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掠过人烟稀少的地面,被寒风卷带着的空气弥漫着一股与硫磺相似的气味。

  建在马路两侧,旁面积吝啬的绿化带,以及积满灰尘的柏油路,二者并未冲突,而是融洽地出现在一个画面上。

  屈指可数的行人,以及偶尔才会经过的汽车。原本用来给行人以及车辆做警示的红绿灯也有一两个已经不在闪烁,不仅是红灯,连绿灯都没了色彩。

  远离市中心的区域便是如此的缺乏生机,让人很难生出留恋的心思。即使想要对这里得到什么羁绊,也只能从发生在这里的事,以及居住在这里的人身上获取。

  “我们走吧。”

  身上残留着消毒水气味的男人朝驻留在斑马线旁的女人挥了挥手。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告诉女人接下来该做什么。

  “还要去哪吗?”

  黑白色的世界在女人面前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她不需要去迎合黑白世界,反而是世界需要去迎合她。

  “不是去哪,是回家。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了,剩下的明天再做吧。情报还是太少了。或许我该从学校入手。”

  李少辉把肺里浑浊的气体吐了出来。

  恐怕是染上了他灵魂的颜色,原本吐出的白气似乎都积上了一层灰。

  “大叔,犯罪是不好的,就算你不会被枪毙,但你也可能会一直被关在牢里关到死的。”

  扑闪着大眼睛,灵使看着李少辉的表情就如同在看不被社会所需要的人形自走垃圾一样。

  “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能够跳过那么多环节,直接断定我是在犯罪啊?”

  李少辉吊起垂有眼袋的眼睛,

  “我只不过是在亲切地询问那些受伤的孩子,需不需要心理医生帮忙开导而已,为什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了犯罪呢?”

  “因为啊,你这个颓废大叔连自己怎么样都不在意,却突然会在意其他人的心理状况,还不嫌麻烦的跑来离家这么远的医院,很奇怪吧!”

  牵上王倩的手,李少辉慢悠悠地走过了马路。

  “……你是在和灵使说话吗?”

  盯着自己被男人牵起的右手,王倩冷不防地开口说道。

  “对,那孩子怀疑我是在犯罪。真是的,我看起来有那么可疑吗?说到底,犯罪那么无聊,也不像主人公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

  “用‘太无聊’来当做不犯罪理由本身就已经很可疑了啊!”

  假若灵使的声音能够引发物理现象,那么李少辉现在一定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耳朵。

  说来也奇怪,无论灵使说话的声音多大,都不会让李少辉觉得伤耳。

  似乎声音不是从耳膜进入,而是通过其他方式传入大脑。

  “就算你这么说,但犯罪真的无聊。当然,如果犯罪就能够遇上有趣的事,我也——”

  李少辉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留下一个浅浅的微笑。这份笑容意味着什么,只能由灵使自己去体会。

  “警察!警察先生!这里真的有一个危险人物!快点把他抓起来啊!”

  就算灵使再怎么咋呼,也不可能有人过来的。

  因为能听见她声音的人,只有李少辉一个,能看见她的人,也只有李少辉一个。

  手上拉着王倩,身旁是叽叽喳喳,跟个小孩子似在闹腾的灵使——不,她本来就是个小女孩。

  风儿从裸露在外的脖子上滑过,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气味,李少辉缓缓合上眼睛。

  像是做饭时的炊烟袅袅一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开始在胸口处盘绕。

  “灵使,王倩,你们觉得——人在什么时候会想要自杀?”

  

  

  

  “这个班也有人吗……”

  向着穿着校服,不认识的同年级男生点头致谢之后,我拿着小本子倚在楼道的扶手上。

  脚尖踩着阶梯边缘的部分,用这种较危险的站立方式来刺激自己僵硬的思维。

  拿着0.7mm的水性笔在手掌大小的记事本上写上一个不认识的男生的名字,并且在一旁写上十月二十五日。

  “于天,从十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今天开始请假的吗?”

  笔尖在日期旁边来回比划着,在上面留下一个又一个线条混乱的圆圈。

  我抿住嘴唇,把视线从这个名字上移开。

  在它上面还有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它们的主人都是最近一段时间每个班级里缺席的学生。

  粗略统计之后,有差不多三十名学生缺席,这还是尚未统计完的数据。

  这样看来,缺席的人数确实太多了。周紫荆说的没有错,这异常的数据似乎正在用哀怨的眼神告诉我,这个学校正在试图掩埋某件事情。

  抱歉,虽然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但为了钱,我一定会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时间是……应该能赶在晚课开始之前把名单整理出来。”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五点半,距离六点钟,也就是晚课开始还有半小时的时间。

  “对了,今天晚上好像是她上的课。”

  脑中闪过弱气老师的脸庞,怯怯的样子比起老师,更像一名比我稍大点的内向女学生。

  就算迟到也不会出问题,因为今天晚上的课可是那个班主任上的。

  是她的话,就不会有事,我如此深信着那个弱气的,连学生都不敢呵斥的年轻班主任。

  “那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

  我握了握拳,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样,放声呐喊出来。

  想要调查清楚这所学校正在隐藏什么,我要做的事情只有那么几件。

  第一,把缺席学生的名单整理出来。第二,想办法从老师那里得到缺席学生的家庭住址,第三,上门拜访那些学生,从他们嘴里打听消息。

  一旦把上述三件事都完成了,那么正确答案也就自然而然涌现于纸上,甚至不需要我费心思去思考。

  三个步骤无论哪一个步骤都算不上难题,但我相信能把它们都完成的人,在这所学校里,只有我一人能做到。

  这份自信源自于那个男人的刁难。

  “我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怎么想都是那家伙的错……不,搞不好我还得感谢——”

  啪嗒,记事本掉在了地上,手正在微微颤抖,不知为何,我却不想把记事本捡起。

  ——谁?

  ——是谁在看我?

  不知从何处来的一道目光,止住了我的声音。

  不,用止住来形容,真是太温和了。

  应该说,我被那道视线扼住了喉咙。

  在喉结处酝酿的声音,尚未诞生之前就被抹杀在胎盘里。

  寒意大张旗鼓地侵略我的身体,呕吐的欲望慢慢滋生,心脏收缩不止,直至生出被针扎透的痛感——尽管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是谁的视线——

  ——想要四处张望,寻找视线的主人。但伴随着寒意在我的身体安家立业,恐惧也悄然而生。

  不敢去看,去看的话,说不定……会死。

  “哈……哈………哈……”

  呼吸的频率越来越快,程度也越来越深,几乎每呼一口气,都像是要把自己肺里的全部东西排出来一样。

  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上,隔着胸部能够感受到正在扑通扑通跳着的心脏,它的速度比往常要快上许多。

  虽然没有镜子,也没有用手去摸,但我可以肯定,现在的我,脸上肯定是一片潮红,而且温度也高得吓人。

  这份异常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两分钟才结束。

  结束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那道视线消失了。

  我用手抓住扶手,让自己几近瘫软的身体维持站立的姿势,要是在这里倒下了,肯定会沦为学生间的笑谈。

  “那个视线……和早上的……”

  我终于有勇气去张望,但除了时不时从走廊经过的不认识的学生之外,就只剩下在几个班之间来回走动的老师。

  没有什么可疑人物,我做出这样的判断。

  但是,刚才那道视线,绝对不可能是我的错觉。可是,如果不是我的错觉,那么会是谁的视线呢?

  是认识我的?还是不认识我的?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那么恐怖的视线?

  不会是……幽灵吧?

  我赶忙用牙齿轻咬一下舌头,用轻微的痛觉来维持自己快要失去理智的大脑残存的意识。

  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记事本,带着精神上的疲惫,我扶着扶手走下教学楼。

  

  

  

  “馨园!原来你在这!”

  从教学楼走下来,没走出几步,就被人用兴奋的声音叫住。

  不用回头,仅凭声音和语气我就判断出来的人是小琴。

  刚才会不会是小琴在看我?这个想法仅仅存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被我否定了。

  这个笨蛋不可能会有那种吓死人的视线。

  “嗯……怎么了吗?”

  我尽量掩饰自己的惫意,但声音里的虚弱就连我自己都能听出来。

  “还问怎么了,我找你半天……你怎么了?没事吧?病又发作了?”

  小琴跑到了我的身旁,原本想要呵斥我的她,在看了我的脸色之后,反而把手伸了过来,似乎是打算扶住我。

  “拜托,我又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为什么你看到我这样就会想到‘又发作’啊?”

  我干笑了一声。

  就连笑容都是勉力做出来的,我想这种肉脚的表现就连小学生都骗不过。

  “馨园你前不久才因为生病住院请假了,昨天才好,所以会想到又发作了嘛。”

  小琴瘪起嘴,委屈地望着我。看到她这副模样,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再说些什么,谁让她是个笨蛋呢?

  ……不,等等。

  她刚才——

  “等下,小琴,你再说一遍。“

  “诶?生气了?我错了,我不会再说了!”

  “不是,我没有生气。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一字不落地说一遍。”

  我贴近了小琴,两只手放在她的肩上,使劲地摇晃少女。

  “快点!”

  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我马上就要抓住体育课时被我遗忘的违和感了。

  “好……让我想想,不要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啦。”

  小琴两手合拢,做出了像是修女祈祷时才会有的姿势,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把手从小琴肩上收回,接着摸了摸自己的脸。

  真的很可怕吗?我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馨园你前不久才因为生病请假——”

  “停!”

  我两手摆出X字形放在胸前,大声地喊道。

  “怎!怎么了!?”

  小琴被我突如其来的大叫吓得退后一步。

  “就是这里!去掉主语再说一遍!”

  假如说眼睛可以把内心的激动转换为光线,那我相信小琴现在一定会因为遇见强光而在短时间内失去视力。

  即使没有这种功能,小琴也被我吓得够呛。

  她如在寒风中无依无靠的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地看着我。

  “前不久才因为生病请假——”

  “对——!”

  我抓住了。

  抓住了那个违和感。

  抓住了那个因为双方的发言不同,而出现的违和感。

  那家伙说出来的话,绝对有问题。那个人,绝对隐瞒了什么。不管如何,现在我已经抓住了那个违和感。

  虽然和这一次的调查可能没有干系,但我必须要去找那个人。

  那个违和感——

  ——嘭!

  像是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又像是什么东西被撞飞的声音。

  “啊——!”

  我用手捂住了左侧的太阳穴。

  刚才有一股被钝器重击的闷痛感。

  好痛,真的好痛,像是被人近距离用锤子敲了一样,凿开了脑壳,撞裂了脑骨,把埋藏在最深处的脑干给敲成了粉末。

  “馨……馨园!?你怎么了!?”

  友人焦急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清澈动听,只不过从声音里流露出来的忧虑让我有些许不适。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我对她,也是对自己说道。

  “我没事……只是……”

  只是……

  只是……

  我看着空无一物的左手,上面应该抓着点什么,不应该什么都没有。

  不知为何,我突然冒出了这种想法。

  “算了,没什么。”

  我好像,又一次忘记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寻觅遍自己的大脑,却发现连半点记忆都没有残留下。干净的样子就跟刚大扫除完的教室一样,四处都在闪闪发亮着。

  该死……我真想去一趟医院,让医生帮忙解剖我的大脑,找出问题的根源所在。

  “馨园你今天真的很奇怪诶!不管是早上还是现在,都很奇怪,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

  “我也不想这样啦!但是……但是……”

  没有办法把话说完,因为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看我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小琴便叹了口气。

  啪,她又一次用手指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

  “好啦,不要管那么多了,我们快点去买东西吧。”

  “……嗯”

  我轻轻颔首,抚摸起垂在耳旁的黑色马尾。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摸起来却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排异感。有些时候,我总会觉得这种双马尾的发型很碍事,可不知为什么,直到现在,我也没有生出过换发型的心思。

  真的很不可思议呢,我这样想到。

  “……等下,买东西?买东西做什么?”

  “当然是买东西去福利院啊!”

  “福……福利院?”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小琴。从她脸上一本正经的表情来看,她不是在胡言乱语,也不像是在故意捉弄我。

  难不成我又忘记什么事了吗?

  “今天体育课上和你说过的啊!啊!我明白了!你那时候没有在听我说话!对不对!”

  体育课……

  我又一次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试图回忆体育课上的事情。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小琴的确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只不过当时我在想其他事情,所以完全没听进去。

  “那今天的晚课怎么办?”

  “你啊……老师今天早上才说过,最近一段时间的晚课都取消了。”

  “有这回事吗?”

  “馨园,你今天怎么回事啊?一天都心不在焉的,真的真的好奇怪啊!”

  “我今天……”

  我又一次语塞。

  我是知道的,今天的我有点不对劲,可是这个不对劲严格来说并不是从早上开始的,应该是今天中午开始的。

  在今天中午之前,我一直都很正常,这点毋庸置疑。

  “……可能是病还没有好吧。我们走吧,要去买什么?糖果什么的吗?”

  小琴会去福利院,这件事并不让我意外,因为她好像很久以前就有这个习惯,经常会带一些东西去福利院看望孩子。

  她在之前就有邀请过我陪她一起去,只不过因为我要忙于打工,一直没有时间。

  “嗯!糖果!牛奶!点心!饼干!对了!还有水果!”

  小琴脸上绽开的笑容,宛如夏日盛开的鲜花一样绚丽夺目,璀璨耀眼。

  即使消磨耗尽我的每一个脑细胞,也难以想象出这样的人心情低沉时会是什么模样。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看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