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的那一天,天瑞和小遥去了机场接我。
他们说是刚到不久,可是我坐的那班飞机因为空中流量管制延误了一段时间才降落。
一年不见的朋友,一年没看的风景,周围的一切没有发生我想象中那么多的变化。最重要的是,我们三人之间的感情没有褪色,反而在透过机场落地玻璃映照出来的晨光下变得更加耀眼。
一左一右走在我两边的天瑞和小遥有说有笑,小遥偶尔拿我当盾牌使,天瑞有时候借着我化解青梅竹马的缠人攻势。
——就好像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
那时候我就决定了,这一次不会再离开了。
无论再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忍住。
——我想要留在最好的两个朋友身边。
“平时看你不声不响的,勾搭人家男朋友的时候怎么就这么积极啊?”
啪。
无论再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忍住。
忍住。忍耐。加油。
不可以哭出来,曲韵然……
“现在装哑巴了?盯着我男朋友看的时候你眼睛不是会放电吗?”
啪。
啪。啪。
要是看到了如今的这个光景,天瑞肯定会又生气又担忧地对我来说:“你不要什么都不做,给人乖乖地欺负啊!”
脑海里浮现出其中一个好朋友的模样后,眼睛里随即涌出了一股温热。
是啊。光是忍耐是不行的。
所谓的忍耐,不是给人欺负却什么都不做啊。
初中的时候我不就已经明白到这个道理了吗?
——你不是已经决定要像顾钰同学一样发生变化,慢慢变得坚强起来吗,曲韵然?
内心里的另一个我在询问着,质疑着我。
最后她斥责着我,燃烧着怒火的眼瞳无言地表达着她差一点就想给我来一耳光的强烈感情。
差不多该站起来了,曲韵然。
不然有朝一日当天瑞他们离开的时候,你会没有力气追上她们的脚步的。
“……”
“终于抬起头来了啊。”
被和希惊人的变化所影响,我最近稍微变得积极了一些。
人是容易被外界影响的生物。
如同顾钰和希影响了我,变得稍微积极了一点的我亦影响到了周遭,使这个在天瑞、小遥以及徽因学姐努力下变得温柔的环境发生了变化。
说得容易理解一些,就是班上的男同学和我交流变多了,一些女同学又开始看我不顺眼了。
“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昨天冷不防朝我泼冷水的女同学今天又来到了我的座位前,二话不说地拎起了我校服的衣领。
要问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大概是因为中午的时候我跟班上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同学聊了两三句家常吧?
那个男同学长相是不错,可我根本没对他有别的意思。
经历了这么多,不能比天瑞对我付出更多的男孩子,我已经不可能被吸引了。
光辉恋爱学园是一所鼓励学生恋爱的学校,光被一个人外表所吸引的人绝不在少数。
光是被外表所吸引,却不曾了解对方内心世界的恋爱只会演变成一个噩梦。
我相信,学校里没有多少人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我连你男朋友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打我?”
“……!”
大概是我的眼神变得非常可怕吧。
将我团团围住的几个女同学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古今往来,虚有其表的恶人会害怕真正的恶人以及不怕死的好人。
直到现在,虚有其表的恶人依然是肤浅得犹如一个笑话。
要战胜这些小混混,根本不需要多费劲。
所以我要战胜她们,像和希一样变得更加优秀,变得有足够的力量一直待在小遥、天瑞、和希跟小诗她们身旁。
“道歉。”
“……哈?”
“我说,给我道歉。”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早已褪去。
眼眶里的温热被怒火燃烧后彻底蒸发掉了。
面对眼前的这些人,我只剩下一种感情——愤怒。
天瑞和小遥总是对我说,没有必要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没有必要对所有人都展现出毫无保留的温柔。
至少现在,我非常赞同这个说法。
曲韵然的温柔,不是用来给予一些让人讨厌的家伙的。
“道——”
“你们这些○○!”
我往前踏出脚步,想要让眼前几个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女同学认错时,一个内容极为不文雅的声音从走廊窜进了教室。
与喊声同一时间响起的,还有快速跑动的脚步声。
——啪。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身影已经把我护在了身后,然后给了我眼前的女同学一个响亮的耳光。
那声音大到,让人听了就觉得疼。
“昨天的事情我当没看见你们胆子就变大了是吧?今天还想来欺负韵然,你们是不是想亲眼看一下什么叫作吃人不吐骨头的疯子啊?”
橘色的及肩短发,其中一侧扎着马尾。比我稍微高一些的个子,套在校服外面的水蓝色毛衣。不会有错的,站在我面前把我护在身后的人是小遥。
“……杨月遥?”
仅仅是挨了一耳光,我眼前的女同学便是一副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
仅仅是挨了一耳光,她的脸上便下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掌印。
然后。
仅仅是小遥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刚才为止使我勇敢踏出脚步的坚强就消失不见了。
眼泪……也不争气地滑落。
“韵然你放心!我替你教训这些小太妹!”
“……”
我拼命摇着头。
我很想要告诉她,我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哭出来。
可是,我就是发不出声音。甚至连停止身体的颤抖都做不到。
不管是初中的时候还是现在,只要小遥跟天瑞在我身边,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要依靠他们、依赖他们。
明明决定了要靠自己的力量面对困难,要靠自己的力量站在他们的身边。
……为什么一到了这种时刻,你就会想要示弱啊曲韵然。
“韵然?”
支撑精神的坚强消失不见后,身体里的力气仿佛也被一同抽空。
感觉没有足够的力气能继续站着,我蹲了下来,同时把被眼泪和鼻涕弄得一塌糊涂的脸埋进了两边膝盖中间。
“……”
“韵然你怎么了?喂!你们这几个小太妹,是不是还打了她其他地方,快说!”
见我不回话,以为我哪里被打疼了的小遥向几个女同学责难,不时能够听到某些东西被撞到的声音。
然后,周围的声音慢慢变得模糊,变得再也听不见。
闭上眼睛看见的黑暗里,初中时那个学长的可恨面貌一直挥之不去。
一边拼命试着把那张脸从脑海里甩出去,我一边在思考,这样一直软弱下去,有朝一日天瑞和小遥需要我的时候,我真的能够成为支撑他们两个的力量吗?——就像当时她们支撑我一样。
我真的,有资格继续当天瑞和小遥的朋友吗?
“天瑞学长。”
“嗯?”
“韵然学姐今天也不过来吗?”
“应该是吧。”
几天后·周三。
再过一个多星期,我们就要放寒假了。
在其他人都在为了期末考试做准备的时候,我们文学社依然在下午放学后享受着平静的社团生活。
只是,我们那个总是在厨房和餐桌间来回的社长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出现了。
“月遥学姐呢?”
“一放学就跟顾钰同学一起去韵然的家了,她们之后应该都会直接回家。”
“……”
除了我们文学社的社长之外,两个社团招牌(虽然没有那种东西)也不在。
平时看起来总是有些拥挤的社团房间,这几天总是让人觉得大得可怕。
两个人待在一个大房间没有什么,可如果说,这个大房间原来不只有两个人,那么待在现在这里,可以说是如坐针垫。
没有什么环境比困境更适合看穿一个人的本性。
在现在这个连空气都十分沉重的文学社房间里,伊语诗不像平常那般刁蛮,不像平常那般任性。坐在我旁边沙发上的她,变成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后辈。
没有哪个男生会不想要一个又可爱又文静的学妹。
不过,这是有前提的。
如果这个学妹本来是一个娇蛮的小姑娘,当她因为一些并不可爱的理由发生变化时,我想没有人会觉得高兴。
我就是一点都不觉得高兴,我甚至希望她能像平常一样对我口不择言。
“天瑞学长,要不我们也去看看韵然学姐吧?”
“劝你最好不要。”
“为什么?”
“以你的性格,去了之后说不定会在回家的路上哭出来。”
“……”
“我可不想除了韵然之外,还要多安慰一个可爱的学妹。”
“……挑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怪不得天瑞学长你不受欢迎。”
“哈哈,是嘛。”
伊语诗不仅好好地说了我的名字,连对遥也没有用“轻佻女”来称呼,而是毕恭毕敬地称呼她为月遥学姐。
之前她能这么坦率的话,杨月遥大魔王肯定会更加疼爱我们这个社团唯一的后辈吧。
几天前韵然又被小太妹们欺负了之后,第二天开始她就没有来过学校。虽然有向学校请假,可是没有对我和遥、和希以及伊语诗提起过半句。
尽管遥跟和希每天都锲而不舍地去韵然的家里,可直到今天,她们还是没能进到她的家里。
我为什么没去?
答案很简单。
连续两天被小太妹们欺负,然后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谁的电话都不听。
韵然明显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这些打击使得平时被她隐瞒在心底的创伤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我虽然没有类似的感受,但我回想起初中时的告白被拒绝、觉得整个世界顿时灰暗了下来的感觉,再把它放大一百倍、一千倍的话,我再没有底气去对我们的文学社社长说“没关系的”“还有我们在”。
没有办法走入对方内心的安慰只有形式上的意义,这样子的安慰多了反倒会让对方觉得反感。
另外,对她第一次造成创伤的人是一个人渣男,是一个男人。
我想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让她想起更多不好的回忆。
——不找到解决根本问题的办法、没想到一些可以真正触及韵然内心的话,我绝对不会去见她。
韵然开始闭门不出的第一天,我就暗自作出了决定。
对此,遥跟和希没有问什么,亦没有责怪我。对她们的宽宏大量,我相当感激。
“天瑞学长,光我们两个在这里也没有意思吧?”
“你觉得无聊?”
“……我觉得难受。”
“……”
明明是个笨蛋,这个小家伙在感情方面却相当纤细。
果然不管是天才还是笨蛋,大部分女孩子的内心世界都比表面看起来要复杂很多吧?
“你有这么讨厌我和独处吗?”
我扬起嘴角,语气里带着满满的调戏之意。
“……”
伊语诗刚才还是一副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不过转眼间,那份娇柔便被收缩在她绷紧的精致五官中。
“超级讨厌你!超级!”
啪。
说时迟那时快,小家伙拿起抱在怀里的靠枕,使尽全力砸落在我的脸上。
等我把靠枕拿下来时,啪踏啪踏快速跑动的脚步声从我身后远去。
“比以前还要生气……这几天她在社团里应该过得很压抑吧。”
靠枕本身就是再怎么使劲扔出去都砸不伤人的设计,再加上伊语诗的力气小得可怜,所以我没有感觉到多少物理上的冲击。
可另一方面,跑出文学社房间的小家伙给我的精神面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假如我刚才没有逗她,这个小学妹大概会一直压抑自己的感情,等韵然回来的时候才全部爆发出来吧。
做了一件好事的同时,我也做了一件很过分的坏事。
那就是让伊语诗不再控制自己的感情。
以她的性格,很有可能在往外面跑十几步后就停下来,然后原地蹲下狠狠地哭一顿。
加入文学社还没多长时间,小家伙至少已经把韵然当作重要的家人看待了。要是那个“家里蹲社长”知道这点,肯定会很高兴吧。
相对的,伊语诗之后还会不会搭理我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既然全部人都走了,那去学生会办公室看看吧。”
我这几天依然“义无反顾”地来社团房间,就是为了安抚小家伙,口不对心地告诉她“是技术性调整,不要怕”。
她本人早知道我是在忽悠,现在一气之下更是直接离开了的话,我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一个光靠聊天吃饭完游戏支撑的不正经社团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是没有办法运作下去的——一个家庭只剩下一个人,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家庭。
不过正因为如今我们文学社的状态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作为社团唯一的苦力,我不得不做点什么。
为了不再次失去韵然,我这次不仅要把能做的事情全部做到,连不能做的事情也要全部做到。
否则,我们的文学社社长会再次挥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