同龄人的水平,可没准哪天就咸鱼翻身傲然挺立了不是吗?

可维斯姐就不同了。

要知道,她的年龄以【初始的贤者】的纪录来算,可是已经有了两百岁以上!

也就是说啊……她已经完·全·没·有·再成长的可能性了。

————话说,维斯姐,活了两百岁都没有谈恋爱之类的绯闻对象的原因。

————该不会就是……

思考走向了意外的方向。

只觉得自己这一刻手中握紧了历史的真实。

菲涅同情地带着隐晦安慰的眼神,从下方偷偷瞄向这个正紧紧抱着自己的白发女人的脸。

然后。

该说不愧是号称代表睿智这个概念的【贤者】吗?

维斯马上就有了反应。

她像是连细微的感情也能察觉一样,揪着菲涅的后领将她拎到面前,用看起来格外恐怖的温柔笑脸注视着她。

紧接着,缓缓张开艳红的嘴唇。

声色,声线,声调,由舌尖编织成拥有沉重“现实感”的话语。

如同数年前第一次相遇时,那让人十分尬尴、也更让人万分怀念的冲突所引发的同一句话语。

 “刚刚,好像有什么人,产生了要受到天诛的想法吧?”

这个瞬间。

只有两个人的法师塔。

冰冷的刺骨,与温馨的香甜一同绽开。

默默地。

过去照顾自己的大姐姐,那个体贴沉静却又强势霸道的形象,终于再度从记忆的深处涌上来,压过了陌生而由高高在上的【贤者】。

这个才是,少女所熟识的维斯姐。

一分一毫都未曾改变。

“才没有呢……!”

湿润了眼角。

带上得意的调皮语调否认着。

止不住嘴角上扬的菲涅,也终于放开地回抱了上去,并更加亲昵地蹭着维斯的脸颊。

然后,打从心底,毫无虚伪地这样想着。

————能够再见真的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