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转眼间就只剩下曾经抓住的回忆
手,被抓住了。
打破她的【切断】,打破她拼尽全部的拒绝。
紧紧的,毫不动摇的被抓住了。
好热……
仿佛能够融化掉一切阻碍的热度,从彼此交接的手掌之间迅速蔓延到心底。
这并不是实在的温度。
本能地分辨得出,那对她伸来的纤弱的手,也是近乎失温的冰冷。
那么,为什么……
会这么的热,这么的温暖呢?
“真的是不明白吗?”来自过去的声音,来自过去的幻影,以熟悉的怀抱回答,“真的是,不明白吗?这个热度,我的热度,真相究竟是什么。”
“……”
沉默了。
和话语之类的无关,也和记忆中同样的反应无关。
哪怕心知那是由相似疑惑勾起的回想,哪怕清楚那蹭来蹭去的怀抱没有传来半点分量。
只要再次看到那个人的笑容。
她,就没办法了。
“不说话也是没用的哦?”祖母绿的眼眸投来无法避开的视线,“因为,莱莎的想法我全部都知道的。”
“尽管总是正经过分又硬邦邦的模样,而且一旦钻牛角尖的投入某件事,就会一生悬命地忽视掉好多重要东西,像是笨蛋般只知道一个人苦恼,但是,但是啊,我知道的……”
“自称【斩恶之剑】的莱莎,其实也只不过是个比一般人还纤细的、还敏感的、还容易受伤的普通女孩子。”
露出恶质又温柔的笑容。
过去的幻影,一如记忆的那幕往事。
左手揽住她的腰身,右手温软地覆盖在她心口的位置。
“————所以,没可能不知道的吧?”
啊,知道的。
那种事,当然是知道的啊。
那抹火热、那片温暖。
它可是支撑着如此不器用的她,能够摒弃掉苦痛与伤痕一路努力下来的重要之物。
失去了太久,差点就忘掉的心意。
“真是受不了……”
“为什么……连性骚扰的部分也记得这么清楚啊我……”
喃喃地小声嘟囔着。
跟着一道细不可见的泪沿脸颊的弧度滑下。
从混乱中安定下来的奥莱莎,透过消退的过往幻象,看到了重现在视野中的绿发少女。
一只手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带动纯白天使之拳朝她的脸颊轰来。
面无表情,却又有着明确心意的。
或许是为她而战的少女。
蕾·因菲尼缇。
————明明才只是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已。
奥莱莎淡淡地笑了。
就像是在过去的旅途中安安静静地接过那个人对脱力的她伸出的手时一样。
宛如无声地认可了眼前的少女,表达着————
这样,不也挺好吗?
无差别破坏的虹彩也随之开始减退。
但,并不是说,她就这样被蕾的努力给说服放弃了抵抗。
相对的,借着少女递出的温柔回想起【原点】,奥莱莎唯一的信念和再度升起的渴望,可是前所未有的强呢。
没有迷惘。
没有彷徨。
仅仅因为再次看到了“她”,仅只如此就足以赐予她不可理喻的力量。
不论何等的苦难,都可以支撑到底的力量。
所以————
奥莱莎以更凛然迫人的模样笑了。
“啊,是的,不会输的……不管面对的是什么……”
极光一闪——!
神气与虹彩再度交锋。
是收束魔力形成剑刃的左手,势不可挡地斩中袭来的白色天使。
“因为,我是【咎魔之托人】,奥莱莎·D·福洛雷斯。”全力压倒了蕾的攻势,她像是宣誓般大喊道,“因为,此身乃无物不断的————仅为单单一人而挥舞的必胜之剑!”
“唔……”
瞬间就被巨大的冲击压得嘴角溢出鲜血。
为维持天使不被【切断】,蕾不得不花费大量的精力,甚至来不及修复身体的创伤。
然而,放弃这次攻击,优先战略性撤退重整态势的选项也不存在。
此前的激战,在精神方面消磨过度了。
确实,身体【死亡】的事实,是全部被她的【空想炼成】给颠覆改写了,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死亡】的感触就会也轻松地随之消失。
就如同当人受到惊吓时,即使明白那是他人恶作剧,恐惧的感觉也还会留下一样。
身体被切碎的痛楚,还有绝望地处于生死分界线的可怕感触。
这些全部都没办法的留了下来。
换句话说也就是————
常人连一回都无法忍受的死,她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咬紧牙关活生生体会了成千上万次。
所谓的【限度】,早就已经到达了。
如果再继续重复下去,到时率先支撑不住崩坏的反而只会是她的心。
————胜负,必须要在这一击决定下来。
虽然这么想着催动了神气。
两人正面交锋的战局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眼看着布满道道龟裂的天使,就要随冲击到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的蕾败下阵来。
“败北(Verlieren),我,果然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吗……”
没有抱怨不知感恩之心的奥莱莎。
原本她就不觉得对方的信念是仅凭话语就能征服的没分量的东西。
指尖渐渐失去力量的蕾。
只是对于谁也救不了的自己,对于这个过分没用的自己,发出了几乎淹没在神气之中的悄声呢喃。
就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到达。
她清楚。
若是能够就在这里,在这一刻将奥莱莎彻底击溃。
她肯定是能够获得机会的。
能够趁这个无法掩饰内心的时候,把深陷执念的那个女人的另一面拉出来的绝好机会。
说不定能够沟通,能够互相理解的难得机会。
可惜的是,真的就差这么一点点,就只差这么一拳的距离。
少女略微不甘地泄气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
有一道凭空插入的人影,有一句突然冒出来的女性声音。
改变了一切。
“不,爱尔梅萨,这回是我们的胜利。”
月光星尘环绕之下。
迟到的魔女小姐撕裂空间的阻隔,自什么也没有的所在维持着拼命跑步的姿势现身。
紧接着,她脚步不停,直接在开启【血毁】的瞬间飞身跃向半空,自上而下地正对着奥莱莎的虹色光剑,以灼烧血液换取的力量,化作划破夜空的赤红流星一般的飞踢。
这是……及其仓促的一击。
没错。
既不是强大得过分,也不是平时的惊艳。
这飞踢至多也就只能算得上勉强拿出了她最低限度的效果。
毕竟才刚破解限制她行动的【空间转移】,顺利循着找到规律的转移模式急匆匆来到战场,眼中所见就是蕾遍体鳞伤身陷险境的状况,能够分秒不差地用缩减路程的飞踢赶上就已经很不错了。
反正奥蒂妮也没追求一击结束战局。
可没想到。
就是这么简单的飞踢,甚至都不如蕾那天使之拳有威力的飞踢。
竟然如她到来时喊出的宣言一样。
真正拿下了胜利。
喀拉拉。
伴随水晶宝石被狠狠摔成碎片似得的刺耳噪音。
裹着血之蒸汽直贯而来的脚尖,触及到那把无物不断的虹彩之剑的瞬间。
光的龟裂一口气地从剑身正中扩散开来。
然后,下一瞬,让蕾苦战许久的绝对破坏力,就在尖锐的爆炸音里,脆弱得如绘本故事中白羊座号称能反弹攻击的水晶墙一样轻易地化作了虚无。
“……?”
失去了互格的压力。
蕾顺势一拳将奥莱莎打飞出去,自己却也因为愣神差点跌倒。
而事实上,比起她来说。
她家那位一不小心就把人工河踹出巨大的三角形坑陷的女仆小姐其实要更加不明所以。
让那把剑崩溃的,大概并不是奥蒂妮。
————刚才的感觉。
————简直就好像是被那女人刻意避开了一样。
————还有,为什么……?
————那个瞬间,她看我的表情会是那样,仿佛在缅怀着失落之物的,令人悲伤的痛苦难耐。
搭在胸口的手抓紧了衣衫。
祖母绿的眸子,不由自主地移向又一次被揍进河堤的那个女人。
快要,窜出来了。
有什么连她自己也搞不懂的冲动。
不属于现在的奥蒂妮·C·贝斯特拉该拥有的冲动。
就快要。
压抑不住地从心底深处窜出来了————!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回过神的蕾急急地跑到了她面前,特意双手蜷在胸前做出卖萌姿势。
“要求(Forderung),爱莲,先别对奥莎动手,稍微给我和她留一点时间。”
“哎?都直呼名字了?”呼了口气,掩饰住异常的奥蒂妮难过的鼓起脸,“还是说昵称……?要我给你们留时间又是做什么?外遇吗?!难道我的身体已经无法满足爱尔梅萨了,所以就……”
“等,等一下……”
突然间顿了一下。
还没等蕾一句辩驳脱口而出。
全身震颤的她就低下头抱着肚子恶质地笑了起来:“那个动作是?要呜喵了吗……?!果然是要呜喵了吧……?噗……呜喵……”
“……”
冷淡地盯着快笑岔气的魔女。
蕾脸色毫无变化。
嗯,她卖萌的动作上看起来也基本算是毫无变化的吧。
虽然因为表情的关系有点失败。
不过,总觉得周遭有股奇怪的压迫感,和熟悉的不详气息逐渐升起来了。
这个模式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停住了笑的奥蒂妮,立马双手慌乱地摇摆着准备解释点什么。
但是,太晚了。
————【过剩力道】、【伤痛加倍】、【神经锐化】。
施展了神气版本的三重加成魔法。
【领域外的公主】蕾·因菲尼缇大小姐“蹬蹬蹬”地几步走过来,直接抬起盈满神气的圣洁光芒的左脚,狠狠地照她的小腿肚踢了上去。
咕——!!!
当时就抱着小腿蹲了下去。
满眼泪花的魔女小姐用带着哭腔的娇媚声音抱怨:“唔,你也该学着气量大一点了吧?总是那么小气……”
“先决(Voraussetzung),爱莲,那是你能学会,如何管好嘴巴之后的事。”
针锋相对地留下一句冷冷的回复。
少女不再搭理她,转过身准备先去看看沉默许久的奥莱莎。
最后的打飞她的那个瞬间,蕾也有注意到与她擦身而过奥蒂妮没能看到的部分。
极短的一刹那。
没有防御,也没有闪避。
甚至于连想要做出应对的意图都没有。
那个仿佛在注视着她家女仆的女人,那个不知为何心甘情愿被残虐的暴力轰飞的女人。
确实有张开嘴,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以万分悲伤的模样。
“————你,已经【损坏】到这种地步了么?”
那是什么意思呢……?
胸腔不断回荡着这个疑问,蕾步履沉重地拖着接近极限的身体,走向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半边河堤。
逐渐地映入了视线。
软软地瘫倒在金属碎片堆之中。
默不作声地凝望着天际的星海皱着眉头思索的奥莱莎。
没有一点犹豫。
跨在较大的金属碎块上,少女伸出了手。
“胜负已定(Gewinnen),之前说好的一样……我来见真正的你了,奥莎……”
而奥莱莎移过视线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之后,也在蕾迫人的视线紧追下认败似得闭上眼,抬起伤势不重还能够自如移动的左手。
“啊,似乎是这样呢……”
伴随着凛然与色气混杂到分不清彼此,却意外地相当好听的虚弱声音。
握住蕾的手。
躺在废墟中的女人深吸一口气,细不可见地勾起唇角。
那表情,大概是开心的。
不带任何虚假的,真的是纯粹很开心很开心。
对少女不顾一切地向她释出真心这件事,对借着少女递过的温度重新坚定早就快要崩溃的信念这件事。
对……这样的她……
还有人能够揭破拒绝的壁垒,找到躲在黑暗里哭泣的自己这件事……
“但是,现在,好像在时间上不太合适呢……”
滋滋——!
由远及近的怪异声音,仿佛火焰灼烧的怪异声音,逐渐在静夜里变得越来越响。
“所以呢。”
在少女做出行动前。
奥莱莎握住她的手突然传来巨大的力量。
足以将她丢飞出去的力量,足以远离燃过天空与大地的、灼尽森罗万象的原初之焰的力量。
这一刻。
蕾看到的是,烈焰之中笑着的女人。
“果然还是算了吧……?”
“反正。”
“我,我啊……”
“从最初你对我伸出手的时候,就已经————!”
话还没有说完就中断了。
因为,谁也来不及阻止的灼热奔流,将残破的战场瞬间就转化成了炎热的地狱。
连同躺在那里的女人一起。
……
“你们,没事吧?!抱歉,我来晚了……”
与火焰同时出现的是————身穿刻印着旧时代花纹的黑色法师袍,戴着大大的尖顶法师帽,脚踏延伸到大腿的黑色长皮靴,手握一支还残余着赤红的色彩、看起来就很豪华的宝石法杖的白发女人。
似乎是注意到少女满身的伤痕。
她话音未落,就急急地对蕾迈出脚步:“居然伤得那么严重吗?不行!得赶快治疗才行!”
唰——!
一只覆着别致甲胄的手,直直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能就此请回了吗……?”
代替呆立不动的蕾,做出行动的是,眸子里翻滚着杀意的魔女小姐。
胸口因某种让人无法抑制怒火的不知名感觉剧烈起伏着。
嘴角溢出宛如龙息的血之蒸汽。
一瞬爆发出恐怖的气势,她声音沉沉地继续说:“我家的大小姐……恐怕暂时不方便接待陌生人。”
“……”
嗅到致命的危险气息。
女法师明白,想必自己再多走一步,眼前这个杀气腾腾的女孩儿就会直接动手。
掩住刹那间升起来的不愉。
她换上一脸尴尬,乖乖地双手抓着法杖退后:“这是,被讨厌了么……?还是第一次呢……在这个卡尔米隆……”
“请回吧。”
干脆地就打断了女法师的尝试性的交谈。
奥蒂妮摆出攻击的架势:“或者,要来试试做我的对手么,【初始的贤者】大人。”
“有注意到,却还是这样……”
白发的女法师十分受伤地叹了口气:“有点受到打击了……
“算了,也没办法。”她做出温柔地笑脸,“反正【魔导的狩猎者】也收拾掉了,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暂且退散吧。啊,对了……!要记得,因菲尼缇小姐的身体,可一定得及时处理哦!否则……就不是简简单单能了事的了。”
留下看似关心又有哪里透着奇怪的留言。
贤者脚下展开传送法阵,对奥蒂妮点头示意后就消失不见了。
而魔女小姐则在确认她离开后,就立刻什么也没想地,转过身大步赶往沉默已久的蕾身边。
比起未知的疑惑,还是眼前的麻烦要更严重。
她不知道,在自己赶到前,蕾和奥莱莎之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也根本不知道。
她家任何表情也表现不出来的大小姐,现在到底是抱有着怎样的心情,一遍遍重复着只能恢复残破河堤的炼成。
但,自己该做的事,却相当清楚。
“……”
什么也没说。
小心地拉住蕾的手拽过来。
敞开胸怀紧紧抱住了,少女娇弱而遍体鳞伤的身体。
然后,蕾停下了。
就像是用光能源罢工的自动人形一样。
安静的,轻轻的,悄无声息的,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坠入奥蒂妮的怀里。
——【空想炼成】。
被炼金使当做万能的奇迹,称之为“心想事成”的绝对梦想。
少女使用掌握在手中的这个力量,确实地以超越规则的手段把破烂到不成样子的河堤,甚至是被奥莱莎一剑斩断的整个区域都恢复了原样。
但,最重要的,她最想要复原的人却没能回来。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能理解,就无法再现……【空想炼成】最基本的理论,在一开始就告诉她结果了。
而具体的实例也早在那个时候,就死不放弃地拼命试验过几千几万次。
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她怎么也没法去构造再现任何一类真正的智慧种。
哪怕外形模仿得再相似,其触及本质的东西,也总是存在着显而易见的不同。
不是努力的范畴。
想必,是因为她自己只是个【非人的怪物】吧……?那种只会带来破坏和死亡的东西,原本就什么都救不了,也根本不具备去拯救什么的资格。
再度领悟了这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或许,干脆就消失掉,对这个世界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心中升起了这个悲哀的想法。
蕾·因菲尼缇,合上那双分外冰冷的翡翠色眼眸,像是切断了最后一根导线一般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在她的女仆,她的挚友。
在仅仅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希望的爱莲·索斯特的。
混杂了心疼与自责。
因察觉到她逐渐失去的温度,而用力收紧到挤压得彼此身躯微微变形的。
世间仅剩的一抹,让她任性地产生留恋的温柔怀抱里——!
—少女们微不足道的第一幕—
—灼炎之余火—
Complete Destru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