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得到救赎

因为此处

从未有人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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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并不透彻的黑色。从中可以找出几只与天空区分开来的黑色鸦影,群星零落的分布在圆月映照的银幕之下,其外还渗入些许淡炽的光线。

光线的来源,是漂浮于倾斜天空的玻璃板。彼此联结、排列、移动于空中,也将天空切割成无数的板块。光线不断交叠汇聚,在空气尘埃的模糊之下环成柱型,反衬着弥天亘地的黑暗,绽放成一抹明黄的光轮。

这是一座市街...

铁路与公路交错最为严密的方位,市街的中心,坐落着欧洲风格的低矮建筑群。其中最为瑰丽的,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教堂,白色的大理石作为了整体颜色的主要基底,叶片式的五彩玻璃镶嵌着,立面山花断开,檐部水平弯曲,门庭的上方外形干坦的圣龛中,巍立着天使与圣母的群雕。

展翼的方向是天空...自由,热情,享乐主义的浪漫艺术。

伸手的方向依旧是天空...如同想要得到救赎一般。

咚——咚——咚......

教堂旁笋式的塔楼内回响起悠扬的钟声,沿油柏路两旁的石砌人行道扩散至远方的广场,向人们宣告时刻。

钟声响了八下,八点钟,对于广场内的店铺来说正是热闹的时段,环昙式喷泉的清水映着街灯与人影,溅落的水滴浇灌着石坛上的蔷薇花,也给喧杂的人群褪去一丝热度。人群遍及在店铺外环布满绿叶的林荫道下。

饮酒闲谈于酒馆门外陈设的木椅木桌之上,或是驻足聆听吟游歌者的吉他小曲,亦或是主妇们聚集在一起先聊着家常,甚至是孩童在彼此的影子上移动嬉闹的身影。无不渲染起这里浪漫的氛围。

夜晚的...影子?不管是建筑物遮蔽光线的阴影,还是树叶缝隙中飘忽不定的光影,亦或是轮廓清晰的人影。都向着西侧延伸开来。

致其形成的...便是那浮耀于东侧天空,将地面映如白昼的玻璃板。无重力技术与复合材料科技的结晶,如同它的名字[灯塔 The Beacon]一样,在幽暗的夜晚将[奥丁萨拉]这座城市化为整个大陆最为明亮的一点,宣示着她的繁华。

此时,在这一切都柔和的世界中,出现了违和的,细微的清脆声响。

声音来自于上方。

玻璃板框最高点的方位,其中一块绽出裂痕,些许晶体的碎屑飘洒下来,折射的淡黄色光影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人们纷纷驻足,将视线投向天空。兼备韧性与硬度的复合玻璃,在期两年的运作中不断折旧,其中一块到达了寿命...大多数人是这样判断的。

然而在下一秒钟,人群冻结了。

又是一道清脆的声音,有什么物体撞击了玻璃。玻璃的平面就此弯曲隆起,在曲面的承受力到达极点后,碎裂开来。

在一道玻璃碎裂之后,更多的声音交替的出现,并且奏响的频率以线性加快,向下方的市街洒下碎片,下落...同时搅散为更小的晶体,宛如落幕般的光雨。淋向不知所措的人群。

“快...逃!向西边,快!”

这是一个伴随动作的呼喊,在些许停顿后,颤抖的口中嘶喊出本能的判断。求生的本能使其迈开步子奔跑。一个身影的慌乱,意味着整个群体的溃散。集体意识的恐慌蔓延效应,在霎时间扩散开来。

“谁...谁来救救我们!”

“不要躲在建筑物里,后方已经起火了!”

绝望的声音在慌乱的人群中交叠而起,即使是最小的雨滴,迫至地面之时也有手掌般大小,击碎古石制的屋顶,穿破钢筋混凝土的墙壁,树木和街灯折断扭曲,也将逃亡者的躯体肆意切割着。映着电网短路与车辆殉爆点燃的火海。宛如圣经中烧着硫磺与火的火湖,溶解着街道,草木,人群,一抹地狱之景。

但是,不管是谁,都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是谁做了这些事情?”

只有追究元凶的话谁都没有说。在性命堪忧,濒临死亡的边缘,如何活下去...这才是他们全力思考的事。其次...人们前行的方向——西方,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宛如夜空中流星的光辉一般,几道淡蓝色的弧线从西方山岳的轮廓线划出,汇聚点...即是市街上空的玻璃框架[灯塔 The Beacon]。

对舰用的低速液压弹。

速度很低,却有着很强的动能,一次次穿透玻璃板,直至停驻。弹头内壁的气化区在高压升温下点燃,弹性外壁由于燃灼的压碎式液体充张不断膨胀,如同绽放盛装烟火...压缩的高温空气从核点释放出来,在空中环成一个波形,将一片区域内的玻璃,震碎为花洒般的天幕。

空气在身后波动着,与之而来的是轰塌般声音,从听到的耳朵开始,一直到胸口,产生了夺去意识般的恐惧感。伴随着颤抖的延续,仿佛从皮肤的底层往上掀开般的感触。

咚——咚——咚——

教堂礼钟的第二次宣告直击灵魂,夜晚八点,人们正逃向的,没有玻璃板遮蔽的幽暗西方,太阳沉沦的西方,耀起了黄昏般的光辉。

“太阳...折返。这...这是太阳对...把它封闭起来的人类...的...葬讨...”

“没了灯塔,我们都会被它辐射致死的!”

“主!我的生命在你手中,求你不要丢弃我。”

人们将山那边的光芒,认定为太阳。

随后在崩溃边缘人们的胡乱呓语声中,山岳外沿的轮廓扩展开来,棱角分明的前端推开云层,随后带出斑驳的黑灰金属板构成的流线型躯干,后方的翼型扩架与舰尾的间的缝隙流淌的淡蓝色火焰形成环舰的波浪,将巨大的舰型推向[奥丁萨拉]这座城市。

并非太阳...却有着不亚于日光的明亮。

枪械的火舌与舰炮的轰击将天空映如白昼,也在中端凹陷的甲板上映出毁灭者的名字...羽翼般鬃毛构成的狼首纹章[Fenrisulfr Wave 芬里尔折返]。 将弹药倾泻向市街上空的灯塔[The Beacon],如同神话中的恶狼吞噬人们的太阳一般。片刻间将此地化为地狱的...

“恶魔!恶魔!”

“你会得到报应的,主会惩罚你的!”

西方幸存的人群中,逐渐响起了谩骂声,剥夺他们的生活,烧毁他们的房屋和街道,残杀他们的家人与亲友,破坏他们生存所依托的灯塔[The Beacon]。将这里化为地狱的...就是眼前散发着黄昏光芒,以北欧神话中吞噬太阳的恶狼为名的黑色舰体。

而此时风声有了变化,风撞向船体所有的防风装置的震动声减弱了。不过...不只是这样,机枪与舰炮的声响也戛然而止。尾翼的推进焰型逐渐减弱,从轨道和速度来看...是要降低高度。

有人阻止了舰船?驱使人们做出这个判断不仅是舰型的变化,而是船首舰桥上渐渐清晰的人影...

所有人都认得的人影...平日给予人们洗礼与宽容,上帝虔诚的使徒,那座巴洛克式教堂的拥有者。温柔慈祥的温德尔教父。人们还记得他阻止过几场离婚的闹剧,记得他收留过多少流浪的乞丐,记得他认真打扫教堂为人们迎接礼拜的身影,教会人们感恩与忏悔,如同父亲引导孩子般为人们指明方向。而现在...

“温德尔教父阻止了那艘船!又一次救了我们。”

“您就是上帝的使徒。”

“In nomine Patris et Filii et Spiritus Sancti Amen。”

幸存的人们面向天空,映着身后地狱般的火光,以三根手指拂过额头、前胸,以及双肩,划出了十字圣号。对处在理智崩溃边缘的他们来讲,眼前所敬仰的英雄人物般的教父,也许是使他们保持清醒的最后希望。

而被视为希望的人影立于舰桥,在人们的注视下缓缓走到舰桥边缘,划出了相同的十字圣号。摄入人心的话语从慈祥的教父口中脱出。

“主,赐予我们平静,去接受我们不能改变的。”

“Amen——”

人群随之呼应。

“主,赐予我们勇气,去改变我们能够改变的。”

“Amen——”

“最后,赐予我们智慧,去区别二者。”

“Amen——,愿主垂怜。”

温热的液体在人们的眼角滑落,那是遭受苦难的悲哀与重拾希望的感动混杂而成的泪水。

接受城市已经破坏殆尽的事实,然后...带着勇气与希望重建家园,同时肯定了所有人的智慧,完美的说道词,人们仿佛寻回了心中遗落的希望,下意识的握紧拳头,抓住希望于命运一般。然后伴随着神父低沉阴冷的话语...摔得粉碎!

“不,你们这些不知忏悔的人,不值得垂怜。”

“温德尔教父,您在说...”

“将上帝赋予的天空遮蔽,求全自身苟活于灯塔之中,使越来越多人遭受天空的苦难,犯下这样的罪行却不知忏悔,你们这样的人,不值得垂怜!”

略显沙哑的粗犷嗓音带出毫无感情的言语,做出了最后的宣告。

“接受这罪恶的世界,按其现实本相,而非如我所愿。于苍空之中折返,将天空归还人类。”

身体如同失去了什么一般向后倾倒,人群陆陆续续的坐倒于地,至于失去了什么,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无法控制头脑进行任何思考。而就在下一秒,伴随着舰首人影手臂斜向的挥动,黑色的舰型再次飞耀于漆黑的夜空,奏起枪炮轰鸣与晶体碎裂的交响乐。

目标...天空中...不...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灯塔。

在这地狱般的序曲中,失去希望的人们如同雕塑般驻坐。生存的本能使他们做出了伸手的动作。

伸手的方向是天空...如同想要得到救赎一般。

而没有被上帝赋予羽翼的他们,何去何从呢?

“主...为何不垂怜我。”

这也许是他此生最后的话语,对他毕生信仰的质问。默默的接受自己的命运...也是的罪过么?

瞳孔中却映出教父那复杂却凸显着悲哀的面容,被赐予了此生最后一次洗礼与宽容。上帝不赐予任何人命运,但赐予你抗争命运的权力。

“愿主...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