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在帕萝丝心中,那个一直待在实验室里,被众多人寄托了希望的“她”到底有着怎样的地位,这件事只有她心里清楚。就连身为第七特攻队队长的墨莎也不清楚,姑且也称得上是队长失格了。不过,无论帕萝丝认为“她”有多么特殊,也绝对没有什么“只能让她带回来”的道理。对于侥幸残存下来的迪尔塞斯来说,“她”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甚至是唯一取回鼎盛时期力量的希望。在“她”遗失在外,可能被人掌控住的不确定情况下,只有集结仅有的力量将她夺回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但是——

“不用去追她了。”

或许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用语言命令墨莎停下的人类制止了转身的墨莎,

“数据还有备份,就算她拿走了也没什么。现在你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难道不是把‘她’带回来吗?”

“是,但是,并不是让你一个人把‘她’带回来。”

“*……我不需要其他人来帮我。”

“但是他们并不放心让你单独行动。”

“是不信任我吗?”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

“那么,请让我去吧。我不需要同伴,不需要战友,不需要队友。”

“但是,不能放任你一个人行动。”

“——也就是说,您……不,他们担心我会背叛吗?”

“不要用那么吓人的表情,会吓到老人家的。”

“……抱歉。”

墨莎强迫自己恢复应有的冷静。作为一个在战场上活跃的时间甚至超过部分国家平均寿命的资深战士,她知道在这种场合下自己该做什么。

“您知道会有谁和我一起行动吗?”

“恢复冷静了吗?嗯,具体是谁,这个取决于你要从这张名单上挑选出最合适与你一起行动的人选——你应该清楚,我们组织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战力支持这次行动了。”

曼多马朝墨莎递出一张纸——这一次,幸运地没有被任何人夺走。

墨莎接过了纸。纸张上面罗列着一些名字,以及和名字对应的人员信息。

“……我们需要借助‘外人’的力量,是这个意思吗?”

“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妄图主动出击,这是愚蠢的行为。要想让这件蠢事变得不那么愚蠢,我们就需要借助其他人的力量来。所幸的是,仍然有人愿意帮助现在的‘迪尔塞斯’。”

曼多马的表情松垮了下来,似乎是在说一件不幸的消息。

明明说着‘所幸的是’,但一点都不出来他在庆幸。

“墨莎,你从这里面挑选出合适的人,全部选上也没关系,然后,由你去和他们沟通交涉,‘齐心协力’带回那个宝贵的‘人偶’。这就是你的任务,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那么,从接下来开始,我将暂时不是‘迪尔塞斯’的创始人之一曼多马,而是一名单纯的知情人——以知情人的身份,给墨莎你一个忠告。”

唐突地将对话引向另一个方向,

“组织的心血不能付之东流,所以想要追回它。但光靠自身残存的有生力量难以达成,所以不得不借助外人的力量——到这一步为止,尽管我认为‘他们’的决定有些偏激,却也不能说错误。‘他’大概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坐视不管,任由‘他们’做出决策吧。只是这些决策是建立在一个极为危险的前提。”

因为这个前提,所以曼多马没办法把全部赌注压在这一次任务上,

所以才会任由帕萝丝独自展开行动。

“这个前提是什么——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清楚吧。”

“…………”

这个前提是——

“真正背叛组织的人,仍然潜伏在组织,并且身居高位,掌控着我们的行动。”

曼多马道出这个墨莎或多或少已经知道的事实,

不残酷也不特别的,普普通通的事实。

“最糟糕的情况是,就连这次任务也只是为了把我们有生力量一统剿灭的陷阱。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宁愿这次任务失败。听好了,墨莎,无论是谁,但凡有人问你要‘她’的情报,你就推脱说是帕萝丝摧毁了情报,绝对不要把情报交出去,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在这次任务中,帕萝丝也好,还是组织里的其他人也好,凡是拖累了你行动的人,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处理,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她再次重复道。这次大概是真的全明白了。

07

有一位少女,她会在不久后的未来因为“如何区分正确的事情和错误的事情”与“应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明知是错误但却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两个问题而苦恼。她因为无法跨过自己内心那道自己亲手设下的门槛,因此反馈到行动上的优柔寡断害得她陷入危机。

关于那名少女的名字,关于那名少女的命运,这些要放到之后才能叙述。现在,也就是此时此刻的墨莎,则因为相似的问题在苦恼着。所幸的是尽管困惑,尽管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但她还是没有举棋不定,而是采取果断的行动。

果断到令旁人惊叹是孤注一掷的行动。

孤注一掷,

孤军奋战。

没有一个人能够给予她支援,说不定祈祷、希望、拜托她完成任务的人一个也没有,墨莎现在就处于这样除了自己之外就没有一个人能够指望得上的处境——虽然很想用上“绝望”,“无助”这样的前缀来修饰她的处境,但遗憾的是她本人不这么想。

任务的核心目标是将“她”带回。

任务最大的风险是任务本身可能已经泄露。行动人员之中甚至可能存在组织内部的叛徒,甚至是别人安插进来的卧底。

“你不管什么时候都一意孤行,深信光凭自己能够解决任何问题。这是你的优点,队长。但之所以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缺点’的个性会是你的优点,那是因为队长你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一旦这个先决条件被推翻,那么队长你的处境就会变得像是引用了错误论文来发表成果的研究生一样可怜。”

辛辣的评价出自一位仿佛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在嘴里咀嚼零食的少女之口,

火辣的灰色烤肉,这是她自己给自己取的外号,

“不过,反正有咱们陪在你身边,就算出了什么差错,咱们也能把队长你拉回来的,所以队长你尽管胡闹吧,咱们会在后方支援你的。”

“那——”

那时的墨莎提出了这样一个疑问,

十分不解风情,读不懂空气的问题,

“——如果你们死了的话,那又该怎么办呢?”

如果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话,

身边能够信任的人一个都不剩了的话,

能够帮忙的人,一个都没有的话,

等到那个时候,

“‘人类只能自己救自己’,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虽说是小说里的人物说的。”

策士咬断红色的辣条,露出释怀的笑容,

“所以真有那一天的话,队长,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08

就像是世界上有着直到十七岁(其实还未满十七)才知道旅馆内部构造的女子高中生一样,理所当然也有着自记事以来就时常出入旅馆、酒店的人。墨莎能否在生理上被分类为人类值得商榷,或许说是类人生物更加合适,但无需怀疑的是她是旅馆、酒店这些临时落脚处的常客。

因为要执行任务,

要常常跑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有时是繁华的城市;有时是炮火纷飞的战场;有时是寂寥无人的荒漠;还有时是充斥着危险气息的密林。

能在这些地方找到合适的住处也是墨莎漫长的掌握的技能之一。

像现在这样——来到一个陌生的三线小城市,然后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交通便捷,视野开阔,价格合适,晚上饿的时候还能买到夜宵和零食(以前主要是为了给策士买的)的下榻地点,对她而言已经是近乎本能的行为。

不过把这种事变成本能也算是一种稀罕事。

墨莎本人并不是多介意,好像她也没有过什么特别介意的事情。

因为强大,所以对什么都不在乎,就连人脸也分辨不清——没办法正确识别目标的容貌,这是她的缺陷。她的缺陷也不止这一处,她虽然是一个合格的,乃至最强的战士,但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战术制定者,换而言之——她只是把锋利的剑,但这把剑要挥向何处,光靠她自己是没办法做出正确决定的。

所以才需要队友。

需要第七特攻队的队友们弥补她的缺陷,她才能正常运转。

在现在第七特攻队几乎全灭,幸存下来的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已经“离家出走”的帕萝丝的情况,墨莎比想象中还要举步维艰。

尤其是这次的任务是她最不擅长的“找人”。

要在陌生的地方找到素未谋面(即使见过也认不出来)的特定人士。

“……不过,这次也该跟之前几次一样,对方应该会主动联系我吧。”

正在梳理自己头发的墨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多少有些祈祷的意味。明明不祈祷自己的任务能成功,现在却在祈祷要找的人能够主动联系自己。

主次不分也该有个限度吧。

话说回来她之所以会在旅馆的房间里梳理头发,是因为她刚刚才洗完澡——并不是那种喜闻乐见的洗澡中的剧情,而是已经洗完了澡,正在把头发弄干净。

据说一般的女生在洗澡的时候会特意避免头发弄湿,因为事后整理起来会很麻烦,但墨莎并没有这个必要。她愿意的话,其实在顷刻间就可以把头发弄干。

已经洗完澡的她,虽然不是光着身子,但也不能说已经穿好衣服。明明里面的衣服还没有穿上,就已经披上了那不知不觉间穿了很久的蓝色冲锋衣。

从十月三号穿到十一月四号,满打满算已经一个月了。

虽然一直有在穿着,但也有好好在清洗——受那位天马少女的影响,墨莎多少也沾染上了点洁癖。

中间也好几次变成破破烂烂的样子,最严重的一次几乎都不能穿了,多亏了组织的帮助,才修复好了这件冲锋衣。

总而言之,她上身只穿了一件冲锋衣,并且拉链都没有拉上。墨莎上身那重要的部位若隐若现,虽说如此,因为这一幕根本没有人能看见,所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好好穿衣服而已。

在自己卧室里裸睡的女子高中生也是存在的。

墨莎不过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好好穿衣服而已,反正又没人。

虽然她有人的时候也会再这样。

在队员开会的时候,姗姗来迟的她衣衫不整地走进会议现场,引起一片尖叫,这样的事过去常常发生。

但以后应该不会了吧。

再也不会了。

“——”

漫不经心地把旅馆准备给客人用的毛巾扔到沙发上,

想着接下来是喝碳酸饮料还是喝果汁,反正绝对不会选咖啡。

现在还没到中午,所以打算待会出去吃顿饭(虽然她还不饿)。自己的地址已经通过隐秘的方式告诉对方了,但约好的时间是下午。对方不耍大牌的话,应该会在下午的时候主动过来。

要是觉得不亲自找上门就没有诚意的话,墨莎就陷入了不得不在无法和对方联络的情况下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困境。

那样的话就万事休矣啦——正当她这般感慨的时候,

一道视线。

一道从那蒙着窗帘,理应从外面看的话便什么都看不清楚的窗户处,直射过来的视线。这道视线既不掩饰也不赤裸,只是理之当然地存在着。

如果再赤裸点就是直白地骚扰。

如果稍微掩饰点那就是偷窥。

然而只是在观察墨莎。

明明墨莎现在说不定比一丝不挂——这次不是一丝不苟了——还要有诱惑性,但这道视线却没有偷窥的感觉。

只是在看着。

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看而已。

就是这样的一道视线。

看不见,却想象得出有一双阴冷的,大概是黑色眼瞳的眸子,在这临近立冬的上午,悬浮于窗外,透过蓝色的窗帘平静地注视着仅穿着外套的墨莎。那双眼眸是否有自己的主人,又或者它只是一双有自己想法的眼眸,墨莎不得而知。

但她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在感受到这股不明视线的那一刻,连下一秒的现实都未来得及赶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出现在了窗外。被速度撕碎的纯蓝窗帘化作碎布片飞舞,撞碎的玻璃宛如被艺术家有意地排列后停在空中,直到墨莎落在地上后,它们才不急不慢地下落。

玻璃碎掉时尖锐的声音尚未从完全消逝,碎片一齐落地时发出的碰撞声接踵而至,清脆入耳。

“这里是——”

破窗而出的墨莎,映入她眼帘的是,

贴着亚麻色墙纸的墙壁,白色的软沙发,实木的茶几,六十五寸的液晶电视,以及前不久墨莎才见过的通往浴室的门。

“……我的房间?”

这里是一模一样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