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影浮现于月亮下。
去掉袍帽后露出的两根双股辫在空中摇晃,宛如两根随风飘扬的绳子。
“晚上好?”我向天上的占卜师招呼。“这个……那家伙干的吧?”
“看来是这样咧。”
簌簌鸦骑着扫帚靠了过来,朝我伸出手。
“澄,上来。”
“去哪里?”
“唔——去喝酒?这个时间去喝酒可是超痛快的事!冰冻的风加上美酒……”
“谢谢。不要,我不去。”
是吗,簌簌鸦失望地呢喃了一声,作无奈状垂头叹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无聊呢。”她把手收回,把玩了一下刘海那绺红色头发。
“这里,你不是说设下了‘屏障’一样的东西吗,它又闯进来了哦。占卜师小姐,你不管管?”
“别这样说,本人又不是公寓专门的保安,本人只会看天气办事。”
“唔,‘天气’?是说心情吧。”
“就是这样。这年头,劳烦别人做事的成本很高哦!再说,屏障的作用只为了防止一些幽魂和僵尸的侵入,那些东西数量很多,一旦侵了进来会非常烦人。薛淼以前的身体可是拥有强大的力量,跟那些低级品完全不一样。也并非是本人没能力管,只是觉得麻烦罢了。挺有趣嘛!”
“我觉得你只是觉得有趣……我不认为这有什么趣。麻烦你啦,我一不小心可会被那家伙杀死!现在内心胆战心惊的。超——胆战心惊的!”
“胆——战——心——惊?”簌簌鸦对着我做鬼脸。
“好,你够了。”
正当我叹着气,做出转身回房间的动作时,占卜师叫住了我:
“澄,别转头。”
“什么?”
我停下来,望回她。
说实话,我的视线从没离开过簌簌鸦的身上。
刚才那一瞬间也是。
完全没来得及。
身体在听见簌簌鸦那高声调的女声后身子就好像凝固住一样,再也动不了。
我望向天空——
她悬浮于中庭上空,因笑而浅含的两片朱唇娇嫩欲滴,边缘泛出了一圈光。
“本人给澄施个魔法。只要澄站在那里不动,盯着本人的身体看十分钟,就会有好事发生。”
“要十分钟吗?好麻烦……”
我试着盯着簌簌鸦看。
那身黑袍下衬显出来的丰满胸部,
苗条的腰,
充盈修长的双腿。
纤细的胫足。
“澄看哪里呢。色小孩!”
她弄出恶作剧一样的笑,故意对着我大声指责道。
“平日累积的欲望要爆发了吧?但是,本人在空中,澄要是不动脑子扑上来的话,可能会掉下去哦!”
“……是你联想得太厉害了。”还要谢谢你热切的提醒。
何况,这是你要求我做的呀!我除了往你身上看;我还能看哪里?
“看着本人的脸不就好了?”簌簌鸦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看、着、本、人、的、脸——”
“噢,也对。”
我试着把目光聚上她的脸孔。
伴着月光看去——
那俊朗的下颚。
高挺的鼻梁。
仿佛在观察打量世上一切事物的那对犀利眼瞳。紫色,在散发着紫色的微光,——那对眼眸微微透着的那抹光芒——我相信是月光的反光。但是,那又像警车上的警示灯一样令人感到危险。
十分危险。
那抹眼光危险得要渗进我的心脏内。
在抓着我胃部。
我的胃不自觉疼了起来。
“怎么样——”簌簌鸦用懒散的声音说道。“比澄要来得帅气吧!”
“不知道别问我。”
如果你不突然这么说……
我就觉得啦。
这女人一如既往狂放。
“那么,时间到。祝你有个好梦——拜拜——”
簌簌鸦转身,骑着竹扫帚往天空上飞去了。
“明天本人不在。如果出了什么事的话,澄自己祈祷吧!不过,只要施主布施一点点恩惠,贫僧定会向上帝报告,让伟大的耶和华施救于澄。”
我说你的信仰也太廉价了。你罪孽的灵魂已经迷失到连佛祖和上帝都分不清了么。
“这人的心肠真是……”
我转过身。
眼前——
房门上的血消失了。
漂漂亮亮的,没有留下一丝污垢。就像用洗调剂把房门和地板周围的位置仔细擦拭过一遍那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她做的吗?
她本人没有专程为我这样做的理由吧。
或许,这就是她所说的“魔法”。
魔法。
魔法真的发生了。
“——应该算是好吧。”
我像是回答之前内心想的那段话。接着我挠挠头,回房间了。
前两天,我都是在吸血鬼的身边睡着的。应该说——是被她弄晕了过去才是。感觉上我很久、很久都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清晨,阳光随着尘埃飘进了窗口。
来到星期天。
在床上睁开眼,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环视了一下房内,还是空旷旷的。尽管我已经把行李拿了回来,但这些行李相比于将近九十平方米、租金并不贵的这间房间来说,还是显得渺小。
“出去买点什么吧……”
今天是星期天。不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吧。
“早上好!小澄!”
推开门的瞬间,走廊对面有人对我大声招呼。
“小澄小澄小澄小澄!”
她跑了过来。
脚下的木凉鞋哗哗哗地响。
披在后背上的驼色大衣掉落了地面,露出底下贴身的白衬衫。
“什么事?”
“没什么苓就想打过招呼!”
我推开扑了上来的她。幸好雨苓很轻,我就双手握着她的双肩,她就无法靠近了。
“早上好澄仔。”
“别这样叫我……”
我从雨苓的身后,看见手上挂着一只纸袋的雪。她脸上很困,身上依旧是女仆装的样子。说起来,我从没见过她穿便装的样貌。不过如果我直接这样问雪,她一定会回答“这就是我的便装呀!”这样。
随后,雪走过来,抓住雨苓的衣领,把她往回拉。
“你们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跟雨苓去市区买东西而已。就这样。澄仔拜——”雪用不情不愿的懒怠语气告别。
“拜拜小澄!”
被扯住衣领拖着走的雨苓张开双手,找我大声道别。好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啊。
去到市区时,我漫不经心地来到学校的区域。说起来,校运会在下个星期一召开。
也就是明天。
“明天啊!”我在内心喊了一下。但这对缓解现实的压力毫无帮助。
占卜师的委托怎么办呢……
多半,现在男子马拉松的名额还没有满吧。
为了我安稳的将来。
为了我能平平安安地生活。
我抬头,看了看学校的教学楼。
“喂——”一把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不是阿澄嘛!”
我转过头,看见马跃藤站在远处。
“企鹅。”
“早上好!”他双手插在奶白色的夹克里,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期间,他头上的两瓣头发一甩一甩。中分头果然显得很奇怪。
“连星期天都在学校周围晃荡,阿澄你是好学的青年吗?”
“企鹅,你这是偏见。还要你不也在这里吗?”
“没错!我就是好学的青年!——开玩笑的。阿澄不知道吗,三大会的成员在星期天也要处理学校内的事务。整理文件啦帮忙跑腿啦布设场景啦规划预算……烦死人啦工作!去它的工作!我今天才下班哦。不过没钱就不能算工作……哇原来学校雇佣童工、虐待我们这些学生是合法的吗?太黑暗啦社会!社会啊……”
马跃藤用夸张地口吻说。他一下子跑到马路对面,又一下子跑回来。相比于他的神经病行为,我对他有力气还能这样随心奔放的这点感受敬佩。
要是我,肯定做不到吧。
每次打工之后,我回到家几乎都要躺了。
“那是什么话。我们学生是学生自治。……也就是说,企鹅你在学校呆了一晚吗?”
“没错!校运会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星期五星期六一连布置了两天,接着——今天就解散啦。”
“明天一天后,企鹅,”我说。“你们不就要再来一遍吗?把布置的场地拆掉。还有回收海报、整理参赛者成绩的名单、还有……”
“哇额……”马跃藤作出被子弹击中心脏的动作,双手捂住了胸口。“我第一次……身为你的朋友——我第一次想砍了你耶,阿澄。”
看来,我不小心戳到他的伤口了。
“对不住了。”
“哼,阿澄,你以为道歉有用吗?”
马跃藤一顿“哼哼哼”奸笑着,举起一只手伸向我。那阴阳怪笑的语气很渗人,那张猥琐的面容更显下流了。“我很久都没有陪酒吧的小姐姐们见面了。三天了哦!我有三天没有变成大人了喽。阿澄,我勉强想用你女装……”
风声在我耳边响起。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跑在路上,把马跃藤甩远了。
刚才,那一瞬间,我看见他射来的邪恶眼神。
那沉重的眼皮、没有焦点的视线、迷离涣散的双瞳、意欲外泄的一眨眼……
太可怕了。
仿佛想把人吞噬干净一样。
鸡皮疙瘩都起了。
结果,整个白天,我除了在公寓附近的地方晃悠外,就没干什么事了。
抱着空腹回到公寓,是晚上七点过后的事。公寓的邻居们看上去似乎是各顾各的。当然,也有雪照顾着薛淼的特殊关系存在。雪对薛淼会比较亲近一下么?——说起来,我重来没有看见他们两个处在一起的情形。
回想起来,那名占卜师对雪的关系似乎挺好,不知道她们是什么关系呢。
“啊。”
来到中庭,我蓦然停下脚步。
并不是我个人的心血来潮,也不是突然遇到了什么状况。伫立在中庭里的那四座石笼也照常亮着,发出幽幽的光。
我看见——
中庭的草坪上,站着个人。
浅橙色短头发。
身形纤细。
面容娇小。
双脚赤足。
手摆在后背。
对上眼的那瞬间,我可以确定她也看见了我。
是谁呢……
随着风把她敞开的外套吹起,她缓缓把手举起,指了指公寓的一侧上方,沙哑的声音轻道:“在那里。”
我好奇地转头去看。在那我望见了一只人形黑影。鉴于最近我看惯了这道身影,我知道站在公寓楼顶的人是谁。但是,她又是……
——哪里已经空无一人。
当我再看会那里时,中庭早已没有了人影。徒剩四座石笼的黄光幽幽地发亮着,明明没有风草坪上的草看上去却恍如摇曳着一样。
“唔——”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厨房里解决肚子的问题。
不知道厨房里面的食材是谁管的。我抱着感恩和随时会被某人呵斥的内心,炒了盘紫甘蓝菜吃。吃完后觉得光素菜不够,又用午餐肉伴几只鸡蛋煎来吃。
后来,抱着“既然已经干了坏事那么再多做一件对于整个行为而言也无非是细枝末节吧”的心态的我,又泡了壶咖啡,炸了几块土豆饼。
然后……
想着自己一人吃也没意思。于是,我走出厨房来到二楼的走廊,费了一番劲后找到了通往公寓顶楼的折叠铁梯,端着咖啡和饼爬了上去。
郊外,晚间的风格外凛冽。眼前,一帘红色的绸布遮挡住了远处的景色。那是薛淼随风而起的裙摆。
薛淼一人孤坐在公寓楼顶的边缘。准确来说,她也不算是“坐”;按姿势看,她不过是“蹲”在楼顶边缘而已。似乎只要被人从背后轻轻一推就会掉下去一样。
“坐在那种地方很危险哦。”我走过去提醒道。
薛淼闻言。回头瞄了一眼我,随即又转回了头。
什么啊,她不理我呢。
这时,风突然变大了,那身长裙被风拉起,把薛淼的身体紧紧包裹,露出了她纤细的躯干。
“阿澄坏心眼。”她冷不防说。
“诶,说什么?”我问。
“把咖啡放那么远人家能碰到吗!”
她回头斥责我。
哦,原来只是这个吗。
楼顶上明明没有光源,薛淼的脸颊我却看得分外清晰。我将那双红色的眼瞳作为指路灯,顺利地在楼顶摸黑走到了她的旁边。
“这里有什么看吗?”
“不,没有。不过现在可以看到你这家伙的蠢脸了。”
“有本事你不要喝我带上来的咖啡。”
“这咖啡,是雨茗的吧。阿澄,你这家伙把别人的东西用了。”
“吃得出吗……”
“哼。”薛淼挺起胸膛,上扬的眼角有点自负的神色。“人家可是洞察一切的长者吸血鬼……”
“范围仅限于公寓吧。”
我打断了她的话。她像是只被惹怒的老虎一样鼓着脸颊瞪着我。不不,老虎的表情可不会这么生动活泼。
“灵魂……”我坐在她旁边小声。“失去肉体的吸血鬼,会死吧?”
“不会唷。”
薛淼咬下土豆饼,迅速回答。
“吸血鬼不会死。吸血鬼是拥有长生不老的存在。”
“那么你……”
“只是会消失而已。”
从这里,可以看得见远处市区的灯火。
隐约看得见摩天轮的轮子在转着。
“人家失去了肉体,只是会消失而已。死亡对应的是腐烂;消失不过是‘这家伙从来都不存在’罢了。灵魂的‘魂火’燃尽后,被人家分离的肉体仍会存在。换句话说,身为吸血鬼的人家永远都不会死。”
“唔,那你的意识呢?薛淼,你现在的灵魂消失后,作为‘你’的自我人格就不会存在了吧。”
“是这样没错。”
她吃光炸土豆饼后,用裙子抹嘴,接着把咖啡壶从我手中拿走,直接端起来喝。
“那样的话,你消失了之后是什么样子呢?你还能说话吗?你什么都见不到了不是么。哪里都去不了,什么都触碰不着,这也是死吧。”
“不对。这样不对。”
薛淼把空的咖啡壶压上我的额头,玻璃璧残余的热度传了过来。
“只要人家那具肉体还存在,人家怎样了也无所谓。 ——‘痕迹’。只要这个世界上还留着人家的痕迹,那么人家的‘存在’仍然会存在。尽管不是人家的意志,而是人家的‘肉体’的意志——那也没关系。说实话,阿澄,你这家伙见过人家的肉体了吧,你这家伙能分辨得出谁是‘薛淼’这个人格吗?”
市区的灯火暗了下来,那座摩天轮的光消失了。
薛淼用得意的语气继续说道:
“‘肉体’的意志和‘灵魂’的意志——阿澄,猜那个是‘人家’?答案是——那个都是。人家拥有将一个生物的灵魂和肉体分离出来的能力。但是,这项能力有缺陷。是缺陷的能力。不觉得少了什么吗?——精神。人家的能力唯独不能控制精神。但是生物的三大构成是肉体、灵魂还有精神。换言之,人家将一个生物的肉体与灵魂分离的时候,动不了‘精神’的部分。精神它会自己分割开来,平均被灵魂和肉体所拥有——这点人家是没办法控制。因此,被人家舍弃的那具身体在得到人家一半的精神后,形成了自己的人格。它借由一半的精神获得了属于肉体的意志。所以,阿澄,对于你这家伙而言,谁是‘薛淼’?或许‘谁是薛淼’这种问题对于你这家伙而言完全不重要;但是,从这点来说,人家不会消失;更不会死去。最终而言——”
人家什么都不是呀。
人家是可以被代替的。
已经被代替了。
“啊真无聊!”
薛淼扭开头,不再看我了。
“我听占卜师小姐说……你的灵魂快消失了。”
“是么。”意外地,她只是哼了一下。
冷静。
这点上显得太冷静了。
“簌簌鸦是怎么说的?”她淡淡地问我。
“‘没有肉体的保护,再加上被肉体咒恨,薛瞄的灵魂受到了侵蚀,几乎快消失了’这样。”
“事实上就是这样。”
“……”
完了。
她一句话说完了。
“你……不会害怕吗?”
“啥?”
“‘死’。”
“那,阿澄,你这家伙害怕吗?”
“当然……”
不害怕。
我主动参加过斗殴,加入过群架;也因此,在学校我得到了一个处分。
但同时,我又害怕。
害怕得不得了。
我是人类,脆弱的人类。既没有那位占卜师的特异功能,也没有眼前吸血鬼的长生不老。处事既不像勇士般雷厉风行;谋事也不像智者般运筹千里。
我只是……
“想生存。”
“是么。那么,”
薛淼对我露出赏识的笑容。
“或许人家能依靠阿澄也说不定。毕竟,看起来,你这家伙不会太早死呢。”
吸血鬼把双腿伸出楼外,在楼顶的边缘坐下。那条长裙顺风扬起,不过她并没有刻意压着。
“人家身为‘人’的时代,有一个哥哥。很高很帅的哥哥,经常戴着白手套、穿着褐色马靴;头上戴着米黄色菱角分明的帽子,佩戴红底金纹两颗三角形的肩章。那个年代,整个国家被割裂了,四处都在进行战争。哥哥作为军阀的长子,上了战场。然后就没有回来过。你这家伙知道什么东西对吸血鬼而言是例外的吗?——答案是时间的抚慰。人类怕时间,时间却怕吸血鬼。一百年前的记忆如今仍然鲜明。身边的人的离去,对于吸血鬼而言只是手上多了一张乘上名为‘痛苦’的火车的单程票。所以,阿澄,如果你这家伙能留在人家的身边的话,人家并不需要为你这家伙的离去感到伤心呢!”
“这也……”
太自说自话了。
天真。
愚蠢。
傲慢。
自以为是。
这分明,不能成为你就这样放任下去的理由吧!
你会死。
你这样下去会死。
仇恨着你的“肉体”也好,你这个没有肉体保护而逐渐消逝的“灵魂”也好。
都是那么……
愚不可及。
“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诶——为什么!”薛淼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我。“上次不是说留下吗?留下嘛阿澄!”
“住够一个月我会搬走。就这样。”
我二话不说离开了楼顶。回到房间,就这样堕入漆黑的空气中。唯独安静冰冷的空气才能使我平静下来。床头的闹钟秒针发出的跳动声成为我唯一的慰藉。
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我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
10月27号星期日。
◇/
我睡不着。回到房间后时间已经超过了十点。十点之后,我的老毛病犯了,一直躺着都没能睡着。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我决定下床。来到桌边,拿出前两天收到的那封信,拆开重看了一篇。顷刻,我拿出一张崭新的纸,和一支碎了一边塑料壳的圆珠笔。
【你好。】
我停下笔,斟酌一会。
【自从我来到省会有两年多了,今天也一如既往健康。希望在狮子镇的你同样是这样。
想必,我住的地方遭遇洪水的这件事,已经传入了你的哪里吧?别为我担心啦。我已经找到新的地方住,大概……很安全?
很安全啦!
老爸的信和你的信我都收到了。我没什么动力回信给那人,所以就只写给你好了。
最近,我遇到了一群奇怪的人。有自称自己是占卜师的,也有货真价实的吸血鬼——骗你啦没有啦。但是,最近我超超超幸运哦!——跟邻居家的初中妹妹成为了朋友(单方面的)!人生的终点?幸福的巅峰?
——开玩笑的。我内心超健康。今天也正在努力拼搏中,为了成为人上人而奋斗——看来考取公务员是比较适合我的做法。嗯,学业上就按这个方向来吧?
不过文科还是不适合我呢。生物、历史都挂科了,看来只有希望物理、数学继续满分下去才能把总成绩带过留级线。
说起来,家中的那几件家电没出问题吧?星期六、日的话,我随时可以回去修哦。别怕麻烦我,这里回老家乘飞机半天就可以了吧?省会这边飞机场超大,票价超低,优惠超多。大城市果然什么都不同。
那么,就这样。末秋将去,在即将到来的冬季里,我期望能与你相见。
另外,我才不是“阿澄”!
【2025年10月27日】
这时,我看了看手机。刚刚过了凌晨。
于是,我把最后的日期改成“10月28日”。
——大功告成。
我把信折好塞入信封。这时候,外面隐约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我来到窗口,推开窗户,发现外面在下着雨。雨并不大,只是毛毛细雨。
“明天的校园会怎么办呢……”
说着,我的双膝软了下来。
慢慢地……
我的视野填满了黑暗。
◇/
第二天,闹钟吵醒了我。睁开眼的一瞬间,身体感受到了寒意。
“好冷……”
是昨晚下雨的缘故吗?
我起身,身上掉下了什么。弯下腰将其捡起,发现是昨晚捏在手里的信。
换好衣服后,我出了公寓。回到学校,我发现学校的样子焕然一新了。
挂在大门上、教学楼表面和厕所旁边的墙壁的红色宣传语。
串在建筑屋檐下五彩缤纷的装饰物。
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丝垃圾都看不见。
“哦,企鹅。”
我在课室门前发现了某人。
他旁边站着……
“早上好。”
“晶觉朦……早上好。”
一头黄色的碎短发。
与世无争的平静面容。
心无旁骛的透亮眼瞳。
“那么,越腾,那件事就这样。校兼会见。”
晶觉朦很快就走了。
“接下来,去体育场吧,阿澄。”
结果,我连课室都还没进,就被马跃藤拉住手拖走了。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地面有浅浅的水迹。看上去不会影响到接下来举行的校运会。现在时间还早,周围的人不多,不过喧哗声倒挺大,啦啦队早已就位;开幕演奏的校乐队也悉数出现在舞台上方。
“八点嘛……才八点。”马跃藤坐在我旁边,嘴中嚼着酸苹果味的橡皮糖。“阿澄,你认为时间能不能改变一个人?”
“……啥?”
“就好像我以前很帅,现在居然越来越帅。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好无聊的笑话。”
“就是无聊啊!有意见吗?打你哦!……我去小卖铺一趟。”
“对了企鹅。”
在马跃藤站起想离开的时候,我扯住他衣服说。“你知道老厦在哪里吗?”
“你是说三年级的那个有名的黑社会头头?”
“不,我是说我们班的班主任厦老师。”
“在泳池那边吧,”马跃藤想了想。“女生那边的游泳集训是早上七点开始的,到十点结束。你要找厦老师的话现在去应该还能找的到。那么,我忍不住先走了。bye!”
马跃藤把手插入衣袋,缩着脖子一蹦一跳地离开观众席了。
我看望了望跑道,目光从起点一直望到终点。
“路程好远……”
◇/
去到游泳馆,我果真见了厦老师。
跟他询问了一下男子马拉松的情况后,我提出参赛请求。厦老师十分爽快地同意了。
离开游泳馆,我去到负责管理参赛者事务的名排会。跟负责人说了一下事情后,出赛的事情就搞定了。接着,我去到校兼会的那里,向田径社的熟人借来跑鞋和运动服。
看了下时间,现在九点,离男子马拉松开幕还有半个小时。
体育场里面已经开始比赛。最开始的是1000米接力赛。这时来的人开始多了。
“唷!冲啊冲啊!那边那个人真——衰!你是废物吗?!踢飞他!冲、冲、冲!——第一!”
这只是跑步吧……
我向观众席往说出这句问题言论的人看去。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紫色长发。
搭上肩膀的双股辫。
视若无人的热情呐喊,挥舞着加油棒像是为了给参赛员助威但其实是按着自己的性子来的内心的发泄。
那家伙是簌簌鸦。
那位占卜师穿着奶白色皮夹克,和同样是奶白色的铅笔裤。头上戴着阔边帽,帽檐上插着墨镜。整套衣服给人的印象很新潮时髦,坐在学生中非常另类醒目。
“诶?”我见到她朝我招了招手。“——我?”
我看了一下时间——马拉松比赛快要开始了。
于是我决定无视她,径直往比赛的出发场地走去。
来到入赛口后,我见到了之前马跃藤单相思的那个人——
晶觉朦。
她手臂上佩戴者臂章,看来是监察员的样子。
“我是二年九班的……”
“我知道澄你。今天才报名马拉松的‘跑步狂热者’,对吗?”晶觉朦看着我,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
跑步狂热爱好者——这肯定晶觉朦的婉转表达了。是啊,这时候还来报名全程5.2公里的马拉松,简直就是白痴嘛!不用说我也能察觉。
“但是,如果澄你真的想跑,那么就是勇者呢。”
“……是么。”我不禁被晶觉朦的赞美吓了一跳。或许对她而言,不存在“赞”和“贬”的意思吧。她完全没有这种感情,完全没有这种看法——不仅只是这样,我从她眼神中什么都窥视不到,心如止水,仿佛如一具人类的仿制品——能做到人一样的动作,能做出人一样的思考,但就是缺乏人一样的感情。晶莹的眼眸十分明亮平静,连眨眼间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晶觉朦,你是校兼会的人,这边也有你的职务?”
“是这样没错。”晶觉朦的声音毫无起伏。“哪里有空缺哪里补上。澄你以为,三大会之间,是整天都在明争暗斗的情形?”
“不就是这样?”
我印象中,三大会的关系一直不好。用成语说的话,就是水火不容。
我打架而吃处分的一事,多多少少也与三大会有关。从此之后,我就觉得三大会都不简单,轻易卷入它们之间的话会相当危险。
“——不过,我的话,心里面还是更偏你们校兼会。”
“因为能给你介绍工作吗?”
“因为你们不会烦人。学生会整天要我填报表,参加义务劳动;名排会则追着我要我参加社团。”
啊,参加什么社团呀。直接回家就好啦!社交什么的,超累人。
“是么。”晶觉朦轻说一声,脸上仍旧冷漠。黄色的眸子在看着我吗?她这副恍惚的样子,眼中究竟映入了什么?
“澄你相信,平行世界吗?”
冷不防,我被这样问了。
平行世界。
“是指理论上的无限可能存在的宇宙集合吗?”
“或许,在另一个宇宙,澄你不会喜欢校兼会,而喜欢学生会或名排会也说不定。”
“确实是有这种可能。另一个世界不同的我么——难以想象。”
“是么,‘难以想象’,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正因为这样,才是拥有‘无限的可能性’的平行宇宙。那么,比赛祝澄你,马到功成。”
晶觉朦在我背后祷说。
“谢了。那么,我走了。”
我推开门栏,来到马拉松的集合点——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