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当李梦从怨灵化作粒子消散的惊悚而又显得有一丝落寞的景象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一辆火红色的跑车上。从没有闭紧的窗户间钻进来的寒风刺激了她没有被衣物保护的面颊，她感到深深的冷意。
驾驶位上穿着打扮和季节以及当下气温完全不符，仅穿着黑色的背心与蓝色的牛仔短裤，短裤边角的波浪褶皱让人想起夏天时的热浪。
赵玉鱼忽然开了口：
“抱歉，刚刚骗了你。”
“……？院长刚才骗了我吗？是指‘它’的事吗？那只是个意外，不是院长的错……”
“不，我说的是之前那句话。刚刚那句‘我包养了李少辉’，是一个和事实刚好相反的谎话。事实上，是李少辉在包养我，从两年前开始，他就为了追求我，持之以恒地把自己工作得来的钱送进我的钱包里。也就是说，我是他得不到手的情人，他是我的备用钱包。”
“反正，就算是真的，肯定也有特别的理由吧。我哥哥他就算是真的有喜欢的人，也肯定不会表现得这么直白的——我清楚的，哥哥是那种面对喜欢的人，会故意装作不在意对方的笨蛋。”
“听起来跟初中生一样，还是那种在感情上特别害羞的初中生。”
“我哥哥一直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就算成长了，本质也没有变化。我清楚的，哥哥他就是那样的人。”
“成长了但本质却没有改变吗——这样的话，到是符合了‘人类是很难改变的’，以及‘人类是无时无刻在变化着的’两个论点。容易改变的是形式，不会改变的是本质。好了，这本书一直以来在诠释的两种观点在这一刻找到了并存的方法，可喜可贺，可以就此完结了。”
她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
事实上，她不仅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实际上从离开福利院之后，她就一直在逆行。
开着鲜艳的大红色跑车，在马路上逆行着，大概，直到下一个路口之前她都不会回到正常行驶的车道上。她的原话是“明明直走就可以到那条路上，为什么非得绕一大圈啊？”，因为这种目无法纪的理由，她大逆不道地逆行着——这是绝对，绝对不可以模仿的行为。
尽管李梦强烈主张这是绝对不该做的危险行为，但赵玉鱼并未听进去——她是一个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就会变得一意孤行的人，李梦从这件事上得知了这一点，并且意识到为时已晚。
“院长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叫我玉鱼姐就好了。”
“不行，那样就和院长的妈妈同辈了。”
“可你叫我院长总让我觉得我比我妈要老……”
“但是，‘院长’只是一个职位，和年龄无关的。”
“但是会让人觉得生疏诶……”
“我本来就和院长是初次见面吧。”
“小梦梦啊，你不会有那种‘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似乎相识已久’的亲切感吗？我见到小梦梦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是我找了很久的那个人！”
“那种恶心的称呼方式是怎么一回事啊！院长，请不要用那个称呼叫我！而且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怎么想也不可能有！”
出于自我保护意识，李梦用手捂住自己的身体。然而她也清楚，身旁这个正在开车的女人一旦暴走起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自保的。
“大姐姐我很伤心，真的很伤心——不过，看到你精神变好了，我也心满意足了。”
你刚刚魂不守舍的样子挺令人担心的，赵玉鱼一边用余光瞄着李梦，一边补充道。
“………………”
李梦别开了视线，看向车外流逝的风景，之后车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对不起。”
她说。
“为什么道歉？”
“……刚刚，我搞砸了吧。答应要做的事情，我没做到，所以要道歉。对不起，我没能找到那些孩子的灵魂。”
在李梦故意别开的脸庞上，能看到她些许的愧疚和深深的不安。她大概是害怕因此错失了帮助哥哥的机会，并且被赵玉鱼责骂吧。
只是，
“对噢，是有这么一回事。”
赵玉鱼按了按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声。李梦觉得这是赵玉鱼在惩罚她，害怕地捂住耳朵。
“司掌灵魂的能力本来就属于最易暴走的类型，能力的发挥程度根据使用者的精神、熟练程度、当时的状况等一系列因素影响会有极大的落差。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能力暴走本来就在我的计划之内。所以虽然你失败了，但对我们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影响。想要道歉的话随便你，反正对我没有什么影响。”
“…………院长是在安慰我咩？”
“有一半是在安慰吧。”
她到是直言不讳，
“但是，能力暴走并未让我感到惊讶这一点是真的。要是你能完美地控制你的能力，那才会令我大吃一惊呢。”
“因为我一点也不成熟，一点也不可靠，还畏惧着自己的能力，所以失败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是哥哥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对咩？”
李梦平静地说完这句话。
如果不是自己，而是他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
这样的话，某人曾经——在前不久也说过。
那个否定自己的人得到的回答是“不知道”，而现在的李梦，得到的回答是——
“——不好说呀。‘如果这个时候挺身而出的是谁谁谁’，‘要是谁谁谁在现场的话’，‘只要那个人赶上了的话’，类似这样的如果论是我最讨厌的事情了。你拥有别人没有的能力，而我需要这样的能力，因此我们才会相遇。你会出现在那里是必然的，没有谁能够取代你的位置。既然如此，‘如果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人的话会不会做的更好’，这样的命题打从一开始就无法确立。特意假设一个更加理想的情况来弥补遗憾，说到底只是在逃避失败的现实而已——所以，我才讨厌如果论。”
况且，她这么转折道，
“你做的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事，这样就足够了。不是每个人都要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做自己能做到的事……不一定要做自己做不到的事……咩。”
“对的哟。真到了‘非成不可’的时候，也不会让你们这样的孩子站最前面的。”
对了对了，她忽然兴致高昂地叫了起来，
“我跟你说，你也别太看得起你哥哥了。我第一次和你哥哥见面，那时候他还在读大学——记得是大一还是大二吧。”
“院长那么早就认识哥哥了咩？”
因为李少辉是在大学毕业后才认识赵月咲的——理所当然的，李梦认为李少辉与赵玉鱼的相识应该是在那之后的事情。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那个时候的他比现在要冷漠多了，不仅冷漠，还一点都不可靠，是一个明明什么都做不了，还要摆着一张臭脸，一副‘本大爷天下第一’的表情。那个时候的他，就算拥有和你一样的能力，也一定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
“能多说说哥哥大学时候的事咩！能告诉我咩！我很好奇！”
“明明有两个问句却没有一个问号……我完全能感受到你的迫切呀。”
但是现在不行。
她这么说道，并且全力踩下油门，
“关于你哥哥的事，这件事结束之后，我知道多少，就会跟你说多少。现在，要忙正事。”
“正事——是指我们要去的地方咩……这么说来，院长是要带我去哪吗？”
这其实是在这次对话开始之前，或者说在那个象征小节的数字之后就该问的问题。但是沉浸在内疚中的少女直到现在才问出这个关键的问题。
“你还记得我们给你的承诺吗——作为你帮忙的交换，我们会把你带到能够帮助你哥哥的地方。”
“记是记得啦，但是……”
“我不是说了吗，你的能力暴走是在我的计划之内的，甚至在最初的猜想里，你的能力必然会暴走，召唤出属于过去某个时间段的恶灵。”
“必然——”
李梦对“幽灵”怀有严重的心理阴影。
阴影源自于童年时的数次刻骨铭心的经历，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抹去的。因此，当她使用能力时，很大概率会因为无法完美地控制能力而产生暴走现象。
但即使如此，暴走的概率也绝对没有达到“100%”的程度。
除非，
“在我和我妈的猜想里，福利院大概从二十年前开始，就不存在‘灵魂’了吧。”
“不存在灵魂……难道，那些孩子并没有死吗？”
“不，毫无疑问死了的。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我是从那片尸体里爬出来的孩子。他们没有一个活下来，这点我可以肯定。”
“那为什么——”
“——你的能力是召唤出‘存在于过去，并且已经消失了的幽灵’。那么只要不满足这个条件的话，你就注定无法召唤出它们。换而言之，那些孩子的灵魂并没有消失，而是从二十年前延续到了现在。”
“那，那这样一来的话！不是找哥哥就好了吗，只要是存在的幽灵，哥哥一定能——”
“——你不要忘了我们是因为什么才找你的。”
赵玉鱼打断了盲目信任自己哥哥的李梦，
“正是因为李少辉失败了，我们才会找上你。”
“那究竟是……”
“把两个区间结合在一起就能得出答案了。那些孩子的灵魂并没有消失，一直存续到了现在，但它们并没有在它们诞生的地方徘徊，而是一个不剩地前往……不，应该说是被带往了某处。”
所以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赵玉鱼的声音变得冷漠起来，完全不复刚才开玩笑时的亲切，
“某些人出于某个目的，唆使凶手杀死了那些孩子，并且在那些孩子死去之后，用某种手段将那些孩子的灵魂一个不剩地带走了——目的，大概是想利用他们的灵魂做些什么吧。”
哔——刺耳的喇叭声再度响起。
她毫无理由地摁着喇叭，面无表情。
“扯远了——总之，你绝对不是做了无用功，倒不如说让我们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所以，作为交换，我将会带你前往能够帮助你哥哥的地方。对了，问你个问题。”
她语调又缓和了下来，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了，
“你认识王倩吗？”
“我……认识王倩姐。”
“既然你认识的话，就省去我解释的麻烦了。我根据自己和老妈的占卜，已经知道她的大概位置了。”
“那我们是要做——”
滋————
车突然停下了。
留下一条深深地痕迹。
系了安全带的少女在这一刻感觉肺里的空气一点不剩地被挤出来，忍不住开始咳嗽。“我们要给李少辉一个惊喜，在他们行动之前——把王倩从那些人手上夺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