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少女,她的诞生不被任何人所期许。

  流淌着人类的血脉,却有着精灵的外表。有着许多兄弟姐妹,但每一个人都对她十分厌恶。虽贵为公主,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肯守护她。

  她听见,别人称呼她为‘恶魔’。

  她脱光了衣服,对着镜子抚摸自己的裸体。银色的头发,金色的瞳孔,精致的五官,细腻的肌肤,即将发育的微微隆起的胸部,充满着协调美感的身材。就人类的角度来看,这毫无疑问是宛如天使一般的美丽的躯体。

自己为什么会被称呼为恶魔呢?少女不明白。

  不久之后,少女开始不被允许外出了。她独自一人,蜷缩在自己的房间中。但她也没有疑问和抱怨,只是平淡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直到有一天,她产生了一种名为‘孤独’的模糊情感。

  ‘无论谁都好,请和我说说话吧。’她产生了这样的愿望。

  于是,少女打破了规定。她推开了门,来到了外面的世界。

  拂过脸颊的轻柔的风,青草新鲜的气味,双手无法触及到的湛蓝的天空。

  新奇而美好的风景令少女欢呼雀跃,但美好的景象只持续了一瞬。紧接着迎接少女的,是包围着她的幻术使,以及魔法闪耀的光辉。

  然后,少女眼中的世界改变了。就像字面意思一样,视野中的一切都支离破碎了。

  等少女回过神来时,她正茫然地站在燃烧的废墟中,周围一个人都不剩了。

  周身堆满了破碎的尸体,血迹溅射得到处都是。唯有少女的身上一尘不染,宛如圣洁的天使。

  少女茫然地站在怒放的烈焰中。她回想起兄弟姐妹注视着她的目光,那目光中除了以前察觉到的厌恶外,还有着另一种她当时未曾察觉到的情感。

  畏惧。

  少女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

或许……

或许恶魔真的藏在她的心中。

····························································

  越向前走,空气的湿气便越重,宛如穿梭在粘稠的浓雾中一样。

虽然已经接近黄昏了,但光照依然很充足,亮度也与白天无异。可就算如此充足的光线却仍然无法提供良好的视野,光线像是被热浪扭曲了一般,视野中的景色全是模模糊糊的。

欧若拉盆地位于人类国度和精灵的森林的交界处,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其气候十分不适合人类居住。宛如架起了一块透明的屏障一般,这里拒绝所有文明的主导,既没有被人类染指,亦没有被精灵改造。除了盆地中央的那所学园之中,四周鲜有其他智慧生物的踪迹。若非已经接近这里多次了,费拉诺很难想象全大陆最著名的幻术使学院会在这样的地方。

但也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与人类主流观点相悖的‘雾轮之诗’在此建立,并成为了全大陆最著名的幻术使学院。它不仅在这片环境恶劣的盆地上站稳了脚跟,还就此繁荣了起来。包括随后驻入的生活区域在内,学园的实际规模如今已经发展到了小型都市的程度。

据说‘雾轮之诗’利用天翼族的魔动力浮岛交换资源,甚至利用了兽人的非魔法技术来改善环境。在以人类的魔法文明和幻使制度主导的大陆上,其‘多种族文化共存’的理念的确一面特异的旗帜一样显眼。

‘与世隔绝的净土’,费拉诺曾听见一部分人如此称呼‘雾轮之诗’。

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后,潮湿的空气变得清爽了许多,视野中的景象也变得清晰了起来。费拉诺渐渐放轻了脚步。这是接近了‘雾轮之诗’ 的证明,位于学院外围的由兽人所设计的通风系统正加速空气的流动,让干燥的气候变得易于居住。

渐渐地,宛如城堡般的庞大的轮廓出现在了眼前。费拉诺再次停下了脚步,调整着呼吸。

接下来,就要穿过严密的魔法防御术式,潜入这所学园了。

虽然在学院复杂的防御术式和其巡逻人员‘暗部’的阻碍下,每次费拉诺都未能真正接近‘雾轮之诗’的外围。但在不断的尝试下,他已经渐渐熟悉了对方的行动规律,并解析了少部分防御术式的分布位置。

将手伸进了口袋,确认了搭档的触感。几枚用于破坏侦查术式的,由抗魔素材打造的金属片也被放到了易于甩出的位置。

心跳平稳了下来,体温也下降到了正常的水平。

费拉诺带着平稳的心情迈出了第一步——但却在第一步尚未完全踏下的时候僵在了空中,最后又收了回来。

“真敏锐呢。如果踏下了那一步的话,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哦。”

一股冰冷的视线锁在了自己的后背上。费拉诺沉默地背对着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很好大叔,双手保持那样自然下垂的动作,就这样转过身来。”

费拉诺慢慢地转身,然后同时使用着能使心跳减慢的呼吸方法。没错的,看来还是那群人,以前潜入时也与他们交过手。虽然这次潜入已经失败了,但费拉诺还是有着逃脱的自信。

完全转过身后,费拉诺看见了一位灰棕发色的异瞳少年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对方的左眼中的眸子宛如红玉一般鲜艳,同时又像无机质一般没有焦点。被那股视线注视着,费拉诺涌上了一种被对方完全看穿的错觉。

唯一令他不解的是对方的武器。少年右手正举着一把手枪瞄准自己。

枪是拥有着非魔法文明的兽人的造物。由于其结构复杂,每一把的造价都十分的昂贵,但又由于机簧技术的限制,其威力尚不如成年人用五成力量挥出的一拳。虽然其有连发的优势,但其造价和威力严重地制约了它作为武器的发展前景。通常来说,它在兽人的国度中往往作为一种社交礼仪的象征被佩带,或是作为艺术品被收藏。

在费拉诺的记忆中,拿枪作为武器的对手一个也没有。

而眼前的银色外壳的手枪也感觉不到任何的魔法气息,仿佛没有一丝威胁。

微微将力量注入了肌肉,但在和对方视线相交的一刹那,费拉诺立刻打消了念头。对方的眼中没有一丝轻浮的气息,全然是宛如杀戮机器般的冷静。那把枪并不是摆设。费拉诺有着这样的预感。

认真打量了对方之后,少年开口了。

“既然是同类,你的幻使应该也是‘器灵’吧。慢慢把‘它’放在地上,然后滚回去。阿卡兰蒂的狗,这里不是你能染指的地方。”

费拉诺默默地从口袋中取出了与自己签订了‘幻使’契约的小刀外形的器灵。他将刀柄面向对手,然后缓缓地开始蹲下身子。

器灵被称为对人类最忠诚,同时也是对人类最冷漠的幻使,虽有着极高的智慧,但却几乎不会和契约的人类过多地交谈,只是单调地听从人类的命令。他们栖息于器械之中,并靠魔法维持着自身的外形,将自身固定在器械之中。因此,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与人类缔结幻使契约,而只要能使用维持自身的魔法,他们对其余的事情基本不会过问。

的确,相比精灵,天翼族那些有着鲜活个性的幻想种族,器灵这种有着极高纪律性的幻使更适合暗杀者。

而‘幻想’只给予了人类一次缔结幻使契约的机会,放弃了自己的幻使,也就意味着自己作为暗杀者身涯的终结。

所以这柄小刀,费拉诺是绝对不可能放手的。

“你似乎是‘雾轮之诗’暗部的新面孔呢。”

在快要将幻使形小刀即将放到地面的时候,他冷不丁地蹦出了这句话。对方的枪口依旧稳稳地瞄准自己,但眼神似乎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所以,你终究还是新人啊。尽管冷静,但却极其地缺乏经验。

在将小刀放在地上的一刹那,费拉诺猛地将手向前推进了一分。刀刃刺进了手掌中,鲜血洒向了地面,血液所点亮的青色魔法纹路瞬间蔓延到了他的脚底。

慢了一拍之后,响起了扳机扣下的声音。狂暴的风在费拉诺脚底炸开了,将他直直地抛向了高空。仓促之间发动的风系魔法无暇控制力道,费拉诺宛如炮弹一般直直地冲过了树顶,脸与身体上满是被树枝划破的伤痕。

但是,这也是可以接受的代价。在上升的力道消减的同时,费拉诺从手上的伤口中拔出了小刀,随即利用‘幻印’间连结的因果线,向自己的幻使传达想要发动的魔法的术式。

身体被重力牵引着,开始下落,费拉诺反向步下了五个风系的魔法削减了下坠的势头。在突破树顶形成绿荫之时,他抓住了一根树枝,强行改变了下落的轨迹,贴着树干滑到了地面。

“哧——”侧腹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某种温热的液体从中流了出来。在落地时的一刹那,三道透明的风刃擦过了费拉诺的身体。

但是,只要自己能重新站在地面上,这就足够了。接下来的一切都可以依靠丰富的战斗经验弥补。

费拉诺握住了散发着银光的小刀,开始沿着弧线奔跑了起来。银色而细小的魔法阵随即出现在他跑过的轨迹上。并非一个,而是沿着他跑过的轨迹排成了一条弧线。而每一个魔法阵的目标都指向那位异瞳少年。

这并非是什么有威力的魔法,而是最低级的电击魔法,其产生的电流仅仅能让被命中的敌人产生轻微的麻痹感,连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都做不到。但相比大威力魔法,它有着极快的构建速度。况且在森林这种复杂的地形中,电系的魔法更容易命中对方。

初级电击魔法的威力虽小,但自己却能在短时间施放相当多的数量。而大量的魔法也能铺下大范围的攻击网,让对方难以回避和防御。当敌人被第一道电击击中之时,第二道电击紧接着就会到来,而数十道这样的电击叠加在一起的时候,也能给对方的身体造成较为严重的负荷。此时便可接近对方,并利用体术战胜对方。

魔法的构建速度,魔法选择的种类,魔法与战术的配合,这些都是从无数次搏杀中沉积下来的经验,也是费拉诺真正可怕的地方。

他冷静地围绕着对方奔跑着,同时估计着对方可能的行动。但出乎他的意料,被大量银色魔法阵包围的少年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只是冷静地将手枪瞄准了即将发动的魔法阵。

“呯——”响起了像是将扣下的扳机声拖长的声音。

枪口射出的并非弹丸,而是银色的光芒。数十道银色的光芒在极小的时间差内先后撞上了那些即将发动的魔法阵,随后与其一同化作银光消散。

那并非是零星的枪响,而是数声枪响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将一声声零碎的枪响延长后连在一起一般怪异。

“!”看见这荒诞的景象,奔跑中的费拉诺险些失去平衡。

魔法术式,魔法阵并非实体,它们相当于是书写在自然界中,引导不同粒子定向移动的公式一样的东西,其光芒也只是由粒子移动产生的发光现象,而非术式本身。通常来说,构建好的魔法术式是无法用物理力量干涉到的,人们所做的防御,也只是防御魔法的现象,而并不能消除魔法术式本身。也就是说,那名少年本来只能在电击魔法发动后,防御其释放的电流,而并不能在魔法发动前就将魔法术式销毁于无形。

能摧毁魔法术式的方法只有两种。一是利用抗魔材料制品接近构建好的术式,破坏术式的稳定,二是人为地介入,在魔法发动前改写魔法术式。

而少年仅凭枪击就破坏掉了尚未发动的魔法。也就是说,那银色的光束是由抗魔素材打造而成的魔法子弹么?

但就算如此,还是难有实感。很难想象那种无比珍贵的子弹会被这样暴殄天物地使用。

但是,如果是抗魔弹的话,就不可能无止境地使用。只要将对方的子弹耗尽,就是我的胜利。

费拉诺环绕着少年的周身加快了奔跑的速度,无数银色的魔法阵宛如涟漪般从他奔跑过的轨迹上扩散开。而异瞳少年却沉着地追上了他的速度,准确地将构建而成的魔法阵一一点射掉。从远处看去,就仿佛一条银色的光带缭绕在少年的周身,不停地生长,也同时崩坏着,始终没办法闭合。

重叠的枪声变得更加急促了起来。无数光柱和魔法阵相撞,洒下了一片银色的光辉碎片,明明身处黄昏,却有了一种在夜空中遨游的错觉。

不知不觉间,费拉诺的呼吸已经急促了起来,每跑动一步,侧腹的伤口便火辣辣的疼。而对方的枪击依旧精准而从容,丝毫没有子弹耗尽的趋势。这样下去输的会是自己,费拉诺隐隐有了这样的预感。

必须马上打破僵局。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后,费拉诺马上对身体下达了命令。他依照着奔跑的惯性,在跑至对方后背时猛地一个加速,画出了一条危险的弧度冲了上去。

他压低了重心,宛如箭矢一般突进着。手中的小刀已经先于身体一步递了出去,划向对方的脖颈,青色的电光在完成动作的同时也缭绕在了小刀的刀锋上。

简单却有效率的进攻,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费拉诺对自己从无数次搏杀中淬炼而成体术有着相当的自信。

而在即将接近对方时候,那名少年仿佛早有预料似的转过了身来,那只鲜红的左眼露出了嗜血般的光芒。

腹部响起了沉闷的声响。少年的拳头像是被吸入一般打进了费拉诺的肚子中。

酸味的液体一瞬间反了上来,积蓄在体内的力量也一瞬间被生生地击散,紧握的小刀险些脱手飞出。

对方的攻击狡诈而果决。表面上自己的战术有了成效,但实际上也只是对方刻意而为之的结果。对方的实力压倒性的强大,自己恐怕是被当作了训练技艺的猎物,才能勉强地撑过那么多个回合。

但在生死关头,维拉诺仍然没有放弃求生的愿望,无数次搏杀中积累下的经验促使他在下意识中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他迎着对方打入体内的拳头,拼劲全力将小刀贴向对方的腰部。

在被拳头轰飞的同时,小刀上青色的电浆炸裂了开来。

费拉诺宛如一片落叶般飞了出去,重重地在地上弹跳了数次后才止住了势头。腹部像被凿了个大孔一般,全身都使不上力气。除此之外,身体还被小刀上的电击所波及,全身肌肉都麻痹不堪,握着小刀的右手更是失去了知觉。

但幸好那名少年被电流波及到了腰部,两条腿宛如不受控制一般颤抖不已,暂时失去了追击的能力。他坐倒在了地上,随即用枪口瞄准费拉诺。

败局已定了,就算对方无法起身追击,只要在原地使用魔法狙击自己,也能轻松地击溃频临极限的费拉诺。但就算如此,他也没有放弃存活的希望。他放弃了防御,将小刀换到了左手,拼命挣扎着站了起来,随即踉跄地逃了出去。

身后响起了扳机扣下的声音,但费拉诺已经无暇顾及了。他勉强用小刀护住了要害部位,用血肉承受着对方风刃的追击。

注视着渐渐变小的费拉诺的背影,少年不甘地咂了下嘴。在对方走出风刃射程外后,他有些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枪,有些苦闷地捂住宛如红玉般的右眼。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失去视力?”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诉说一般。

没有人回到,但隔了少顷后,少年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或许,这就是代价吧。

····························································

  伊露露在走廊上停下了脚步。

  她摸了摸左手的手背,在那里有着一个金色的刻印,那是她与那名少年契约的证明。

  某种情感现在正透过刻印间的因果线传入自己的心中。那是一种温暖的情感,而且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伊露露觉得,如果要给这种情感取一个名字的话,那应该是‘兴奋’或‘亲昵’吧。伊露露明确地感觉得到,对方现在是十分开心和满足的。

  这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别人开心的情感流淌进自己的体内,然后自己也被这种温暖的情感所影响,渐渐变得高兴了起来。

  幻落现在是因为什么而变得开心了呢?是因为清晨舒适的阳光,还是对长得奇怪的建筑感到好奇,亦或是因为看到了新的种族而兴奋无比?这都有可能呢。虽然看起来成熟冷静的样子,但在那一天的接触中伊露露已经感觉到了,那个人的本性就像是一个对什么都无比好奇的纯洁的小孩子。

  “纯洁无暇的小孩子,天真浪漫又可爱~”

  母性本能被激发了出来,伊露露哼着自创的迷之歌曲,迈着欢快的步伐向前小跳着。

  然后在即将到达一个转角的时候,她看见幻落带着开心的笑容,以微微落后半步的距离和一位粉色短发的少女并排走出了转角,转过了身来。

  啊,纯洁无暇的小孩子被荷尔蒙玷污了。

  幻落和那名粉色短发的少女也发现了伊露露,不知所措地站在了原地。幻落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而那名天少女啧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透过‘幻印’之间的因果线,伊露露发现幻落无比高涨的情绪一下子就变得低落了。

见到我就变得那么失落了么?总觉得……有些微妙的受伤啊。

虽然幻落明确表示不会成为自己的幻使,但要说不在意也绝对是不可能的。毕竟,每个人类一生只能签订一次幻使契约。

况且,昨天才和自己签订了幻使契约的幻使第二天就和不认识的女孩子亲昵地混在了一起……总觉得心中有种酸酸的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当天才花钱买下的宠物狗第二天就和隔壁的母狗私奔了一样……的感觉吧?伊露露用有些混乱的大脑如此想到。

“幻落……你们的关系……真是好呢……”

“没错。”“才没有。”

得到了两个不同的回答。幻落和那名短头发的少女互相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后,再次异口同声地开口了。

“他这是自恋。”“她这是傲娇。”

又是一次完美的配合啊。纯洁的小孩子的初恋完美谢幕。看着这样的他们,伊露露苦笑着叹了口气。

“果然你们的关系很好呢。”

“请不要有所误解,艾诺塔兰阁下。我和他昨天才认识,今早也只是因为偶然相遇才顺便……不,勉为其难地和他同路了一段时间。其实,我真正想与之同路的是你。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放弃成为你的幻使的想法。”粉色短发的少女按住了想要说什么的幻落,带着凛然的表情走上前来。哇,这种强大的气场是怎么回事?就像是劈腿却被妻子撞个正着然后拼命辩解的男人一样。

被对方的气势所压迫,伊露露有些困惑地退了一步。这时,她注意到少女的面貌有些熟悉。传来了翅膀微微煽动空气的声音,伊露露这才注意到粉色短发的少女背后有着一对洁白的翅膀。由于刚刚一直在注意幻落的事情,她甚至没能注意到。

“你是昨天的……”

“我叫夕空彻。我是被你理想所打动,想要成为你的幻使的天翼族。艾诺塔兰阁下,只要您有意愿,将那边那个男人撂倒然后移植他的幻印也是可以的。”

夕空彻自然地走上了前来,握住了伊露露的双手。由于对方的动作太过流畅和自然,当伊露露察觉到的时候,自己的双手已经完全被对方握在了掌中。

幻落在身后抗议,夕空彻则带着一副‘和我结婚吧’的气势抓住了自己的手。啊,这个局面更微妙了。自己的幻使和想成为自己幻使的人亲昵地走到了一起,然后又因为自己撕破了脸皮……这完全不是什么令人舒坦的发展啊。

但是,从被握住的双手上,伊露露感觉到了少女的某种决心。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决心,但伊露露感觉得到,那是坚定的,不可动摇的。

“……”

默默地注视着那名天翼族的少女,完全想不到一个确切的回答。拒绝是肯定的,但却找不到一个得体的拒绝的方法。

“那么失礼了。只要您有此意,我随时愿意成为您的幻使。”

仿佛察觉到了伊露露内心的为难,夕空彻松开了手。不知为何,伊露露觉得她的承诺无比的虚幻。对方只是一个突然要和自己缔结幻使契约的陌生的异族少女而已。她只给伊露露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对方的真是目的究竟是什么,伊露露完全不得而知。至少不会是因为憧憬我想要打破‘幻想’的愿望而来的,至少……不仅仅是。

“那么,下次见咯。”带着敷衍的性质和对方道了个别,伊露露和两人错身而过。由于不满幻落的反应,她想要在错身而过时拍拍对方。但她刚伸出手,却发现对方刻意地侧身躲避了她。

伸出去的手僵在了空中,伊露露带着有些不解和苦涩的笑容注视着幻落。在那一瞬间,她感受到幻落透过‘幻印’,传递过来的情感。

是畏惧与厌恶。

幻落低着头,刻意避开了与伊露露视线的交汇,就这样跟着夕空彻离去。而在迈出脚步前,夕空彻则再次回头看了自已一眼,那目光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伊露露依旧保持着笑容注视着他们离去。

但是,这一刻的笑容是不同的。那并不是少女所露出的满含复杂心绪的苦涩的笑容,而是一种饱含着明确的目的性的笑容。

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伊露露的气质完全不同了。

她金色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幻落的身影,随即冷淡却有肯定地宣告。

“这是命运,你终究逃不掉的。”

····························································

  和伊露露错身而过之后,两人无声地走了一阵。

  等到伊露露的气息从身后完全消失时,夕空彻转过了头,用别有深意的目光注视着幻落。

  “你刚才在颤抖呢,难道是在畏惧着伊露露么?”

  “啊,是么?……”

  “没错。”

  “……”察觉到对方认真的视线之后,幻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个,我并没有畏惧她,只是……觉得已接近她,就会有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所以,就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要避开他。”

  “莫名的感觉?”

  “啊,大概就是那种吧……‘撒泡尿照照自己吧,区区人类’的感觉。总之,很不想接近她!”

  “……”你自己不也是人类么……尽管想要这么吐槽,但夕空彻还是选择抓住语言间的关键点继续提问。

  “你讨厌她么?”

  “不,也不是讨厌。不如说,越和她靠近,就越有种亲近的感觉……看到她的笑容,我的身体甚至会涌上一股奇怪的冲动,想要就这样抱住她……”

  “也就是说……一见钟情?顺便一提,因为艾诺塔兰阁下还未成年,依照阿卡兰蒂的法律,那个的话至少会被判三年哦。”

  听着夕空彻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出的话,幻落焦急了起来。他有些苦恼地抱住了头,努力组织着话语。

  “不对!我的意思是……尽管会产生对她亲昵的感情,但是……那股感情完全不是我的!就像是……别人的感情硬塞进了我的心中一样。明明只和她相识了一天左右,但却仿佛对她有着几年甚至十几年积淀依恋之情!每次和她见面,我就像是被强行拆分成了两个一样,一边对她无比依恋,一边又对这样的自己无比畏惧,但越是畏惧,依恋的情感却越会强烈……”

  夕空彻面无表情的听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因为对她畏惧,所以产生了快感……所以你是抖M?”

  “……”空气突然寂静。幻落微微吸了口气,然后将手伸向夕空彻的翅膀,但在中途就被一巴掌扇了下来。他用另一只手揉着手背,同时用幽怨的目光看向夕空彻。

  “我明白了,你的确是抖M呢。”另一边,夕空彻仿佛领悟到了什么似的用拳头敲了一下手掌。

  “既然如此的话,不如做我的奴……”

  “我拒绝!”

  可以帮助对方幸福的提议立刻就被打断了,夕空彻有些不满地眯起了眼睛。她略微侧了侧脑袋,然后突然说到。

  “真是挑剔呢,幻——落。那么,作为女人的话,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是我的第一位天翼族的朋友。”

  “……”

  “……”

  没有下文了。是的,对于幻落来说,相识了一天的夕空彻只是朋友。只是因为她是天翼族,所以她作为朋友才难能可贵。

  是的,在幻落现在的意识中,只有天翼族才是自己同伴。

  而夕空彻似乎对幻落的回答不满意思似的,继续追问到。

  “我是指,作为女人的话,你觉得我怎么样?”

  很有她风格的微妙的语气,既听不出来亲切感,也不觉得冷漠。

  而幻落面对她的追问,摆出了善意的笑容。

  “彻的话,还没有发育吧?”

  “!”‘你怎么会知道’,夕空彻露出了这样的狼狈的表情。

  天翼族是由精灵进化而来的,尽管外表和人类相似,但身体构造方面有着许多不同之处。由于受到人类文化的影响,天翼族也将十八岁划为成年的年龄,但实际上,天翼族的少女在十八岁左右才会真正的发育,觉醒第二性征。也就是说,现在大概十六岁左右的夕空彻是没有生育能力的。

当然,天翼少女的胸部会和人类在类似的时间发育也是人类无法探明的原因之一。

  而和那个天翼族天才生活了三年的幻落也了解到了这些知识。

  他用有些温暖的目光注视着夕空彻。

  “不要强行装成大人的样子哦。这些话题对你来说还太早了,等你两年后发育成熟了再来考虑吧。”

  “……”天翼少女的身上头一次传来了漆黑的气息。“幻落,把眼睛闭上哦~”她一边微笑着,一边用刻意演出来的妩媚的声音说到。

  “好好好。”

  无所谓,照做吧。对于那些失去冷静的小孩,顺从一下她们也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幻落闭上眼的同时将手举起准备护住眼皮。果然不出所料,中途举起的手掌截下了夕空彻的手指。睁开眼后,夕空彻正带着抽搐的笑脸揉着被杵痛的手指。

  ‘果然最讨厌你了’,她送来了这样的视线。

  这幅闹别捏的表情别有风味,这种成熟女王系的少女果然很有捉弄的价值。幻落看着逞强的夕空彻,微微放松了因为伊露露而涌起的不安的心情。

  “很痛吧?”

  “都怪幻落呢。明明用双眼接下我的手指的话,就谁也不会受伤了?”

  不,我会受伤吧……尽管想这样吐槽,但幻落还是放弃了。他露出了有些放松的笑容。

  “啊,果然你作为朋友太棒了,我很放心。”

  “……”

  “说真的,除了天翼……除了你,我完全没办法相信别人呢,就连看起来十分单纯的伊露露也是。刚才明明离她那么近,但我却完全无法透过‘幻印’感知她的心情。我有种预感……总觉得她似乎有着了不得的力量,也有着真正能打破‘幻想’的方法。说什么‘因为憧憬,想要助她一臂之力,成为幻使’之类的话……说不定我们才是一无所知的人呢……”

  “……”夕空彻的眼中闪烁着波光。

‘我们’么?不,一无所知的只有你啊,幻落。

  天翼族并非那么值得你的信赖,‘幻想’也并非你想象的那样简单。现在的局面是常年积淀下来的结果,每个种族……都无法回头了啊。

····························································

  这里是阿卡兰蒂的帝都中一座不起眼的宅邸。

  特意修饰了房屋本身,让其不易被人注意。而注意观察宅邸的建筑的话,就会发现这座房屋是以防御性能见长的材料所建造而成的。完全摒弃了美观,以实用性作为第一考虑的要素。

  阿卡兰蒂帝国的大皇子维森诺正身处这座建筑之中,铁青着脸听着手下的报告。

  “也就是说,这次不要说接近那个公主了,连‘雾轮之诗’的边缘都未能接近?”

  “是的,对方的暗部似乎有厉害的新人加入了,交手的时候吃了亏,所以不得以撤退了。”

  “……”尽管心中恼怒不已,但维森诺还是压下了怒火,冷静了下来。毕竟,费拉诺是自己的力量中最厉害的一个人了。同时还作为指挥部署这股力量的核心的他以身犯险也没能有所收获的话,那也无可奈何了。

  “但是,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的。从暗线传来,那个公主,似乎拥有了幻使了。而我想,似乎因为这个异变,对方出动了暗部的隐藏人员,加强了保护力道,而那名厉害的新人,说不定就是‘雾轮之诗’的秘密武器之一。”

  “……”维森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毕竟‘雾轮之诗’的契约研究学院的大体还掌握在阿卡兰蒂的手中,没有正规的手续,很难想象那位‘幻想种族’有胆量和她签订契约。而‘雾轮之诗’和帝国也因为这个表面的手续微妙地维持着平衡,很难想象对方会突然撕破脸皮。

  “费拉诺,继续调查她的幻使是什么种族。”

  那个表面的协定并非限制了她和幻想种族签订契约,而是禁止了幻想种族和她签订契约。她突然拥有了‘幻使’,很有可能是她无视了对方的意志,强行缔结了契约。也就是说……那股奇怪的力量,又要苏醒了么?

  “……还有,把这件事汇报给洛奇。”他思索了一会儿,随后补充了一条命令。

  虽然一个国家最终只会有一个王,但至少在处理幻想种族的方面,他们是可以妥协的。在他们心目中,这才是最大的威胁。

  只有直面过他们,才能明白幻想种族的恐怖,才能明白‘幻想’的必要。

  “艾斯特蕾娅,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圈养那个怪物的?”

  维森诺的视线注视着不知名的远方。

  “你究竟……打算将‘雾轮之诗’引导向什么方向?”

····························································

  “……情况就是这样,洛奇殿下。”

  “是么……辛苦你了。”

  “那么,我在此告退了。”

  费拉诺向眼前的洛奇行了一礼后,保持着谨慎的姿态退出了房门。洛奇用放松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看着费拉诺关上的房门,像是在等待什么似地沉默不语。

  “确认他已经走了。”少顷,一道声音从背后穿了过来。洛奇这才端正了坐姿,向身后的声音发问到。

  “你觉得,那个男人怎么样?”

  “是个老手,但是,也就仅此而已。毕竟,我轻松地追踪了他三条街。”

  是么。洛奇别有意味地点了点头。而他身后的人也走上了前来,站在桌子面前看着洛奇。

  黑色的眼眸,黑色的发色。他是这片大陆上极其罕见的人种。洛奇盯着沉默不语的少年,轻轻地用手拍了拍桌子。

  黑发的少年立刻会意,从柜子的夹层中取出了一瓶酒来。他拿出了两个杯子倒上了酒,并将一杯递到了洛奇面前。洛奇举起了酒被浅浅地呷了一口,随即看向黑发少年。

  “泠,这件事你怎么看?”

  一向以英明的独裁为名的洛奇竟会咨询别人意见,若是外人看见这幅场景的话,一定会觉得无比吃惊吧。

  “我只是觉得,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精力十分的愚蠢。”

  而身旁的少年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不经思考地给出了回答。

  实际上,双方都明白,洛奇其实需要的并不是别人的意见,而是需要一个能说话的人。洛奇习惯通过以对别人讲述的方式来完成对一件策略的思考,随着对整个事件的讲述,策略的死角也会渐渐被完善。这是洛奇养成的一种奇怪却用极其完备的思考方式。

  而作为少有的几个取得了洛奇信任的人,泠担任了‘搭话’的角色,以便洛奇能够不断将事情讲述下去,以完成他的思考。

  ‘咕嘟’地又喝了口红酒,洛奇继续地讲了下去。

  “嘛,作为暗杀者来说回答的十分不错。但是,维森诺也并非小器量的人,他那么做也是有着特殊理由的。”

  “哦?”

  “因为啊,那个女人——伊露露·艾诺塔兰,是他的梦魇啊。和我一样,他也在小时候被刻下深深的阴影。”

  “……”洛奇语气变得凝重了起来,泠也放弃搭话。现在,正是做出决定的关键时刻。

  “伊露露·艾诺塔兰是精灵和国王在一次意外中生下的孩子,她流淌着人类的血脉,却继承了母亲很大部分的容貌,并因此受到了王族的歧视,听说她在十二岁之前都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允许外出,但归根到底,也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但在十二岁的时候,她偶然间溜出了房门……”

  “……”

  “……她在无意间闯进了王族签订幻使契约时举行仪式的祭坛。由于她有着和精灵相似的容貌,且常年被关在房间中不允许被外出,不认识她的幻术使将她当成了入侵王宫的精灵,发动了攻击,然后……”

  洛奇露出了残酷的笑容,做出了一个“嘭”地爆炸手势。

  “……然后,伊露露·艾诺兰塔,那个女人——爆发出了精灵的力量。当时,守护祭坛中心的一队幻术师全灭,祭坛就此化为了废墟,而维森诺就在那个时候签订幻使契约。在那次灾难中,他刚刚签订了契约的幻使也因此而死了,虽说他侥保住了性命,但那股强大力量蹂躏着一切的光景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记忆中,并成为了梦魇吧。”

  泠默默地站了起来。

  “那个女人的确很危险,需要杀掉么?”

  再次喝了口酒,洛奇沉默了少许。

  “不,这次袖手旁观就好,交给维森诺去弄吧。看来他的见识也只到这个地步,还不足以成为我最强的对手呢。”

  “……那个女人不是很危险么,不需要杀掉么?”

  尽管洛奇已经得出了结论,但泠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他趁着洛奇心情不错,再次问道。

  “嘛,伊露露公主的话,其危险程度的确足以和一个精灵相比,但其本身是人类,并不会主动伤害人类。而且,就算她的力量再次失控,也只是造成一次精灵暴走规模的损失,其危害程度对于人类开说小得不计其数。”

  洛奇将把玩着酒杯,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也就是说,维森诺守护的‘幻想’只是个幌子,一切都是因为对伊露露的畏惧。但事实上,只消除个体的威胁毫无作用,人类真正的敌人是被‘幻想’所束缚的幻想种族。那些怀着对人类怨恨的幻想种族重新掌握了魔法之后,那时便是人类的末日。”

  他注视着泠,用有些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到。

  “不论是人类,还是那些幻想种族,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回头了啊。千年的‘幻想’所掩盖的矛盾,也许在不久后就会爆发了,我现在也许不得不承认你曾经的提议了……也许,我的确该用到‘他们’的力量。

  泠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没有露出高兴的情感,就仿佛觉得这才是理所当然一样。

  洛奇走向了窗户,望向天空中的月亮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千年前,有两个种族同时拥有着主导魔法的机会,但人类接受了,但另一个种族放弃了,当时,人类嘲笑对方无比的愚蠢。但现在看来……人类,或许才是真正愚蠢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