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又來到了和預想中不同的地方。
站在如扇葉般的學生主題部分的門口，眼睛所見到的都是十代二十代的人群，笑鬧着，踏着鏗鏘有力的步伐，來去匆匆。
是一個連空氣中都瀰漫著青春氣息的地方。一輝心想。可是，這根本就不對吧——
“這裡和跳舞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
耀眼的少女想也不想地直接回答。
旁分的劉海撥到耳後，渾圓的白皙額頭是靛藍色的像是鑽石的飾品貼於中間。額頭輪廓、下巴、一直到細長脖子的線條，與路過的那些女生簡直天壤之別，實在太過精緻。
再加上只能用漂亮來形容的恰到好處完美的五官。讓她比任何人都顯得更加美麗。
一輝到此刻才打量起對方的相貌。雖然是個美女，但是一輝可不是只要人長得好看就什麼事都無所謂的類型。
“哈？什麼？你耍我呢？？你到底想做什麼啊！我和你說過，我的時間有限，如果你這樣的話，那我還是走好了，如果要讓你的騎士團來制裁我，我也恭候。”
“陌生人先生，遊戲該結束了吧？你還要打算裝到什麼時候呢？一——輝——？”
看到一輝轉身就要離開，少女卻顯得不急不緩，輕輕地撥了一下垂在胸前的頭髮，完全沒有剛才在廣場時非得要與一輝跳舞的樣子。
但是，那個突然聽到自己名字的傢伙卻突然停了下來，一臉愕然地轉過頭。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哈？裝傻也要有個限度吧？一輝……還是說，叫你鵺會讓你更容易想起我呢？”
少女的嘴角輕微上揚，綻放出一個絢爛的笑容。但是一輝根本顧不得注意這些，他已經完全鑽到了牛角尖里。
“你到底是誰？”
“你該不會是真的傻掉了吧？一個人生活會傻掉的嗎？真是不可思議……還是說……我的變化太大，已經讓你認不出了？”
“你快給我說啊！！！”
沒有搭話，一輝忍不住大喊出來。
他的內心此刻有如海嘯般波濤洶湧。不認識的少女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而且看起來和自己非常熟悉，就像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可偏偏自己看着這張右眼角留有一顆美人痣的精緻臉頰卻只有陌生感，什麼也想不起來。無論怎麼拚命地回憶都完全沒有用，自己的記憶里根本沒有這樣的人。但是……只是看到少女的眼睛，他就知道沒有撒謊。自己對她又帶有一絲莫名的感覺。可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更加想要知道真相。他想要知道過去的自己，想要找回失去的東西，極度渴望着。
“吼什麼啦！真是的……沒想到幾年不見連脾氣都變得暴躁了。”
少女皺起眉頭。
“我是奈緒，筱原奈緒，初中和高校時都壓迫着你，所以被你稱為‘魔鬼女王’，見到我就像是老鼠見到貓一樣，早晨上學要躲着我，中午吃飯要躲着我，甚至上體育課都要躲着我，但是每次都會被我揪出來，想起來了嗎？”
奈緒……魔鬼女王……
總覺得都是些很熟悉的東西，有種懷念的味道，對眼前少女存有毫釐的莫名感覺，大概就是這個吧，不過，卻不能憑藉這些從腦袋裡拿出拼圖的另一半。一輝因此而感到混亂、煩躁。
“……對不起，即使你這麼說，我還是想不起來你的事，可能、被我忘掉了吧……也許你和我真的認識，但是……對不起……”
或許拼圖的另一半已經遺失在自己停滯的時間中了。
我只能一個人孤獨地生活下去——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事實似乎就是這樣，我忘記了眼前的少女，忘記了和她之間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從沒認識過，而這些都是無法挽回的事情。大概是知道了這一點，所以她才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嗎？
眼前的少女突然抬起了一隻手，像是要脫離一輝的視線，朝着斜上方舉起。
“……噗哦哦！”
側臉突然遭受到狠狠地一擊。正想大喊好痛——結果看到了迷茫少女已是一臉悲戚，想要發聲卻怎麼也做不到了。
雖然無法感同身受，但一輝也同樣痛苦。
“……我真的看錯你了，沒想到你真的會把我忘掉，難道當時的我，真的給你造成了那麼大的困擾嗎……好吧、好吧，就隨你便吧，隨便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不管你了！希望你能走出來的我，還真是傻透了……傻透了呢……”
水晶鞋發出像是被掐住喉嚨般沉悶的嗒嗒聲，原本發著光的奈緒突然暗了下來，泫然欲泣地轉身離開。火紅色的頭髮隨着吹過來的微風輕輕飛舞，如金秋時節的楓葉，充滿了哀傷的意味。
我不管你了。
我不管你了，以後也不會再管你，絕對——奈緒的聲音彷彿在抓着喉嚨的黏膜緊緊不放，讓他突然想哭。
……她的確有這麼說，不對，她沒有說以後，也沒有說絕對。
他的腦海中，突然閃爍出一個畫面。
那是什麼時候，？高中吧。在哪裡？不知道，像是自家的附近。在做什麼？不清楚。只能看到霜葉般的頭髮隨風而舞，與漫天的落櫻相互糾纏，遍布了全部的視野。然後越走越遠，直至消逝於盡頭。
“……紅葉……別……走……”
緊接着，畫面破碎，化為粉塵，再找不到。
傷心離去的奈緒聽到了聲音，突然停下轉過身，神情激動地看着一輝。
“你說什麼？你剛剛說什麼？紅葉，是不是紅葉，我沒聽錯？還說了別走？對不對？對不對？”
“啊……那個、沒錯，我似乎想起了什麼……”
向神明祈求，真的能夠實現願望嗎？
一輝不知道，但是現在，他終於得到了回應。即使這個回應小得可憐，小到僅僅是記起了對方這個人，這個獨特的符號而已，其他的一切都沒有，但這也足以使得他感覺到些許的安全感。因為，他還能夠和過去相連接，依然還是自己。
“一輝，我就是紅葉，我就是！太好了，這一次你沒有讓我走，你留下了我！”
奈緒以驚人的氣勢兩步沖了過來，直撲到一輝的懷裡，細滑的雙臂緊緊摟着他的脖子，因為情緒激動而哽咽的聲音從耳邊傳過來。
“可是……我只記起了你是誰，有什麼綽號，其他的什麼也記不起來……對不起。總感覺就像是和你才剛剛認識一樣……對不起。”
“嗯嗯~~一輝不需要道歉哦，想要忘記那些過去不是什麼難堪的事哦，我能理解，所以沒事的，沒事的，你能記得我就好，四年的時間仍舊記得我就好，即使我那時候那麼過分地對你，你還願意去主動想起我，認出我，和我說話，這樣就好……我真的好害怕回來面對的你是不願意認出我的模樣……好怕好怕……”
僵在原地任奈緒抱着的一輝突然感覺到肩膀傳來一陣雨滴落在上面冰涼滑動的感覺。但是天氣依舊晴朗。那該不會是——
“難道……難道你在哭嗎，奈、奈緒？”
“才、才沒有！怎麼可能、絕對不可能，少得意忘形了！笨蛋、傻瓜！”
奈緒突然一把推開了一輝，迅速轉過身，過了一會兒才重新轉回來。
眼睛還是紅紅的，而且彩妝也有些脫落。即使本人再怎麼強硬態度，似乎事實都沒辦法被反轉，現在看上去已經和公主殿下的形象漸行漸遠。
“好、好了，你可以盡情地嘲笑我，嘲笑我撲在已經和陌生人沒什麼兩樣的你身上嚎啕大哭，完全不像樣子，我、我這次不會反抗的，你就盡情地嘲笑我吧，你不是最期待這個機會嗎？來吧來吧！”
抽噎着閉上眼睛，奈緒做出了彷彿認命般的動作——原地不動。
“我沒有這麼想過啊……你這樣做出一副‘隨便你怎麼欺負我都可以’的姿態，別人可是會把我當成變態的啊……”
“咦咦？現在不期待這樣了嗎？明明當初……好吧，你已經不太記得了，那就算了吧……不過便宜的可是我哦。”
“那種事怎麼都好啦，總之我不想被別人當做變態。”
“……話說回來，接下來去哪裡呢？跳舞本身只是個噱頭，只是為了把你單獨帶過來。如果和你跳舞的話，一定要找個環境優美的地方才行，那才好顯示出我這幾年所磨鍊出的魅力……當然，如果一輝真的想要現在跳舞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咳咳……還是算了吧，我原本是打算帶着栞去買衣服的，如果這裡沒事的話，那我就先走了。”
也不會再有機會見面——一輝心裡想着。
“等等——”
“嗯？什麼？”
“這就是青司的孩子吧？真是可愛呢！”
奈緒看向旁邊的栞。因為兩個人一直在聊天的關係，不知什麼時候，她把奶茶放到了一輝腳邊，自己一個人跑到一邊跳起舞。
“我和你們一起去吧，這裡我很熟悉，可以給你們優惠，怎麼樣？”
“她是栞，是青司的沒錯。可你怎麼知道？你也認識青司？”
說出口才發覺自己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不過已經不可能收回來了，
“你還真是蠢呢……因為都是同一個社團的夥伴啊，看來你忘記了不少的東西，有機會我會和你講講的。不過，栞是青司的女兒是我猜的，看來是猜對了。”
大概是習慣動作，她又撥了一下頭髮。是因為心情好嗎？現在又恢復了公主殿下的氣質，讓人莫名地感覺到自慚形穢。
“那麼，你要在這裡等我一下哦，我去換便裝，這副樣子逛商場的話，有點太招搖了。”
“一定要在這裡等我，不然，我可要找到你家裡，我知道的哦，你可以試着逃一次看看，看我會不會抓住你。”
“……等會可不要再讓我看到你這副半吊子的樣子哦！”
說著莫名有魄力的話，奈緒翻動漂亮的裙子轉身，一面揮着手，一面沿着剛才來時的路走回去。
看着奈緒越走越遠，一輝終於鬆了口氣。
該怎麼說呢……是因為一直都沒辦法跟上奈緒的節奏吧。看得出來她一直都在儘力表現得熱情，是想要讓我記起更多的事情吧，但是根本沒有用。面對自己已經記不起來的昔日舊友，會是什麼樣的景象呢？過去一輝一直都沒有想過這樣的事。如今毫無準備地親身經歷，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複雜，以及不真實。讓他感覺有什麼梗在喉嚨感覺很痛苦，想要把拳頭塞進去拿出來。但是一輝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拿得出來的東西。
想要接近，想要找回過去的東西，但也想要逃，害怕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才被直說是半吊子吧。還真是不留情面。
現在已經看不到奈緒了，如果打算離開，這是最佳時機。但一輝卻沒這麼做。不如說是想這麼做但是身體不聽使喚。他挪不動腳步，是因為在奈緒身上的那一點點熟悉感嗎？或許是吧。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消逝，太陽已經開始向西邊散步。
在接受一輝“注意安全，不可以跑太遠，要在我能看到的地方”這樣的條件后就跑出去玩的栞似乎也玩累了，從遠處踩着碎步回到一輝的身邊，臉上依稀看得到晶瑩的汗珠。
“累了吧，來喝點東西。”
一輝走出了扇形的陰影。一面遞過去奶茶，一面拿出紙巾幫她擦汗。
咕咕地喝了幾口，栞露出了一副享受的表情。
“呼——”
還鼓着臉頰發出這樣可愛的聲音。
栞不是活潑，而是極度活潑，她已經將“活潑”這種性格發揮到極致——如今一輝感覺早餐前後對她產生的種種認知全部都是錯誤，全部都是虛假的。他被騙了，事實根本不是那樣。栞既不脆弱，也沒有與周圍格格不入。不僅如此，她甚至自己一個人把周圍的所有能參加的活動都參加了，能看得到的表演也都看了，沒有一處遺漏。完全就是閑不下來的小鳥。她的朝氣讓一輝感覺到刺眼。
以為她是和自己屬於同一個世界的人，同樣被眼前這個世界所遺棄……沒想到竟然全是自己誤會了。
一輝深深地感到一種挫敗感像火焰般從內心油然而生。撲不滅，也割捨不了，卻灼燒得他痛苦不堪。
我又一次被人拋棄了……為什麼說“又”？難道……算了，還是不想了，反正也不會想起什麼。
突然，一輝感覺到一陣拉扯的感覺從手掌傳來。
是栞抓住了他的手，同時翻開他的手掌。
“……怎麼了，栞？有什麼事嗎？”
沒有回答。連眼神也沒有。
“你這樣我真的就沒辦法懂你了……”
雖然被騙了，但是一輝對栞卻發不起脾氣。感覺上就像被克制，一點辦法也沒有。
接着栞開始用手指在一輝的手掌上面比劃。
怎麼連栞都開始變得不奇怪了啊，該不會是被傳染了吧……咦咦？這是什麼？
“原來是在寫字嗎？”
“そ……ば……に……い……る……よ……（在你身邊）”
“……ずっと……（一直）”
栞寫得很認真，彷彿在表露自己的決心。但是一輝此刻的表情卻隨着栞的文意逐漸明朗而陷入複雜。
一段時間之後就會把栞送到另一個家庭，或許是過幾天的事，也可能是一個月左右才辦得到的事，但是結局是註定的。他該怎麼回應栞的心意呢？
好！我知道了！全部交給我吧！不管是你想和我生活半年，還是一年，甚至是和我永遠生活下去，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都沒問題。來吧！我才不會拋棄你！是這樣嗎？
同情眼前這個孩子的心情，已經強大到可以和因自己日漸衰弱而產生的抗拒心理相抗衡了嗎？
還是說，她能幫助我？能幫助我找回已經失去的東西？怎麼可能……不僅沒有找回什麼東西，反而能確定的是在加快丟失的速度……對了，原來如此，所以才會留下她，才會因為她而外出。但是……這就是我最希望的嗎？把過去統統忘掉，自己也變成一個從內到外都嶄新得閃着亮光的人？
不……這絕對不是我想要的……
那我想要的是什麼？又該怎麼辦？
越來越搞不明白的一輝忍不住低頭看着自己手掌上面的紋路，甚至愚蠢地希望能夠從上面找到到答案，可是手掌上當然不可能有這樣的東西，還要要依靠自己才行。
顯而易見地失敗，然後失落，發出一聲嘆息。
看着栞充滿期待的明媚笑臉，一輝做不出任何回答，所以，勉強也讓自己露出笑臉摸着她的頭髮——
“那個叫奈緒的大姐姐為什麼還沒來呢？已經過去接近一個小時了，栞是不是也等得不耐煩了呢？”
轉移話題。
沒得到想要的答覆，栞困惑地凝視着一輝。
“啊、對吧？我們明明是來這裡買衣服的，偏偏遇到這麼多事，而且為什麼非要等她呢，對吧？不如我們不等她了？”
糟糕，為了讓栞的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已經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話了……
就在這時——
“喔？一輝，你打算撇下我逃跑嗎？真——有——你——的——”
從背後傳來一陣毛骨悚然的咔咔聲。一輝緊張地咽下口水，彷彿遇到惡鬼般緩緩轉過頭。
奈緒正站在他的身後，露出陰冷的笑容，兩隻手互相握住，發出清脆的響聲——一輝的直覺告訴他剛才聽到的聲音就是從這裡傳到自己耳朵里的。
好可怕——一輝不禁又咽下一口口水。
與一輝這個膽小鬼不同，栞則對着奈緒甜美微笑。
“還是栞懂事呢！”
說著，奈緒朝一輝拋過去一個白眼。
重新出現在一輝的面前，曲線和緩的長發加上清新風格的藍色小花頭飾，已經換掉過於華美的蕾絲洋裝，身上穿着純白底色綴飾藍色勿忘我的古典洛麗塔服裝。少了讓人眼花繚亂的蕾絲花邊，大大的荷葉褶令人眼前煥然一新。還有同樣換成淡雅風格的綁帶低跟鞋。手上挎着一隻白色的軟皮包，身姿俏麗。
果然與一個小時之前的風格截然不同，看起來容易接近多了。或許是當事人真的希望想要樸素一點，但還是和其他女生有着天然之別，差距離譜到讓人感覺到同情——如果說最初見到的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那麼現在就是貴族公爵家的千金小姐。與之前相比，大約是關東煮裡面的牛肉筋和竹輪，札幌的拉麵與福岡的拉麵這樣的差別。嗯，大概就是這麼不同。
實質上……其實根本沒什麼變化。
“……”
雖然不想看她，不想因此被吸引，但是可悲的男性本命卻不受控制。於是他乾脆把臉瞥到旁邊。
“喂，一輝，怎麼了？你臉紅什麼？不會是被我的魅力折服了吧？”
外表看起來是貴族千金，竟然說出這麼露骨的話。而且本人毫無自覺，甚至對一輝俏皮地眨眼睛。
“說明我的改變很成功呢，啊哈哈哈——”
還發出毫不遮掩的放肆笑聲。
一輝感覺到眼前有什麼東西再次崩塌，而且絕不會像之前那樣復原。
話說實，他現在已經開始後悔等這個叫做奈緒的人的這個決定了，他害怕之後會見到更多讓自己世界觀顛覆的事情。
“……我們已經打算離開了。”
一輝小小地嘆了口氣。
“咦咦咦？可是你還沒有買衣服去才對吧？”
“嗯……打算過幾天再來，今天人太多了。話說回來，學生也莫名其妙地多……”
“這個啊……”
奈緒用一隻手指撐起下巴，稍微仰起頭。
“……這算什麼事呀，根本就是小鼻子小眼睛不值一提嘛，有我在，我們可以直接利用內部通道哦！至於學生嘛，是因為今天不是開學日呢，白痴！總之，你別想逃呢！”
接着從唇間露出的雪白牙齒髮出亮光，對一輝綻放出絕美的笑容。
啊嘞？九號都沒有開學嗎？今年開學真晚……
“走吧走吧，現在就走，要跑起來哦！”
奈緒又看向一直都盯着她的栞，伸出白皙的手做出邀請的動作。
栞歪着頭有點疑惑，奈緒馬上向她發出鼓勵的眼神暗示，似乎十分奏效，她只是稍微猶豫了一下就遞出了自己的手。
“要跑起來哦！”
栞重重地點頭。
然後只聽到奈緒發出歡暢的笑聲，兩個人果真就跑了起來。
等到一輝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兩個人已經只剩下了微不可見的背影殘留在視線中。
“喂喂——你們……可惡啊！！等等我！！”
一輝發出有如戰敗者的哀嚎。
說不定這是個擺脫所有人的好機會，有一瞬間一輝曾這麼想過。但是，把栞交給一個才認識一天的人，這不符合自己的意願，況且對於奈緒是不是一個好人都很難說，雖然她說是自己的朋友，但如果只是利用了我記不起具體情況的弱點呢？好吧……假如她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壞，也是自己的朋友，那麼就更沒辦法這樣逃跑了。因為一定會被找到家裡，想躲都沒有地方。
所以，下一秒一輝抬起了腿，決定拚命地追過去。
“哈——哈——哈——”
另一個主題商場內的一家童裝店裡面，一輝彷彿在夏季中奔跑過後的小狗，整個人蹲在奈緒和栞的腳邊，不停地喘着粗氣。
樣子很丟臉。即使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模樣，一輝也清楚地知道那模樣一定丟臉死了。耳邊還總能聽到某個人忍不住漏出的笑聲，這更讓他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一輝……說實話哦，你真弱……你怎麼那麼弱呢？竟然比女生還弱，我說，不如乾脆從明天起你就穿上女裝吧？”
鬼才會那麼做！一輝軟綿綿地吼出這句口癖，結果不小心把剛積攢起來的力氣全部用光，砰地一下就坐到了地板上。
“一輝，你覺得這件——噗、哈哈哈哈——”
奈緒的語尾變成了“呀哈哈哈”的尖銳笑聲，這都怪一輝一臉搞不清狀況的坐在地上，就像自己是受害者一樣。
就連進到店裡的瞬間就被琳琅滿目的服裝俘虜的栞，這時候也捂着嘴笑着看他。順帶一提，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的店員也走了過來。
坐在地上一時起不來的一輝此刻看起來像是一個小丑，或者是馬戲團里表演的動物，在被所有人圍觀着。
丟臉已經丟到了宇宙的彼方，一輝感覺這個世界充滿了惡意。
話說回來，這也不能怪他，畢竟四年左右的時間裡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鍛煉身體更是可憐地一次都沒有，和那些死宅幾乎沒什麼兩樣。平常看不出什麼，但是跑起來的話就根本不行，甚至連小孩子都比不上——從栞跑過這段距離后臉不紅氣不喘得到這個結論。
這一切，都是因為沒有任何鍛煉的關係……等等，這似乎還是自己的錯。
早上的時候還在碎碎念着栞的身體不好，沒想到報應這麼快就降臨到頭上……
想要找個理由安慰自己，看起來是不可能的事。撓了撓頭髮，一輝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這家店就到此結束，只買到一件衣服，錢我已經付過了，衣服放在收銀台這裡，如果你休息好的話，拿上東西來找我們呦，走吧，栞，我們去下一家。”
一點也不在乎一輝，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忽略了他，奈緒牽着心情大好的栞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啊、好，我知道……不要，等等，別走，等等我啊！”
如果追上這兩個亞馬遜女戰士的代價如此沉重，他不打算再經歷第二次。
噌地一下從地上跳起來，直奔向門口，路過收銀台的時候，店員把一隻袋子遞給了他，大概是剛才買的衣服吧，一輝來不及多想隨手拿過說聲謝謝，彷彿火力全開的F1賽車般衝出去。
“這件、這件藍色的連衣裙，栞很喜歡，你拿去結賬，我和她再看看。”
結果在旁邊靠裡面一家店裡，等待着再次找到組織的一輝的是如僕人般的差事。
“把這兩套水手服拿去結賬，啊對了，給你這張卡，可以隨便用哦！”
接着剛剛進入二樓五十六號店裡就又被使喚。
“這不是在幫你付錢哦，因為這些衣服都是我為栞買的，要收起你的大男子主義哦。”
大男子主義？就讓那種東西見鬼去吧！
一輝正為即將支付不起高檔童裝的費用而苦惱，沒想到奈緒先一步提出了解決方案，這下可得救了。於是他立刻露出了一副解脫的表情接過了那張設計得五光十色的貴賓鑽石卡。
這大概只能算是他被迫做起苦差事的微不足道的慰藉。接下來可有他受的。
三樓六十九號店。
“這件這件，還有這件，拿去結賬。”
奈緒隨手把手裡的兩件雪白洋裝丟到一輝的身上。
“這件淡粉色的泡泡裙也不錯……拿去結賬。”
這是在四樓八十號店。
然後是五樓九十九號店，這是一家鞋店。
“栞覺得那雙鞋子好看就去拿吧，拿幾雙都沒問題！”
大概是她也逛累了，於是把任務全權交給了仍舊興緻勃勃的栞。
栞果然不負所望，幾分鐘之後抱着五雙loli鞋再度出現，鞋子有藍色的、粉紅色的、紅色的、白色的、黑色的……一個顏色一雙。
“好！那就是它們了，一輝拿去結賬。”
不顧一輝幽怨的眼神，奈緒一本正經地下達命令。
“這裡交給他，栞，我們繼續逛！”
什麼？還逛？女生難道都是怪物嗎？
“別、別逛了……已經拿不下了……”
抱着高高疊在一起的鞋子，身上各處都背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已經快要被衣服淹沒的一輝勉強跟上奈緒，發出了有氣無力的求救聲。
“咦——”
奈緒和栞相繼轉過頭，看到的是一輝從側面探出可憐兮兮的臉。
“……好吧，估計也買的差不多了，那就去休息會吧，去一樓的主題餐廳？”
低頭詢問栞，看到栞點頭才朝下樓的方向走去。順帶一提，根本沒有在意一輝，當然，更不可能幫他提一些東西。
即使如此，一輝也顯得非常開心，彷彿沙漠中的旅者見到了綠洲，雙眼充滿神采。
話說回來，他如今已經深切地體會到購物中的女人的瘋狂，雖然年齡不同，但是本質上沒什麼差別，都像是身上背着永動機的魔鬼……他更是飽嘗了一名“拎包的”所有的苦楚。這將是他畢生都忘不了的噩夢。
我絕對不要再和任何女生逛商場了！！
一輝在心裡發下宏願。
一層，兩層，三層……下樓時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都要猶豫一會兒才敢踏出去。眼前的視線幾乎被堆積得如小山般的東西完全遮擋，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撞到其他人，而且這些東西待在懷裡並不穩定，隨時都有可能灑的滿地都是。所以，一輝只能像三趾樹懶那樣以慢動作般的速度緩慢下樓。
等到他回到一樓，進入奈緒所說的主題餐廳——其實也只有這一家餐廳，栞已經不知道跑去了什麼地方，在靠裡面的餐桌邊只有奈緒一人，而且又在散發著令人難以接近的貴族氣息。
“栞呢？去哪兒了？”
一股腦把身上所有的東西全砸在一個座位上，然後自己坐到旁邊。
“不好意思，請給我一杯香草拿鐵。啊，你說栞呀，她去參加這個餐廳的職業體驗活動了，有警察、護士、教師……什麼職業都有哦，如果你想看的話，就去看吧就在裡面那片超大的區域里。”
“……算了……現在我只想休息……”
“說的也對。”
“這不該是始作俑者說的話吧，還不都是因為你才變成這樣！”
“好啦好啦，我道歉可以嗎，對不起哦~~”
雖然在說著道歉的話，但是她那張笑嘻嘻的臉怎麼都無法讓一輝感覺到絲毫的愧疚。
而且，看起來總覺得很彆扭，是看到奈緒這樣笑才感覺得到的不舒服。她不該是這樣，不該看起來那麼局促，也不該露出這樣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該不會是很為難吧？”
“咦咦？你在說什麼呢？果然腦袋壞掉了嗎？凈說些白痴才會說的傻話！”
奈緒又扯出這樣的笑容，生硬得像是冷凍鯛魚。雖然自己可以算是剛剛認識她，但也並不希望她變成這樣。她就應該像是之前那副公主模樣才對，心裡有這樣的聲音。
“……是因為我吧？因為我沒辦法想起你，沒辦法和你站在同一個時間，說著彼此都記憶猶新的各種各樣的事……現在的我辦不到這些，或許，以後也辦不到……你很痛苦吧，見到的是這樣的我，應該很痛苦吧……那以後還是不要見面了吧……對你對我都更好……”
“或許是這樣……或許你說的對，但是，那又怎麼樣呢？四年前我已經逃跑過一次，現在絕不會再逃，死也不會，我一定要把你從過去帶出來！”
眼神格外堅定，內心想必也毫無動搖，想要勸她放棄，沒想到反而變得更加執着。
事情又變得糟糕了，就像之前對栞的時候一樣。找不到什麼辦法解決，一輝正打算說聲“為什麼咖啡還沒來”，然後不着痕迹的岔開話題時。
“您的香草拿鐵，請慢慢享用。”
“還有，這是特地為公主殿下點的特製牛排。”
恰巧服務員來了。
“可是……我們沒有……”
但總覺得哪裡不對？為什麼是兩個人？
“哎？？你怎麼會在這裡？”
另一邊的奈緒發出驚訝的呼聲。
眼前出現的是一男一女，都穿着黑色的制服，而且都在胸前佩戴着同樣的胸針，不是服務生，看起來像是某社團團員之類。
女生身材高挑，染黑而且前長后短的零層次短髮加上充滿攻擊性的強烈彩妝，即使露出微笑看着一輝，也令他感覺到莫名的壓迫性。男生則要比一輝要高，而且長得也好看，髮型也很清爽，但是那雙像是禿鷲般的眼睛卻讓人覺得不舒服。一輝直覺上就不想要和他產生任何聯繫。
“親愛的公主殿下，我和遙正打算來這裡吃點飯，沒想到那麼巧碰到您。”
聲音也比想象中的低沉……真是個陰暗的傢伙。
“真是的，龍之介，你不要再公主長公主短地叫我啦，叫我筱原就可以。話說，沒想到你們會來親子主題的餐廳……”
“因為遙很喜歡小孩子呢……沒辦法吧——哦噗……”
話沒說完是因為旁邊叫做遙的女生用手肘攻擊了他的側腹。
“別把什麼事都推到我身上！明明是你自己看到筱原想要找她的！”
“這些……都是遙瞎說，公主殿下不要當真啊……對了，最近夜神俱樂部要搞宿營，要不要一起來？”
龍之介遞出一張打印花哨的宣傳海報。
“咦咦？那個非常有名氣的繪畫俱樂部？太好了！到時候我一定參加……對了，差點忘了……”
奈緒看向一輝。
“一輝，這兩個人是龍之介和遙，是我回來之後認識的朋友，那個……這位是一輝，也是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兩個人偶然同時說出同樣的台詞，一輝和龍之介面面相覷。與一輝完全驚愕的表情不同，龍之介的眼睛裡帶着點仇視。一輝沒發現，但是奈緒卻看得清楚，於是不悅地皺着眉毛。
“沒錯，就是我的男朋友呢，而且我們有私生子哦！”
奈緒再次旁若無人的引爆炸彈。不僅傷了敵人，也非常漂亮地把友軍打了個措手不及。
“等、等……不對……那個……不是……”
想要說話，但是一輝的舌頭就像打結般完全不聽使喚，支支吾吾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任何有用的東西。
“嘿嘿，Darling他害羞了，真可愛呢——咦，我們的女兒也回來啦，我就不陪你們啦，這些東西就由你們慢慢享用吧，再見哦！Darling記得把東西帶上！”
發現了從遠處走過來的栞，奈緒瞬間就跑了過去，只留下了一輝孤零零地面對尷尬的局面。
“那個……不好意思，那、我我也先離開了，抱歉……”
費力地抱起半人高的東西，一輝一面點頭乾笑，一面朝外面退走。
幾分鐘之後，商場門口。
“對不起哦~一輝、栞，沒讓你們吃上下午三點鐘的午餐……”
奈緒低着頭，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這些都沒關係啦，晚上連同中午的一起補回來就可以……”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為什麼你非要說我是你男朋友啊，真是的……那個叫龍之介的看起來都快把我殺了……”
一輝鬱悶地嘆了口氣。
什麼事情都好說……但是把我當做擋箭牌還沒有提前打招呼，真是讓人為難……
“……因為我討厭他啊。”
“你……好吧，算了，反正就這一次，就這樣吧……”
看到奈緒低着頭雙手交叉在一起，兩隻拇指在互相畫著圈圈——做出這樣委屈的動作，還怎麼讓我繼續說啊。一輝承認他這時候心軟了。
“那我們就在這裡分開吧，我們要回去朝霧町那個鄉下地方了。”
“能不能帶上我？”
“啥？你說什麼？”
“我沒有地方住，，可不可以先去你家裡……”
沒地方住？怎麼可能……明明你買衣服時出手那麼闊綽，那可不是沒地方住的人可以做得到。
似乎看到了一輝懷疑的眼神，奈緒解釋：
“那張卡只能在這個商場用啦，除了那個東西，我什麼也沒有……所以……可不可以……我們是朋友吧？”
雖然你這麼說，但是要你住到家裡還是有點……畢竟我好歹也是個男生。
“真的是那樣？你……你真是……這算是賴上我了嗎？”
“誒嘿嘿，好像是哎。”
不好意思地說完，奈緒低頭往上瞄一輝，只要使用的方法正確，女生這個角度的視線絕對有着全宇宙最強的破壞力……而一輝顯然被正確命中了。
“好、好啦，那就一段時間吧，只可以住一段時間，找到公寓之後就要離開，聽懂沒？”
說出口了！一輝稍不留神把這句收不回來的話吐出口后，奈緒笑着撲向了一輝，然後撞個滿懷。
“果然你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
站在旁邊的栞也嘿嘿笑着，似乎在為自己有了新的夥伴兒開心？
但是，對於一輝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好事，早晚會遺失自己。不過，他也沒辦法不去幫助，因為心裡會過意不去。他還真是沒救了。
6
傍晚六點鐘，早早回到家裡的眾人也都休息得差不多了，只有一輝自己還是無精打採的樣子。
另外兩個人現在正待在廚房。從今天開始暫住這裡的奈緒以“不可以白吃白喝”為由決定操持廚房裡的一切事物，而栞呢，則是在奈緒為她買過衣服之後就變得很黏奈緒，突然沒有了直盯着自己的視線，一輝突然覺得不適應。食材是在回來路上經過商店街時買的，是奈緒付的錢，現在總覺得她說自己分文沒有是在騙我。
從廚房傳來的廚具碰撞的叮噹聲以及飄來的很淡的飯菜香味，讓一輝意識到原本安靜地生活已經完全變得亂糟糟，看不到最初的樣子，甚至他有種感覺——那種獨自生活的時光已經回不去了。
他害怕這樣，因為接觸的新事物越多，自己就越會變得不再是自己。但他卻也懷有些許的期待，不知道是為什麼。
是因為既然已經走不回去，不如全部破壞掉，像死去一樣把所有的一切全部歸零，當做從沒發生過，然後重生？
但是，不是我的我，還有繼續生存下去的必要嗎？難道即使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變成了連自己都忘掉的人，擁有了另一個性格、習慣、愛好、脾氣，展現出全新的人格，難道也要在這個世界上苟延殘喘地活着？不知道為什麼活着而活着？
越想就會越痛苦，越想就越不明白，一輝剛剛發出戰敗的嘆息時——
叮咚叮咚——
玄關傳來了有人到訪的聲音。
就算想推脫也沒有人，一輝便把殘餘的心情都收拾到心裡的口袋裡面，老實地走出去開門。
一打開門，視野突然一片光亮，他因此感到刺眼而眯起了眼睛。
體型嬌小有如初中生的女孩子笑容滿面地站在眼前，在月光下，纖細的脖子上掛着的天使翅膀般的項墜閃爍着光澤。看起來很柔軟的長發只用八角帽套住，平滑的額前露出幾縷頭髮，似乎沒有上妝的肌膚光可鑒人，五官小巧精緻。男性風格剪裁的破洞牛仔褲搭配上少女風格的蕾絲前襟襯衫，肩上背着戶外品牌的大旅行包，纖弱的手上還拉着一隻很大的旅行箱，更突顯身材的纖弱。
雖然這樣的穿衣搭配很大眾、平凡，但是卻又讓一輝覺得恰到好處。在一百個男生中，大概有九十個會想要去認識、想要欺負看看她有什麼反應。雖然不願意承認，一輝也算是這九十人之一。
話說回來，他可不記得從哪裡見到過這麼可愛的女孩子……雖然感覺到一種奇怪的熟悉。
“那個……一輝？沒錯吧？是一輝？”
她說話的聲音實在太可愛，好像聲優在扮演少女角色，不是說這是刻意裝出來的聲音，反而是因為不是偽裝而讓人驚訝。太溫柔、太甜美的聲音太適合她這樣嬌小的身軀。
這位第一次見到的女孩子莫名可愛，越看越覺得可愛，一輝忍不住想要研究她，甚至忘記了搭話。
“一輝？一輝？喂——”
“咦？啊？你是在叫我？哎呀——不好意思呆住了，我是水谷一輝。”
“不用說全名啦，我認識你的哦。”
啊嘞？又是一個認識自己的……怎麼這兩天突然就冒出來這麼多認識我的人啊……但一輝對這個可愛的女生同樣沒什麼記憶。
“那個……請問你是誰？”
“啊嘞啊嘞？一輝是怎麼啦？為什麼不認識我？是在故意的嗎？難道不想見到我嗎？”
女孩失落地盯着像在看陌生人一樣看着她的一輝，黑白分明，自然濕潤的眼睛，甚至能感覺到那雙眼睛裡在醞釀著某種情緒。
不是這樣的——一輝心中很想加上無數個暖心符號這樣對她說。沒辦法沒辦法，想不起來……
“他呀，似乎把我們全都忘了個精光呢！”
大概是做好了飯吧？穿着圍裙的奈緒從裡面走了過來。
“咦咦？小奈緒？你怎麼在這裡？還有，什麼叫做把我們忘掉了……總覺得自己似乎回來得不是時候……”
“才沒這回事呢！歡迎你哦，千夏，我們好久沒見了呢，你來得正好，我正在發愁友軍數量不多呢！嘿嘿，讓我們一起把給這個白痴點顏色瞧瞧！”
“可是、可是……”
千夏似乎顯得有點猶豫，眼神一直左右飄忽。
“別可是啦、一輝也不會說什麼的，對吧？”
突然把話題扔到了一輝身上，但這種事似乎已經不由他掌控了？至少一輝感覺到背後傳來的眼神中帶着刀光劍影。
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都不該和背後的人產生搏鬥……這樣會保證自己安全。
“啊……嗯嗯、我不……嗯、不介意的。”
聽到了滿意的答覆，奈緒嘴角掛着濃濃的微笑，然後對一輝繼續說：
“讓她進來吧，她是夏目千夏，也是你的好朋友哦，你要快點想起來。”
“啊、好好，請進來吧，抱歉，千、千夏……”
行李由我來吧——一輝接過了千夏的背包和行李箱，隨手關上門，跟在兩個女生的後面往會客室裡面走。
“那好吧……我就真的進去了啊。可能要在這裡打擾些日子，剛剛回到這裡，還沒有地方住……”
“沒關係沒關係，我也是一樣，放心住吧，住多久都沒問題！”
奈緒牽着千夏的手，更像是主人似的。
又要有一個人入住嗎，還是“住多久都沒問題”……家裡似乎已經快要變成旅館了。哎呀，算了，反正一個也是住，兩個也是住，就這樣吧。
一輝自暴自棄地如此心想。
但是，明天該怎麼辦，又該如何面對又要經歷失去的自己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希望明天不要來。
7
夜深人靜，月光從窗外越過窗帘隱約落到房間里，一輝正睡得很熟，微微奏響着鼾聲。
今天對他而言，無論是身體傷還是精神上，都在超負荷承擔，已經累壞了。輕微皺起的眉頭不禁讓人覺得心疼。
“喂，青司……不是，沫雪，我哥哥他怎麼了？為什麼會想不起來奈緒和千夏？”
清澈的聲音突然從這個房間響起，但令人意外的是一輝並沒有任何反應。
“你問我……我怎麼會知道啊，大概是失憶了吧。”
“失憶？可是……在我、我和爸媽死掉之後的時間裡，他不是一切正常嗎？這是你說的吧？”
“是我說的啊……但是那時候他不和人接觸，我怎麼知道這種事啊……”
在一輝的房間里，出現了兩個人。外面月光清亮，但他們卻沒有影子落在地上，真讓人奇怪。
“怎麼會這樣啊……”
梨乃走到了一輝的床邊，滿臉悲傷地凝視着他。這就是她的哥哥……曾經是。現在即使自己多麼想要成為他的妹妹，都不可能實現。唯一能做的，除了看着他就只有看着他。
“這樣對哥哥……真的太過分了……”
“誰說不是呢，這下子計劃變得更麻煩了,唉……”
“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助哥哥嗎？哪怕是讓他只想起朋友……”
“……抱歉，我做不到……我不是什麼神明，就算是想幫他，也沒辦法幫……”
沫雪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出事實。
“難道我們只能看着哥哥這樣下去？”
“那不一定……因為還有奈緒她們呀，我們……就做好自己的事吧。”
“我們的事？你做好準備了？”
“沒錯，我們也有屬於我們的計劃，也有隻有我們才辦得到的事，你不是一直都想幫一輝嘛，那就現在開始吧！”
沫雪輕輕拉了一下梨乃的手臂。
“走吧……你已經看到他的情況了吧，過於靠近人類的話會消失的，走吧……”
“……好吧。”
梨乃輕聲應答，轉身之後還忍不住朝一輝看過去。
再見……哥哥……等我……
房間里終於又歸於安靜，像是之前發生的只是一場夢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