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洛托重新打量了一翻眼前这个傻笑着并且还说着蠢话的小偷:永远都是太阳高挂,天气酷热的这座岛上围着厚重的毯子,大概也是在这座岛上他能找到唯一的衣服,泥浆和盐遮盖住毯子本来的质地,也同样覆盖着这个个头矮小的小孩子的皮肤,他的头发上脸上手上几乎都是同一种颜色——泥土的灰黄色。

“这里的人不肯帮你,甚至要闹到你非要来用偷窃这种方法引起我们的注意?”

“我只是临时起意,对不起,饶了我吧。”

“你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可不像在求饶。”

加蒂亚伸出手轻拍了两下小偷的脸,只是拍上两下就从他的脑袋上和脸上脱落了不少土渣。

“继续说下去,你有什么事情?”

“我听说了,大人您有一位朋友曾住在这里。”

“嗯哼?”

“那么您一定听过这座岛上曾经有过的一场瘟疫了。”

“事实上我没听过……不过你可以讲给我,反正……”

莫洛托瞟了一眼加蒂亚,眼神马上转向窗外,然后又回头盯着小偷的鼻子。

“我会在这里待上好一阵子。”

“其实我也完全不知道,那都快是我出生之前的事情了。”

莫洛托用鄙夷而怜悯的眼神看着小偷。

“总之,请随我来吧,想您们这般见多识广的人物肯定见了‘那个’就会明白了。”

“今天不行,马上就要入夜了,即便是在这个偏僻的小岛上我也不认为夜晚会有多安全。”

莫洛托反驳说。

“你们的说辞简直和岛上的乡巴佬一模一样。”

小偷趁人不备,迅速的溜到了门口,办了个鬼脸,然后飞快地溜走了,在已经完全不见他身影的走廊里留下回荡的声响:

“我叫布里吉纽奴拉,再见啦~”

“怎么办,老板,明天真的就陪这个豆丁玩捉迷藏?”

加蒂亚长叹了一口气,烦躁地跺着脚,耸着肩膀。

“他也许没有看上去那么傻,而且您毕竟还得隐藏自己的身份……还有什么‘山上’和‘领主’什么的在万地洛罕等着你。”

“谁知道呢。”

莫洛托潦草地应付了一句,衣服连同挎包和斗篷一概不脱,就直接躺在床上,翻过身去不再说话,任由加蒂亚一再地问道:

“你不会是真的打算到时候把他们都干死吧,老板?莫洛托?”

也不知多久,得不到回应的加蒂亚自知没趣,也睡去了。

而到黎明昏昏沉沉的淡蓝色光线穿过百叶窗照进房间,莫洛托甚至不需要任何声音来吵醒,便再一次紧紧握住小偷的手腕的时候,他自己都感到了极大的惊讶。

“你还挺不长记性的啊,布伦。”

“啊?”

“你的名字太难听了,所以我要叫你布伦。”

“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

莫洛托放开了布伦的手,布伦猛地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痛感从手腕上和屁股两处同时传来,惊讶让他顾不得疼,僵在原地。

“我明明记得没有答应你吧。”

莫洛托笑问道。

“您会答应我的,我肯定。”

“为什么?你能保证会给我什么报酬吗?”

“我哪能向您许诺什么呢,只有您能向我许诺的事……”

布伦小声的回答。

“好吧,我答应你。”

莫洛托叫醒加蒂亚,然后像拎小狗一样拎着布伦的脖子来到酒馆的的大厅。大厅里如同昨天傍晚一样空旷,只有叫都叫不醒的醉鬼和几个永远在就着海水咽下便宜酒精的懒虫,噼啪作响的灯盏,和早早起床了的吉米。

“我昨晚听到了打架的声音……没事吧?”

吉米漫不经心的问。

“在酒馆的客房里打架的客人会稳稳地坐在您的面前,那就是没事了——有煎蛋和火腿吗,我早上就想来点这个。”

莫洛托也同样漫不经心的回答:

“可是,隔了一晚才问我们这件事吗——对了,给这孩子来点咸饼干吧。”

“保证来客的生命安全不算做我的工作范围内,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酒馆老板罢了……”

吉米答应完莫洛托的话,便仰起脖子向大厅里正在收拾屋子的女侍高声喊道:

“阿尔瓦,给我到厨房里去,煎蛋,火腿,咸饼干,还有热水和热酒!”

“是这个小鬼,你认得吗?”

莫洛托拍了拍布伦的脑袋,然后抬起头来看向吉米。

“想不起来,但大概就是个在码头上疯玩疯耍的野孩子,看他连个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总不会是谁家的孩子吧。”

“他翻我的口袋,按照本领地的法律应该怎么处置。”

“他随你处置,反正没有父母。”

加蒂亚这时也打着哈哈从走廊里走出来,坐在了吧台前,他揉揉眼睛,一眼瞧到布伦,然后又叹了口气。

“吉玛……不,抱歉,吉米。给我来大杯啤酒,还有面包,你们给渔夫准备去海上吃的那种就可以了。”

然后他又转过头去,看着莫洛托在揉着那小鬼的脸。

“听到了吗,布伦,那你现在就是我的小奴隶了。”

“这个小崽子是叫布伦来着吗?”

加蒂亚在心里默默想到。

“您最好还是别让他干什么太重的活儿,或者狠狠揍他,就算我们这个地方总疏于受管理,但一个孩子死在我们这儿还是很难办。”

吉米接过女侍端过来地酒杯和餐盘,急忙地补充道。

“别管他,他是个怪人,就喜欢这种奴隶制玩笑。”

加蒂亚说完,喝了一口啤酒,然后又一口全啐出来:

“天啊,这里面掺了什么啊!”

“是酒桶受潮了,在这种小岛是没有办法的事。”

吉米用抱歉的神情回答道。

加蒂亚十分沮丧,但还是就着面包,捏起鼻子,像在喝炼金药剂一样喝光了这杯“耐人寻味”的酒。等到吃过早饭,他沮丧的情绪仍然没有褪去,整个人魂不守舍的,甚至在走出门口时撞到了人的肩膀。

“抱歉……”

加蒂亚随口说了一句。

“等等,我好像没见过您啊,我该怎么称呼您?”

这句复杂的对话把加蒂亚拉回现实,他搓两下手指然后狠狠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感到了略带疼痛的清醒之后,恢复了以往活泼的口吻:

“如您所见,我这两天刚到这里,您可以叫我杰迪……加蒂亚。”

他的“杰利安”和“加蒂亚”两个词一起冲出嘴边,导致他险些咬了舌头。

“我叫沃……”

话音还未落,一行人已经匆匆忙忙的走开了。这位被撞到了肩膀的人嘟囔了两句抱怨的词,也独自走进了酒馆里。

男孩在草地和树丛间穿行的身姿宛若地上走兽,身子压低,手脚并用,又短又细的小腿摆得飞快。在后追赶的人身上的皮带和腰间的剑不断地摇晃着,扰乱着跑步时的重心。汗滴不断地从头皮里流淌出来,顺着跑步时地步伐从额头上和眉弓上被弹起,掉落在草地上。没想到这个孩子能跑的这么快,他用毯子围成的那个斗篷居然一点都没有影响他奔跑的姿势。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完全看不到溪流下游那头的村落了。

布伦在一个用长木板紧紧封死的洞口一般的地方停了下来。

“诺,就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