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大,你看我,帅不帅,帅不帅?”阿拉贡穿着银白色的骑士制服,坳着别扭的造型,在楚洛轩身旁上窜下跳,像是聒噪的狒狒。

“为什么真的让这家伙进了骑士团?”楚洛轩不由得扶额,表情尴尬。

“无所谓啦,反正三代炼金甲胄对使用者要求没那么高,不像你们那个年代了。”

克蒂斯摆了摆手,招呼着身后的侍从将大大小小的物件搬运上车。

他们站在车站的月台上,脚下是铮亮的大理石。克蒂斯依旧穿着平时那套哥特风格的黑色长裙,将她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皮靴打上了金属片叮当作响。

“姐姐你不要说的我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人似的。”楚洛轩一边回应着,一边检查起自己的随身行李有无遗漏。

新科尔森站,这是神圣罗马帝国与教皇国的中转站,钢铁的穹顶耸立,环绕着巨大的立柱。六节装的弗拉米机静静停在铁轨上,它被涂上黄金色的油漆,悬挂上皇室的标志,双头鹰旗帜猎猎生风,显得耀武扬威。

这三年,各国之间都通了车,铁路像蛛网一般向四面八方拓展,但铁路公司的股份却牢牢被帝国掌控着,这笔巨款被用来填充国库,支撑与明国的战争。

他们还得等另一个人的到来,拜占庭的公主,露娜•洛克丽斯。会合地点被约定在这,而后他们将一同出发前往教皇国。

“也没差呐,听过那个说法没,差了三岁就不是同一代人啦。”

“嗯……那姐姐你就在我上一代了?”楚洛轩现学现用。

“说什么呐,女孩永远都是十七岁。”克蒂斯捂着嘴笑,拳头却攥得咯吱作响。

“来了来了!”阿拉贡大呼小叫起来。

虽然阿拉贡在法兰克福的娱乐圈内还算有脸面的人物,可他毕竟没有乘坐弗拉米机的机会,此刻兴奋得像是郊游的少年。

乳白色的蒸汽从车站的另一头吹来,伴随低沉的汽笛声。车辆渐行渐缓,缓缓停在月台中央。

齿轮咔嚓转动,蒸汽的带动下,车门打开,白色裙子的女孩从车上跳了下来,身后传来老嬷嬷担忧的惊呼声。

尽管女孩没有开口,但在场的人都觉得不用怀疑,这一定是拜占庭的公主殿下了。

素白的长裙有着顶级工匠制作的真丝刺绣,胸前系上翻花的蝴蝶结,透着股俏丽与天真,长裙的下摆在微风中抚动。

女孩将行李丢在一旁,提起裙摆行上屈膝礼,一言不发,显得乖乖巧巧的。

楚洛轩与阿拉贡屈身回礼,克蒂斯则走上前握住对方的手。

“是露娜殿下吧,你好,我是克蒂斯•西米利安。”

露娜只是笑笑地看着克蒂斯,同时被握住的纤细双手开始抗拒般地微微向外收。

就在克蒂斯怀疑自己有些唐突的时候,陪同露娜的老嬷嬷从车上走了下来。

“克蒂斯公主,请不要介意。露娜公主她不会说话,一直都是用文字跟人交流的。”

果然,松开手后,露娜从身旁的背包里掏出石墨笔与画本,字迹娟秀地写上“你好,克蒂斯姐姐”几个字。

“八岁那年公主殿下生了一场重病,醒来后就不会说话了。陛下一直不放心她一个人外出,这次还希望克蒂斯殿下你们多多照看她。”

“安啦安啦,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克蒂斯笑着回答,扭头踹了阿拉贡一脚,眼神凶恶,“还愣着干嘛,帮忙拿东西啊。”

“拜占庭没有派人保护露娜公主吗?”楚洛轩望着对面的车厢,低声问道,将护卫工作完全交给帝国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当然啦老大,他们就剩君士坦丁堡了,哪还抽得出人手啊……嘶!”

阿拉贡搬着箱子大大咧咧地往车上走,话未说完又被克蒂斯踹了一脚。

“哦,其实说说也无妨的,现实确实如此,当年若不是你们骑士团我们早就灭国了。”说着,老嬷嬷冲着楚洛轩鞠上一躬,“联姻这件事陛下本应一同前往,但是身体有恙需要人照顾,公主殿下有炼金骑士团护卫我们是极为放心的。”

“您放心吧。”

“公主殿下,该出发了。”车头有人呼喊。

由于目前跨国的铁路并不多,很多时候来往的弗拉米机需要占用同一条轨道,因此在增大发车时间间距的同时,这些弗拉米机也需要严格管理运作时间。

蒸汽机已经运转,引擎闷声作响,克蒂斯拉着露娜上了车,一同向送行的人告别。

“殿下,记得要乖乖的,每天十点前要睡觉,睡觉前记得喝一瓶牛奶,就放在那个红色的木箱里……”弗拉米机缓缓开动,老嬷嬷扶着车门做最后的叮嘱。

“知道啦。”露娜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写道。

这辆帝国皇室特制的弗拉米机共有六节车厢,除装有蒸汽机的车头外,第二节车厢被用作货箱,第三节与第五节分别是克蒂斯与露娜的寝室。弗拉米机横向空间不足,没办法放下很大的床。但设计师们还是尽量安装上了舒适,垫有天鹅羽绒的躺椅供公主殿下们休息。

    第四节车厢属于楚洛轩,身为骑士团的长官,楚洛轩没必要跟士兵们一同挤在第六节车厢内。这样一旦有什么事,楚洛轩可以第一时间赶往克蒂斯或露娜的房间。

阿拉贡本应该和那些士兵们一起挤在六号车厢……不对,按克蒂斯的意思,这货本来是要发配到第二车厢跟行李待在一起的。

但阿拉贡在法兰克福摸爬滚打多年,深知一个道理——就算是条狗,只要跟对主子,就会有肉吃。于是他屁颠颠地抱紧楚洛轩的大腿,死乞白赖地蹭着四号车厢的水果与冷气。

这辆弗拉米机名为“红蔷薇”号,车厢整体都是用黑金打造的,这会让它如同要塞般坚不可破。同时双层黑金夹层的中间填装有寒铁,这让车厢在盛夏时自带降暑功效。

这是军用弗拉米机的标准,目前只有前线的“寒光号”有此手笔。因为炼金金属的价格昂贵,很少有人会舍得用这种材质制作车厢外壳……但你跟皇室说什么价格昂贵呢?艾利斯顿一边拍着大腿咒骂这是败家行为,贵重而稀少的炼金金属应该用在甲胄上,一边乐呵呵地数着手里的钞票。

“将军,你又输了……”楚洛轩点了点黑白棋盘上的象,自己的马与车已经把阿拉贡的皇封死了,逼得他不得不往上走,那个位置,楚洛轩角落的象伺机待发,像是蛰伏的蜘蛛。

“啊……今天第六局了,老大你真的第一次玩这个吗?”

因为无聊,阿拉贡突发奇想拉着楚洛轩玩起了象棋,并设立了赌局。他本以为可以仗着对规则的熟悉宰楚洛轩几顿饭,没想到一番下来丢盔弃甲的反倒是自己。

“嗯……第一次玩,不过家乡有和这个比较像的游戏,也比这个复杂些。”

“老大你这是扮猪吃老虎啊。”阿拉贡往座椅上一趟,打起哈欠。

“我不是很懂你说的意思……听着像在骂我。”

“夸你的意思呐,意思你深藏不露。”

“你太纠结吃掉我的皇后了,战争的目的是弑皇,所有的棋子都有价值,所有的棋子也可以舍去。”

“下个棋而已嘛老大,说得那么玄乎。”阿拉贡眼皮子翻了翻,怪怪地笑,“老大,你觉得那个露娜公主怎样?”

“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几句啊,第一,她是拜占庭帝国的公主。”楚洛轩眼神警惕,“第二,她目前是教皇国皇子的未婚妻。”

“嘿嘿嘿,老大你想什么呐,虽然我以前是牛郎,但我也没这么大胆子打这位公主的主意啊……我意思是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她真的就一个人耶,身边都不带侍女的。刚刚我偷偷瞥了一眼……”

“你很有偷窥别人隐私的兴趣是嘛?”

车厢的门被推开,克蒂斯瞪着黑色的皮制高跟鞋走了进来,咯噔作响。

“没……没有。”

阿拉贡识趣地站在一旁,把桌前的空位让了出来。

“姐姐你怎么来了?”

“无聊,找你们玩。啊哟,象棋?带我一个。”

一坐下,克蒂斯又变得像是邻家女孩了,她笑容亲切,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像是午后阳光下的猫。

“姐姐你有时候真的不太像个公主。”

“啊呀呀,见到露娜公主就开始埋汰你姐姐我了是吧。”克蒂斯揉着楚洛轩的脑袋,语气轻佻,“原来你喜欢那种乖乖巧巧的女孩呀,怎么,见到露娜公主是不是相见恨晚。”

楚洛轩尴尬地挠头,心说阿拉贡就算了,怎么姐姐你推门时还正气凛然地批判一番阿拉贡,现在倒同流合污了。老问我怎么看露娜公主算怎么一回事,我又不是那个等着迎娶娇妻的皇子。

“好了,不开玩笑了,你们听说过露娜公主的事没?”克蒂斯放低了音量,“听说露娜的母亲十年前被异端审判局处死,罪名是亵渎神灵,相传她母亲是名魔女。”

“嘿,这年头还有人信这么神棍的玩意。”阿拉贡忍不住插嘴。

“你最好别在教皇国说这些,不然会被当街打死。”克蒂斯翻了个白眼,“帝国境内,宗教难以盛行是因为有我老爹这个怪胎,再加上枢机处的影响,但这不代表神权在其他地方就没落了。”

“所以露娜不是不带侍从,而是没人愿意接近她。魔女的女儿,他们都惧怕这一点,生怕沾染不幸。”楚洛轩若有所思。

“据说这是露娜公主第一次出远门,以前都只能在自家花园跟图书馆转悠。”克蒂斯接着补充。

“感觉也怪可怜的,不会说话的小姑娘,这么多年都孤零零的一个人。”克蒂斯突然语气一转,老气横秋地拍了拍楚洛轩的肩膀,“怎么样,弟弟你是不是听着保护欲爆棚,很想去当露娜公主脚下的骑士,宣誓捍卫她的生命啥的?”

“为什么姐姐你会有这种错觉?”楚洛轩总觉得今天的克蒂斯怪怪的。

“没什么,就觉得政治联姻什么的太混蛋了,我可知道那个美第奇家族的贵公子私生活可是出了名的淫乱。可惜了这么乖的女孩了。”

楚洛轩倒没克蒂斯这么义愤填膺,在他看来政治联姻再正常不过了,小国依靠婚姻攀附他国以求庇护,说到底不过是场交易罢了。

至于那个美第奇家族的公子哥爱不爱去夜店,有过多少情人,乖巧可爱的公主嫁过去会不会幸福……这跟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楚洛轩接到的任务是直到婚礼举办前保护好露娜公主的安全,双方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反正要是老爹也给我来这一出,我就开车撞死那个敢来提亲的。”

楚洛轩心说这真像是姐姐你能干出来的事,说不定到时候你还逼着我穿上甲胄当你同伙哩。

“她一个人……呆在车厢里?”楚洛轩淡淡问道。

“怎么,怕露娜公主寂寞呀,那你过去陪她聊天好了,捧着书,静静坐在她面前看她在本子上写上好看的字……哇,弟弟,你喜欢这种文艺点的?”

“还有十七个小时我们才能到达教皇国。”楚洛轩没有接克蒂斯的话茬,他掏出胸口衣袋里的怀表,面无表情,“我考虑的是轮流站岗的问题,放哨的工作只能让我跟阿拉贡两个人来,六号车厢的士兵来回走动的话会打扰姐姐你。距离晚上九点还有六个小时,我现在先睡了,晚上接阿拉贡你的班。”

“没事老大,你正常休息,夜班交给小弟我好了。”阿拉贡自然听出来楚洛轩的意思,他拍拍没肉的胸脯,咧着嘴信誓旦旦。

“我有个提议。”克蒂斯支着下巴坏坏地笑,“让阿拉贡去二号车厢,这样他肯定整晚睡不着,站一晚上的岗如何?”

“这这这……公主殿下你的命令我不敢不听啊,可你要是上车前说这话那我肯定蹦跶着就去了。”阿拉贡满头冷汗,“现在让我去二号车厢那我不得经过露娜公主的房间呐。这……随便进女孩的房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哦,说的也是。”克蒂斯思忖起来。

阿拉贡刚舒一口气。

“那你从车顶爬过去好了。”

“老……老大,快说你很需要我,我必须留在这。”

“不错的提议。”楚洛轩点头,颇为赞同,“加油,年轻的骑士。”

“不对啊,老大,你不是该正义凛然地回绝这一提议嘛,老大这种生物不就该挡在小弟面前嘛……”

话音未落,阿拉贡哀嚎着被克蒂斯推出车厢的侧门。

“好了,姐姐你可以说些其他的事了。”楚洛轩起身关上车门。

对于阿拉贡的身手,楚洛轩还是很放心的,很快车厢顶部传来轻微的响声。

“哎呀,被你看出来了啊。”

“姐姐你再爱玩,也不至于老揪着阿拉贡不放。”楚洛轩耸了耸肩。

“红蔷薇”号疾驰在原野,正值六月,铁路两旁的丁香开始凋零,这种原产于欧洲东南部的花卉被用于绿化带,浓郁的花香装点旅程。喷吐白色蒸汽的列车驶过,风刮过低矮的灌木,紫色的花瓣四下飘飞。

“克劳德的事,枢机处的人告诉我,三年前那份作战方案是由我父亲与蒙斯克一同制定的。即便是战争委员会跟军部的人也不清楚,可以说保密度很高。”克蒂斯静静开口。

这个话题她必须与楚洛轩单独讨论,因此她把阿拉贡强行支开。

“但是,楚天舜确实得知了作战方案。”

“以前我一直怀疑是蒙斯克家族在搞鬼,为了将我父亲这一支的力量削弱……”

“这个我相信不会。”

“嗯?真意外你会相信蒙斯克家族。”

“我不是相信蒙斯克家族。”楚洛轩顿了顿,望向窗外,“我是相信蒙斯克团长。”

楚洛轩不禁回忆起三年前的那次审判,自己跪倒在审判台上,蒙斯克站立一旁,器宇轩昂。但他的眼神却望着自己腰间的佩剑,那是柄银质手柄的细剑,雕刻玫瑰的花纹,表情透着淡然的忧伤。

他本可以一句话让自己被施以极刑,但他却在家族与议会的注视下赤裸裸地为自己开罪。

“要谢就谢克劳德吧。”

楚洛轩记得蒙斯克是这样回答自己的……说起来,这两人的关系其实并非克劳德哥哥描述得那样水火不容吧。

像是雪原里的狼,为了头狼的地位相互撕咬,可某天受伤的那条迈着瘸腿走向雪原尽头时,新生的头狼也会忍不住目送对方的背影吧……

“那是个极骄傲的男人,就算他的家族想以此除掉克劳德哥哥,他也断然不会答应。”楚洛轩回过头笑了笑,“而且我相信他们也没那么蠢,大部分人都能猜疑到的事,没理由到现在一点证据没找到,削弱炼金骑士团对他们的利益也是不小的打击。”

“所以泄露作战计划的还有可能是另一伙人……”

“编外人员……或者说混进炼金骑士团的间谍。”楚洛轩摇了摇头,“这点很容易想到,可知道也没什么用,我的权限还不足以获得骑士团完整的人员名单,排查难度太大。”

“我可以拿到。”克蒂斯将面前的苹果塞入嘴中,轻轻咬了一口。

“你能弄到档案?”楚洛轩暗暗吃惊,觉得自己似乎小看了这位帝国的公主殿下。也对,虽然是女孩,但她姓西米利安,是皇室的女孩。在法兰克福,这个名字意味着无上的权与力。有了权力,很多东西便不再遥不可及。

“炼金骑士团的所有成员档案都在国家图书馆的顶层。”克蒂斯深吸口气,双手抱在胸前,显得高深莫测,“我们可以进去偷嘛。”

楚洛轩不禁干咳几声,觉得自己有必要收回前言。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我确实没办法弄到人员名单,不过档案确实在国家图书馆。”

列车转向,阳光斜射在克蒂斯白皙的脸庞上,她伸手压低自己的帽沿,尾羽在阳光中反射橘红的光亮。

“据我所知,假若你能获得少将军衔,你可以获得进入档案室的资格,虽然无权翻看黑色文件,但那是你的机会……我知道你对重返骑士团还是有些许怨言的,但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姐姐你还是看出来了吗……”

“谁让你眼神变得傻傻的,一点都不像以前了。”

列车驶入隧道,白色蒸汽吹出喷口钻入漆黑的隧道内,汽笛声悠长,短暂的黑暗遮蔽整节车厢,经过轨道交接口时,整节列车微微晃动。当阳光重新照亮四周,山谷的风吹动悬挂车窗的帷幕时,面前空无一人,克蒂斯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傻傻的……这算什么形容词嘛。

楚洛轩苦笑着将公主殿下吃剩的果核扔进垃圾桶。

入夜,天空下起了雨。

雨水溅在车厢的铁皮外壳上,噼里啪啦地响。

阿拉贡怀抱佩剑倚着车门,不住地打着哈欠,阿拉贡自诩是个言而有信的男人,说从车顶爬过来他就真的从车顶爬过来,说要替老大值夜班他就真的打算不睡觉了……那他大概是疯了,要不是货舱间没有下脚的地方阿拉贡绝对沾地就睡。

这时,从头顶传来脚步声,而后一道黑影翻身而下,阿拉贡警觉地睁大惺忪的睡眼。

“老大?”

“去睡觉吧,后半夜的站岗我来。”

楚洛轩从车厢侧门挤入,拍了拍有些沾湿的肩膀。车厢内有盏昏黄的油灯,悬挂在车顶,开门的瞬间,雨夜的风吹动油灯,灯光忽明忽暗。

阿拉贡对楚洛轩的印象一直是那种清秀的,瘦瘦弱弱的男孩,此刻雨水打湿了楚洛轩的半边脸,让他的黑发捋在一起,丝丝条条地散在一旁,发梢末端的雨水一滴滴渗进挺立的衣领。

这突然让他有种惊艳感,那种影藏在黑夜中的颓废美感。

“嘿,老大,有没有人说过你被雨淋过很帅。”

“没有,一般人会让我下次记得带伞。”楚洛轩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回去时小心一点。”

“知道知道,我会注意不惊扰到露娜公主。”

“不是,我的意思是现在车顶很滑,你注意点安全。”

阿拉贡刚先问雨下得大不大,车头突然传来蒸汽喷射的闷响,白色的水汽在风雨中飘散,整节车厢微微颤动。

“怎么了这是?”阿拉贡怯生生地问。

“估计是列车减速了,雨天铁路湿滑,开得太快会有危险。”楚洛轩看了看车外做出判断。

车窗流淌着雨,原野被沙沙的雨声填满,远处浓密的乌云压着山头缓缓飘来,雨势渐大,像是银色的帘幕。

“怎么了,老大?”阿拉贡注意到楚洛轩微微皱起的眉宇。

“没什么,不喜欢下雨罢了……会让我想起过去。”

“对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老大你过去的事呢,正好说给我听听呗。”

“想听?”见阿拉贡忙不迭地点头,楚洛轩板下面孔,一把将他推到车门外的阶梯上,“滚去睡觉,多大了还听睡前故事。”

车厢空了,寂静得只有头顶微微摇晃的油灯,已经是六月了,然而冷雨让晚风也变得寒冷,楚洛轩紧了紧自己的衣领。

他没什么故事可以讲给阿拉贡听,他也只是单单不喜欢雨夜。被打湿的冰冷衣物紧贴肌肤的触觉,会给他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很讨厌。

所以每到这时,他都会静静地一个人呆着,假如是法兰克福河畔街角的酒吧,他会默默坐在钢琴前听着雨声,手边放上一杯兑了果汁的鸡尾酒。这样,他才能什么都不想,沉寂在雨点声中。

黑云渐近。蓦地,一道闪电落下,将整座群山点亮,银光闪烁宛若火树银花。

几秒钟后,暴雷震耳欲聋,整节“红蔷薇”号都在颤抖,车窗玻璃嗡嗡作响像是濒临破碎。

暴风雨的前奏,楚洛轩兀地站起身。

他并不是被雷声惊到了,而是身后的三号车厢——露娜公主的房间传来惊呼。他下意识冲进三号车厢,但前脚刚迈进房间,楚洛轩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刚刚有些失神了,以至于听到惊呼声就以为露娜公主有了什么危险。

其实只是公主殿下被雷声吓到了。

“不好意思,我这就出去。”楚洛轩低着头,面色尴尬。

楚洛轩不得不低着头,此刻露娜公主半倚在靠窗的天鹅绒躺椅上,宽松的睡衣从肩头滑落,露出白皙的脖颈与明晰的锁骨……实在是非礼勿视。

露娜公主像是毫不在意楚洛轩的闯入,她望着对方,瞳孔清澈。

“打雷,很可怕。”

公主将随身的本子举起,而后抱在胸前,话语显得很幼稚。

眼角余光看到露娜公主整理好睡衣后,楚洛轩这才抬头,可他随即便有些无所适从。

露娜公主的床头摆放有小熊的玩偶,粉色的羽绒被包裹全身,她静静地抱着自己的玩具,胸前的本子上写着稚嫩的语言,这让楚洛轩有种错愕感。

楚洛轩认出玩偶的厂商,是神圣罗马帝国一家著名的服装店,有时会为贵族家七八岁的孩子制作这些造型可爱的玩偶。

可公主殿下你十八岁了呀,早过了抱着小熊睡觉的年纪啦。

“公主殿下不用担心,‘红蔷薇’号是按军方标准制作的弗拉米机,即便再恶劣的天气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楚洛轩表情没有显露出什么,他走上前微微鞠躬。

女孩大概都是害怕打雷的,按戏剧或小说里的说法,当娇弱的女孩被雷声惊吓时,绅士就应该轻轻上前搂住楚楚动人的女孩,柔声安慰,用香薰的巾帕擦拭她们眼角的泪。

假如是阿拉贡,他估计还会一边拍着女孩的背一边喊着,自己要把雷神给咬死。

可公主殿下楚洛轩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尤其这个看上去惹人爱怜的女孩还是别人的未婚妻。

他只好说着听起来像是外交辞令的话。

“可以帮我拿一杯牛奶吗,我睡觉前忘了喝了。”露娜将本子翻页继续写道,“就在那个箱子里。”

公主撅着嘴,表情像是做错事努力不让大人发现的孩子。

楚洛轩意识到,大概长期不与外界交流,这位公主的心理年龄跟实际年龄不那么匹配。

“公主殿下,太晚了,现在饮食对身体不好。”楚洛轩觉得自己在哄小女孩。

露娜公主点点头,想了想,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记下“六月十三号晚,忘记喝牛奶了”,像是那些学堂的学生每日的笔记。

说起来,这个女孩或许都不明白政治联姻究竟是怎么回事吧,可能她父亲,那个拜占庭的王问她嫁给教皇国的皇子好不好,女孩就点头答应了,一个人踏上旅程。于是她就一路上抱着自己的小熊,整个人窝在被窝里,看着窗外的雨,身边无人陪伴……或许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她一个人坐在窗台前,风吹拂帘幕,阳光洒在屋内,随着时间轴承转动。她静静坐在那,手中拿着小熊或其他什么玩偶,脑海中构思着想象中的童话,侍从们远远地望着她不愿接近。

“那里,很漂亮。”

露娜将本子递到楚洛轩面前,指着窗外。

远处的原野出现小镇,灯光在夜幕下灿若星空,风雨打湿了车窗,让那片光亮也变得朦胧。这让微光中的露娜有种虚幻般的美,明媚的眼瞳映着星海。闪电再次落下,露娜却不再慌张,她静静望着远方那片光亮,伸手捋起耳边的秀发。

“是啊,是很漂亮。那个小镇叫多扎,每两年会举行一次墙画节,那里的墙壁都会被人绘制壁画。”

“想去那里看看。”

“好,会带你去的,但公主殿下你现在该睡觉了。”楚洛轩笑着轻声回答。

事实上,“红蔷薇”号会顺着铁轨直接开往教皇国的首都佛罗伦萨,那个也被称为“翡冷翠”的地方,并不会经过远处那个名叫多扎的小镇。但楚洛轩相信明天一早,露娜公主抱着小熊玩偶起床时,完全不会记得自己说过想去什么地方。

小孩都是这样,对这个世界充满着好奇,也应该被这个世界温柔地对待。

他将房门轻轻带上,倚着车门看窗外的雨渐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