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这之后过去了一天左右的时间。在此期间,我们放弃了面包车这种缓慢的载具,而选择了乘坐高铁的方式来进行城市之间的移动。墨莎本人似乎对乘坐高铁有一些抗拒,而帕萝丝更是直接地表达了她不想乘坐这种像铁笼子一样的东西,而是选择飞在高空尾随高铁。(真是令人羡慕的速度,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想去什么地方都只是一瞬的事吧)剖去这两个干扰因素外,我们一行十分顺利地回到了原本的城市。

可以说是顺利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我以为,就算不派遣追兵追击我们,也理应利用手中的能量让我们全员上公安局的通缉名单上,但事实是这种约定俗成的事并没有发生。也许“机关”的能量比我想象中要小,我只能这么乐观地解释了。

关于曼多马的回答,

他之后就拿个简短的答复做了充足的补充解释——用他的说法是,“造神运动”这一计划一直拖延到王倩逃离都没办法实施的主要原因有两个,首先是他们没有足够的灵魂,或者说是足够强度的灵魂,融合需要的灵魂光有量还不行,最重要的还得要有“质”,第二个原因是王倩的肉体尚未完全成熟,至少要到十一月十七日,王倩的肉体才满足计划的最低需求。

他没有在这时候欺骗我们的必要,除非他到现在也依旧执迷不悟地想要实行计划,但从他不做抵抗地交出U盘,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打算放弃的行动来看,他应该已经没有那种想法了。那么,就当做是真话看待好了

不过,

“十一月十七日吗……这个日子,不仅对她而言十分重要,对我来说也……”

现在的时间是:2016年11月16日14:34。

距离十一月十七日还要十个小时不到的时间,而距离“那个时间”的话,则还有二十多个小时。不管时限是哪一个,对我而言都——

“——没错,你的时间所剩无几了。‘命运’的分歧点即将到来,但你还没有做好准备。”

回到破旧的公寓,打开门。

入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坐立不安的叶馨园。她坐在本应是卧室但是被我改造成客厅兼厨房的房间一角,局促不安得像是来到陌生人房间的少女。我十分担心她屁股下的凳子因为她不停挪移双脚的小动作而散架。

然后是,以比我还要像这个房间的主人,以一种怡然自得的姿态坐在堆满杂物的床上的黑衣女性。她仿佛早就预料到我会进来一般,在我开门的瞬间,说出我心中的忧虑。

我直勾勾地看着这个女人,

黑色的长发,黑色的连衣裙,黑色的靴子,她的一切都是黑的,就连那亮着的眸子,也有着一种深邃的黑。我没办法从她身上得到任何像是人的气息,她就如同一面被涂黑的镜子,静静地坐在那里。我感到背后开始毛骨悚然,这是直视了不该看的东西后产生的恐惧感。

我收回了目光,她再度开口:

“我等你很久了,李少辉。像这样和你直接见面,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应该是第一次吧。”

“……你就是……赵月咲吗?”

“对。正是那个提前通知了你,告知你妹妹已经落入机关之手,同时也是你名义上的房东的那个——赵月咲。我还有许多身份,但对于现在你的来说,那些身份没有任何意义。”

“…………”

是的,

我之所以对于李梦已经被机关抓住,甚至被作为人质要挟一事毫不吃惊,就是因为早在两天前,我就已经被眼前这个女人用短信的方式提前告知了。

吃惊什么的,愤慨什么的,早在那时候就已经感受过了——而怀疑之类的情绪,多少也是有的,但那些怀疑在昨天就已经烟消云散。

这个女人绝非一般人,我多少能察觉到这一点。

“我们长话短说吧,毕竟我不方便在其他人面前露面。”

其他人是指——

这时候,我注意到了微妙的事情,

那就是原本应该跟在我身后,同我一起进入这个公寓的墨莎等人,并没有跟着我进来。不仅如此,我已经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存在,像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

“我稍微借助了一下这孩子的力量——简单来说,现在我们是在一个独立的空间里,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除了我们之外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赵月咲口中的“那孩子”,毫无疑问是正处于局促不安状态的叶馨园。

我看了一眼叶馨园,这位一向强势的少女居然心虚地别开了眼神。不过我并未因她移开眼神就放弃追问,而是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看透般紧盯着不放。她最终忍无可忍,冲着我狠狠地点了点头:

“我,我也不太清楚啦!她突然出现,然后说有话想和我还有你说。其他的事我也不明白,就是这样了!不要这样看着我,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你自己问她呀!”

她看上去很紧张,不如说好像比我还要慌张。难不成她认识赵月咲,她和赵月咲之间有过什么瓜葛——

“——具体来说的话,我是她同学的母亲,第一次见好友的妈妈,所以有些紧张也可以理解。”

“我大概理解了,就像是初次见老丈人的女婿一样紧张。”

“……我到是不介意她和紫荆发展成那样的关系,不如说如果真成那样了的话对我也有一定的好处。那么,当事人怎么想呢?”

“你们在说什么啊!不要胡说八道了好不好!你们不是有正事要说吗,先说正事啊!说出‘长话短说’,‘时间不多’的人不是你们吗!给我快点说呀!”

叶馨园的反应显得很过激,有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看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让人心动的百合花正在悄悄绽放啊。也许我们的谈话使得那个刚刚绽开的花朵受到了过多的刺激,所以叶馨园才会如此过激。

“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在绽放,你不要擅自脑补人家的想法啊!”

“总之,我们来谈一件不得不谈的事吧。关于这件事,或许早在一个月前就该说的,拖到现在才说,某种意义上是我的失职。但是,一切都还来得及,因为‘选择’只是一瞬间的事。况且,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一样会做出选择。”

她说出令我一头雾水的话,我完全不理解这个成竹在胸的女人在说些什么。她看出我的困惑之后,便开始摇摆起悬在空中的双脚: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看到了只有我才能看得见的‘迷之生物’。虽说是迷之生物,但实际上它的外形和人类十分相似,除去它的身体接近透明之外,几乎和人类一模一样。她向我自我介绍,说自己的名字是——‘灵使’。”

“灵——使。”

我和叶馨园异口同声地复述了一遍赵月咲的话,一起当了次复读机。

但是我的行动不限于复读机,

“灵使……是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什么——呜!”

我朝着赵月咲伸出右手,但是这只伸出去的右手触碰到赵月咲的身体之前,就先一步擅自地,在没有被任何物体接触的情况下弯曲了。手臂呈现九十度的弯曲,我可以确信骨头已经完全断掉了,不存在一丝侥幸。剧烈的疼痛几乎让我昏——好像,也不是那么痛?

不如说一点也不痛,

仿佛只是幻觉。

“不要那么心急,先听我把话说完。你的手我之后会恢复原样的,在我说完之前,你就乖乖听着吧。不然的话,这次是手,下次说不定就是你的生殖……噢。”

好狠!

这比“下次是你的脑袋”还要有威慑力!

我知道了,我会乖乖听话的。

“————”

叶馨园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她沉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青春期——思春期的少女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呢,我这种处男是不可能明白的。

“和灵使相遇之后,我的人生稍微有了一些变化——简单来说的话,就是有了目标。我被灵使赋予了‘预知’、‘剥夺’、‘赋予’命运的能力。”

预知命运,

剥夺命运,

赋予命运,

光从字面上去理解,不,该说是“哪怕只从字面上去理解”,也是相当变态的能力。然而,赵月咲这个女人提到它们的时候,却是一副可有可无的口吻。

“我每见到一个人,就能知道他今后的人生走势,知道他接下来的人生里会遭遇哪些转折点,我可以依据个人喜好,肆无忌惮地将这个人的一些转折点抽取,即剥夺,然后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样听起来,相当厉害吧。”

“……是挺厉害的,不如说,是很不讲理的能力。”

“确实很不讲理,但正如它的效用蛮不讲理一样,它的副作用也一样不讲理。我每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自身就离‘死亡’更近一步。一旦我去干涉别人的命运,我自身的命运便会消散——这个副作用到了失去灵使的现在,也依然存在我的身上。”

所以,我才不想登上舞台,

所以,我才不想成为故事的一员,

她露出不知是悲伤,还是看透彻的微笑,

“李少辉,在我与自己目视到的灵使分开之后,你便和你自己的灵使相遇了——同时,我们被赋予的能力本质是一样的。你通过干涉他人‘死亡’的命运,来改变自己的‘死亡’。我们同样被灵使赋予了能够影响命运的能力。”

“…………不,等一下,你突然这么说,我一时半会也无法接受……而且,什么叫做‘一样的’,完全不一样吧,你被赋予的能力也太变态了吧,跟你的比起来,我的根本算不了什么呀,我的能力才是可有可无的能力啊!”

“最在意的事情居然是这个吗——所以我才说中二的男人真是不解风情。听好了,如果你接受了‘有和自己一样能够目视到灵使的人’存在这一事,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才是重点。”

赵月咲,

这个跟我……不,是跟“李少辉”一样,能够目视到灵使,能够感受到灵使存在的女人,用十分慎重的语气说道:

“灵使的真身便是命运——它们就是命运的化身。”

“……命运的化身?什么意思?”

“……准确来说,是‘生物’的命运。它们的存在直接关系到所有生物的命运。因此,被赋予了能够目视到它们的能力的‘我们’,在遇见它们的那一刻,便被赋予了一个重大的使命。”

“啊……?”

重大的使命——

能够与命运接触,

能够与命运交流,

因此,被赋予了使命——是这个意思吗?

“我们被赋予了将命运引导向正确道路上的使命,我这么说,你能够理解吗?”

“这种时候,已经不是理解不理解的问题,而是根本无法相信吧——短信上提到的那个小女孩,居然是命运的化身之类的,这种事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呜!”

一瞬间,我的视野颠倒了。

随后我通过身体上感受到的失重感,以及在我眼前倒立着的赵月咲、叶馨园这一现象,理解到是我自身被倒吊起来了。

“据说血液聚集到脑袋的时候,人的思考能力会提升,怎么样,有效果吗?”

赵月咲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她是在开玩笑吗,我看着她的脸,害怕到根本笑不出来。

“不过,无法理解也好,不愿意相信自己身上的担子居然如此沉重也好,都没有关系。作为你的前辈,我唯一的职责就是把一切的真相告诉你。至于你选择怎么做,就看你自身了。”

“…………………………………………………………………………”

“十一月十七日,那是你的第一个死期,而你将那个死期延后了——即说明那一天,是‘命运’的分歧点之一。在那一天——也就是明天,你将会面临一个影响‘今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面貌’的选择。那是你就算躲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也一样会面临的选择——抉择。你只能选择其中一个,然后舍弃另一个。然后,被你选择的那一个,将会改变整个世界。这便是你身上肩负的命运。”

“…………………………………………………………………………”

这种事——

命运的分歧点?那是什么,我只知道galgame的分歧选项,是和那个差不多的东西吗?“影响今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面貌的选择”?这又是什么,是创想物语的新企划吗,还是愚人节的玩笑?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到底想表达什么,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到底——

“——为什么,偏偏是我?”

——说到底,我的疑惑恐怕只有这一个,其他的,我大概是理解了的,接受了的。

但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这种光是说出来都能感觉到那几乎能够将肉体与灵魂双重压垮的沉重之事,为什么偏偏落在了我身上。

我不能理解,不能接受。

“因为,这是我和‘李少辉’的承诺。”

赵月咲说出了我不能无视的回答,

“三年前,我第一次和李少辉相遇时,那个一无是处,就连专业技能都没有掌握好,搞不好连份像样工作都找不到的男人,答应了我的请求。说着‘能够改变命运这种事,我求之不得呢!’之类的话,答应了我的请求,并且用三年的时间,获得了‘命运’的认可。所以,才会是你——这并不是随机事件,也不是抽中大奖的幸运事件,这是得到了李少辉的同意,并且通过李少辉自己的努力得到的责任。”

啊——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并不是“为什么偏偏落在我身上”,而是“我选择自己揽下这份沉重过头的责任”吗。三年前的我……不,是八年后的我,已经变成了活得这么潇洒的男人了吗。

在我不知道的这些时光,这些被李少辉抛弃了的记忆里,我——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那副模样。将自己的,别人的,乃至世界的命运扛在自己肩上前进,这种事怎么想也不可能有人做得到。但是“李少辉”却做到了,他选择去做这件事,并且做到了。

“所以,你现在没有其他选择,你唯一的选择,就是‘面临那个选择’。选择去选择,这就是你的选择。李少辉——失忆后的李少辉,你的命运就是如此,不管你现在有多么想哀叹不公,悲叹不幸,都已经无法改变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是逃避呢,还是面对呢。”

“但我现在——连灵使都看不见。”

“这个无关紧要,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你总会看见她的。”

“…………”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我就安心了,

“一个问题!”

呼吸相当沉重,

感觉每吸进一口空气,世界上就会有一个人因为缺少氧气而窒息。

“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她。”

我抬起沉重的手指,指向了面色平静的叶馨园。倒吊着的我与叶馨园双目对视,她在这时候也依然能保持镇静的黑眸倒映着我的身影,读不出情感,看不出情绪的波动,好像是正在思考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不过她这份沉着很快就被粉碎了。

“哦。”

赵月咲点了点头,

“因为,她是李少辉——即你失忆前指定的下一个接班人。既然如此,说不定她今后的人生里,也会遇到属于她的灵使。”

“啊????????”

这声异口同声的大喊,成为了这个独立空间最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