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背叛者——”

如果不是声音过于响亮,也许这一刻的犬守魂会认为白至臻是在梦呓。白至臻眼睛内的眼白占据的面积显然已经超过了六分之五,充起的血丝让她原本的绿瞳染上了殷红。

这个瞬间,

在犬守魂选择退后一步,白至臻发出声音的瞬间。

从白至臻的衣服下面,亮起了耀眼——并且炙热的白光。那是什么呢——犬守魂还没有放松到能去思考这个问题,不如说她也没有那个时间去思考了。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仅仅只比犬守魂做出退后一步的动作慢上少许。

从白至臻的胸口,发射出了足以灼穿人体的热激光。

“——去死吧。”

犬守魂的身体,毫无悬念地被贯穿了。

左胸——也就是人体心脏的部分,被轻而易举地贯穿了。

毕竟,肉体是不可能挡得住激光的。皮肤也好,肌肉也好,骨骼也好,轻而易举的就被激光烧穿溶解。白至臻甚至能闻见那个杀死自己弟弟的背叛者身上的焦味。

“哈,哈哈,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杀人魔杀死了自己的目标,发出愉快的,痛快的,畅快的笑声。

“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现在只想尽情地,不顾一切地大笑。

追击王倩的任务也好,

任务之后的报酬也好,

以后又该如何生活也好,

她——并不想去思考这些。

只想作为报仇成功的姐姐,放声地大笑。

然后,

“诶呀,笑得真有精神,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顺带一提,这句话出自《物语》系列。”

本应死去的人——不能称之为人的杀人魔,歪着脑袋追问道。

为什么——你笑得像已经杀死我了一样。

她的表情似乎是在问这个问题。

“胸口被开了个洞的感觉——可真不舒服。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心脏被摧毁的确挺难受的,每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不过,算了。对了,你刚才好像说了有意思的话。‘卑鄙的背叛者’?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这个称呼喔。我从来没有说过不会杀你们,相反,我一直有在说自己会杀掉你们的,地下室的时候也好,车上的时候也好,我不都有说吗——我会杀了你们的,只是不是‘现在’而已。有问题的人是你们,我一直都正大光明地宣告自己的行动,是你们把我的话当做了戏言,当做了谎言,当做了玩笑话。”

明明她,

“我基本上是不会撒谎和开玩笑的,我有这么说过吧。”

这样说过。

她——到底有没有在说谎。

说出来的话到底该分类成哪一类。

真假混淆——或者说,真话和假话在立场不明的她面前,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至于有没有什么说过理由——嘛,杀人魔杀人从来都不需要理由,为杀而杀,为杀人而杀人,这不就是我们杀人魔吗?尽管我——和你们并不是同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白至臻扯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了衣服下的身体。然而,是否该称为那副模样的躯体为“身体”却是一个问题。因为那副模样的躯体,已经很难让人相信那还是人类了。

白色的,身体。

和义手的颜色一样,是银白色的。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的身体是机械的。白至臻的身体无疑有一半接受过改造,这一点是作为情报记录在犬守魂掌握的信息里的。可改造的内容却只是提高她躯体的某种适应性,而非变成半机械人——

“原来如此。”

是这样啊。

适应性。

对——某种科技的适应能力。

仔细看的话,就能够发现白色的范围实际上是以一定的速度在白至臻的身体上扩张的。那像是流动的水,又或者说是活着的金属,一层银白色的金属逐渐覆盖了白至臻的身体。

流动的金属,

活着的金属,

会变化的金属。

“原本以为是吧唧——没想到实际上是铁人呀。”

那支义手,

那支不知道用什么金属打造而成的义手,大部分时间的的确确是作为一支代替右手的替代品存在的。

但恐怕它同时是作为另一种东西的储存库存在的。

纳米材料的储存库也好,纳米装甲的收纳物也好,总而言之——它真正的功效就是像现在这样,将白至臻的身体完完全全地变成一个人形的兵器。

刚才犬守魂之所以没能一击杀死白至臻,就是因为普通造物的匕首没能割开这层金属装甲。

真是,

真是有趣啊。

“也对,就要这样才行。不是这样说不通。要是连这种本事都做不到,那还算什么‘杀人魔’啊,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杀人狂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死。”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犬守魂,就连眼中的仇恨也短时间消退了。

“因为我是不死的杀人魔——开玩笑的。我也是会死的,不过只是心脏受损这种程度,是伤不了我的。应该说,像‘我们’这样的怪物,如果只是心脏被人捏住,被人射穿就会死,那也太掉价了。”

犬守魂兴致盎然地为百思不得其解的白至臻解释。

“……你这……怪物!”

“怪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呀,小白。我们不都是怪物吗,不都是从夺取别人性命中汲取快感的杀人魔吗?”

心脏被超高的热能烧穿、溶解,即使这样也好好地活着,像从未受过伤的样子站立着,

这样的犬守魂,哪怕只是阳光地笑着,也让人不寒而栗。

“啊,对了。”

像是突然想起来,

犬守魂她,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我是——最卑鄙的暗杀者了。”

幡然醒悟地拍了一下手。

“什么啊,原来是因为这种理由呀!”

说着这样的话,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和童心未泯的孩子一样。

“那当然是因为你为了杀掉目标——而不择手段!”

没有听犬守魂解释的打算,也不想知道犬守魂明白了什么。

要杀死她,即便对方是个心脏被烧穿也杀不死的怪物也要杀死她——要杀死它。不然的话,就没办法为那个不想死,怎么样都不想死的弟弟报仇了。

从义手处衍生出的金属装甲已经完完全全地覆盖白至臻的全身。这个过程并不算缓慢,至少白至臻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犬守魂没有在她着装过程中瞄准其他未被覆盖的地方攻击。已经装甲全覆盖的白至臻,两只手的掌心都瞄准了犬守魂。

如果说心脏被烧毁也不能杀死她的话,那么就毁掉她的全身——

刺眼灼热的白光一闪即逝——而作为激光的红光则完完全全地烧毁了,

地面。

再度,命中了地面。

“人家呢,其实是有轻微的自虐倾向——”

并不习惯用“人家”当做自称的犬守魂,会在这里故意使用“人家”这一自称,也不过是想要戏弄暴怒的白至臻而已。她本质上就是一个喜欢用言语挑衅别人的恶趣味女孩。

“——虽然施虐的对象比起自己,是别人会更好,但只要能够施虐的话,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都一样的。偶尔玩游戏的时候也是,比起最简单的攻略方法,我更喜欢选择最高难度的攻略方法。也就是说,我很喜欢在完成任务的时候绕远路。”

声音是从——白至臻的背后传来的。

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背后的。

白至臻没能发现,她的面部也已经变成了银白色,而在装甲下的她,即使是动态视力也是有装甲辅助的。哪怕是子弹的轨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她没看见犬守魂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背后的,一点都没看见,完全没有看见。

“所以咯。比起直接杀死目标这种毫无美感可言的做法,故意接近目标,让目标以为自己是朋友,让目标对自己生起好感——然后再杀死目标,这样不是有意思的多吗,难度也更高些。”

白至臻不暇思索地朝着自己身后挥动出那最初的义手。

那支义手已经不再是手的形状,在挥动过程中,甚至逐渐变成了一柄连着肩膀的巨刃。

“没错,你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是最卑鄙的——”

咔哒,

巨刃命中了犬守魂。

——这样说,并不正确。

正确的说法是,犬守魂主动承受了巨刃的攻击。

然而这样也并不具体,毕竟犬守魂并不是用匕首一类的器械挡住了白至臻义手转换而成的巨刃。

她用的是左手,

是没有携带任何物品的——左手。

和人类十分相似的,左手。

犬守魂的左手捏住了从她头上落下来的银白巨刃,后者停下来的时候,距离她的天灵盖仅有数厘米的距离。

“所以说,你没能明白我的意思呀。我并不是为了达成目标而不择手段,而是为了更难的达成目标而不择手段。换句话说,与其说我是最卑鄙的暗杀者,不如说我是最仁慈的暗杀者。因为,要是想着要杀死‘目标’——杀死你们这种弱者的话,根本不需要十秒钟的时间。”

犬守魂她,就连匕首也丢弃了。

仿佛是在说,对付全装甲覆盖完成后的白至臻,根本不需要匕首这种无用的武器。

“就算同样是杀人魔,就算是同类,我们之间也是存在着显著的差距的。像你们这种杀死别人就会感到高兴,自己一方的人被杀死就会恐惧和愤怒的杀人魔,和我是不同的。”

她说,

“我啊,不管是杀死别人,还是会被别人杀死,我都会很高兴喔——我这样的杀人魔,这样重度的嗜杀症患者,只要感受到死亡就在自己的身边,就会高兴得不得了喔。这就是我和你们这些劣质的杀人魔最大的区别。”

犬守魂的瞳色和白至臻一样,不,从出场顺序的话,应该说是白至臻的瞳色和犬守魂的瞳色是一样的,这两位杀人魔的眼瞳都是绿色的。

要说不同的话,就是犬守魂的瞳色要更加深一点——更加深邃。

毫不夸张地说,不经意地看到犬守魂的双眼,多半都会以为那不是一双眼睛,而是两颗会发光的绿宝石。此时,犬守魂的绿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要射出两道深绿的光束一样骇人。

被那双仿佛在发光的幽绿双瞳盯着,愤怒也好,杀意也好,完完全全地被压制住了。

白至臻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情感,被这双不像是人类能拥有的眼睛压制了。

“可惜啊,如果对手不是我的话,小白你应该能够有更加耀眼的表现吧。像现在这样完全沦为我的陪衬品,真是——糟透了呢。”

要,杀了她。

不,我要活下来。

白至臻,跳了起来。

单纯地,跳了起来。

并不是抱着向犬守魂发起攻击,而是抱着逃跑的念头,跳了起来。

但同时也是,晚了一点地,非常遗憾地慢了一点地,跳了起来。

“犬守魂这个名字呢,如果把‘犬’当做偏旁,就从‘犬守魂’变成了‘狩魂’。不再是守护而是狩猎,不是像条看门狗一样守护灵魂而是像只猎犬一样去狩猎灵魂——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

犬守魂这样提问,然后像是不期待任何人能够回答她一样,转身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在她的背后,是正在下落的白至臻。

纠正。

是正在下落的,“原白至臻”的身体。

四分五裂,支离破碎,七零八碎的,

不能称之为身体的,

被分尸了的——尸体。

结果,直到这场战斗落幕,犬守魂也——没有说出自己与她们战斗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