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伊莉丝之后则是凯琳特,两人都拒绝了我提出帮忙的请求。

我明白两人的心思,可是我却没办法理解。

她们也亲眼看过了,就算是义肢,我的身体也能使出那种技巧。

可即便如此,她们还是不愿意在此事上松口。

事到如今,我这样死缠烂打还有意义吗?

如果是为了赎罪,现在的我能力实在是差太多了。

没有能够救回友人的力量,也没有容许我变强的时间。

这样两难的情况是我最不擅长应对的,真是……难受呢。

我将视线投去窗外,天空已经变为深灰色,看上去随时都会下起大雨。

这么一来,受到天气的影响,想要打起精神来也变得相当地困难。

今天也没有带伞,要是下起雨就只能在学校里待到停雨为止了。

无论是天气还是话题,尽是些让我难受的类型。

可惜我平时在班上的人际关系不怎么好,不然我或许还能找个毫不相干的人聊聊这些话题。

尽管不是能够搬上台面交流的好话题,可是两个人承受总比一个人要轻松地多。

就像是分担行李,只要对半分的话,两个人负责的重量都会减轻不少。

不过,也许我这些尽是狡辩的话。

塔斯·威尔·罗伦特直到现在也不敢承担肩上的责任,甚至还自私地幻想有人肯为自己分担。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有,我犯下的错只能我一个人来解决。

课间时留在课室有点浪费,既然没有能够聊天的对象,我只能出去外面寻找令自己好受一点的办法。

可是,结果跟课室里没什么两样,不,说不定呆在那里反而更好。

因为乌云已经明显到遮蔽了大部分的阳光,看见这么阴沉的天气大部分的学生似乎都不愿意出来。

简直是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只剩下我一个人,其他的人都不知道去哪了。

也许只是因为会在在这种时候出来的人——我是个异类罢了。

性格只是孤僻而已,身体也没有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那么我为什么不能自称做人类?难道我有什么地方跟他们不一样吗?

我不明白,究竟是我执意要将自己与常人区分开,还是常人无意中疏远我。

分开自然不说,站在一起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在我心里涌动。催促我离开,明确地警告我我不能跟他们为伍。

即便我曾经努力过试着加入他们当中,但结果还是失败了。

这是为什么?

无意中,我走到了医务室。这里是那个老师为我重新装上义肢的地方,我只是瞎逛而已,至于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根本就没有发觉到。

不过既然来了,就去打一声招呼吧。对方怎么说也对我有恩情,顺便也要请教下他怎么保养义肢。

“嗯?”

没有想到,我还没走到医务室,天空就开始下雨了。

或许雨天真的是一个能令人变得多愁善感的天气,看着一直下个不停的雨点,总能想到哭泣时滴落的眼泪。

并不是因为光想到眼泪就感伤起来,只是不自觉地,想让自己附和着这种奇妙的气氛。

不过雨天至少并没有那么糟糕,隐约间会响起的雷鸣声与那时人们的哀嚎比起来还要温柔许多。

直到现在我都难以忘怀,不是那个镇子的人为我留下了多美好的回忆,只是,看着昔日曾与自己相处过的人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就觉得相当地难过。

也许只是我的词藻太简陋,这么些许的只言片语连心中一隅的悲伤也无法道出。

比喊更直接的宣泄方法是哭泣吧,但是在那个地方时,在那片形容为地狱也不为过的土地上,我已经哭出来了。

嘶喊着,痛哭着。没有生还者能回应我,没有人能明白我这种心情。

雨,开始下大了。不赶紧去医务室的话,会被雨淋湿的。

“结果还是差点把身子淋湿了,果然不该在那个地方停留太久。”

“老师,打扰了。”

“这不是那天受伤的同学吗?怎么,找我有什么事?”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他还真是喜欢吸烟。

不知道是不是看见我来了,想要装出老师的样子,他放下手里的烟斗,开始拿起文件来查看。

不过事到如今,这种无聊的装摸做样究竟有什么意义?

即使很过分,但事实是不会改变的。从第一眼看到这窝在医务室里翘着二郎腿吸烟斗的样子起,我就已经不认为他是个严厉的教师了。

且不说战斗力怎么样,至少他与人相处并不会发出那种带刺的气场,而是像儿童玩的跳床一样充满了张力与弹性。

“是的,我想向你请教一下该怎么保养这个。”

“哦~没想到还挺上心的嘛,还以为你会随随便便地处理呢。”

“我看起来像是这样的人吗?”

像。他凑过来仔细地看了我几眼,毫不犹豫地说。

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还真符合这个人的性格,但我总感觉这种态度是装出来的。

“好啦好啦,看你的样子似乎是不准备回去上课了吧?”

“嗯,为什么你会知道?”

“既然是真的打算想我请教的话,应该找个更合适的时间才对,比方说放学。但你既然挑时间不多的课间过来,想必是已经打算翘掉这节课——不对,是剩下的课了。”

他说出的毫无疑问是我所做的打算,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听剩下的课,或者说没有心情。

几乎满脑子都是那件事,又有什么可能会把讲课的内容听进去。

“还真是瞒不过你啊。”

“不过,我可不会收留你。”

“诶,通常这种对话进行下去的话,不都是应该放着我不管吗?”

“那种事怎么可能,好歹我也是一名教师,虽说没啥东西能教你,但把你扔一边不管就不太好了。”

“也就是说,不会强制我去上课吗?”

“这是当然,冒着大雨把你撵去教室也太麻烦了。”

“我教完你后要去哪随你便,但别呆在这里。”

说不定他并非是出自教师身份才不收留我,而是单纯地嫌麻烦。

你看,一方面说着不能把我丢在一边不管,但除了留在医务室里,想去哪都随便。

这么简单的意图显而易见,甚至特意说出来都会令我发笑。

“我给你装的这只手臂是库存里最坚硬,也是最昂贵的。虽说性能和正常人的比起来差不了多少,可要是光论坚硬度的话,甚至能匹敌普通的长剑。”

“意思是,我甚至可以把手打磨成武器吗?”

“别给我干这暴殄天物的事,先不说其他地方,你这个可是学院里最好的了。当初也想过只不过是买回来放着做摆设而已,你想,一般学院里哪有学生会突然断手断脚的。”

我觉得在这所学院里会发生这种事倒是不大奇怪,前阵子明明那么多学生死亡了,学校还是当做没有听到没有看到。

且不说这么过分的态度是否正确,也没有听说过除了我以外学生在医务室接受了治疗。

恐怕那些遭受袭击的学生都已经在来到这里之前就死了,所以这里才会总是那么清净。

“这个话题先放一边,那有什么不一样?仅仅是硬点而已吧?”

“没错,所以我才会说别太乱来。”

“平时洗澡或者睡觉前也需要清洗吗?会不会坏掉?感觉一用水洗的话就会生锈或者报废。”

“这可是梅尔基斯兰出品的,倒不至于说沾点水就不能用。除非是沾到有强力腐蚀性的东西,否则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那手臂受损的话,我也会痛吗?”

“这倒不会,毕竟是义肢。注入魔力也不是类似肉体的方式,所以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原来如此……”

“基本就只有这些,平时只要注意被损坏就没什么大碍了。”

大概是我的存在妨碍到他了,他的语气就像跟我说“赶快出去,别烦着我”。

“我知道了。”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是不配合的话,说不定他会通知老师把我带回教室。

我推开门,重新回到雨天的室外。

果然,这么短的时间里雨势没有出现任何改变。

原本以为我会被老天稍微怜悯一下的幻想已经破灭了,雨点还是像断头台的铡刀一样不断无情地落下。

被雨水打中虽然不会掉脑袋,可是身体湿了后却非常冷。

既然被赶出来了,还死皮赖脸的站在门口避雨就显得有些落魄了。

趁着雨势还没有变大,我为了不让身子被淋湿,以几乎全速跑到了图书馆。

当然我的速度终究不可能胜过雨水,就算跑起来了,身上还是有不少地方被淋湿。

浑身湿漉漉的样子更适合我这种人,看上去一定散发着败犬一样的气息吧。

没有人看到真是太幸运了……可是,我又会介意谁看到呢?

“还是稍微等等再进去吧……”

身上不少地方还滴着水,就这么走进去的话难免会弄脏地毯什么的。

虽然我不算是绅士,可是这里怎么说也是别人的地方。

真大啊……图书馆。

事实上我见过的大的建筑物五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看到这些而吃惊了。

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

确认身上不再夸张地滴着水后,我才走进去。

上次看的那本因为最后一页被人损坏所以没能看完,这次挑本其他类型的吧。

无论什么书都好,我现在只想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地方去。

可能我就算花一整天泡在这个地方,脑子也装不进一点内容。

但我期望的是分心,哪怕一点也好。

“嗯?”

有奇怪的声音,但我确认不了它的位置。

仿佛某种生物在呢喃一样,低沉而不起眼。

声音似乎在慢慢地靠近这,可是我分辨不出从何而来。

就像四面八方都有着同样的生物,难道说我在这里被包围了?

如果眼镜没有欺骗我,那么此时此刻就是我的幻觉。

可是幻觉竟然也会如此地逼真,人类是多么地喜欢自欺欺人啊。

如果视觉和听觉都欺骗了我,那唯有气息是我忠实的同伴。

我明确地感觉到有好几个相同的气息正渐渐靠近我。

“要是想打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出来!!”

对方不想主动现身,那我只能用魔法逼迫他们出来了。

虽然手臂还没习惯,可是这点麻烦并不会妨碍到我使用魔法。

电流从我掌心射出,在地面上如同活物一样飞奔。

而且是全方位的没有任何死角,这么做这个图书馆的书可能会遭殃吧,但我现在根本顾不上那么多。

比较冒险的是我发动魔法的右手,我并不知道义肢能否发动魔法,发觉的时候已经按照习惯这么做了。

魔力的奔流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义肢,我甚至能感觉到魔力的传导比原来的右手更加迅速。

回过神来,刚才那些在暗处紧盯着我的东西已经从天花板上掉落。

不,不仅是天花板上。就连我周围的地毯也有因为电流而现身的魔物。

差不多十只……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难道是我进来之前吗?

这些也是我从未见过的魔物,下半身是野兽或虫子的身体,而上半身则与人极其相似。

这样半人的怪物真是令人作呕,它们刚刚突然在地板上冒出来,难道是事先躲在了我不知道的地方吗?

被雷电击中的魔物们没过多久就重新站起来了,虽然方才的攻击不算很强力,但应该能够麻痹它们一阵子才对。

也许是塔斯自己有不少轻敌的关系,可是他没有想到对方能这么快就恢复反应。

虽然有人形,但是这副样子怎么也不像是能够沟通的物种。

它们的嘴吐出的不是任何一个种族的话语,只是饥饿与凶狠结合的呻吟。

这满嘴流涎的样子倒是令他想起了某个恶心的家伙。

说不定……这些东西也是他的杰作。

塔斯以平常一样的动作发起冲锋,对方有什么能力还不清楚,但只要近身了,塔斯就有极大的优势。

他先是用划砍顺利解决掉了一个,可是其他的魔物根本就不会给他收招的时间。

第一次成功了,那么第二次也就不会失败。

他再一次用右手发动魔法来拖住他们的脚步,趁着中招的数只动弹不得时一招致命。

塔斯用长剑埋入胸口、砍下头颅,魔物的尸体与体液在图书馆的地板上像污水与淤泥般。

看到这场景他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是因为敌人没有那恐怖的再生速度?还是说因为自己还能战斗,所以感到高兴?恐怕是两者皆有。

既然还有如此的身手,那么打败眼前这些魔物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需要用强化的魔法,单纯靠体术,靠肌肉的爆发力便足以。

步伐与全盛状态一样,就连呼吸的节奏也是。

如此一来,自己便又能再次战斗,至少他是这么期待着。

在塔斯的攻击下,又有好几只魔物死于他的剑下。

看见自己的同伴一个接一个惨死在面前,其他的显得有些退缩。

“没想到居然能恢复地如此迅速……”

右手的动作不再有僵硬或是不习惯的感觉了,挥剑时也能好好地用力。

义肢是能够这么快恢复的东西吗?塔斯暗自不解。

塔斯高兴之余也快步跑向剩下的几只,打算快点解决他们。

可是它们却在他的眼前渐渐地消失掉了。

不对,气息还在。

也就是说他们只是把身形隐藏起来了,并没有离开这个地方。

塔斯没有对付看不见的敌人的经验,即使有一流的战士能够通过气息预判和感知攻击的位置,塔斯也远远没达到那个程度。

“谁会光用剑那么蠢啊。”

刚刚那个方法的效果已经十分明显,那么再用一次又何尝不可呢?

只是,这次不能光是让它们麻痹这么轻。

在这里浪费过多的时间没有什么意义,而且塔斯也想知道义肢能否承受更强的魔法。

他集中精神,谨慎而快速地将魔力分配。

义肢能承受的魔力上限未知,可是现在没有时间去探索,比起质量更优先的是速度。魔法的威力和范围比起刚才都强上一倍,撒网一般的攻击令它们无处可逃。

正如同塔斯想的那样,被雷电打中的魔物浑身都被烤焦了。不过却仍然好好地站着,到底是它们生命力顽强还是塔斯的魔法威力不足导致的呢?

无论怎么样,他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让它们显形。

能把它们烤焦完全是没有想过的事情,所以也能当做是意外的成果。

“全出来了吗。那么就快点解决掉吧!”

即便没能用魔法全部掉,也好歹算是造成了致命伤。要给它们最后一击根本就不是难事。

塔斯的几道剑光闪过后,剩下的魔物也全部变成碎块。

上一次是拖索尔,这次居然轮到了图书馆。

魔物渗透地这么厉害,难道学院真的打算置之不理吗?

仔细想的话,这无疑有一股阴谋的味道。

但学院这么做的目的不明,擅自去怀疑的话说不定会引发什么乱子。

看来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

刚才的战斗要是伊莉丝她们有看见就好了,这样我也就能名正言顺地帮她们了。可是以她们两个的性格,就算我说身体恢复了,她们会被这么简单的理由说服吗?

自然是不会。

魔物的出现令我沉静下来的血液又沸腾了,现在已经没有安安静静地读书那种心情了。

外面还在下雨,雨势不但没有减小,反而开始像暴雨一般。

看来无论怎么样,现在也只能留在这里。刚刚战斗的很痕迹十分显眼,不仅魔物在地上流了一大滩的血池,战斗中飞溅出来的血也溅上了书架与上面放置的倒霉的书本。

看来这里光是收拾就需要好一阵子,正好现在自己闲的无聊,或许能用这种事来打发时间。

我擅自借用了这里的打扫工具,虽说魔物的尸体和地上的血能够解决干净,可是唯独书架上的毫无办法。

把他们一本一本地擦干净也不实际,但是光打扫书架的话也有种诡异的感觉。

算了,只打扫地板吧。

打扫完后回过头来,才发觉自己原来是这么地无所事事。

比起想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我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去保护。

比起做这些不足挂齿的事,我应该还有更急切的事要去完成。

在我想起来的时候,大雨已经停了。

我的思考如同这场洗刷道路的大雨一样,顿时明白了。

她们不让我去的话,只要偷偷跟着就没什么问题了。

但要在不被她们发现的这个前提下有点困难,光是隐藏气息的话……我还是有一点把握,但我还是无法对抗伊莉丝的索敌手段。

要是在不知情下被当成敌人追杀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什么时候连帮助他人都变得这么困难了?我想不明白。

明明人与人就是要相互依赖,相互帮助才能生存下去的。可是我的手却没有人愿意接受,难道是我一直以来都一个人的原因吗?

或者,像我这样形单只影的样子,才是人类本来该有的样貌。

还是回去吧,反正也不想回教室。剩下的这些……应该会有人来打扫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