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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就交給我好了。

——從今以後,我們就是家人了哦!

即使不想承認,但一輝的確是處在一個容易衝動的熱血年紀,因此才會在昨天做出那樣讓自己無法接受的決定——把栞收養下來。

一輝現在覺得自己在人生最大的分歧上,做出了完全錯誤的選擇。之後立刻展開腦內緊急議事,爭執到底誰該為此次的事件負全部責任,最後的結論是前額葉要被推向斷頭台謝罪。

一大早起來,就陷入了由昨天的事情引起的無窮無盡的討伐之中,無論如何,都稱不上是個能夠讓人提起精神的早晨。透過鏡子看到的自己,個子不高、有些娃娃臉、長相缺乏霸氣。垂下來的棕褐色頭髮像貓毛般柔軟。

昨天——也就是一月八日傍晚五點鐘左右,終於結束了讓一輝感覺痛苦的成人禮,回到家裡的一輝正打算用洗澡這個古老的方式來洗去所有外界聯繫的時候,原本不會有人來碰的房門被敲響了,來人自稱是個律師,還拿出了律師證予以證明(應該就不能說是自稱了吧?),並且緊跟他進來的還有一個五歲左右的女孩,說是青司的遺孤,名字是羽田栞,打算讓一輝收養。情況就是這樣。

對方是個律師沒錯,手裡有着要被繼承遺願的遺囑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憑這些根本不能強迫一輝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只要再努力推脫一下就沒問題的,一定可以把這個麻煩事推掉,然後繼續開始享受屬於自己的繭居生活。

對,沒錯,就是這樣,我才不喜歡和外面產生聯繫,更不希望有人闖進家門。這個不大不小的居所是自己唯一的凈土,如果這裡都被外界的雜菌侵入的話,那麼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當然,自己也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和能力,所以,就算是青司的女兒,但不論從哪個方面看,自己都不該是這樣一個人選。

話說回來,青司又是誰呢?存在於腦海中的輪廓模糊不可分辨,隱約覺得是很重要的朋友,但是——其實什麼都想不起來。

當時如果一直堅持自己的這個觀點的話,一定可以避免這樣的情況的——

一輝站在廚房的冰箱面前,冰箱已經被打開了,裡面全部都是泡麵、麵包以及便利店販賣的口味普通到一輝已經忘記了是什麼味道的飯糰,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因此,他正在苦惱早餐到底該吃點什麼。如果只是自己的話,當然隨便拿出點東西就可以應付,但是現在的客廳里可還坐着一個正值發育期的女孩子也在餓着肚子。

哎,偏偏是這種時候——一輝在心裡發出像是遲暮的老人一樣無比滄桑的感慨。

都是因為當時那個怎麼看都覺得不靠譜的律師多嘴說了句“這個孩子很可憐的,性格很乖巧,但是卻沒人喜歡她,在鄰居家總是受到虐待……如果不是青司的遺囑送到我這裡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解救她……可是我真的沒想到,沒想到啊!青司最信賴的朋友竟然也是這副惡鬼嘴臉……啊啊,難道栞只能在孤兒院過着搶飯吃的生活了嗎?”不僅如此,還一邊誇張地擦起了眼淚。

姑且先不說身為成年男性隨便就哭起來是不是有點不合常理,這個傢伙真的流沒流眼淚都是個未知數——等等,這個似乎也不是重點。現在哪裡還會有孤兒院要孩子自己去搶飯啊,那是上個世紀戰爭年代才會出現的事吧!

一輝感覺到自己似乎完全被耍了。

但是昨天的一輝完全沒有想到這些。

在十分鐘之前,原本還一如既往地寂靜的房間,在一輝剛剛說出“我覺得您應該再去找找其他人,我不適合這個差事”這句話之後,就被突如其來的嚎啕大哭聲淹沒了。發出哭聲的是那個名字叫菅野什麼的(具體名字記不清了,當然,最好不要記起來!)律師,他摟住坐在旁邊的羽田栞的脖子,把臉扭到一輝看不到的位置,肆意抒發著自己悲傷的心情,而羽田栞也煞有介事地輕輕拍着他的背部,雖然沒有說話,但看得出是在安慰這個傢伙。一瞬間,一輝似乎看到了和這個孩子很相似的某個人,呆愣了一會兒,但緊接着甩了甩腦袋,努力讓自己恢復清醒。

“……不可能的,她已經……不在了……”

可是——某個人——她又是誰?

想要試圖抓住記憶的尾巴,但似乎是失敗了,不要說想起點什麼來,現在甚至連自己剛說出去的話都開始懷疑,馬上又會陷入泥沼之中。

一輝意識到自己在做無謂的事情,一如往常變得厭煩。他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心情變得極度疲憊,現在只想要好好躺下來休息。

不過——

“哇啊——世界為什麼對栞總是充滿惡意啊!”

“就不能讓這樣可愛的女孩子享受一點好日子嗎……”

“可惡啊!所有人都好可惡!世界也是!不公平!”

——有人還不打算放他離開。

叫做菅野的律師仍舊抱着羽田栞,不過語調卻越來越詭異,變得像是女孩子一樣,是在模仿栞嗎?

於是終於——

被吵得受不了的一輝像是咆哮般大喊了出來。

“夠了、夠了!我答應了還不行,沒問題,就交給我吧!所以、趕快給我停止這種噁心的表演!”

說出口的瞬間就後悔了,但是,根本沒有機會再把說出去的話收回來。

“咦?真的?那太好了!”

聽到一輝聲音之後,菅野以比一輝大腦迴路還要快得多的速度立刻鬆開了羽田栞,轉而撲到一輝的身前,露出一副奸計得逞的笑容。

就知道是陷阱——正猶豫着再次推脫,結果正巧碰到羽田栞投過來的視線。雖然是看向一輝,但一輝覺得她更像是看着比自己更加深邃的東西,那種破碎物般虛無縹緲的感覺,讓他的心臟不禁感覺到一陣刺痛。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吧,一輝沒能把話說下去。

“那麼,栞就拜託你了!”

“還有這個、這個遺囑現在也是你的了!”

結果,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果然還是前額葉的錯吧,稍微靈光一點也不至於會變成這樣。

不過——算了,就這樣吧,還是先把現在的難題解決掉吧。

這麼想着,一輝從冰箱里拿出了兩杯泡麵,然後穿過餐廳,走到會客室。

穿着一身整潔的藍白色水手服,肌膚猶如雪般白皙,沒有一根亂髮的銀白色頭髮順從地貼在耳邊,沒有其他任何的飾品加以裝飾,僅僅是這樣就透露出一種清爽的感覺。比其他孩子都要清瘦的羽田栞此時正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放在腿上的兩隻小手緊握着一隻純白色的瓷質鳥模型——這個東西一輝小時候也玩過,記得是叫做水鳴哨吧,雙眼也低垂盯着這個玩具。一個人不發一語,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就像是一具石膏雕塑一樣。

但一輝分明從這副景象中感覺到一股強烈的違和感——名叫羽田栞的少女正在竭力地排斥着周遭的一切,試圖把自己孤立出去;或者也可以說是周遭的一切正不顧一切地想要把羽田栞這個小女孩排擠出去——總之,羽田栞就像是不小心潑到了畫作上的一滴顏料一般,異常醒目,同時又讓人感覺到極度的不舒服。

如果說這是因為更換新環境所造成的,那麼這個反應也未免太過激了點吧?

所以說,果然還是應該早點為她找到一個適合的養父母吧,這樣的話,就能穩定下來了,然後享受到生活的樂趣。這種事情可不是我能辦到的,而且,這裡也絕不是適合她的居處。

“那個……栞,家裡沒什麼東西了,不如我們去外面早餐供應的店裡吃點什麼吧?”

“……”

走到栞的面前,一輝努力撐起了一張笑臉,盡量使自己看起來親和一點,但是卻沒得到什麼回應,栞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

“那個……家裡沒有吃的東西了,我們去外面吃吧?”

是沒聽到嗎?這麼想着,一輝又重複了一遍。

這一次栞終於有所行動,她把頭抬了起來。映入到一輝眼睛裡的,是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就像是死掉的人那副眼睛一樣,這讓一輝嚇了一跳,不過隨後這雙眼睛開始緩緩聚焦,形成了凝視着誰的樣子。

然後,露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

還沒有聽明白?

“那個……家裡……”

小小地嘆了一口氣,一輝正打算說第三次的時候,栞伸出一隻手指向了他拿在手中的泡麵。

看來一輝是完全誤會了,栞之所以困惑並不是因為沒有聽明白,而是因為明明有吃的東西為什麼還要出去吃才對。

“你的意思是……吃泡麵就可以?”

一輝先是低頭看看手裡的兩碗泡麵,然後又看看直指着它們的栞,像是在確定結果似的問道。

“……”

依舊沒有聲音來回答,栞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什麼嘛……如果這樣就可以,那就早說啊,還非要讓我白白問了那麼多次……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這個小傢伙意外地好養活啊!

“好吧,那就吃泡麵好了。”

一輝伸出手想要牽着栞,把她帶到餐廳去,但是在即將觸碰到栞的瞬間,栞突然往後面退了一步,並且瞠起眼睛驚恐地看向一輝。

似乎是不太喜歡和人接觸?還是說這也是更換環境后的癥狀?該不會……只是單純地在害怕我?

一輝臉部肌肉莫名僵了一會兒,幾秒鐘之後才恢復原狀。

“……跟我來……”

我不是什麼壞人,也沒有什麼惡意——一輝心裡是這麼想的,但他全都沒有說出來。或許對他來說,解釋和不解釋所帶來的後果都一樣吧。

一輝朝東面走過去,在一扇拉門面前停下腳步,然後回過頭,看到栞跟在自己身後,他才推開了拉門。

“這裡就是餐廳。”

他指着眼前有大約六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說著。

餐廳里,正對着拉門放置着一張乳白色的餐桌,餐桌呈略微的長方形,在餐桌四周擺放着四把同樣顏色的椅子,不過其中的三把都積上了不少的灰塵,一看就知道很久沒有人用過了。不僅如此,放在餐桌一角上的四隻茶杯也僅有一隻能夠看出被人經常使用的痕迹。

在餐廳的南邊,則是被隔斷的同樣擁有六張榻榻米左右大小的廚房,不僅有出入口,隔斷層本身也是像外面餐廳里裝修的那樣在中間嵌入玻璃,所以即使在餐廳也能很清楚地看到廚房的所有構造。

此時已經是早上八點鐘左右了,太陽也升到了差不多的高度,從正對着拉門的一側牆壁上,百葉窗中有陽光鑽了進來,不過因為百葉窗的阻礙,被切割成了長條狀灑落到了餐廳裡面,與室內的陰影相互交融,感覺就像是復層提拉米蘇糕被烙印在房間里一樣。

晚一步進來的栞像是在說“我知道了”似的點了點頭,然後就像是被什麼吸引一般,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投影。        

她是想要吃提拉米蘇蛋糕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一輝的腦袋裡很自然地就冒出了這個想法。

“栞,你先坐在這裡等等。”

他用手指指向那把唯一乾淨的椅子,示意栞過去坐下,自己則拿着泡麵轉身走進了廚房。

幾分鐘之後,一輝端着一個托盤再次回到了餐廳,出現在坐在椅子上的栞面前。當然,手裡也拿着一塊做衛生時所用的布料。

“喜歡哪一個就告訴我,我來拿給你。”

一輝把托盤放到餐桌上,托盤裡放着兩碗泡麵,不過從顏色上來看,就不屬於同一個味道。然後就自顧自地擦拭起手邊的椅子。

等着栞開口說話,然後把她喜歡的那一碗遞給她,一輝心裡是如此打算的。但擦着椅子的他等了好久,都沒等到那個想聽到的聲音。

他抬起頭,結果發現栞正直勾勾地盯着更靠近她的那一碗泡麵。

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一輝不悅地皺起鼻子。不過栞並沒有看到,她的注意力全在泡麵身上。思考了一會兒之後,他還是把泡麵端到了栞的面前。

“是這個吧?吃吧、吃吧。”

一輝不耐煩地說。

不過,得到心儀之物的栞並沒有拿起筷子,也沒有想要立刻就吃掉泡麵的傾向,反而把目光轉向了一輝。女孩雙眼淚水滿盈,幾乎就快要奪眶而出。她的內心深處似乎正在恐懼,並且被某種強烈的苦楚撼動着,此刻那張臉頰在惶恐的心緒中散發著難以言說的哀傷。

她……為什麼哭?

明明被區別對待的是我才對吧?

對待那個叫菅野的傢伙時,顯得是那麼細心和體貼,甚至讓我覺得有點過於成熟,但對待我的時候呢?既不說話,也不靠近,就像是被俘虜的人質在罪犯的控制中小心翼翼地活動,難道我就像是個惡魔,那麼讓她恐懼嗎?

忽然間,輕微的觸動從一輝的指尖傳了過來,使他重新凝聚了注意力,微微低頭看向自己的身前。噙着眼淚的栞正站在那裡,緊緊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眼睛裡交織着害怕和擔心的情愫,像是在試探什麼似的用自己的手輕輕地觸碰一輝的手。

這是……這是想要安慰我嗎?

當一輝的眼光落在栞身上的時候,栞突然像是感受到什麼讓人害怕的東西一樣,肩膀一顫,低着頭又退後了幾步。

才剛想要說些什麼,結果又變成了這樣……還真是夠讓人受的。

不過,或許這個小傢伙也在試圖努力改變吧?最起碼,剛剛她在向我靠近。

想到這一點,一輝忽然莫名笑了起來,不像一直強撐起來面對栞的那種生硬,而是充滿了輕鬆的感覺,就像是眼前的烏雲陰翳突然消失,太陽出來一般令人爽快,一輝有這種感覺。但是他根本不知道有什麼地方好笑,或者能夠讓他笑出來,但就是這樣自然而然地笑了,令他自己都感覺到詫異。

不知道為什麼,一旁的栞看起來似乎也不像剛才那麼害怕了,微微歪着頭,紅紅的眼睛像是在拚命理解什麼東西一樣轉動着。

總感覺她像是在說“你沒事吧?”,這是我的錯覺嗎?

“對不起啊,栞,剛剛嚇到你了吧,快來吃飯吧,再不吃的話可就不好吃了。”

不知道為什麼要道歉,但內心中有個不得不這樣做的想法,或許是因為剛才那種厭惡的態度吧,總之,他是如此做的。

想要用雙手輕輕推着栞坐到座位上,可抬起手的時候突然想到她似乎不喜歡被人觸碰,於是一輝又尷尬地把手收了回來。栞則向他投過去不解的眼神。

“沒、沒事,吃飯吧!”

一邊掩飾着,一輝一邊坐到了椅子上。不過全程都被某種視線鎖定,雖然視線的主人也在移動,但是根本沒打算在這方面放鬆。

這又是怎麼了啊——為什麼我總覺得這像是在說“他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剛剛的動作雖然奇怪,但應該還不至於被這麼認為吧?

一輝在心裡如此安慰自己。

栞坐回到座位上,但仍舊沒有拿起筷子準備吃飯的意思,像是在等待什麼事情一樣看着一輝。猜不透她想做什麼,於是一輝嘗試性地又說了句“開飯!”,結果還真的被他猜中了,聽到這句話,栞才拿着筷子並雙手合十,像是在說“我開動了”一樣,然後才開始吃起已經有些發軟的泡麵。

這樣的交流還真是累人啊——一輝小小地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應該把她交給更適合的人才對,無論是從環境上講,還是從個人能力上講,都應該是這樣。

或許去了另一個新的家庭之後,她的第一餐不會是泡麵,而是其他任何想吃的東西,或許她改換環境的癥狀也不會有這麼強烈,不會像現在這樣產生恐懼,也不會有人凶她。說不定會是非常溫暖的家庭呢,說不定是這樣……

不、是一定,是一定會這樣才對!總之,一定要把她送出去,送到她該去的地方,這一點可決不能猶豫,我就該一個人生活,而且只能一個人繼續生活。

可是,該怎麼辦呢……該怎麼做才能把她送出去?

張開嘴機械似地吞下送到嘴邊的食物,一輝開始為這個問題而苦惱起來。

現在的一輝既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就算是昨天成人禮如此盛大的節日,街上到處是要參加的成群結隊的人群,但他仍舊是孤身一人前往,然後縮在會場的最角落裡,直到所有的活動結束才又一個人返回。

長期的繭居生活,使他只依靠每周五會準時送達的雜誌報刊以及網絡來和外界保持最低限度的聯繫。這樣的生活狀態從他變成一個人之後一直持續到現在。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厭惡外界,恐懼外界,認為走到外面就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所以,在昨天回家之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不過結果似乎是失敗了,或者是他的行動慢了一步——總之,他現在攤上個大麻煩,並且因為他的生活方式,這個大麻煩變得更加讓他難以處理。

因為——

根本就找不到任何辦法!

一輝狼吞虎咽般大口大口地吃掉手裡的泡麵,儘管如此但似乎還是沒辦法消除焦慮。他擰起眉毛,不斷粗暴地抓着自己的頭髮。

要完成這件事對我來說簡直比登天還難,真想就這樣撒手不幹了……但真這麼做的話反而會讓自己更痛苦……

“走一步算一步吧……”

一輝用力向後靠在椅子上,自暴自棄地嘆了口氣。

“我說,你什麼時候都要帶着這東西嗎?”

接着,放棄思考的他發現了另一個引起他注意的東西。

聽到聲音,栞立刻抬起了頭,不過她的嘴裡還咬着露在外面的另一半麵條,看向一輝的雙瞳瀰漫著迷茫,似乎在猶豫着是不是應該先把麵條吞下去。“吃完再說啦”聽到一輝這麼說之後,她才小心翼翼地把麵條吸進了嘴裡。

“……”

但她並沒有回答一輝,而是又像是在說“你在問什麼”一般看着一輝。一輝不得不再次用手指明確指向栞的右手邊,依靠這種肢體語言來交流。

一輝所指的地方放着某種玩具——水鳴哨,通體呈現乳白色,造型像是一隻百靈鳥,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有可能會以為是餐桌的裝飾品呢。不過,一輝非常清楚這是屬於栞的東西,剛才在客廳的時候就拿在手裡,還有昨天晚上也是,她似乎無論什麼時候都會把這個放在身邊。

咻——

栞好像誤會了什麼,一把拿起了水鳴哨,像是保護自己幼崽的動物母親一般把它緊緊護在了懷裡。

“我對這種小孩子的東西沒興趣……”

像是在確定什麼一樣,栞直勾勾地盯着一輝。

“看你這麼珍視它……難不成是青司給你的?”

先是猶豫似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拚命搖頭,搖頭時用地力氣很大,像是在拚命否認剛剛的自己一樣。

所以說,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完全搞不懂,也不打算去拚命理解,一輝嘆了口氣。

“可以的話,用語言交流吧?這樣很累的,啞人遊戲也該結束了吧!”

遺憾的是,事情並沒能如願,栞張了張嘴,隨即又像是心情低落一樣緩緩搖頭。

這該不會是——

“該不會是你不會說話吧?”

栞仍舊只是搖頭,但是卻感覺堅定了很多,是在承認“我會說話”嗎?既然會說話的話,那為什麼——

“那為什麼不和我說話呢?明明用語言交流更方便吧,你只是點頭搖頭的話,我怎麼可能知道你要說什麼。”

栞露出了非常為難的表情,像是想要做什麼但做不到一樣,她把頭低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算了算了!看來根本沒辦法交流,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那個叫做菅野的律師到底是把什麼樣的人送到我這裡了啊!

越來越搞不明白的一輝不曉得該怎麼處理,忍不住望向了頭頂的天花板,甚至愚蠢地希望不管是老天爺還是守護靈引導都可以,總之希望有個人過來闡述一下真實的情況。但是天花板上可沒有用這些東西,而這些事都要仰賴自己的腦袋進行思考才行。

無論是栞的情況,還是把栞送出去的事情,都是這樣……

這時候,一輝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不知名者傳來的短訊:

——啊,是水谷先生對吧?我是菅野,就是昨天到訪貴府的那名律師。有一件事昨天忘記告訴你了,栞現在說不出話來,似乎是經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造成了心理障礙,詳細情況我也不知道,但她真的是非常活潑又討人喜歡的孩子哦!希望你也喜歡!

看到這條消息的瞬間,一輝沒來由地感覺到一股怒火衝到了自己的大腦。

——這種事情應該第一時間說吧!還有,這個情況讓人怎麼喜歡的起來!

——抱歉抱歉,但你也應該有所察覺才對,所以,就靠你了啊!用愛感化她吧!

——什麼叫“就靠我了”?還有那個愛的說法,噁心死了!你趕緊給我過來把她帶回去,隨便送到哪裡都好!

——可這是青司的孩子哎……

看着熒屏上的文字,一輝突然陷入了沉默,手指也僵在了按鍵上面。可過了一會兒之後,他還是狠下了心發出了這一則短訊:

——是誰的孩子都一樣!都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好冷血呢……不過我不會答應你的。你可是留下了遺囑,這就代表你要行使這份遺囑所賦予的義務哦,雖然很想幫你,但真的是遺憾呢。希望下次見面你和栞都是笑容滿面!就這樣,拜拜~

語尾還加上了可愛的愛心符號,感覺就像是在說教淘氣的孩子。

之後無論一輝再發送什麼消息過去,都沒有了任何回應。

這令本就心情煩躁的一輝更加氣憤,砰地一下,手掌狠狠地與餐桌產生碰撞發出強烈的響聲,像是在把所有的憤怒都發泄出去一樣。雖然沒解決掉什麼問題,但是一輝的心裡卻感覺好多了。

然後——啪嗒——他聽到了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的聲音。

心裡一驚。

兩手環抱着膝蓋,整個身體都蜷縮在一張椅子上面,此時的栞像是受傷的小動物似的,有着說不出的脆弱,讓人看到就會心裡刺痛,至少在一輝看來是這樣。

栞獨自坐在會客室中充滿違和感的身影再度浮現在腦海,不知為何,現在卻充滿了心酸的現實味道。你就該一個人孤獨的活下去!內心中的怒吼聲也緊跟着蘇醒。絕對不可以和任何人產生聯繫,抱着過去的記憶直到老死。真該如此嗎?

意思是就算是遇到了需要幫助並且自己可以幫助的人也選擇袖手旁邊嗎?

可是現在凝視着她的一輝感覺到胸口好痛。這是真的。

“……對不起,嚇到你了吧……但不是在對你發火哦,嗯嗯……你不說話沒關係的,你想怎麼樣都可以,把這裡當做自家就好。啊——我去幫你拿一雙新筷子。”

再待在這裡一定會被紛至沓來的各種想法搞得遍體鱗傷。

於是,一輝逃到了廚房裡面。餐廳里只剩下了栞一個人,沉默地盯着眼前吃了一半的早餐,歪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啪——一聲輕響,一雙新筷子放到了栞的手邊,下一刻,一輝重新坐回到了餐桌另一邊。大概是因為終於把心情平復了,也可能是重新學習了一下微笑這個表情,他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

窗外透過來的陽光變得更加濃郁,把不大的整個餐廳都照得明亮,而且陽光也在逐漸升溫,重新回到餐廳的一輝忍不住覺得有些刺眼和灼熱,但他沒打算把百葉窗關上一點。

“趕緊吃吧,再晚點的話就涼啦。”

栞點了點頭,拿起筷子。

慢慢吃了一口之後,抬起頭看看一輝,看到一輝是一副輕鬆的表情之後,她才又繼續低頭吃上一口,然後再抬起頭,然後再吃,再抬頭……就像是受驚的小鳥一樣,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確定環境是否安全,因此吃得很慢,看樣子是完全被一輝嚇到了。

“我不會再發脾氣啦!”

不知道有沒有用,但一輝姑且還是這麼說。

栞緊盯着一輝,像是在問“真的嗎?”,看到一輝點了點之後她才埋頭專心吃飯。

可是——速度方面依舊毫無改觀。栞每一口都吃得很少,盡量不鼓起雙頰,而且咀嚼得相當充分,像是在細細體味其中味道一般。

只是普通的泡麵而已,不用搞得像是在吃埃爾采萊爾餐廳的佳肴吧?還是說……

“好吃嗎?”

吃掉最後一口的栞像是在說“從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般重重地點頭。

……她過去究竟是過着什麼樣子的生活啊,竟然連普通的泡麵都會覺得好吃?這未免也太慘了吧,那些收養她的人該被以“虐待兒童”為罪名逮捕才對吧!

難以理解。一輝發出了不可思議地感嘆。

果然都是因為自己沒及時洗澡,果然都是因為前額葉的錯誤決定,現在麻煩事越來越多了。

先是被莫名其妙地塞過來一個女孩要我撫養,通過短暫相處覺得她似乎不喜歡與人接觸,看起來是非常脆弱的類型,然後又得知這個女孩又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而無法說話,最後發現她竟然是那種連最普通的泡麵都會覺得超級好吃的可憐人……

真是個問題多到數不清怪孩子……而且,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才能把她送出去,誰會白痴到要撫養這樣的問題兒童啊!

即使如此,他也還是打算把栞送出去,這不僅僅是因為她是個大麻煩,更因為她的存在會不停地想要頂替掉一輝內心的一部分,這是他剛剛才發現的。這樣的栞會讓自己多年的努力全都白費,會讓自己徹底變成另一個人。這是絕對不可以的事情。

諸事不順的狀況是否就叫做“流年不利”?一輝皺了下鼻子,心裡如此思考。

不過,屬於他的“流年不利”,應該還沒結束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