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忽然从朦胧的黑暗中分离了出来。
起初是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震动,后来慢慢清醒过来后,我感觉到这个震动其实来自我的旁边。
“……短信?”
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原本应该安静地躺在身旁的手机居然有亮光。
一边适应着黑暗中显得非常刺眼的光,我一边把手机拿到了面前。手机之所以突然发光的原因,看来是收到了短信。
——阿依出去了,看起来好像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你去看看啥情况。
如果不是看到发件人是遥,如果不是早就习惯了她的“胡作非为”,我肯定会觉得自己在做梦吧。
因为一般来说,哪有人会在大半夜发这种短信。
顺带一提,遥就睡在我旁边床的边上,换而言之我跟她之间只隔着一个床头柜的距离。
“……”
“……”
往对面床看过去,自然而然地跟我一样同样睁着朦胧睡眼的遥对上了目光。
短信记录显示是三十秒前发过来的,会变成这样的局面也是必然的。
确认我睡醒了之后,遥挥手示意让我赶紧去找阿依。
平常的话我大概二话不说点点头就出去了,可是今天晚上我忽然有点想要反驳一下,也许是因为今天太累了吧。
——既然你看到了干嘛不先去啊。
——空虚、寂寞、冷,我再睡个五分钟。你先过去,我马上就来。
我这边刚收到回复的短信,对面的遥便把手机放到了我们中间的床头柜上,接着把头转了过去。
“……这家伙绝对是打算直接睡到天亮吧。”
说什么再睡个五分钟啊、你们先走我马上就来的家伙基本上都是不能信任的,这些承诺基本都是无法兑现的。
要是她真的打算五分钟后去找阿依,至少应该把手机放到旁边去留意时间啊。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而且这本来就是我的任务,杨月遥大魔王能够提醒我已经很不错了。
蹑手蹑脚地往房门走去的途中,我感觉到好像差点便踢中什么东西。把头低下一看,原来是伊语诗在门边的地板上打着呼噜。
睡相到底是有多差才能从床上滚到这里来啊,还是说是在阿依离开后因为力的作用滚下来的?
不不不,这跟力的作用和阿依都没有关系,纯粹是伊语诗的睡相太差了而已,现在躺在地板上的她不仅打呼噜还流着口水就是最好的证据了。
不只是笨蛋还是个大老粗啊,给学校里的人知道她的这一面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虽然很好奇到底会变成怎么样,也真的很想拿手机拍张照,但我最后还是绕开伊语诗离开了房间。
这种照片拍下来是会很有趣,可一旦不小心给文学社以外的人看到,对伊语诗本人来说是一点都不有趣。
尽管她是个口不对心惹人嫌、一点也不可爱的毒舌学妹,不该做的事情还是不能做。
——就算阿依难过到主动对你投怀送抱,你也别毛手毛脚的啊,不然小心我会更加喜欢你啊。
刚走出房间顺手带上房门,便再次收到了明显是遥看准时机发来的短信。
是睡昏头了还是打着打着睡着了才能发出这种让人完全看不懂的短信啊,因为我的脑袋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为了不在无聊的事情上继续浪费思考的力气,我把遥的短信删除掉后便把手机关机了。
“果然在这啊。”
走出房间后没多久,穿着单薄的睡衣靠在阳台栏杆上的阿依便进入了我的视野。
跟附近其他房子的构造差不多,和希的屋子二楼有一个最多可以挤下十几个人的大阳台。原本是用于看星星月亮的宽敞阳台,现在有着仅能容下一个女孩子的“抗拒感”。
只要注意到倚靠着栏杆的阿依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大部分要么会选择视而不见,要么会选择在一边观望吧。
当一个女孩子在默默哭泣时,她周围的氛围会变得特别凝重——尤其当这个女孩子是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时。
“真是个好懂的家伙。”
今天晚上阿依跟徽因学姐睡在同一张床上,而且还睡在了一起。简而言之,徽因学姐有很多个机会能够把郑裕琴的处分告诉阿依。
从那许多个机会中的其中一个机会里“有幸”得知了事情后,这个篮球笨蛋才刚刚重新在脸上绽放的笑容便又迅速褪去。
因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直性子,高兴得快,失落起来也会非常快,悲伤的情绪化作透明的水珠子的速度亦比别人来得要快。
要想第一时间拭去这个女孩子的眼泪可不是一件易事。
“怎么了,大半夜地跑到阳台上来吹风,小心感冒啊。”
“……阿瑞……”
我装作没有发现“异样”踏入阳台时,阿依脸上的泪水有一部分已经干透、然后被紧接而来的眼泪再次湿润。
无论是作为她的朋友,还是作为她的“父亲”,看到这一幕就注定我今晚的表现是不及格的。
如果不在“补考”中好好努力,之后可就不仅是不及格的问题了。
“是想看星星吗,不过天上好像是一片黑啊。”
“……我对星星不感兴趣。”
“也是,篮球笨蛋怎么会有这么文艺的兴趣呢。”
“虽然是事实,不过我怎么觉得好像被阿瑞你瞧不起了。”
“你的错觉而已。”
还有精神和力气来反驳我,语调里的哭腔也没有我想象中的严重,看来今天的派对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效果啊。
开开心心地大闹一顿之后,多少能对后来的悲伤起到些许的缓冲作用……大概吧。
当然了,有可能是阿依注意到我后刻意把自己的情绪收敛了起来。
“呜哇你流鼻涕了啊,果然感冒了。来,给你,赶紧把鼻涕擦了。”
“鼻涕?”
“不是鼻涕吗,难道是眼泪?”
说着这话的时候,我故意眯起眼睛,试图让阿依以为我是没有睡醒。
但可惜的是,即使是篮球笨蛋也偶尔会有感觉特别灵光的时候。再者,不管怎么说阿依都是女孩子,身上多少会有点女孩子纤细敏感的思考能力。
“是遥让你出来安慰我的吧,阿瑞?”
“你怎么知道的?”
“我起来的时候注意到遥悄悄咪咪地看着我,因为房间里一片黑,所以她以为我没有注意到吧。”
“……”
居然在一片黑暗中感觉到了遥的视线吗,就算能够再迅速地适应黑暗,要办到这一点应该需要非常好的视力——也许是长期担任控球后卫锻炼出来的宽阔视野?
“不然的话,阿瑞你才不会大半夜地走出房间。”
“没准我是出来找洗手间呢?”
“你不是问我在干嘛的时候就踏进阳台了嘛。”
“……好像的确是这样子。”
连如此细微的部分都能注意到,接下来不能一如既往地把阿依当做一个篮球笨蛋来安慰了,不然十有八九会有反效果。
虽然有些预想不到,不过直到能够让我们家女儿回到房间里去睡觉为止,我需要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来对待。
不是光辉恋爱学园女子篮球队的王牌,不是身材凹凸有致却讨厌引人注目的美少女。现在的阿依,只是一个听到了讨厌的事情后想要放声大哭的普通女孩子。
“徽因学姐跟我说,小琴的处分已经基本决定了。”
“是嘛。”
“你早就知道了吧,阿瑞。”
“嗯~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啊。”
“就算知道了更加准确的情报我也不能告诉阿依你,所以是差不多。”
“骗子。”
“如果我的好朋友不会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向上天发誓绝对不会在我的『女儿』面前扮演一个骗子。”
“……”
阿依没有反驳,和我想象中得一样。
尽管我没有说出来,可她自己是最清楚自己现状的人。
换做是遥或者伊语诗可能会极力反驳自己没有哭,随后对自己脸上的泪痕进行辩解。
但是阿依不会,她不是一个擅长撒谎、或者说是一个不愿意撒谎的女孩子。
“阿瑞,我该怎么办才好。”
承认自己确实哭得稀里哗啦之后,这个诚实的小女孩不打算继续掩饰自己的感情。放松了对表情和语气的掩盖后,抽动鼻子的小动作变多了,语气中的哭腔亦是渐渐加重。
要是不从呵护她感情的角度去选择该说的话,我可以肯定阿依很快便会十分生动地去演绎“号啕大哭”四个字。
“嗯?”
“假如小琴被开除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对立面的气氛绝对会变得非常糟糕。”
“……有可能吧……”
会这么想的也就只有阿依而已了。
对女子篮球队的其他成员们来说,郑裕琴既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伤害了共同拼搏的队友、也让她们失去了争夺冠军的机会。
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知道郑裕琴的处分后,女子篮球队的成员们都只会感到高兴或者泄气。
……不过,女子篮球队的王牌因此而变得失落起来的话,阿依所说的也没有错。而且因为她就是那个王牌,所以一个“没有道理的既成事实”便就此成立。
“因为我的不小心,小琴要被开除,球队也失去了一个可靠的队友……我真的很没用。”
不知道林依这个女孩子的本质是怎么样的话,听到这句话绝对会认为她是在装清纯扮同情,绝对会认为她是一个绿茶○吧。
然而事实是,这就是她真实的样子。
某种意义上,阿依跟徽因学姐很像。徽因学姐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把自己放到第二位、第三位,阿依则是不把自己的伤痛当一回事,亦不会把所有的过错全推在别人身上。
——小琴之所以伤害我,是因为我身上有促使她这么做的理由。
一言概之,此为林依的“笨蛋式思维”。
“就为了这点小事,你跑到阳台来增加感冒的几率?”
“……哎?”
一瞬间,阿依不解的表情中渗出了些许的怒意。
在她的认知中,郑裕琴和女子篮球队接下来的处境均不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就算这么说的人是我,只要说得再过分一点,这个篮球笨蛋的拳头肯定会落在我的脸上。
所以,我在她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前迅速补上了第二句话。
“徽因学姐应该有和你说吧,阿依。”
“说什么?”
“关于郑裕琴的处分目前只是个『拟定方案』,还没有正式落实。”
“……”
“仔细回忆一下徽因学姐当时和你说了什么?”
“好像……确实有说过拟定方案之类的。”
“对吧?”
“可是徽因学姐也说了,只要学校管理层在明天的会议里一致同意后就会正式落实。”
“但落实到郑裕琴身上至少得是后天,也就是星期一时的事了。”
“欸?什么意思?”
从我微微上扬的嘴角中,阿依似乎看出来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懂。
看着她一脸懵懂的表情,我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冬季的夜晚气温非常低,不快点解决掉这个篮球笨蛋心中的诱惑的话,最糟糕的结果是我们两个明天醒来以后都会感冒发烧去医院。
“你想要继续跟郑裕琴一起打篮球对吧?”
说着,我把手放到了阿依的脑袋上。
和我预料得一样,她的头发已经被午夜的风吹得发凉了。要是继续待下去的话,这渗人的寒意早晚会成为感冒的源头。
“一个当爸爸的知道自己女儿想要什么,当然会尽可能地去满足她。”
“……阿瑞你的意思是……”
“交给我吧,我会尽我所能地去达成你的愿望。”
“可这是学校管理层决定的事情,阿瑞你连学生会成员都不是,要怎么改变他们的决定啊?”
“所谓的父亲总是会默默完成自己的工作的,放心。”
“……”
“你不相信我吗,阿依?”
“不是不相信你,只是……”
“当初班上的人都说我不可能创立一个随心所欲活动的社团,结果我现在不是每天放学后都在文学社里吃蛋糕看电视吗?”
“……”
严格来说,文学社的创立与接下来改变郑裕琴的处分都是徽因学姐的功劳。
但只要让阿依明白到我也许没有能力独立完成这些、但我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或某个人的协助完成,那就足够了。
“我会把郑裕琴带回来给你。”
“……阿瑞。”
“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再次和郑裕琴成为队友之后,你不能再因为她受伤了。不然的话,下次我会站在让她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翻身的那一方。”
我冷酷的表情以及比表情更冷酷的语气,使得阿依有些害怕。
来到光辉恋爱学园来,我建立起了一个无论任何事情只要说到便能做到的形象,与我关系最密切的阿依自然最明白这一点。
只要我最终把它说出口了,这句话就不会是一句空话。
“……可是阿瑞……”
“不许反驳条件。”
“……唔。”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朋友被同一个人伤害两次,就算是阿依你的请求,我也不会答应。”
“阿瑞你有时候会有点大男人主义啊。”
“如果在某些事情上贯彻大男人主义能保护阿依你,那大男人主义就大男人主义吧。”
我知道的,现在的自己相当地蛮不讲理。
可面对一个不愿意把别人当做坏人看待的笨蛋,有的时候想要保护好她只能选择蛮不讲理。
“好啦,我答应你。”
“嗯。”
“不过,你一定要帮我把小琴带回来。”
“等她的临时停学处分过了,她就会回来学校,只是之后会不会继续待在篮球队里便是另一回事了。”
“这一点交给我,我会让小琴重新成为我的队友的。”
“……随你便啦。”
换做我是阿依,我绝对想不到哪怕只是一个理由去挽回郑裕琴。
仅因为曾经是队友,所以今后直到毕业为止都要一直是队友。
这样的想法也只有林依才会拥有了。
“好了,回去睡觉。再继续留在阳台会感冒的。”
“嗯。”
我答应会想办法把郑裕琴带回来后,阿依脸上的表情总算是明朗了不少。
带着溢于言表的喜悦朝着房间走了几步,她忽然回过了头来。
“阿瑞你不回房间吗?”
“我想再留在这里看看有没有流星飞过,你先回去吧。”
“电视都没有报道,怎么可能会有流星啊。”
阿依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走进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确实就像她说的那样,电视没有报道今晚会有流星从地球旁边飞过的新闻,所以再继续待多久也是看不见划破天际的星辰的。
可是,和流星一样美丽的东西已经在我的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