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

周遭的生活,有时会比小说更加出人意料,但这些变故并不会让生活精彩多少,因为比起小说不一样,在这里的因果都有迹可循,尽管出人意料,算来算去也是一个命运的闭环,最终也只会让人留下遗憾。

当然,我这看法也包含一些自己对于刚看完却仍意犹未尽的那本小说的怨念,而更多的是来自于自己无法对周遭发生变故能够有及时预见的不满…因为通常情况下,即便是对于任何微小伏笔的预见,也能够让我满足。

而清晨的那个令人不快的插曲,之后的发展却也在“意料之外”。

上午——09:02am

已经渐渐来到了经常有客人进出的营业时间段,大家也再没有什么闲聊吃东西的功夫了,艾萨在灵活地敲动手指计算着售价的同时,也在千方百计地算计着客人;而维特则像往常一样,为了确保能给客人留下良好的购买体验而四处忙碌着,我则一边在店的两隅间来回踱着步,一边注意着两位员工的工作,招揽着他们可能错过的客户。唯独某人一如既往悠闲地坐在角落里喝着茶看着那本小说,时不时还抬头张望一下忙碌的两人和来往的客人们。

“店长先生,什么时候我才能够正式受到您的聘用啊,我也可以参加工作了啊。”注意到了我一如既往心怀不满的眼神,露西扭过身来再一次向我表态道,而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是么?你以为我向你行了一点方便就是我要雇用你了么?我不是说过了,目前也不缺人,”我摇了摇头,还是用原先依旧的说辞来回答她,“而且,你不觉得自己比起那边两位来说无论内心还是身体都脆弱了点么?”

“先生您说的没错,但是我会好好锻炼自己的!”比起之前几次都显得失落的露西,她这次却很振奋地蜷起了平坦的肱二头肌向我展示着自己弱小的体格。

“… …“看了看她那基本没有起伏的上臂叹了口气,“那倒也不错,到时候要是还缺人的话我肯定以你优先。”

虽然依旧是拒绝,但露西听了还是开心地点着头。

“嘿嘿,是嘛,那看来我还是有机…”

————

发生了什么…我一时间竟然都没有反应过来,面前的茶壶茶杯全都以无法预测的行动轨迹飞向了空中,露西那身略微朴素的裙子变成了一团花影,戏剧性地瞬间在视野中折向了地板。

“啪——乓——”

露西想要讲的话只残留了一半,余下的都被硬物碰撞、碎裂和细小的惊叫声代替。她倒在地上,身体因疼痛在微弱地颤抖着,张着嘴却也发不出声音。手中茶杯摔了个粉碎,唯有那精致细窄的杯柄还套在她的食指上,茶水尽数溅湿了露西那件保养良好的唯一一条裙子,她的头撞到了店边的落地窗,幸而没有破碎进而伤到头部。

白皙的脖颈浅处留下了被某人击打后,名牌手表顺势划伤所留下的一条鲜红的血痕。

“就…就是你!就是你干的吧!”

伏在地上的露西背后,正是方才用一巴掌击倒她的家伙——两小时前刚刚见过的那个无理的客人。大概是在店员忙碌,而我同露西谈话没有察觉的同时从正门闯了进来,依旧气喘吁吁,依旧瞪着那滚圆的眼睛,依旧布满汗滴的额头上血管暴起咆哮着,一切都仿佛是两小时前的翻版,“就是你…你干的吧!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

“呃…唔…”一时间,除去男人粗重的喘气声外,唯独能听到的只有倒在玻璃窗边的露西痛苦的喘息声,以及店门外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微弱的路人喧哗及汽车鸣笛声。店内的客人被这场面吓了一跳,保持着数秒钟前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

“不说话是吧?我知道,就是你干的!早上就看你有问题了,为了报复我,果不其然就下手了是吧?还是说本来就看上我的东西一直尾随着我趁不注意偷走了?说!东西放到哪里了?!”说着,他便把刚买到手的那个黑色的皮箱倒转过来,拽起皮箱底面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地板上,有之前所见的拆开了一半的报纸包着的圆柱体,然而钱包则变成了与之前他的钱包颜色相近、却没有任何内容的瘪瘪的调包替代品。

“… …”

第一时间,我的动作是拦住推开人群并且怒不可遏地向这个方向走来的维特,紧紧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已经因肌肉紧绷变得硬梆梆的肩膀撞到了我的手掌上,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强硬地拦下了他。

“维特,等一下。”

“这…这还要…等么?”维特盯着我,带着一副愤怒而疑惑的表情,身体也在因喘息而起伏着,“店长,早晨我们同露西的约定您不会是骗人的吧?不,不管您说什么… …”维特尝试着挣脱我冲向露西那边。

“不,不会的——”

没有等我同维特继续沟通,身后这位愚蠢的客人,却已经开始作出了多余的动作,他攥着方才那个包着报纸的怪异圆柱体,抬手就冲露西倒着的身体砸去——

… …

虽然我根本无法体会这位客人混乱的程度,但他的做法确实是丝毫没有经过思考,亏我刚才还想着先问清楚事情原委。无论对谁来说,“暴力”作为“结果”的余兴节目来说也许是合理的,但作为“手段”来说,永远都是不正确的,但目前看来我却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率先察觉到情况的我将维特推开。

将手中握着的那杯还在发烫的茶水连杯子一起丢到了那个男人还布满汗水的脸上——对敏感器官的刺激,会让人反射性地作出保护动作,这让他瞬间失去视野,上身大半肌肉收缩,本应砸向露西小姐的“凶器”被他抛到了地上。然而即使这样,他依然弯着腰一边嘶嚎着一边大声叫骂,还在摸索想要拾起什么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

用一只脚垫在他身后,并伸手紧拽住男人的脖子用力一扯,男人用像是演杂技一般的动作完全腾空并重重地摔倒在了木质地板上。

就算如此,也没能让他停下,他一边挥舞着双手,嘴里伴随着丝状的唾液吐出了一口肺气,一时间讲话困难,却依旧保持着一边吸气的声音一边继续咒骂着。

还是先安静一会儿把。

随后再次迈出一步,抬起手臂用中指关节横着一击打在男人的颈部,他大张着的嘴巴已经没法发出声音,两腿因为肥胖而从旁侧划出,以一个怪异的井字形姿势躺在落满茶水的地面上。

这下才能让他完全安静下来。

“呼…我力气也没多大,而且我们家店的地板是很软的,应该几分钟就能恢复了。维特,去准备些毛巾和冰块,以防万一也找些绷带吧。”

维特一时间有些惊讶,但还是很迅速的反应了过来。艾萨也蹦到露西身边查看她的情况。

“应该不会很痛的,请冷静一下怎么样?”将因动作而变褶的裤管和衣袖整理一下,尔后回身冲着依然在盯着这个方向悉悉索索的客人们喊道,“尊敬的客人们,店里发生了一点难以控制的事故,现在暂时歇业半小时,只有半小时!如果大家不嫌弃的话,这段时间也可以在店内停留等待,但是付款和介绍工作只会在之后进行,需要结账请在柜台边的座椅上稍作等待,谢谢大家体谅!”

刚刚同露西许下的承诺,竟然这么快就逼着我当面兑现了,不过再任这位客人在我店里这样折腾下去,我生意就真的要出问题了。对比起不得已动手伤人,更令自己意外的是竟然有朝一日会歇业半个小时。

“呼…呼…你…你们…干…干什么…为什么要…就是…这个小偷偷走了我的东西啊…明明放在我的包里的…一直紧贴在身边的,怎么就会丢了…只可能…只可能是她…”恢复了一些嗓音的他坐在地上喃喃地念叨着,头上盖着维特丢给他的毛巾,似乎冷静了一些,也没有因为我的行为而再次发怒,也许是因为挨揍了反而变得老实起来,开始用手指抓挠着毛巾盖着的自己的头皮。

“您是有什么东西丢了么?但不管您怎么说,露西她从您早晨来这里之前,到现在为止一直是在这里没有离开过的,虽然别的无法证明,但从时间上来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偷拿您的什么东西的,这一点我可以给您充分地保证。”

“不…不对…不可能啊,我明明确确就装在包里…怎么就没了呢…不对啊…不…不对啊…不行了,不不不不不不,这下子真的完蛋了…‘我们’都要完蛋了…我…我可…我不知道…”他开始用颤抖的拳头捶打起了地板,精神又一次开始趋于崩溃,“快要来不及了…她…不行…我就是在这里买的这个包,出问题的一定是这个包!一定是她…不,还有你们,你们…难道你们是一伙的!”经历了一小会儿的恍惚之后,他的思维又转了回来,仿佛找到了精神的救命稻草一般,又一次开始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感觉自己的眉心因不满而纠结在了一起,耳朵也被这过分的音量折磨地差不多了,“嗯,这样吧先生,看来我没有办法取得您的信任了,我们可以帮您报警,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你可以交给警察来判断。”

“不!不不…不能报警…”他仿佛忽然清醒了一般,用清晰的声音拒绝了我的建议,当说到警察二字的时候,他开始显露出惶恐的神色,太过明显而狼狈,显然是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想要隐藏。但不论如何,不请警察来的话,我也就不用做更长时间的停业声明了。

“可是您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些影响我的生意,虽然只是商店,但这里也可以说是我的个人场所,您没有任何切实根据就怀疑露西,还在我这里动手伤人,我也没有办法纵容您的行为。”看到他的神情由愤怒、变成惊慌、惶恐、现在又转变成了沮丧,甚至绝望,我虽然不解内情,却也感到无奈,看上去,面前这个情绪已经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男人由于某些事情开始慢慢被折磨至接近心理崩溃。

“这样吧,看您似乎急需帮助,那么我有一个提议,我对这中心广场附近的几条街道情况还算熟悉,因为商店开在这里,周围的邻居和巡警我多少也算熟识,我可以以私人理由拜托他们帮您调查找回您丢失的东西,但是作为补偿,我需要您对我们店以及露西小姐提供很少量的补偿金,以弥补我们的损失——当然同时我也需要您郑重地同露西小姐道歉,您说好吗。”

“… …”

“附近…巡…“男人依旧坐在地上提不起精神,自言自语小声嘟囔着,我只有微微前倾身体继续大声询问道:

“我提出的也只是建议,对您来说没有任何坏处的。或者说,您可以安静地离开然后自己找一些别的办法,您说,好吗?”

身体一颤,男人抬起的脸上依然写着焦虑,怀疑、不信任,但看似他也并没有想出什么更好办法,“好…的…如果您…真的能帮我找到…我的失物的话,我…我一定…重谢。”

“好,那么首先,请您先向露西小姐道歉吧,”事情终于有所进展了,舒了一口气的同时,我依旧为他变得慢吞吞的行为感到厌烦。

男人依旧坐在地上,恍惚闪烁的眼珠转向了露西小姐,像一头被驯服的野兽,变得温顺迟缓,尔后缓慢地吐出了几个字:

“…是我…很…抱歉。”

露西小姐在艾萨的搀扶下坐在一边,也恢复了一些神色,但是她眼睛依旧盯着地板上那摊茶壶碎片,不愿意看向对方,听到后也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 …”

“那,为了尽快能找到您的失物,请您尽量详细地描述一下离开这里一直到发现东西不见之间发生了什么吧。”抬腕看看手表,从这位出现开始已经过了13分钟,效率低下让我不觉叹了口气。

男人没有起身,好像已经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用头顶的毛巾开始抹擦满是汗水和泪水的脸,开始慢慢回忆:“从…从这里出门之后我什么都没有做…就仅仅是回到旅馆…就发现…东西都被调包了。”

“路途中,应该有发生什么事儿吧?如果您想要我的帮助的话,还是说清楚一点。”再次抬腕看表,食指在上臂开始打起了秒针的节拍。

“…嗯…路上,倒是…遇到了一个…旧识…”

“旧识?是谁,您的朋友吗?”没有给任何时间地追问道。

“应该和他没有什么关系…而且,他肯定…不可能偷…东西的。“

“您要是真的觉得根本没有可能性的话就不要说了,这样确实可以让我们少走点弯路。但反之的话,就请您将所遇到的情况如实告诉我。”听得出,男人的语言中依然好像想要隐瞒什么,显得有些为难。

“… …”

“您说呢。”

“…好…吧…”男人好像很苦恼地进行了一番心理斗争,“那人叫做伦多…是‘怀特’的人,同样是做生意的,您肯定也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吧…他只是我一个相识的朋友…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打照面只是稍微寒暄了几句,因为好多其他成员跟他一起,我们没有聊什么就各走各的了…——可是,包当时确确实实是一直在我手里没有放开过,不可能在那时弄丢的…”

“伦多…怀特的人?没想到您还和黑帮有相识呢。”听到不久前还提及的这个名字,我不禁转头看了一眼被露西放到桌子一角的“费勒斯”牛奶,他是个一直在“怀特”组织内摸爬滚打,直到去年才升上来的头目,掌管了不少的下属企业。而身后一直在擦拭地板待机的维特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不,只是普通朋友…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关系…”男人连忙回答。

“是么,那记得起还有遇到什么别的事情了么,就算小事也没关系。”关于遇到“怀特”成员的事他依然有意隐瞒,一点没有想要透漏的意思,我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怀特’这个组织确实有些麻烦,如果真的涉及到他们的话,就不太好处理了。

“我还觉得…既然是调包…那偷走东西的人…一定是知道我包里装着是什么的…甚至连大小和颜色都知道,然后…再加上那边那位小姐她早上一直出神地盯着我这边,所以我才几乎确认是她做的…”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您的怀疑确实是有道理的,那么,这包里的东西还有谁知道内容呢?”

“应该…是…没…没有了…”

“… …”

依旧简单易懂的神情语气,依旧有所隐瞒。

令人不解,既然已经对失物担心到如此地步,他还要继续隐瞒什么东西呢。

“…好吧,您所想要说明的情况我大概明白了,如果您有什么想要再提供给我的信息请您随时来说,如果可能的话,下午2点左右再来这里一趟吧,那时候我会尽量给您一个满意的回复的。但是现在为了能让我店继续正常工作,请你先行离开这里。如果行动不便的话,我可以派我的店员将您送回旅馆。”

“… …”艾萨已经把头低了下去,而维特的表情看上去也不想要接受这份工作。

“不…不用了…”男人双手撑地,艰难地站起身来,也不顾及身上粘上的瓷渣和水渍,“那就拜托你们了…请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

男人再三恳求着,我也再三承诺并驱赶着,他才心事重重地,迈着蹒跚的步伐离开。

每个人在受到创伤之后的解决方法都各不相同,根据性格、立场的区别,我们会选择各自适合的解决方式。我选择了含大半理性思考处理方式;而维特和艾萨可能理性的含量会更少,从而导致更快节奏也更危险的结果;但是换到露西的话,任何的不公和委屈,我却只能从她身上感到了害怕与悲伤,可以将这种应对方式归结为软弱,却也是一种难得的自我保护方式。

“不用担心,露西她没怎么受伤,就是脑袋和脖子擦破一点皮。”刚刚把露西送回家返回的艾萨向我们报告道,“没有以前遇到坏事那样消沉了,估计是因为店长为她出头了吧。”

“那是当然的,这件事上露西小姐本来就没有错,她根本不需要消沉。”维特的声音还很亢奋。

“嗯,没有什么大碍就好,因为我中午还挺想吃露西做的美味的饭菜呢。”有些担心…因为之前在露西小姐心情不好的时候,做出来的饭菜味道都会有所下降。

“不过店长先生…听您刚才对那客人说的话,您已经知道那人的东西是怎么丢的吗?”维特的语气,包含着对我给出客人承诺稍微的不安,以及我凭这些微弱的线索就能得出结论的好奇。

“我当然知道了,你不需要担心什么,东西的话,只要将近中午的时候我去取就好了。”我摊摊手,没兴趣向维特做过多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