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因为事发过于突然,程华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短暂地丧失了意识。幸亏他坚持每天锻炼,并且注重养生之道——跟这些理由并没有什么关系。

之所以他能很快就清醒过来,完全是因为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想将他置于长时间昏迷的状态。

程华从被自己压烂的仪器上坐起,用衣服抹掉了手臂上被仪器的一些金属碎片刮伤流出的鲜血。

“真是头疼啊……”

程华知道,能够轻易将一名成年男性击飞如此之远的人,至少得是一个拥有巨力的怪物,甚至可能是正常人类的天敌——杀人魔。而那种怪物,是自己无法抗衡的,而连自己无法敌过的敌人,李少辉——不,应该说是“现在的李少辉”是赢不了的。这时候的程华,已经多少发觉李少辉的“异常”了。

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尽快地驱散了脑海里的雾霾。

“这么说起来,你的名字——是程华来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眼前,

漆黑的男人——但不是指皮肤漆黑,也不是指他的人种是黑人,而是纯粹的黑暗。

宛如纯粹之黑的男人出现在程华眼前,手里还抓着两名女性。

这么看来,他是用脚将自己踢飞的吗?程华如此想到。

“我记得你。在过去的十年里,你一直在找‘我们’的麻烦。虽然每次都不过是小小的麻烦,但每次制造完麻烦后都能抽身而退的你,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程华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调整完呼吸之后,全力一拳挥了出去。

但是连男人的边都没有擦到,拳头挥在空气上的程华,险些因为鲁莽的举动栽倒在地上。还站在入口处的李少辉,拖着长矛朝这边赶来。

由纯粹的金属打造的长矛(虽然多半不是人造物),要想将它举起,对李少辉来说是一件十分费力的事,他只好不顾形象,发出聒噪的摩擦声,拖着长矛奔来。

他忍不住冲男人嚷嚷道:

“……喂,我在和你说话呢,你要跑去哪!”

但是被完全无视了。

“我很好奇,一直以来,你不惜和恶人结伴,也要挑战我们‘机关’的理由是什么。在过去的十年里,你如一个飞蛾般,不断扑腾着翅膀,寻找着我们的踪影。只为了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我们的计划。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男人无视了李少辉,

程华则是没有选择回答他的问题,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

“我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你的事?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多少关联,我想你对我的身份也不会感兴趣。我简单地自我介绍下吧,我的名字是王惘罔,是企图掌控命运的人类。而之所以会知道你的事,自然是因为我有权限浏览保存着你所有信息的资料。”

企图掌控命运的人类,

程华没有被这个自称吓到,他见过不少在发言中企图与命运扯上联系的人,但那些无一例外都是不自量力的疯子。

他的注意力放在男人的后半句话:“之所以会知道你的事,是因为我有权限浏览保存着你所有信息的资料。”言下之意,这个男人应该是“机关”的高层。

尽管这是一个没有什么意义的推理,光凭对方能够以一副“身处主场”的姿态出现在这偌大的地下实验室,就已经能想到这一点了。

“……王惘罔,你……知道那件事吗?”

程华想向对方确认这件事。

“——对,我也知道你二十年前所做的事。我对你的疑惑也是从这里开始的。不管背后有什么原因,能够下决心做出那种事的你,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会为了‘正义’去战斗的英雄。更何况,‘机关’在大多数时候,哪怕不是正义的代表,也绝不会是邪恶的象征。犯下过那种罪孽的你,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会想要和我们机关为敌呢。”

程华,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在他成为老师,并且对于人类的“善恶两面”彻底绝望之前,的确有过一段为了拯救别人而四处奔走的时光。

而在那段时光里,他与之抗争的主要对象便是明面上维护社会秩序的“机关”。

犯下不可饶恕之恶的人声称为正义而战,而他战斗的对象却并不是恶。

从动机到行为都处处充斥着矛盾,程华便是这么一个矛盾的人,一旦认识到这种矛盾的存在,就难免会产生疑问。

“我——”

刚想为自己的矛盾做出解释,不,也不一定是在解释,也可能只是在做其他意义上的回应,但是被打断了。

李少辉已经忍无可忍了,

“都说了——不要无视我啊……呜!”

气急败坏的李少辉想要强调自己的存在感,但是,他连近身男人都无法做到。男人甚至为了让他安静下来,将手中的一名女性——赵玉鱼扔到了李少辉的怀里。当李少辉不得不丢下长矛接住赵玉鱼时,李梦又紧接着被扔了过来,三人重叠在一起,摔在了地上。

李少辉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肉垫,被压在最下面。

“稍微安静下。”

王惘罔耐心地说着,试图让李少辉收起声音。

光是没有杀掉这个吵闹的虫子,就已经相当有耐心和仁慈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面对无法抗衡的敌人,程华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争取时间,以求变数出现,

“我只不过是在寻找答案而已——我对当年的事有疑问,所以一直在追查跟当年事情有关的线索。其中有一部分线索指向你们,于是当我把重心放在你们身上后,便多次与你们产生了交集,只是这样而已。”

程华没有说谎。

当他有能力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后,便开始调查起当年的事。因为并没有人知道他犯下过怎样的罪行,他能自如地在这个社会上行动。虽说当年的犯人是他自己,但他却也多少存在一些疑问——正如赵月咲说的那样,他认为当年那个孤儿院藏着大量的秘密,而他的行为只是结束了那个孤儿院,却没有将那些秘密挖掘出来。

他试着去寻找那些秘密的答案,而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与“机关”的一些行动产生了冲突。然后,开始对抗机关。当初的他,并非孤身一人,而是有着志同道合的同伴,而与志同道合的同伴分道扬镳,而那个同伴在那之后又做了什么,便是题外话了。

“是吗?可你最后还是放弃继续调查了。”

“因为我意识到那是徒劳的。”

现在可以好好想想以前的事了,

以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程华好像从来没有回顾过这一点。

当时的他,靠着一股惯性在行动,而当惯性消失时,他似乎就理所当然地回到了正常世界的生活,成为了教师,再然后,成为了不再配拥有“教师”之名的犯罪者。

虽然他早已犯下罪行,但被认定为罪犯,则是最近的事。

“比起在乎过去,当下要更加重要。我在用自己的办法去改变这个社会,这就是我之后在做的事——不过……”

“不过,你又回到了这条路上。”

王惘罔说,

“正是因为你没有再出现过,所以‘机关’才没有打扰你的生活。但是你现在,不识好歹地又来妨碍我们的计划。这又是为什么,回答完这个,我们的对话就结束了。你的生命,大概也到此为止了吧。”

“…………”

程华看了一眼正在起身的李少辉。

他能做的事情极为有限,他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己无法战胜的对手,所以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李少辉身上,希望这个男人能够做点什么。

但是,李少辉现在的情况不对劲,并不是那个——让他忌惮的李少辉,而是更加温和,不,干脆说就是要比原来的李少辉弱小得多,是个无害的小动物。

得想办法让他变回原来那个李少辉。

“我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我要守护‘希望’。”

想要将一个唤醒的时候,只能通过言语。

言语的力量是无力的,它无法击败敌人,可能连一个弱小的孩童都无法击倒,但是它厉害的地方在于,能够让一个颓废的人重新振作起来。

“希望?”

“对,‘希望’。尽管它现在十分微弱,随时可能都会熄灭,甚至它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够做到什么,但是它是‘希望’。它能够改变身边的人,不,它甚至可以改变人类的命运,将人们引导向更好的地方。但是,它处于成长阶段,不能够好好的保护自己。所以,我必须要在它成长起来,成长到足以保护人类之前,我必须要守护好它。我已经是一个万死都不足惜的人,也终将用死亡去弥补自己的恶行,但是在死之前,我也想为这个世界多做点什么——我绝不是善人,是一个十足的恶人,但没人规定过,恶人不能够去做点有益社会的事吧?”

程华言语中的希望,毫无疑问指向的是——“叶馨园”。但是,在叙述的过程中,他描述的对象却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偏离,恐怕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哦……原来如此,有机会的话,我挺想见见你口中的‘希望’的。那么,谢谢你解答我的疑惑。我这个人,很讨厌‘不知道’这种感觉。身为对抗命运,想要掌握命运的我来说,‘不知道’是一种无法原谅的罪。现在,你让我背负的‘罪’少了一点。所以我会让你——不那么痛苦地死去的。”

“——————呜————啊————!”

“程华——!”

没人能够看见发生了什么。

回过神的时候,程华的躯体已经少了一部分,鲜血正从他的伤口处不断流出。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嘴唇变得发紫,很快,他就倒在了地上。

我要死了吗,他想起赵月咲对他说过的话——“你的结局大概是必死无疑吧”,当时,听到这个类似孔乙己的病句,他还心存过侥幸。现在看来,好像是一句符合事实的预言。

……算了,就这样吧。

他想,然后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