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虽说好像有惊无险地击败了本来以为没有弱点的对手,但实际上关于这个对手的谜团却一点都没有解开。若是把这个作为这次支线的收尾,稍微有点求知欲的读者都会不满的。”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待会你就知道,但现在最能吸人眼球的并不是我的身份一说,而是揭开不论是帕萝丝还是叶馨园都没能发现或者没来得及说的谜团真相。不过这毕竟不是推理故事也不是讲究策略的战斗向剧情,所以,也没有多少人会去在意吧。就算说是被打倒的杀人魔有着和死侍一样的恢复能力,有着超强的自愈因子以及癌细胞的作用所以才会是不死身——这样说辞多半也会被人接受吧。虽然那样会有涉及抄袭的嫌疑,但总体上,并不失为一个好解释。不过就算拿出这个理由也还是没办法解释帕萝丝的表现会如此反常。她质疑不死身的模样就和一位不小心把自己孩子弄丢的母亲一样让人觉得可怜。”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别着急别着急,从出场顺序看最后一位才出场的本小姐——不,是本人,本人当然要肩负起解开谜团的名侦探的责任。不过话说回来,居然到现在才出场呀……不再是故事核心的感受一如既往地令人不适,就像是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班长角色的人到了大学发现没有一个位置是留给自己的,因此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但考虑到母亲角色一般都是这样,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回答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么说着,

不像是在对话,

更像是两个人同时在自言自语,只是恰好出现在同一个位置罢了。

骨瘦如柴的男人,

以及坐着轮椅的女人。

男人穿着大体上是白色的衬衫,上面有绿色的图案,像是一幅抽象画。衣服干瘪地套在他身上,就算是这样也没能体现出男人的身体线条。他露出来的手腕能看见完全凸出的骨头,仿佛下一秒骨头就会从他的皮肤下层破体而出。

女人的穿着显得有点朴素,又或者说是单调,坐在轮椅上的她上半身是连纽扣都是黑色的西装,下半身是一条黑色短裙,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腿上穿着黑色的丝袜,她整个人是漆黑一片的。她的头发似乎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剪过了,虽说因为坐在轮椅上看不太确切,但从落在她两只纤细的腿,以及轮椅车轮上不那么整齐的头发,不难想象出她站起来时的样子会是一副多么壮观的瀑布图。

“毕竟从变成这副模样之后就不怎么爱打扮自己了,这也算是上年龄的一种体现吗——不,别在意,我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这是年轻时候留下来的恶习。因为别人总是在我面前害怕得说不出话,所以我只好自言自语来打发无聊的工作时间。如果你愿意陪我说话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女人推着轮椅靠近了男人。

两人所在的场所是一间简单的二人间,看得出来是在一间旅馆里。孤男寡女身处一家旅馆,让人遐想连篇,可若是亲眼看到女人,便不会有除了“这家伙怎么会在这?”之外的想法。

女人不像是会出现在旅馆里的人。

订正,这不正确,有歧义。

女人不像是人类。

不像是——普通的活着,普通的思考着,普普通通的人类。

“还是说,你也和其他见到我的人一样,会害怕到不想和我沟通呢——杀人魔诺瓦。”

男人后退了一步,坐在了床上。他的脸庞就和湿了后被晾干的纸巾一样,是一种皱巴巴的苍白。

对于女人毫无征兆地抛出的决定性结论,男人,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用委婉的方式承认了女人的正确,并且回问。

“在意的事情从我的身份变成这个了吗,还真是喜新厌旧的男人啊。不过本来我就打算说清楚这些,倒也不坏。那么,让一个远离故事的局外人占据那么多篇幅也怪不好意思的,为了让我和你趁早离场,我就不再啰嗦了——真是上了年龄呀,以前的时候就算喜欢自言自语,也不会说那么多不相干的废话。被冷落的人总会说闲话,指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那你就不要说这么多废话呀——男人心想,但对于女人的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让他有些畏手畏脚,做不到侃侃而谈。

“直奔主题吧,就让本小姐……啧,我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了呀!啊总之就是,就让本人来揭秘你的把戏吧。你的‘不死身’到底是什么。既然要解开‘不死’,就必须要解释‘死亡’,迄今为止的登场人物好像说了不少关于死亡的见解,那么这里就干脆用哲学上的定义——‘生命系统所有的本来的维持其存在属性的丧失且不可逆转的永久性的终止’,这就是死亡。那么不死身要解释的话,就是‘生命系统所有的维持其存在属性绝对不会丧失抑或即使丧失亦可重新获取’吧。”

女人说着男人——诺瓦听不懂的事情,他过去还不是杀人魔的时候或许在教室里听过类似的话,但现在已经忘了。但他还是有在试着去理解这番话的含义,然后开口:

“所以,你也是在质疑我的不死身——吗?”

“不,这不是质疑,是揭开骗局。当我出现在这里,像这样和你交谈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质疑的阶段了。那么,我们来对生命系统必不可少的机能有哪些呢——大体上,我想在这里用专家的口吻进行两个分类,那就是肉体与精神。肉体上的不死,比如说魔人布欧,比如说死侍,比如说王倩,即使受到了致命伤也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恢复过来,就算脑袋被砍下来也一样能够接回去,这就是肉体上的不死。那么精神上的不死呢,姑且,建立在灵魂的确存在的基础上,所谓的精神不死,至少也要做到灵魂不会受损的程度吧,普通的心理阴影啊那些自然不用说,连灵魂都不会受损,受损了也能恢复过来,那就是精神上的不死。”

“肉体的不死以及精神的不死——统合起来才是不死身,所以,你认为我做不到精神上的不死吗?毕竟,我已经在她面前做到了那种程度的自愈能力,脑袋被刺穿了,心脏被贯穿了,四肢被切下了,就算这样也完全没事。肉体的不死已经证实,那么问题就是精神了。”

诺瓦悠闲地,顺着女人的话说了下去。

但是,

“我说啊,你现在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打算贼心不死地误导我吗?你难不成想暗示我,帕萝丝只能给你的肉体造成伤害,所以你没有事,而‘她’能伤害你的精神,所以你才会是这副模样——那样一来就大错特错了,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别的不说,要说帕萝丝无法伤到灵魂,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她的那根棍子,呃,长矛,那根长矛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算是棘手的东西,毕竟那玩意几乎可以刺穿世界上大部分的东西,关键的是,它连人类最脆弱的灵魂也能伤到。所以,你懂了吧?”

她说,

“帕萝丝验证了,那个诺瓦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灵魂上都好像真的是不死的,她引以为豪的武器一点作用都没有,所以她——才会慌慌张张地不成样子。”

“那么不就等于是说,我的不死身已经是个彻底被证实的真相了吗?”

诺瓦,

用他那瘦弱得不成人形的模样,讪笑着说道。

“嗯,帕萝丝说要揭穿你的谎言,结果是反而真的相信了你是不死身这件事。嘴上说着绝对不承认,但心里面肯定已经信了,在看到你变成那么糟糕的模样也能复原后,她的心理防线就彻底被摧毁了。这就是年轻人吧,一旦知道自己的判断出错,就会慌张得不知所措。”

她摇头叹息的模样使得诺瓦想起了自己早已忘记容颜的老师。面对不成熟的学生时,那位老师似乎都会像她这样叹惋。

“知道吗,当你无论怎么计算都只能得出一个结果的时候,并不意味着那个结果是正确的。”

女人左右分手分别竖起食指,

“有两种可能,错误和正确——嘛,虽然好像是句废话,但正确可能只有一种正确,但错误的方式千奇百怪。帕萝丝重复了百次以上的验算也只能得出一种结果,所以她相信了你是不死身。那么在重复了一百次也只能得出一种结果的情况下要加入什么条件才能使得结果是错误的呢——很简单,就是前提错了,条件也好,计算的公式也罢,总之有一个东西出错了,那么不管怎么验算也只能得出错误的结果——帕萝丝她,就是犯了这个错误。”

像是名侦探一样,

出于恶趣味,做出了名侦探才会做的,没有什么意义,甚至是不礼貌的动作。

她,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往不死身这方面思考——而是去往相反的方向思考。”

把右手的食指指向了坐在床上的诺瓦。

“那个出现在帕萝丝与叶馨园面前的诺瓦,根本不是‘不死的杀人魔’,而是‘已经死亡的杀人魔’。”

已经死亡了的,

已经是具尸体的,

杀人魔诺瓦。

“唔嗯,虽然作为真相来说很无趣,但实际上就是这样。那根本不是什么不死的杀人魔,而是已经死掉的杀人魔。本来就是一具尸体的话,就不可能被杀死,肉体少了的话补回来就是,也没有可以被杀死的灵魂——可以杀死的人,是藏在背后操控那具尸体的你,对吧,杀人魔诺瓦先生。”

“……”

“不狡辩吗,不反驳吗,也对,如果现在和我对质的是那具尸体也就算了,但既然已经来到本人面前了,再装腔作势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是不是不死身,我现在就可以验证。还是说你打算保持沉默来否定我的说法吗?那么就让我来试试看吧,让我把你绞杀、斩首、肢解、枪杀、下油锅、电击、溺死、火刑、凌迟、活埋——”

“请不要那样做。”

骨瘦如柴的诺瓦,完全看不出刚才那三米高巨人的神气,

他低声下气地,

“如果那样做的话,我会被杀死的——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不死身。”

求饶着。

理所当然地,平平淡淡地求饶着。

“就像你说的一样——我并不是什么不死的杀人魔,而是傀儡师,操控人肉傀儡的杀人魔。这就是我的能力。”

“那么,谜团就这样解开了,你该退场了,杀人魔——”

“我明白,但在那之前,我有一个问题,你——不,您,您到底是何方神圣。”

和披着人皮的骷髅没什么两样的诺瓦,并没有垂死挣扎的打算。他不管怎么说,也杀死过许许多多的人类,弱小的人类,强大的人类,就连同样是特殊能力者的人类也屠杀过不少,所以,他知道什么样的人是自己能够对付的,什么样的人是自己不能对付的。眼前坐着轮椅的女人,毫无疑问属于后者。

“啊,我该做下自我介绍吗——不,我的名字没有什么意义,毕竟没有什么人知道我的名字,那么代号,称号之类的,不,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了。当然以前是有的,所以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用我以前的代名词来称呼我。”

她十指相扣,说出了那个词语。

那个就连犬守魂也在忌惮的,特意避开的名词。

“魔物般的女人——魔女,你可以这样称呼我。”

“……”

他,

那么一瞬间,

表情失去了色彩,

那是就连白色也称不上,像是忘记了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什么都不是的脸色。

“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我真的是,抽中了最糟糕,最恶的鬼牌了啊。”

惨不忍睹的笑声。

曾经被称呼为魔女的她没有说话,就如同已经完成自己任务的机器一样,寂静地待在不动。

“要是知道会抽到这张鬼牌,说什么我也不会插手这趟浑水了——和您这样的怪物做对,就算再来十个迪尔塞斯也不够呀。”

“……被这样夸奖我是很开心啦,但你也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了,可没有以前那么威风咯。不靠着轮椅就没办法行动,真是英雄迟暮呀。不过,我和这件事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我会出现在这,也只是在还那位少女的人情而已。她之所以会变成‘那副模样’,完全是我的过失。因为她,我才和这件事有了联系,所以才会出现——但是,我的出场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插手的。这不是我的故事,更加不是以我为主角搭建的舞台,本来,我就是个不该出场的角色。”

诺瓦安静地听女人的自述,了解似地点了点头。

“请问您能告诉我——那名少女,到底是什么。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输给她。身为杀人魔的我,没有理由输给人类。”

“什么啊,事到如今居然在意这种事,就像是男人告白被拒绝后问女方为什么不肯接受自己一样差劲诶。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你之所以会输,单纯只是因为你的操控术是有范围的吧。没有范围也没关系,哪怕你的距离可以延伸到宇宙尽头也无所谓。因为你的那个玩具,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那它在哪里。”

“大概,在某个补习班里面吧,也可能是去异世界了。”

“您是在开玩笑吗。”

“并没有喔。”

女人说,

“而且,你并不是输给了她。她的意志的确强大,她的观察力也值得赞赏,甚至她可能比我还要早就注意到了你的真身,但她并没有击败你的能力。你输给的人不是她,而是‘人类之恶’。该说是子不敌亲吗,出于某种理由才去憎恨人类的你,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赢得了本身就是人类之恶的她。”

不过,

如果只是纯粹的恶——也不一定会出现现在这样的发展吧。

女人不太在乎地想到,对于那位少女今后会变成什么样,一度站到生物最顶端的她,多多少少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