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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个家伙绝不是等闲之辈。

越是与他交手,男人越是感受弥深。

自己手中的致命长枪以各个本应无从回避的刁钻角度刺出,却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以最小的角度回避,枪尖一次又一次如长蛇露出尖牙咬向眼前的敌人,却无一例外刺中一旁的空气,甚至连对方的衣袍都能没有碰到过。

明明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银发少年,但是却让男人感到诡异。

——这样,或许连交手都算不上吧,自己只是单纯的被蔑视、愚弄罢了。

对方不紧不慢地闪避着自己的一度引以为傲的凌厉攻击,甚至连自己的兵器的不愿露出,男人完全猜不透少年一袭白色长袍下暗藏着怎样的杀机。但无论如何,少年俊俏面容所露出的浅笑毋庸置疑是在表明躲过自己的攻击对他来说完全是游刃有余。

他似乎抱着必胜的意念,打从一开始就不把男人放在眼里。

如果只会一味的躲避,那么根本就没有取胜的可能性。作为一个战士来说,这应该是常识中的常识才对。不过就算男人再怎么枪法高超,若是面前身法高超的少年根本无意正面交锋,那么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压制住他,再寻找他闪避的破绽来击破。

明明按理说,躲避攻击的那一方应该处于被动,所以体力与精神消耗要比攻击的一方更大,但是少年从开战到现在,脚步却从来没有慢下来过一次。

这躲躲藏藏的姿态着实让人不快。

这样的心理使得男人感到焦躁,他使出更加迅捷的身法,不断舞动、旋转手中致命的兵器,试图打破敌人的从容。

长枪再次划出优美的轨迹裹挟着疾风袭出,较先前的任何一次攻击都更为迅猛与狠毒。

然而少年仿佛从男人开始挥枪的瞬间就已经读到了他的攻击轨迹,面对眼前侵袭而来的威胁,他没有向两边闪避,而是轻轻跃起。

但此时男人捕捉到了敌人的异动,虽然不起眼,但少年的长袍下确实是隐藏着什么。

终于要现出原形了吗,狡猾的家伙!

男人也更加用力握住手中必胜的长枪,准备以不可阻挡的势头突刺。

这一枪绝对无法被轻易挡开。这是男人对自己的臂力与枪法的自信。当少年放弃自己所擅长的闪避技巧而选择正面对抗时,就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投机取巧的机会了,这就将会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击。

但正当他这么想时,却猛然察觉,就算是在这决一死战的关头,少年的轻蔑浅笑仍然没有任何收敛,反而意味更加浓厚。

少年终于第一次从长袍中探出右手,但那只优雅白净的手中,没有抓住任何兵器。

他难道是打算徒手接住自己的长枪吗?男人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倘若他有这般技艺,那打从一开始就不必回避,而是与自己展开死斗吧。

或者他是有引以为傲的绝技来直接挡住这一击?不,从他先前的战法来看,绝不是会使用这种正面防御手段的角色,他一定别有企图。

——男人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中致命的漏洞。

——如果从少年先前一味回避的战法来考虑,他应当是绝不会想在此与这一击正面对抗才是,那么他伸出到面前毫无防备的右手所要做的事就不言自明。

“hagalaz!”

从少年口中咏唱出咒语,同时他伸出的手指迅速在空中划出“h”状的符文。

半空中的符文即刻发出苍色的荧光,顷刻间,狂风呼啸而出。

——魔法 Magick。

在这片大陆上有着这样一种特殊的技艺,据说是能够仅仅通过自己的意念就能改变事象,以达到各种各样的目的。不论是召唤火焰攻击对手,还是短暂地加固或强化武器的性能,甚至可以不借助药物治愈伤口,理论上可以说是万能的奇迹。

然而,看起来如此便利的东西,却对使用者的天赋门槛却极高,与自身亲和的“属性”基本决定了日后的修炼方向。即使拥有天赋,也还需要多年不懈的修炼才能有所成就。

最令人忌惮的是,魔法若是使用不当,自己所掌控的魔力反而会成为自我毁灭的导火索。

作为异乡人的男人也只是见识过这种奇怪的法术寥寥数次而已,在他的故乡也没有这种歪门邪道,因而在他的计算中也不免忽视了少年其实是一名“魔法使 Mage”的可能性。

然而令男人感到意外的是,这阵看起来声势浩大的狂风,却只是稍稍延缓了男人的脚步,他手中的长枪仍然能够有力地刺出。

男人觉得可能是自己高看了眼前的少年,他所咏唱的似乎是某种特殊的古文字,但或许是技艺仍不纯熟的缘故,产生的阻挡并没有男人想象中有力。

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男人这么想。

——但这也是他在这场决斗中最后一次敢于轻视面前的敌人。

就在男人的枪尖快要探到遮挡少年胸前的长袍时,少年却以男人始料未及的高速跳跃了起来,避开了这一击。

不,应该说是“飞翔”了起来才对。

符文所释放的魔法对象并不是男人,而是少年本身,他在男人将要刺出致死的一击前微微跃起,再利用魔法产生的疾风将自己吹离男人的攻击范围,实现了一次浮夸的闪避。

少年用单手抓住长袍防止它在下落时扬起遮挡视线,在不远处稳健地落地,再将扎在脑后的银发轻轻整理,仿佛从天而降的天鹅一般优雅。

如若再算上他的美型的话,或许应该用天使来形容才更为恰当才是。

“怎么了,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少年的优美嗓音中却带着一份戏谑,这让男人的心中更加感到屈辱。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不禁如此发问,从外貌上来看,他应该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但是却露出如此深不可测的气息。

虽然对魔法一知半解,但男人也能明白刚才的魔法按理说绝不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所能施展的,虽然召唤狂风或许勉勉强强,但是仅仅通过一个符文与一小节咏唱就达到如此效果,必定是经历了长年累月的魔法修炼。非但如此,就连操纵狂风卷起自己,再裹挟自己安稳落地,这种杂技般的法术也对于施术者有极高的要求吧。

更令人忌惮的是,他如果能够以同样的技巧使用攻击性魔法,恐怕自己的处境将会十分危险。

既然能够产生狂风,那么像是凭空唤出火焰,或者直接在空气中凝结出冰锥,应该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了。

即使将这些一并忽略不论,假设眼前的年轻人就是一个勤于练习的天才魔法使,那么刚才那惊人的机动力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那种身法甚至可以匹敌一流的武术家。

眼前的少年绝对是一个危险人物。男人立刻就下了这种判断。

“只是一介挑战者而已。”

但是少年只是淡淡地这样说道。

这里是整个大陆规模最大的竞技场,而如今正在进行的,则是眼前少年对身为此处最强的战士的自己的“挑战”。

在圆形竞技场的周围的看台上层层叠叠站满了观众,此刻也有许多人因方才少年所使出的魔法而发出惊叹。

男人虽然对这个没有意义的回答感到不满,但也明白即使在此追问也得不到什么像样的答案,还不如抛开这些疑虑,着眼于眼前的战斗。

他看着不远处的少年——拥有卓越身法的天才魔法使,将内心的警戒更加提升了一档。

男人终于不得不从常胜的麻痹中走出,将眼前的人当做真正的“威胁”看待。

“哦呀,看来你也认真起来了嘛,”少年收敛了脸上嘲讽的笑意,却仍彰显出自信的英姿,“看起来刚刚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呢。”

努力……没有白费……?

男人揣摩着少年话中的含义——眼前的这位少年,是以挑战者的身份前来,那么他所期待的,或许正是与自己的厮杀。

自己先前因为他的外貌或多或少也让自己的枪法迟钝了吧,刺穿过无数角斗士胸膛的无往不利的长枪今天也不如往常锐利吧。

男人不得不承认,这位少年绝对与自己势均力敌——不,若是再论上计谋,甚至比自己更加强上一线。

“如果早点这样不就好了吗,如果因为游戏浪费太多时间就太无趣了。”少年接着说道。

少年将此前的一番战斗称之为“游戏”。

正如他所言,之前的对峙根本称不上什么决斗,这对他来说或许只是为了诱导男人与他全力一战的游戏而已。

果然自己从一开始就是被瞧不起了吗。男人有些恼怒。

就在这时,少年终于拔出了武器,那是一柄通体银白的华丽长剑,他抬起手臂,将剑尖指向男人,以示正式的宣战。

但男人见他拔剑,不由得再次感到惊讶,先前的假设可能又要推翻了,眼前的少年不仅是拥有卓越身法的天才魔法使,居然还会使剑,而且从他在见识到自己的枪法后仍敢于正面挑战自己来看,他应该对自己的剑法有相当的自信。

这相当于少年放弃身为魔法使的深不可测的优势,而以一名武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决斗。

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为与自己一决雌雄而前来此地的决斗者——即使对方只是一位少年——既然已正式向自己举剑宣战,那么全力以赴对敌便是对对方、也是对自己的尊严的捍卫。

自己是有多久没有经历这种真正的“挑战”了呢。

在这竞技场里昔日与自己厮杀的敌人,几乎都是无路可退,被逼到此处的角斗士们。对他们来说,在这里的战斗全无荣耀可言,只是活下去所必须的手段罢了。

倘若在这里也没有遇到值得信赖的友人,就连男人自己也还仍是他们的一员吧。

男人重新摆好架势,凝视眼前的敌人,如今在他眼中的,已经不再是一位俊美的少年,而是货真价实的“对手”。不论他还有什么隐藏的绝技,自己都将誓以此枪尽数击碎。

他沉下身形,在短暂地蓄力后,如离弦之箭般向前方的敌人冲锋。

枪剑交接,发出清脆的响声,男人朝着少年无情地突刺,少年则是时而用手中的利剑格开长枪,时而直接闪避并迅速回击。

少年的剑法精湛而优雅,让人联想到贵族的舞蹈。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剑就不堪一击,银白的剑刃每次都能准确地捕捉到长枪的锋芒,并且作出有力的格挡。

长枪的攻击距离优势在这场战斗中无法发挥,因为双方都不给对方后退的机会。如果硬要说的话,少年使用的剑的灵活反而微微克制了枪的长柄的局限性。

而在这种对决中,胜负往往就决定于一瞬间。

攻守交替间,无论是男人的穿刺还是少年的斩击,都变得越来越快,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或许只有迸发出的斗气才能作为这神速的攻防战的见证者。

男人的长枪在半空中划出圆弧向少年发动攻势,眼看枪尖将要将对手撕裂时,少年却再次使出谜一般的步法迅速闪过,并趁此机会发动反击,手中的利剑直指男人的喉咙。

但身经百战的战士也不会因这种低级的错误被击败,在被利刃咬中之前,男人猛地沉下身形,双手抓住枪杆调转了方向,使出一记有力的横扫。

少年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招,现在收回长剑来防御显然是不可能的,而如果跳跃起来闪避这一记横扫,接下来一定会在空中面临男人最为拿手的凌厉突刺,即使可以再次用魔法脱离险境,但男人也早已准备好对策。

刚刚只是因为措手不及,如果这次少年故技重施,男人有绝对的信心在他落地前将他的退路封死。

少年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那么,他会想出怎样的妙计脱困呢?

不经意之间,男人甚至对眼前的对手的抉择产生了强烈的期待,如果是这个家伙,这种程度的伎俩一定会轻易看破吧。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少年却选择主动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当然不是为了求饶认输,应该也不是为了施展某种魔法。

正当男人为此而疑惑不已时,少年的右手已经搭上了男人的肩甲。他只感觉到身体略微一沉,眼前的少年便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在空中!

男人瞬间判断出少年的用意,以自己为跳板跃起,躲过长枪的横扫,然后在空中对还正在挥动长枪、无从闪避的男人施以重击。

果不其然,微微抬头就能看到自己头顶正上方的少年在空中收紧右腿打算使出一记踢击攻向男人毫无防备的头颅。

男人正准备借着长枪的惯性闪避,以脱离少年的攻击范围,但就在此时,从少年翻飞的长袍下看到的惊人事实却让他的动作慢了一拍。

少年的右腿有力地踢出,男人终于回过神来却已经无从闪避,只好抬起左臂正面吃下了这一记踢腿。对手的力道虽然比不上那些一流的武者,但仍然让男人的手臂发麻。

少年借助反冲力稍稍远离,在竞技场的场地边缘落地,但他却没有立刻发动追击,放弃了男人因为踢击无法自由使用左手的良机。

“你似乎又有些不对劲啊,这里最强的战士也不过如此吗?”

男人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才好。 

或许以观众席上的其他高手看来,少年在战术上的选择的确有许多漏洞,他没有必要抛弃自己的武器,就算利刃没有刺中男人的喉咙,他也可以用左手做出同样的动作借男人的身体跃起,从而能够在男人的右上方用长剑再次进行追击。

倘若如此,刚才的重击就不会仅仅只是暂时剥夺男人左手的力量而已,而可以直接废掉男人惯用的右手,如果男人再大意一些,这甚至有可能成为决定胜负的一击。

但是唯有亲身站在竞技场中的男人,才明白为什么少年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其缘由便是,若少年不抛弃手中长剑,便无法搭上男人的肩甲跃起。

换句话说,少年缺少了最优选择中的至关重要的道具

——用来搭上男人右肩的左手。

现在,在男人心中,许多事情的真相都不言自明,少年之所以选择妨碍自己敏捷身法的白色长袍作为战袍,或许并不是因为其魔法使的身份,而是为了隐藏自己独臂的真相。

若不是刚才自己一记出人意料的横扫,想必男人现在也还在忌惮少年或许会在自己疏忽之时用左手释放魔法攻击,作为隐藏真实实力的战法来看,少年显然拥有不同于其他年轻人的老练——如果男人没有看到少年的目光,他或许会这么想。

那眼神中充满的不是被看破伪装的悔恨与愤怒,而是一副失望的神色。

少年这般自信的人,想必不会是对自己而感到失望。实际上,他的确也已经在他能力范围内做出了最合理的选择。

那么,就只会是对在场的另一位当事人——男人自己感到失望了。

男人很清楚少年的眼神中的意味。

少年期待的是真正公平的较量,而方才男人察觉到少年独臂的真相时,即使只有一瞬间,心中的某处也绝对动摇了,那顷刻间的失神导致他没能躲过少年的踢击,只能牺牲左手来防御。而这份恻隐之心对于如今身在战场的少年来说显然与侮辱无异。

男人准备将剑从地上捡起归还少年后继续战斗,但却又止住了动作。

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做了,恐怕只会招致少年更深的怨恨吧。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少年如此凛然宣告,“但我姑且警告你,即使失去了武器,空凭双手我也没有理由会输给你。”

即使伪装被看穿,仍然不忘虚张声势吗。

男人这么想着,心中却不由得隐隐作痛。

如出一辙。

眼前的少年与那些被迫前来此地厮杀的角斗士一模一样,在他们身上无一例外都背负着不可告人的悲痛往事。他们咆哮着、嘶吼着,为命运的不公感到忿恨。

男人也同样为他们的遭遇而感到同病相怜,但遗憾的是,他什么也做不到。

——除了将自己的长枪刺进他们的胸膛赐予解脱以外。

这名少年拥有秉异的天赋,若是左手仍然健在,会有十分了不得的成就吧,虽然不知道具体年龄,但论剑术、身法和魔法造诣,不论哪一样都是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更何况集三者于一身的少年,恐怕付出了更加艰辛的努力吧。

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当他或是为了荣耀,或是遭他人奸计暗算来到此处时,自己便只能与他决一死战。

而如今,他所能做的,也只能无情地夺走眼前少年的未来。

自己无法从自己手中拯救他。

正是因为如此,男人心中愈加悲愤。

走在这条溅满鲜血的道路上,当他回头的那一刻,恐怕自己就将会立刻被身负的罪孽所压倒吧。

所以自己只有继续走下去,去探寻在这道路远方遥不可及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