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市中心的商场,我被簌簌鸦硬拖着踏遍数不清的衣服、手袋、鞋子和化妆品的卖店,逛了六七层楼。后来,我觉得饿提出去吃饭,她倒爽快用意了。

最后,她只是买了只机械表。

“呃,所以,你就只是为了一只手表?”

“对唷。本人看上很久了。”

临近中午,阳光甚是猛烈。

来到商场顶层的露天餐厅时,簌簌鸦姿态优雅地走到我对面的座位,在坐下的一刻,冷不防抬头朝我展眉含笑。

“这犯不着带上我吧。”我别过目光说。

“就当是熟悉一下新邻居,如何?”

“……”

“久违有男孩子陪本人逛街,感觉很舒服呢。说起来,澄不是想知道吸血鬼的事情吗。”

簌簌鸦举着菜单招手唤来服务员。简短询问了我的意见后,点菜的过程三两下就结束了。

“问吧。既然是邻居,本人当然可以纾解澄心头的忧虑。看着邻居每天一惊一乍的,很有趣,——呀不,——很不安呢。超级不安。不安得要死了。就好像良心被雷劈了一样。”

如果有的话。

没有也没关系。

“不要强迫自己去面对那些自己没有的东西哦。澄,有一点本人可以直接说:公寓里不会死人,‘狂言宛’只是普通的一栋公寓,大家都只是平凡地生活着,呢。虽然距市区有点远,不过空气啊很清洁。总之就是好处多多,跟过年收到的红包的一样。”

说谎。

我不禁在心底呢喃。

“难不成,”她双手支在桌面,下巴抵在交叉起来的十指上。“澄在想‘这人难不成在搞什么诡计’,这样?”

直视着她那对打量着我的眼神,我浑身不自在。

“唔……不是。那个,对于我而言,如果你能帮忙说明一下这栋公寓的状况,就算帮我大忙了。比如说那只吸血鬼。”

——还有昨晚的事。

感觉中,昨晚发生的事似乎是在很遥远之前,醒来后到现在,这部分的记忆淡化了许多,昨晚薛淼跟我说过的话差不多都忘记了。

“吸血鬼究竟是什么?她……薛淼——可以信赖吗?”

“用自己的眼去看。”

簌簌鸦口气冰冷地说。

接着,她将身子倾在藤椅上,双手放在脑后。

“刚才那句话是回答澄后半部分的提问。澄知道地球上的生命是如何产生的吗?”

“诶——那个,是指细胞的合成吗,——蛋白质?”

“那个已经太迟。时间线要早一点早一点。生物课学到的,澄都扔了吗?”

“呀哈。”

说实话占卜师还戳到我的短处。我生物课学到的早就还回去啦。

“诶,那真是遗憾。”

饮品送上来后,簌簌鸦玩着玻璃杯中的吸管。

“知道氨基酸吗?”

“那个,嗯。”

听到我的回答,簌簌鸦用叉子撬起刚送上桌的小型芝士培根披萨。

“自然界一共有三百多种氨基酸,其中蛋白质仅由其中的二十多种组成。几年前,有人从郊区外的无名尸体上探测出了一种新的氨基酸,在此之前,这种氨基酸没有从其它生物上发现过。经过分析,这种氨基酸不属于这具尸体,是一种外来、类似于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自然地依附在尸体上的东西。”

“呃,这跟吸血鬼有关系吗?”

我拿起热可可往嘴边送。

结果被烫了。

“有哦。”

簌簌鸦回答。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面前的披萨消失了。

她本人抓起一块餐巾正擦拭着嘴角。

“虽然现在还不能判断,但是从本人手边获得的情报来看,吸血鬼就是身体被这新的氨基酸所影响的生物。或许说是被改造了也说不定。”

“可是,影响生物的,不是脱氧核糖核酸吗?跟氨基酸有什么关系?”

“所以啦,这种氨基酸或许具有侵略性——当然这只是本人的猜测。”

猜测?

“这种事情……”

没有结论。

没有定性。事情迷迷糊糊一团糟。

“所谓的‘牛鬼蛇神’啊本身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哪需要明确的证据?哪需要无误的结论?”

纯粹多余。

没有价值!

占卜师这般大放肆词。

对于她来说或许是这样。但是我想,我认真的性格无法接受这脱线的结论。

“就当是这么回事吧。”

结果,我顺从她的猜测,不回问了。这个话题上感觉追问下去也没有收获。

也没有价值。

或者说她……

“那么昨晚发生了什么事?那具怪物是……”

“那是薛喵以前的身体。”

“诶,身体?”

“那只吸血鬼把自己的身体舍弃了。”

簌簌鸦若无其事地舔了舔沾上酱汁的手指,眉头轻皱,眼神迷离地注视着桌面。

就是这样而已。

一句话就能说清楚。

“吸血鬼不能碰到光。那家伙讨厌,于是就把自己的灵魂剥离出来,以携带着精神的‘魂’的形式存在。澄,那个不要的话,不如给本人?”

“喔,请。”

我把自己的那块涂满了黄芥末的热狗夹包让了出去。

黄芥末的味道不错,不过干涩的面包和烟熏味重的热狗并不合我的胃口。

“不好意思呢澄,本人点了这个。”

“没关系。”我紧咬吸管。“簌簌鸦。舍弃了自己的身体,——这种事情能做到吗?”

“做不到。”

簌簌鸦抽出面包中的热狗。将其放入嘴时,她特意昂高了头。

“但如果是那只吸血鬼,那没什么稀奇的。”

如果是那只吸血鬼。

那只吸血鬼……

“什么意思?”

当我朝簌簌鸦定睛望去时,只见一块银色的东西冲上了鼻尖。

——她把一枚叉子抵上了我的眼前。

“看到吗?澄刚才看到本人的动作吗?”

“不。那个……”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差点停了。

以为那根铁叉会戳穿眼珠。

“这就是本人的能力——‘停凝’。”

“……”

我放下杯子。

杯子中的冰块清脆地响了声。

“唔,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簌簌鸦笑了,笑得特别灿烂。

“一个小小的魔术而已。就是——”

她不停转动这手指间的铁叉。

不见了。

下一秒中——叉子从她手上消失了。

“屏蔽掉一个范围内的电磁波而已。那么说回来——说回来吧澄。薛喵啊——”

簌簌鸦叹了口气。

占卜师在藤椅上展开身子,手托着脑袋仰上了椅背。

“薛喵拥有将灵魂和肉体分离的能力。”

肉体。

灵魂。

精神。

人体组成的三大部分。

“而现在——澄能看到的那只吸血鬼——其实不过是薛淼本人的灵魂而已。当然因为没有肉体保护,再加上那具被舍弃的肉体也在咒恨着薛喵,现在薛瞄的灵魂受到了强大的侵蚀,几乎快要消失了。”

“消失掉是说……”

“没错——那只吸血鬼即使能从澄等的人类身上补充能量,也活不了很久了。”

簌簌鸦猛地挺腰,双手伏在桌面。

她端详着我,脸上那抹自信的笑容如今在我眼中显得狰狞狡诈。

“那种事情……”

“很好嘛,很好嘛澄!澄不是畏惧着那只吸血鬼吗?澄不是怕自己被伤害吗?这下就没问题啦!”

那种事情……

“那只吸血鬼死了后,澄不仅能用低廉的价格租下一间房子,还能高枕无忧。本人说很棒嘛!向往平凡生活的中庸之人的最高理想;崇拜醉生梦死的颓废人士的幸福之地。还是很安全嘛澄。一直都还是很安全嘛,澄。”

那种事情……

“本人不是说嘛,对于某人而言超幸福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

一丁点都都没有。

“我没有被你这么说的理由,簌簌鸦。”

恶劣的嘲讽。

不留情的挖苦。

假装不经心的调侃。

“你……”

“好好!”

簌簌鸦连连拍手,打断了我的话。

“既然澄如此这般否定了,那么,就证明给本人看一下吧。”

“诶……”

“‘诶’什么啊,真没劲头。”

占卜师把手指按在我的额头上,轻柔地左右移动。

那双紫红色的眼眸跳动了一下。

瞬间——

周围一片白色。

桌子上头的杯子盘子不见了。

地板不见了。

整栋商场不见了。

天空也不见了。

“澄,这气势很好,给本人维持下去!那么,接下来,能替本人去做一件事吗?也不是本人强迫哦!本人完全没有强迫的意思。澄尽可以拒绝,也不用遭受到什么惩罚。”

簌簌鸦扬起嘴角,振振有词地主导着一切。

我直视着她。

不知为何,此刻我明白——我没有任何移开眼神的理由。

“这是你今天找我出来的目的?”

“就是这样。”

占卜师很大方地承认。

丝毫没有含糊。

看来对于她来说,也没有需要隐藏目的的理由了。

说实话,

我觉得这个话题很怪。

刚才还说着“氨基酸”等科学的东西。

而下一秒——

“能力”之类的——

“不理解吗?”

簌簌鸦喜露眉心,用手轻拨那一束染红的刘海。

她本人似乎一直为能看穿我的心思而自信逐颜。

“能用科学解释的东西就赋予科学性;否则就用神话、宗教以及哲学来解决。能有序地对待一个问题,不就是尔等人类的优势?”

“说得你好像不是人。”

“是呢,谁知道呢,本人也不否定。”她平淡回答。

太阳消失了。

在这片白色的空间里面,既失去光芒,也寻觅不到影子的踪迹。

现在,映入我眼中的景象——

只剩下我本人和簌簌鸦,还有眼前的桌子以及各自胯下的椅子。

“啊不妙,话题被澄带走了。本人有一件事想要澄帮忙。不是很难的事,可以帮吗?”

“‘不是很难的事’?”我重复了一遍。

“澄的学校‘市经贸高中’——最近不是要举行校运会吗?”

“嗯。那个怎么了?”

“里面有个马拉松的项目吧。”

“哦……哦。”我点了一下头。

“听说现在还有空缺的名额呢。帮本人去拿下前五名中任意一名,这就是本人想委托澄做的事。”

马拉松……

——前五名。

莫非,她的目的……

我看见簌簌鸦朝我这边探出身子,那根手指肆意地在我额头上绕着圈。

“不行?”

她收起笑容,用庄重的口吻问。

既不用堵上性命,也不会断手断脚。

倘若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的话……

“我能获得什么?”

“很棒。很令人舒爽的回答。本人喜欢。本人给出解决那具薛淼所舍弃的身体而形成的怪物的方法。倘若放任不管的话澄会很烦恼吧。”

“你不出手处理它吗?”

“不会。本人不会亲自出面。有些事情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完成。缘分为两种,可结之缘和不可结之缘。对于这件事,澄出面比本人出面要适合多了。”

“……”

“很简单吧,”她抽回身子。但按在我额头上的那根手指仍没有松开。“对于背井离乡来到这里读高中的澄而言,澄看重些什么呢?薛喵给澄的房间有足足九十平方米;而所谓的租金也不过是自己身上微不足道的血液——”

被掌握了。

我的底线。

这女人很可怕。

洞察我的心理很可怕。

掌握我的背景很可怕。

“你的职业是占卜师,要这个有什么……”

“当然有用。”簌簌鸦凌厉地打断了我的话。“没有谁说过占卜师只能占卜。澄不知道吗,马拉松的前五名,能获得的旷课一天赦免权,而这点在澄的学校内,是可以自由买卖。”

“但你不是学校的人。”

“有人委托本人这样做。她想要。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簌簌鸦的目的仅此而已,

——罢。

“就是——这样子!”

随后她转换一副轻快的口吻。

“能不能办到?”

“……”

租金低廉的房子。

——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环境舒适的房子。

——获胜渺茫的赛事。

“……我,——先,答应着吧。看心情行动。”

“很好。谈成这样,本人的目的也完成一半喽。那么,本人今天先回去。”

这么说着,簌簌鸦在没有放开我额头上的手的情况下,从椅子上站起,用另一只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着装。

随即,她朝我走过来,满脸是和蔼和亲的笑。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想起什么,弯下腰对我道:

“澄昨晚,没有参加狂言宛的聚会。这可不行哦,有机会还是去一下吧。就这样,拜拜。”

簌簌鸦放开我额头上的手指。

那一秒,我眨了一下眼。

桌面上的杯子和碟子。

大楼顶层的地板。

远处的建筑。

万里无云的晴空。

——一切都恢复了。四处环望这附近,我唯独再不见那女子的身影。

耳边传来喧哗的噪声。

仰起头望晴空。这时,飞机划过天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阳光依旧猛烈。

我在地板上寻觅得见我的影子。

中午过后,我来到丁洁盈的家。她的家正处于市中心,我途经高架桥的底下,再绕过一条小巷总共花费十五分钟就到达了。

丁洁盈的家,是高级小区内的一套复式房屋。倘若将其单独搬出来,恐怕足以称得上是别墅吧。

叮咚。

我按下了门铃。

门开后,后面站的人,是丁洁盈的姐姐丁桔萤。

“你好……哇呜好困。澄小弟,听说你在外面找到了房子?”

边撩起往上翘的头发,桔萤姐边往屋内走去。

看样子,她似乎才刚刚睡醒。

“嗯,差不多。”

我进入熟悉的客厅,还能看见几天前我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啊。”

“大概,是肯定的意思。”

“莫名其妙。”

桔萤姐扑倒在沙发上,把脸埋入了沙发中,根根黑色的发丝垂落到明晃晃的地面的瓷砖上。

“丁洁盈呢?”

“在房间里呢。”桔萤姐慵懒地回答。

是吗。

我应了一声后,转过身。

“是你的房间。”

诶……

我刚迈开的脚步不可抑止地停下了。

“为什么……”

“别问我。自己去看啊,我呀超困咧……”

桔萤姐说罢,手臂脱力掉在地上,背部因呼吸而持续起伏着。

看样子,她睡过去了。

我进入一条采光差的走廊,来到我曾经的房间。

一边思考着为什么这种高档的小区会有设计如此之差的房屋,我边把房门推开。门开的刹那,门缝中溢出了猛烈的光芒。

看来,是有人把我房间里的窗帘全给拉开了。

有只东西蜷缩在窗边,身上披着的棉被似乎是我床上原本的东西。

“下午好,洁盈。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睡午觉?”

“唔……”她听见声音,从棉被中伸出了头。那惺忪迷离的样子,似乎印证了她刚才睡得很香。

“而且,”我环视房间内部后说,“我的东西呢?”

空间空空如也。

属于我的物品一件都看不见。

“唔?噢。”洁盈抬头,边用手擦拭眼角,边看我,“阿澄啊……阿澄回来了啊。还在作梦?”

“不是,请你看清楚现实。还有——是的,我打算今天把行李拿走。”

洁盈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缓缓放下。

“啊哦!”

她像是想了什么而惊呼。

“好困……”

随后又恢复了原貌,懒惰地耷下头。

“你们真是一个样子。你们昨晚都经历了些什么?”

“因为阿澄不在了,所以可以彻夜长聊阿澄的缺点。”

“一起讲我坏话吗?”

“这自然是最好的!——可惜不是。”

洁盈猛地从棉被中站起来,神气十足说。好有活力好有活力!

“真的打算走吗?”洁盈坐上床边,双手伸开伸懒腰着。

“嗯。”

面对青梅竹马的问,我仅是这么平淡回答。

实际上也只是这么平淡的答案。

“新房子很棒哦,应该。”

“‘应该’,算什么?”

“好和不好都有的意思。”

“哪里都有好和不好吧。阿澄,说话这么不确定,是一件不好的事哦。”

洁盈平躺在床上,用告诫的口吻道。

“实际上我也知道,只是情况比较极端而已,就好像在南极上生火取暖一样。”说罢,我在墙边看见了一个包。“好和不好同时发展到了极端,我就搞不明它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了。到这种地步单纯的评价大概已经发挥不了作用了吧。喂洁盈,那个是你帮我收拾的吗?”

“哦,墙边的那袋东西?是哦,是我和姐一起帮你收拾的。”

“那个桔萤姐?难得呢。真好人哇。”

“啧啧啧,姐只是想捣乱而已。”平躺在床上的洁盈把双脚摇晃起来,伸出食指高举在空中挥舞。“姐她发挥的作用连1%都没有。刚刚叠好的衣服瞬间就飞走噜;阿澄最喜欢的书受到了重伤;你那支钢笔选择了死亡。”

“……”

我早有预感。

她人哪会有这么热心咧。

“钢笔的话桔萤姐拿去修了。书的话,麻烦阿澄自己去安慰一下吧。”

“你懵吗,我没有这种能力。”

“那么,”

洁盈从床上挺起腰,油亮的头发于脑后肆意飞舞,几根断发悄然滑落在地上。

那双晶莹的黑眸对着我。

黑亮的眼瞳中隐约可见她眼中的我。

微提嘴角,她——

“……不来安慰一下,失去了阿澄的洁盈吗?”

这般问道。

随后房间安静了下来。

一切变得悄然无声。

挂钟的跳动声刺痛着耳膜。

“你……”

“——原本是想怪责阿澄的。无聊;太无聊了!”洁盈重新扑向床,这次背着我缩起身子。

“怪责阿澄大概也没什么用。我知道的。我是知道的……大概也就这么回事吧。阿澄不希望留在我家给我添麻烦吧!真是个客气的人。不要那么拘束啊阿澄,你这个人真是爱讲礼数。”

“诶——没有吧。”

我粗略看过一眼背后里面的物品后,将其拿起,挂上身。

“我还觉得我做事比较随意。那么……”走回床的时候,我不经意瞥见洁盈脑袋。“洁盈,你那个发饰,原本是不是一对的?”

“唔……”

她伸手抓了一下绑右侧鬓发上的发饰。

那是一枚金属发饰。

表面喷了金漆。中间缕空出一朵漂亮的花纹,大概是银铃花之类。

“不知道哪里掉了噜……”洁盈在床上坐起,单臂后摆,摸索了一会才抓到我说的那枚发饰。“很久之前就是这样了。意识到的时候它就剩下一枚了。”

“这样啊。下次你生日的时候我送新的一对给你吧。

“诶,无聊。”洁盈在我背后抱怨。“阿澄都说出来了,一点惊喜都没有了。”

“那么,我走啦。”

“好好。阿澄拜拜——”

走到房门时,我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洁盈又摸索着手脚重新钻回棉被里。

唉,我也想在阳光明媚的下午睡个懒觉呢。

离开洁盈的家所在的小区,我背着一个大包沿着国道走。

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十月份的天空万里无云。舒爽的风吹过脸颊,惬意极了。

“唔。”

我停下脚步。

从随风摇曳的草丛中,我看见了血迹。

摇回头,目视前方,一条由血组成的足迹横穿了马路,往郊外的草地延伸。

“血。”

我下意识呢喃的了一声。

货真价实的血。

不是油漆。

不是颜料。

或许因为好奇,我沿着血所延伸的方向走。最终,来到昨天遇见的那片悬崖。

悬崖上好像有什么。

是什么呢……

我走上去看。

有一个人形物在地上用手挖着什么。

“挖着什么?”

我走上去看。

那个人的脸颊不断掉落着水珠。

“为什么它的脸会流下水?”

我走上去看。

没有植被的山坡的地面贫瘠而干燥,四处都是化成沙的泥土以及边角锐利的碎石。

跨过地面的碎石,我登上悬崖。

眼前,一个个白色的斑点浮现在我的眼帘。

那些东西点缀在背后的蓝色海洋上。

“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

“人家还以为是谁呢。”

我定睛凝神。发现这句话,是从不远处的那个跪在地上徒手挖着泥土的人身上发出来的。

“人家知道尔哦。”

它缓慢转动头。

“尔啊,是叫‘阿澄’吧。”

它张开嘴,用舌头舔舐着自己沾满泥土的手。

“尔知道,人家是谁吗?”

下一秒钟,它张大了眼皮,将拉成竖线状的眼瞳对向我。

“你是昨晚来袭击……”

“是昨晚来杀尔的吸血鬼的身体。”

泥土被风吹到空中。

天上毒辣的阳光无论如此,都无法使我眼中的它的脸给照亮。

黑色的面孔。

面色的眼眸。

身上黑色的长裙。

身后黑色的长发。

“人家是某只吸血鬼的躯壳。人家是某只吸血鬼的残余。喂,人家说啊,对于精神和灵魂而言,肉体只是累赘吧。为什么呢,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人家?为什么就是不留在人家这里?为什么要离开人家?”

脚边枯黄的草在摇动。

风从裤脚灌入,把裤筒吹得鼓起来。

“人家被舍弃了。她们把人家舍弃了。人家好恨哦。别离开人家啊。别把人家孤零零放下啊!为什么就是针对人家?那紫色头发的女人也是,明明以前还是人家的朋友。所有人都人家忘了……人家的存在难道是毫无价值吗?”

它挣扎着双手。

明明没有被任何东西束缚。

“没有谁来陪人家……”

它摇晃着身子,往我这边走来。

那一下子,她身体突然流下了血液,染红了它脚边的泥土。

“人家很寂寞啊。”

自称吸血鬼的它将手握成爪状,然后——

将其插入自己的体内。

“尔啊——尔要来成为人家的同伴吗。”

喧哗的风声埋没了我的意识。

天空恍惚间摇晃了一下。

回过神来,我意识到自己坐在了地上。手臂一用力,五指插入了地面的干泥土中。

往前方看去——

有人站来我刚才的位置上。

她伸出手把它的手挡住。

她那头红发把我视野中的它的脸给遮挡。

艳红的裙子随风飘扬。

艳红的侧眸坚定无垢。

这一幕景色美丽极了。

这一幕景象惊险极了。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碰到了粘稠的液体。

把手放下——

看见手上的是自己的血液。

“抱歉……”及时赶来的那抹红色撅着嘴说。

她痛苦地紧皱双眉,咬着嘴唇,像是在道歉。

“人家只是……”

“事到如今说这个有什么用啊!别出现在这里啊——‘灵魂’!”

轰——

强烈的风吹过头。

被撩起的沙尘把四周弄得一团遭。

“只是……”薛淼哭丧着脸。“人家只是……”

“来战斗吧。”

它抬起头直视薛淼,脸上浮现出傲慢的笑。

“别逃避了,懦弱的‘灵魂’。来打吧,来厮杀吧,来血肉横飞、脑浆飞溅吧!”

薛淼纤细的身体抖动了一下。

“看样子尔退缩了吧?别退缩啊!血啊肉啊脑浆啊尔不都是没有吗?舍弃了身体的尔,又拥有些什么?恨尔哦……人家恨尔哦!人家要诅咒尔!人家要夺取尔所有的东西!”

它脚边的石子跳了一下。它的本体从原地消失了。

下一秒,我反应过来它会出现在哪里——也正好是在薛淼的前面。我重新寻觅见它的身影。

“来负责任吧,——‘灵魂’!”

“灵魂”。

它对着薛淼大喊“灵魂”。

占卜师提供给我的情报是真的。

站在前方的它,就是薛淼所舍弃的那具肉体。

但是灵魂和肉体互相分离这种事,还能保持各种的自我意识吗?

“额!”

当我专注于自己的想法时,薛淼明显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她无法对视它的双眼。在欲想往后挪动身子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碎石。

薛淼这一绊倒,适逢“肉体”挥臂进攻的时刻,那五指锐利的指甲从恰好摔倒的薛淼的头上划过。

“去死!”

倒在地上的薛淼被它顺带一脚踢飞了。

“你这家伙也是。”

见薛淼倒地昏迷后,它看向了我。

“人家要把‘灵魂’所拥有的东西都夺走。耳某人,真遗憾呢,尔跟所期望的平静生活可要无缘咯。”

“你真熟悉我哦。”我佯装镇静说道。

相比于它口中的‘灵魂’,它说话的口吻可要豪爽多了。

“别恨人家啊,这世上谁都没有错。但尔之所以会死,只是不走运而已。”

“你也不走运啊不是吗。”我压下了心中的恐惧。“正因为不走运,所以才被抛弃了吧。”

它怔了一下。

“肉体”停顿了一下。然之后——

“就是这么一回事。”

它坦率承认道。

看来,相比于“灵魂”,“肉体”的性格可要率直很多。

但这没有什么用。

单纯来讲。

“我更喜欢那边那只呢。”

“尔喜欢谁跟人家无关。”

它停下脚步。举起手,插入了自己的胸口,拔出一根骨头。

骨头与空气接触后,变了个形,化为一把阔刃的长刀。

“肉体”提着长刀向我走来,映在我眼球上的这一幕,甚是骇人。

“不求饶吗?”它问我。

的确,在它说出“求饶”这一字眼之前,我毫无这种念头。

为什么呢……

只是心中,心中隐约有种想法。

“不能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一把声音从它的背后传来。

“人家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所以……”

某只吸血鬼几乎是吼道。

吸血鬼的这把声音使我眼前的“肉体”的倏忽间为之一颤。

“……希望能原谅人家!”

这时,耳边传来海鸟拍着翅膀远去的杂音。

而仅仅是那几秒……我闭上了眼。

不由分说闭上了眼。

双脚不由分说行动了起来。

要说行动的理由,我没有。但是那一瞬间——

拳头切实打入“肉体”的身躯的感觉,让我内心振奋起来。

它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痛苦、疑惑、不满、愤怒、狰狞全然释放出来。

“你这家伙……”

我只是听到了它这么喃喃一句。

而后来,我再也听不见它说的话。回过神后的我见到——

一件白色的东西贴上了我颈脖。

那是刚才“肉体”手持的那把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