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完成之后又进行了一系列像是拍照留档案之类的手续，这期间倒是没碰上什么麻烦，估计杰森也想早些了事，这些步骤完成得很快。于是属于我们的住处也被分配了下来。
“呃……不过我看了看，因为这城里的很多地方还没来得及修缮，现在能住的地方也就只剩一间屋子，没意见吧？”
“一间屋子三个人？”
“不，这位厉害的工程师小姐是要去我们研究所的，虽然很抱歉不过还是请你们俩将就将就，屋子不窄。”
这成了我和李瞳共住一间房的理由，那位少女意外地没有出声抱怨什么。
“至于你们俩的工作，我还得和人事那边沟通一下……”杰森翻着一个小手册，头也不抬地说着。
“还有工作？”然而这让她开口了。
“不然呢？加入雇佣军就是为了工作，这可是我们加入时就明确下来的规定啊。”
虽然我完全没有听说过就是了。
“就不能吃白饭？明明你刚刚说把她卖给你就白养两个人的？”
“瞳姐姐！”
伊芙一声抱怨之后，李瞳也摊摊肩没再打趣她了。
“那就这样决定好了，具体的工作内容的话等决定下来了我会过来告诉你们的，在那之前你们就先……休整，对，休整。”
他为这个还算合适的用词想了好一会儿。
现在我们正如他所讲的那样，到了他告诉我们的那间屋子前。
“大门口挂着一个‘622’牌子的公寓，顶楼最右那间。”
门牌号是509。
这样的老式公寓我不是第一次见，但比起之前见到的那些住处，这里还算得上整洁，空气里没有烧柴的呛烟，也不存在什么被烟熏得漆黑的灶台。上楼的路上遇到了些人，他们还算友好地冲我们点头致意，虽然我倒觉得我们加入的消息应该还没传得那么快。
插进钥匙一开门，身前的棕发少女就把背上的包脱下来，随即狠狠往前一摔。
“这叫宽？！”
隔过她，我往前瞧了一眼，一间打理得还算整洁的屋子，只是不论怎么看都和这公寓一样老旧。至于面积，肯定没到能在室内踢足球的地步，不过铺下两个人的睡塌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当然也仅限如此。
“在我的记录里，杰森的说辞是‘不窄’。”
“这么说你是很乐意和我挤一块儿咯？”
她突然看过来，虽然保持着笑容但那眸子却透着几分不快。莫非是我的那番说辞不小心惹到她了？我也没有想替杰森去辩解的意思。
“……”
于是这个问题似乎也变得危险起来。
“怎么，还回答不了了？”
“我……”
“嗯？”
“我饿了。”
“你还会饿啊？”
遭了她一个白眼。强行变更话题的这种结果当然也是情理之中，所幸她也没再跟我继续计较。
伊芙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那个大箱子，所以我们目前的行李就只剩李瞳不知从哪儿找的土黄色双肩包，至于里边的帐篷布，现在看来应该没什么用了。我继续翻包，希望能找点别的东西，不过这个塞得满满的包在拿出这一大叠帐篷布之后，好像就真没了。
“我们似乎走得太过匆忙了一点。”
“嗯，对啊。”
那位少女现在已经在屋子里四处逛了起来。这屋子确实不宽，步子稍快一点十秒不到就能走完，所以现在能给她打发时间的也就只剩下这里为数不多的摆设了。
“除了这些就什么都没了。”
我很想掰着指头数落一下：路上吃的东西是从死人兜里翻的，这帐篷布是从垃圾堆里找出来的，就连身上这套连帽灰袍，也是从烂房子里扯窗帘布随便做的。
“所以呢？”
“我是在想，作为有正常进食和生活需求的人类，您和伊芙究竟是抱以怎样的心态才会什么干粮衣物都不带就出发。”
“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没什么好怕的。”
“您这完全是在赌博吧……”
“并不。”
李瞳起身，不知从哪儿拿了一口锈迹斑斑的平底锅，指着我说道：“只是对自己的生存能力比较自信而已。”
说罢，又开始在旁边只有她半个身子高的木柜里翻寻起来。
“您这样的举动没有顾虑过伊芙的安全……不过说起来，您对伊芙的态度让我觉得有些好奇。”
现在她的手里又多了一支断掉的锅铲。
“很奇怪吗？”
“单指您一直拿她取乐这一点。”
“嗯……”
似乎还不能理解我的意思。她没看我，哼着声，又在这不大的屋子转悠，手里的物件也没放下。
“如果是正常一点的姐妹或者说发小关系的话，我想不论如何也不应该有那样的举动，况且不论是背还是抱，这样的事您一直是让我来做的，是您俩隔了一段时间没见变生分的话还能解释得通，但您一路上打趣伊芙的行为又否定了这点……”
“照顾你这伤员还不好吗，那丫头那么轻。”
“是这个原因吗？”
“不说这个，你不是饿了吗，我给你做饭吃啊？”
看她突然一脸笑意的模样，我觉得她肯定又在谋划些什么了。
“可现在并没有材料，况且这样的厨具……”
“怎么，这锅可结实了，上一位住户给我们留下来的宝贝哦。”
说着，便拿半截锅铲”哐哐哐“地敲起锅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很结实。”
至于我服软的原因，是她一边还敲一边把锅往我耳朵边凑，几乎能引起我体内元件共振的声响的确是不太舒服。
“听听，听听，这音色，上好的铁。”
又是拿起锅铲重重一敲，伴以一声响亮的’哐当‘——
这口锈锅被砍出个口子。
“啊，坏掉了。”
看着她现在毫不意外的神情，我算是明白了，从一进门她就是在发脾气。
“我们……我们出去逛逛看吧，听说这里能买到的东西还是挺多的。”继续呆这里估计只会让她更加恼火。
李瞳没应声，不过在我拉开门出去之后还是跟了上来，我也连忙出声宽慰她。
“即便是小房间，稍微用心布置一下还是可以变美观的，我资料库中现有记载就有很多小户型的装修方案，只要按照材料购买的话也是可以……”
“嗯？你说什么？”
“我是说可以买些……”
“拿什么买？”
她把手伸到我跟前，“你有钱啊，给我看看？”
“我……”
这才意识到自己甚至连这里流通着怎样的货币都不知晓，说不定还是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至于城市圈内我账户里那没用过几次的货币点，在这里肯定是指望不上。
盯着她，我语气略显严肃：“那这样说来……我们岂不是什么都没有？”
就连穿的这身衣服都还是破破烂烂的。
“你以为呢？”
“……”
检查了一下能体储量，经过几天的奔波消耗，现在还剩下百分之五十三，饿一周左右应该不成问题。在我正安排着这之后的计划时，李瞳已经先我一步下楼了。
“不打算走了？”
“啊，这就来！”
即便什么东西也没有也还是打算出去逛逛？不过转念想想，也总比呆在那间窄……不宽的屋子里好。
大概原本的这座城就被旧时的人们仔细规划过，尽管反叛军对这里进行过修缮，也只是在继续沿用那些旧有建筑而已，所以这里的排列并不会显得毫无秩序，就连路旁栽种的树木都有过修剪的迹象。
走出我们住处所在的老式公寓，便是一条有着稀少行人的街道，这些居民虽然穿着朴素，不过他们所表现出的状态都还算得上是健康，至少过的肯定不是我们赶路过来时那种一天吃一顿的日子。
“接下来要去哪里？”对此我是毫无头绪，资料库里并没有这里的地图文件。
有的话就奇怪了。
身前的少女没回答我，四下看了看之后便伸手拦了一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青年。
“不好意思打搅了，我们刚到这座城，对这里实在是不太熟悉……”
还没等她的话说完，这位青年便满脸热情地打断了她：
“啊！欢迎你们来到‘因蒂斯城’，这座城的确很大对刚来的人来说确实会迷路，不过这里到处都设有路标，照着指示走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主要的几个地方你们都能到。如果想买东西的话就沿着这条路往前，左拐之后走过四个路口就能到商业街，啊对了，这里流通的货币是叫做‘达内尔’，在商业街头就能看到兑换店，你们最好把货物换成钱之后再去买东西，直接用货物换货物也不是不行，不过那样的话很容易吃亏的。”
“这……这样啊，非常感谢。 ”
一大串话说出口竟然不带喘气的，我和李瞳都愣了半晌，所幸他把关键信息都说了出来，免去我们还得再问一遍的功夫，于是在礼貌地和他挥手告别之后，我们便沿着他所说的方向出发了。
“他没再多说什么实在是太好了，不过这里人都这么热情么？”
“嗯……确实难得了。”听她有些心不在焉的语气，我想她应该没有接我的话。
“您是指什么？”
“这座城。”
她的手指横着在半空划了个圈。
“难得有名字。”
“……是叫因蒂斯城来着。”
“上一次听到一座城的名字，我都才刚和伊芙认识。”
“是那样久远的事情了么？”
她像是回忆起了些什么，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头沉思着。
“是叫……诺芬里尔?”
“抱歉，我没听说过。”
倒不如说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属于某一座城市的名称。就连管理局所在的那座城，也全是用‘城市’来指代了。
至于理由，我想我能猜出个大概。只有那片区域被管理局认可，所以也只有那里称作‘城市’。除此之外的地方都只是充斥着辐射的危险地带，要么是被变异生物摧残殆尽的废墟，要么是满身传染病的未认可人群苟且过活的去处。
以前的自己就是相信着这些可笑的信息。那些所谓的，二十年前战争后余留的辐射，我只在城市周围见到过些变异的高大植株，甚至于在离开城市一段距离之后，我连一丝被辐射波及的迹象都没瞧见。还是说，那些树只是为了管理局为了让人相信他们的说辞而故意栽种下去的？
我不再去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这只会让自己在这本就无理的东西上陷得更深。到最后肯定会被名为愤怒的东西束缚。自己不能这样，至少现在还不能。
“喂，你在听吗？”
“啊……”
回过神的时候，身前的棕发少女正一脸不快地叫着我。
“抱歉，您说什么？”
“……当我没说。”
“真是非常抱歉！刚才因为一些不可抗因素去想其他事情走了神，您再说一遍，我一定会好好记住的！”
我连忙道歉，换来的只是她加快的步子。于是接下来的一段路我都只看得到她的后脑勺。
正如那位青年所说，这座因蒂斯城很大，光是按他的说法走过几个街口，都花了我们近半个小时。虽然半途有怀疑过真实性，不过一路上人潮变密集的这点还是让我们坚持走了下去，最后总算是停在了有着‘商业街’三个大字的路牌旁。
“不过您来这里是打算做什么呢？我们现在并没有那种叫做‘达内尔’的货币，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兑换的商品。”
“谁说没有？把你卖了不就可以了？”
“诶？我？”
我还能卖的？
这番话只让我觉得诧异，于是呆呆看着她走进路口那家立着‘货币兑换’牌子的店铺。迈了两步之后，她又转身一把将我拉进去，走向店内唯一的桌子前。
桌后那位有着浓浓八字胡的光头男正数着一叠纸币，瞧见我们走近，手脚麻利地拉开抽屉将钱扔进去。
“欢迎光临！两位是要换点钱？”
“卖个人，你看看值多少？”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直戴在头上的兜帽便被李瞳给取了下来。不出我所料，那名男子一脸意外。
不论是谁，遇见这样卖人的举动也会觉得困扰吧。
他随即隔过我们瞅了瞅街上，确认没人注意到这里之后，才仔细地端详起了我的脸。片刻之后，竖起三根手指。
“三万，意下如何？”
这果断的样子让我难免怀疑他先前是不是真的露出过什么意外的神情。
“……”李瞳没出声，只是抱手盯着他。
“四万！”
还是没出声。
一咬牙，光头男一拍桌：“五万！不能再多了！”
“我知道了，”
这下她终于是点了点头，“我才刚来这里，你告诉我五万达内尔是个什么概念？”
听闻，这位老板一幅吃了大亏的模样，不过这样的神情只在眼里一闪而过，很快便一脸堆笑地为李瞳解答了问题：
“那可是能办个永久居住证，然后在城边的新区买套房子，再胡吃海喝个两三年的程度啊。”
听起来似乎还算多的，不过这是真的在卖了？
“怎么样，我的出价可是很高了哦，你去别的地方肯定是拿不到这么高的价钱了。”
“嗯，那你看看这个能卖多少。”
说着，她伸手取下了那枚一直戴在左耳处的黑色耳钉。
接过去看了好一会儿，光头男这才略带笑意的抬起头：
“这类似的玩意儿倒是好久没见过有人用了，小妹妹是改造人？”
“怎么？”
“没什么没什么，的确是个好东西，虽然愿意用的改造人肯定没多少，不过看您也卖了个好姑娘过来，也就给个一百五十块当回赠吧。”
摸了摸下巴，棕发少女思索起了些什么，于是片刻之后终于点头。
“好，卖了。”
光头男麻利地从抽屉拿了五叠捆好的纸币，又从手里的散碎里抽了两张放一块儿，最后推到李瞳跟前。
“总共是五万零一百五十块，您数数。”
“这倒不用了。”
她面无表情地将五叠钞票推了回去，只拿走那两张纸币。
“诶？怎么……不……不卖了？”指指我，又指指钱，留着八字胡的男人一脸意外。
没再应声，李瞳又抓着我的衣服把我拉了出去，那位店主加价一万的声音钻进耳朵，不过她始终是没再走回去。这或许只是她提高卖价的一种方式，虽然这种被抓来抓去的感觉确实不太好。
“您刚才……是真的打算卖了我？”
“问好价钱了，等我考虑考虑就卖。”她继续沿着街往前，不过现在已经有了四处看看的闲情雅致，步调也放慢了不少。
看样子只是打算和我开个玩笑了。
“不过真是没想到这里居然还能进行人口交易，实在是让人意外，我也只是在资料记载中读到过这种事……”
突然转过身，身前少女直勾勾地看着我。
“你就这反应？”
“诶？”
她是希望我给怎么样的反应？难道不是在开玩笑吗？
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扭过头，语气无奈。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就是这么一个家伙，看来还得给你贴个标签才行。”
“您是说关键词吗？您也和我们一样会在与人接触之后为他分配几个关键词标签？”我记得自己以前有和她谈起过这个，第一次和她一起执行任务时的事了，原来她还记得挺清楚。
“啊……对，就是这个。”
“我对这个很好奇，您现在附加给我的关键词是怎样的？”
她对着我伸出了两个指头。
“是……两个字？”
“嗯。”
“这样啊……”
我点头。两个字的形容词实在是多如牛毛，不过我也正好有一个类似的关键词评判程序，接下来只要把我最近的举动作为分析样本，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是‘认真’吗？”
“是‘笨蛋’。”
我……应该不笨。
稍稍有了些资金，基础需求也算是能解决了。一百五十块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在购置了一大堆必需品之后，也就只剩下几枚找零给的硬币，按照我的估值计算，最多也就是能在路边摊上买两个干面包的程度。
“我有一个问题。”
“……”
没应声，她只是把刚买的两床被子放到了我捧得满满的双手之间。如果不侧头的话，现在的我已经没法看见前边的路了。
“您卖掉的那个耳钉，我想对您来说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东西吧。”
谈起这个时候，她的回话速度明显变慢了。
“……为什么那么觉得？”
“只是见您一直戴着。”
这不是我现在想说的，但我猜她应该也不会怎么在意我的解释。看这副故作轻松的模样就能知道。
“最多算是我喜欢的东西。”
“卖掉的话您也会心疼吧。”
“那你说说，我们现在还有什么东西能卖？”
“……”
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但您的耳环为您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这路上我们遇到的那三个抢匪，如果您当时没有这个耳环的话……”
“也不会怎么样，少了一个装饰品而已，我照样打得过。”
“您向我展示过当时与他们战斗时留下的伤口，所以您应该知道没有它的后果。”
这句话让她把自己的手臂藏在了身后。
“您不用再隐瞒什么，由我自己的亲眼所见，我已经知道了那个耳环的效用。”
与她本人身体回路相连，通过在外的辅助运转以提高能体效能。简而言之，这是让她提升战斗时能力的辅助工具，“我认为那对您很重要，甚至可以说关乎到您的安全。”
没作声了，我们继续往前。
“现在很安全。”这声音像是在低声念叨，却足以让身后的我听到。
“不安全，我们完全不清楚这里是否存在健全的法令体制，毕竟连人口买卖都在继续……”
况且现在无法使用能体的我，完全没有了护她周全的能力。
“……只是恰好遇见了而已。”
语气里的勉强让我突然明白了些东西。肯定还有些别的部分，但那太过细微，所以被我一概忽略掉了。
“如果是在城市圈内，我是指唯一被管理局承认的地方，您的安全的确会有保障，如果是那样的环境，我不会对您的行为说三道四，但这里不一样。”
她没回答。
“……您大概是因为自身的实力不足才会使用这样的工具。我不认为这是什么丢脸的事，这只是一种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必要。”
“行了！”
突然提高的嗓音打断了我，也让这周围安静了片刻。
“啊……”
“用不着你操心。”
冷冰冰的语气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唯一不明显的只是眼底那些厌恶和不耐烦，或许是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看过来眼睛在一瞬间移开，我也没来得及看清楚。
为什么不继续装傻呢？就像自己以前那样。如果不明白的话，或许还会好一点……因为实在没办法才卖掉耳钉的她应该也不好受吧？我又是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些她不爱听的东西给说出来？快步离去的身影让无数质问涌入脑海。
呆站着，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上去。
我又惹她生气了，这次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
周围的喧闹声很快继续下去，没人会因为这片刻的吵闹而停下自己的活计。太阳落山，夜晚也将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