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義。
那些話又開始在腦中盤踞不去。
前方再次遇到了一個彎道，我也開始轉動起了方向盤。
“……我是在做一些無意義的事情嗎？”
“嗯……並不是無意義的哦，你不是正在開車嗎？”
“我指的是這個被亦步女士您稱作聊天的行為。”
“這只是順帶的，順帶的。一個人開車多沒意思，他們兩個又都睡著了。”
亦步探着頭，似乎是想看看車內的其他兩個人，車內的攝像元件也在隨着她視線的移動而改變着朝向。
雖然一個是被回收，一個是在裝睡。
稍稍沉默了片刻，我也接受了這種行為是聊天的定義。
“這樣不會打攪到亦步女士您休息嗎？”
“沒關係，我已經喝了好多咖啡了。”
亦步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個白色杯子。
咖啡中所帶的某種化學成分的確能讓人類的中樞神經變得活躍興奮，不過這個效用持續的時間應該不會太長。
“不過……這個稱呼果然有點不喜歡啊……”
“您是指什麼？”
“你對我的稱呼，改改怎麼樣？”
有些愕然，這樣的稱呼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才對，畢竟之前亦步都沒有反感，那現在又突然要我去改稱呼是怎麼回事……
“你看，你都直接叫李瞳她的名字了。”
“這是李瞳要求的……”
“那我也這樣要求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完全不能理解亦步這個要求的意義。
AX在稱呼人類時需要保持應有的交際禮儀。雖然不是AX行為規範中的內容，不過這一條應該在每一個AX的行為中都能體現出來。所以我才會有在名字后加上敬稱的習慣。
不過既然亦步這樣要求了。
“……亦步。”
“嗯~這樣才對嘛，聊天對象之間還要帶着敬稱的話這個對話可就沒辦法進行下去了。”
“我明白了。”
亦步大概是想告訴我一些她自己的交際經驗，我也老老實實的把這句話記錄在了數據庫當中，也許在今後與人的交談的時候能用得上。
“那我們就聊聊碰到Wind之後發生的事情吧，你大概也不會聊別的什麼了……你說他的行為里有你不能理解的地方？”
“是，Wind在和我們見面時就已經將機體秘鑰交付於我，卻又在我即將執行回收程序的時候提出再一次地完成他自己的任務。”
“這倒的確有點奇怪，你們同意了？”
“是，雖然我不能理解，但李瞳她似乎明白Wind這個行為的目的，所以我們同意了他的請求。”
“這樣啊。”
亦步的手盤在了胸口，雖然她的確是在點頭，不過從她若有所思的表情來看，她應該也沒有理解這個行為的目的。
“在接下來的過程中，我們陪同Wind進行了一系列關於管理第三十九集中區的任務，並因為某一項任務的需要，進入了第三十九集中區附近的一座廢棄城鎮。”
“我知道那個地方，舊世界的城址，由於工作原因我好像還去過一次。”
“您所言的舊世界？”
“啊……沒什麼沒什麼，你接著說吧。”
我點點頭，繼續說著：“我們在那裡尋找任務所需要的器件，由於一些原因，我們必須進到一個名為商場的建築物內，而在這期間，Wind試圖進行了一次逃跑行為。”
“逃跑啊……沒什麼別的舉動了？比如攻擊你們什麼的？”
稍稍對亦步預測事物的準確性有些驚訝。是她早就遇見過這樣類似的事情么？我將李瞳給出的猜測也一併彙報了出來。
“……按照李瞳對Wind當時的日誌記錄分析，她推斷出Wind在那時有將我們殺死的意圖。”
“嗯，那最後呢？”
“最後他放棄了，甚至伸手抓住了即將從高層下落的我。”
“咦？從高層下落？”
“是，因為那個建築的不穩定性，在我走過一個通向上層的樓梯時發生了垮塌，而由於其內部的樓梯層分布，垮塌產生了連鎖效應。為了保護在底層的李瞳，我不得不掙脫Wind抓住我的手。”
“也就是說你救了李瞳嗎？”
“我不確定李瞳是否能通過自身能力躲過樓梯層的垮塌，我的行為只是起到了一些保護作用。就結果來看，我們都相安無事。”
“是嗎？”
亦步的目光看向了我身旁的李瞳，而李瞳還是在裝作睡覺，不過能發現的是，她已經將耳朵稍稍靠過來了一些。
“由於這種突發情況，我們並沒有在商場找到需要的材料，那之後，我們只能進行另一項任務，也就是檢查集中區附近設立的防護網。”
“嗯。”
從亦步絲毫不覺得奇怪的應聲來看，她應該知曉這些設立在集中區外圍的防護網。其設立的目的是為了阻擋因為輻射而變異的物種，而這一點還是Wind告訴我的，但亦步似乎也早已經知道了。
雖然很想問問亦步輻射的具體來源是什麼，但又回想起了李瞳那時對我的警告。
我還無權知曉這些信息。
不得不止住自己想要說出口的問題。
“在檢查位於下水道的防護網時，Wind再一次的逃跑，這次他切換到戰鬥模式並動用自身的隱匿能力模塊，但只是單純的進行了逃跑。而在我們離開下水道時，他又停止了自己的逃跑行為。”
“什麼？為什麼Wind要停下來啊？”
我對她因此的驚訝有些困惑。
“您是在因為他終止逃跑行為而困惑？”
“對啊。”亦步露着一幅理所當然的表情，“難道你不是對這裡有疑問才開始問我的嗎？”
我們對於Wind的疑惑點居然會有差異。
“讓我疑惑的地方是Wind為什麼會有逃跑的舉動。”
“啊……”
亦步又變成了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都差點忘了……”
這句話的後半部分我沒辦法捕捉到，因為這是她的自言自語。
而在我想因此而發問的時候，亦步已經說出話打斷了我。
“那，為什麼你會覺得Wind不會逃跑呢？”
“這是AX的任務。”
我毫不猶豫的回答着。
在自身不被需要時接受回收，將自己能創造的利益最大化。
“身為AX，所必須完成的，最後的一項任務——”
“接受回收。”
這句話是由我和亦步一起念出來的。
她對此很清楚，不過大概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地方，畢竟她是我的直接管理人，我將要做的每一件事情她都應該知道才對。
“所以我不能理解Wind的逃跑行為。”
“倒也難怪……”亦步似乎是在嘆氣，她繼續說道，“畢竟你是在用你的價值觀去衡量他。”
“我的……”
價值觀？這個雖然抽象的詞彙並不是那麼的晦澀難懂。關於其學術上的說明在資料庫中並不少。
但不知為何，我不能理解亦步說出的這句話。
“您是指，我和Wind的價值觀不同？”
“對。”
而我們明明都是AX？
不，李瞳之前也否定過，現在的Wind大概算不上是AX了。
那我應該將Wind看作是什麼？
他不是人類，也不是什麼生物，在他身體內部各式各樣的機械元件可以作證。
“……”
我竟找不到什麼話可以說出口。
“Wind因為一些別的原因改變了。”
似曾相識的話語，從亦步的嘴裡說了出來。
“……那我應該怎樣去看待他？”
“看作成回收對象不就好了嗎？”
“我指的是……”
亦步很快打斷了我，她看着我的眼睛，放慢語速，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地說著。
“把他看作成回收對象就好了。”
就像一條是不容置疑的命令，雖然我明白並不是這樣。
“……是。”
我將這句話記錄了下來，我清楚它並不是用來解答我疑惑的。
是用來……
似乎沒有什麼合適的詞彙，不過這大概也說明我並不清楚它的用途吧？
“那其它的呢？還有什麼嗎？”
“是，關於Wind在回收之前對我們所說的，他因為某些事情而體會到了快樂的感覺。”
“嗯……情感么，倒也難怪。”
她是認為什麼難怪？不過比起這個，我還有更想問的東西。
“AX能出現情感嗎？”
“為什麼不能？你們有完整獨立的思考單元，比人腦更為精細的記憶載體，完全具備情感滋生的基礎條件啊。”
亦步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將目光朝向我，而是在低頭看着桌上的那個杯子。
她伸出手，將杯子捂在手裡。
被叫做咖啡的棕色液體也隨着這個動作而有了些輕微的波動。
“只不過，這是被禁止的。”
“是，我明白這一點。”
“在你的主體意識的相關程序里應該有很多矯正部分，相比起前兩代機型，三型機的矯正程序更多了些……啊，說這個也沒什麼用。”
亦步抬起頭看着我。
“你覺得，Wind為什麼會被回收？”
我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不過也不用我去思考。只需要調用資料庫中關於這個回收任務文檔的相關信息就能知道了。
“因為其機體型號老舊，加上工作時間過長，需要更換至目前最新的三型來更有效率的進行相關工作。”
“嗯……我可沒問你這個列在任務說明中的理由哦。”
亦步的意思是說，還有些別的什麼理由？
似乎是瞧見了我眼神中的困惑，亦步沒有再問下去。
“Wind已經出現了感情，這本來是……”
這句話似乎是有後半句的，但因為她突然的停頓，我等不到了后話。
“出現了情感，就會被回收？”
我不認為這是Wind被回收的理由。
比起回收，進行小規模的機體整改修復應該會更省時才對。
“……”
但亦步沒有回答我的這個問題。
“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
“……我明白了。”
亦步揉了揉額頭，小聲嘟囔着：“不過聊天的話……還真是不太想聊這樣的話題啊……”
“對了，還有一點……”
看着亦步露出的苦笑，我止住了自己想說出口的話。
“換個話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