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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个地方回来后,我们甚至连学校也没有回就直接休息去了。
明明是直奔回家,应该是得到充足的休息才对,可是伊莉丝却跟我一个样子,都在上课时间甚至包括下课都在睡觉。
这一点自然也是得到了大多数同学的围观,更引来了凯琳特的说教。
“我说啊,那天不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回去休息了吗?现在怎么还在打瞌睡?”
“有什么关系嘛,就是小睡一会而已,又不碍事。”
“不是碍不碍事,学生都应该保持良好的精神面貌吧。像塔斯这样懒懒散散的像什么样子。”
是拿我当反面教材吗……
仔细想的话,我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真是的,回家那么久都没有睡够吗?”
“你以为我是只顾着睡觉的懒虫吗?我也是有不少工作得做的,光是睡觉什么都不用干的话,我倒是非常乐意过那种日子。”
“你每天都那样的话,不仅会变胖,而且还会嫁不出去的。”
“就算我变胖了还能减肥,但是对于某位一天到晚跟刀光剑影打交道的,在远远就能闻到一大股血腥味了,有没有人喜欢才是最根本的问题吧。”
“是啊,但是那些一天到晚都对着试剂和积尘的女人不是更惨吗?”
“简直就像没人要的仓底货一样,头上都长满白白的霉菌了。”
“你说谁头上长霉了?!”
两人的战争又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开演,不过也许是上次凯琳特救过伊莉丝的关系,两人间的火花相比之前要轻缓许多。
说不定也是两人关系修复的契机呢,这样我也能好受多了。
争执了一会后,主动放弃战争的是凯琳特,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跟你们说了那么多感觉也是白费力气。说起来,你们知道塞西亚去哪了吗?”
“……”
她这句话让伊莉丝身上的气焰瞬间消失了,我也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僵在了原地。
“这几天都没怎么见到她,也没有来骑士团,时间大概跟你们离开的时候差不多吧。有印象吗?”
我能怎么回答她?告诉眼前的凯琳特,塞西亚因为我们的过失而被怪物抓走了吗?
当时为什么没能救她?是因为害怕吗?
当时为什么落荒而逃?是因为弱小吗?
当时为什么要带她去?是因为请求吗?
这些借口我怎么可能说得出来,好难受,心像是被绳子勒紧。这便是罪恶感吧,或者是愧疚,或者是惭愧。
“什么啊,怎么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凯琳特……塞西亚,没能跟我们回来。”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们去哪里了?!”
“我们为了调查那些魔物以及马尔戈的关系,我和塔斯还有塞西亚以及拉娅小姐都去了那个地方,结果遭到埋伏……”
“伊莉丝·西路菲尔!!”
伴随着她的怒吼纤细的身体燃烧起火焰,炽色的,如同她的怒火被魔法具现化一般。
但是我很清楚,这并不是好的征兆,凯琳特的魔刻正被愤怒驱动起来。
被火焰拷问的不只是我的皮肤,就连内心也是。
伊莉丝此时与我是一样的感受吗?或许更加强烈?因为是她,而不是我被凯琳特问罪的原因。
“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带塞西亚去那种地方!”
“我没叫上她,是她自己硬要跟过来的。”
“两人都冷、冷静点!这里可是教室啊!”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太过显眼,凯琳特收起了火焰,可是依然保持着想要吃人一样凶狠的眼神。
“……你们两个跟我过来!”凯琳特拉着我们两人跑到了课室外面,且不提伊莉丝的力气,我也像个毛绒玩具一样被她拖着。她“带”我们来的地方不是骑士团的办公室,也不是教师的办公室,一般说从正规途径制裁我们这样的违规学生,带去来是哪里是最好的。
可是凯琳特却来到一个人迹稀少的角落开始她的“审讯”。
这种在学院里偏僻切阴森的地方就算在下课时也没有多少人,的确是一个适合问罪的地方。
要是翻脸了,在这里解决也是相当地方便。
或许凯琳特经常在这里教训不听话的学生,但我们这次的相谈根据结果的不同,很可能会变成战斗。
到时候我该帮哪一方呢?还是说袖手旁观最好?
我们走到了建筑的阴影中,大片黑暗的包围让我产生了一种走进箱子的错觉,难道说这里其实是用来关押坏孩子的小黑屋吗?
似乎是走到了她认为足够隐蔽后,她转过身,重新以怒目瞪向我们。
“究竟是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上次吃亏了也没学到教训吗?!伊莉丝,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一个人去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为什么还要牵扯上塞西亚?!”
“那是她自己非要跟过来的,我没有邀请或者强迫她。虽然责任在我这边,但是别把我说得好像杀人凶手一样!”
“把伙伴丢在那种地方和杀人凶手有区别吗?!为什么你到了现在还不肯承认错误!”
“你!”
“被人说中了,所以气急败坏了吗?真是难看啊,伊莉丝·西路菲尔!”
伊莉丝的右手凝聚起魔力,嘴巴也在默默地咏唱起魔法。
我听不清到底是什么咒语,可是这个魔力的质量不是平时那种小打小闹的级别,伊莉丝是真得生气了!
而凯琳特也早已用火焰包裹住了自己,摆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
◇
塔斯已经预料到两人的冲突无法避免,可是两人认真起来的战斗无论哪一方胜利都没有好结果。
要不就是两败俱伤,要不就是其中一方受重伤。
虽然很自私,也很虚伪,但塔斯不想看见她们因为这件事决裂。
这份罪过自己逃脱不了干系,倒不如说,自己才是最罪孽深重的人。
是自己劝服伊莉丝带她一起去的,原因都在自己身上。
既然是自己的错,就该由自己背负。
该被凯琳特教训的人是我才对。
所以,身体下意识地动了。没有人命令它,更没有任何不可抗力的推送,光凭直觉,光靠反应。夹杂在魔力与火焰两者耀眼夺目的光芒中的突破点,简单又明了的白色微光,塔斯在两人之前更快地发动了魔刻。
右手虽然没有疼痛一类的感觉,却能够切实地了解到自己是否握住了剑,光凭这一点便足以。
不习惯也无所谓,只要能够挥动就好。
不成功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尽力就行。
没办法强求太多,本身自己的身体就已经破破烂烂的,多一两处根本没所谓。
观察两人的动作,仔细地考虑切入时机。要一招结束这样无谓的争斗。
这两人已经做好准备了,按顺序来阻止的话没可能来得及,唯一的办法只有双方同时住手。
快一点,再稍微快一点。
就算再怎么不习惯用义肢挥剑,也要尽自己所学去解决掉。
这场无聊的战斗我非得阻止不可。
尽管自己从未曾学过,但只要身体能够做到的话根本就无所谓。
不要乱掉步调,自己要做出的行动仿佛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播放着,也不允许有任何失误。
迅速的给右手的长剑附魔,然后消除她的魔法,另外一边则用更精细的技巧来抵御。
右手上附着了魔力的长剑刺中伊莉丝手上凝聚的魔力球,左手的长剑以倾斜的剑身做盾,把凯琳特拳头上恐怖的力道卸掉。
伊莉丝全神贯注下凝聚的魔力如同气球一样被塔斯的剑戳破,爆炸发出的冲击波把伊莉丝击退,虽然已经有了相当的质量,可是魔法还没有完成,所以爆炸不足以伤到她。
而凯琳特的拳击在长剑上留下了些许的焦黑与大片裂痕,这种力道根本就不像人形生物所挥出的拳头,右半身更是因为抗下了这样的力道而感到疼痛,如果这只不是义肢的话,恐怕早就骨折了。
1. 塔斯的介入出乎两人的意料,更让她们想不到的是,塔斯居然能使出这么高超的技巧来中断两人战斗。
可是两人的怒火不是这种程度的惊讶就能冷却的,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她们的火花又爆发了。
“塔斯别碍事!我要好好教训这个蛮不讲理的家伙!”
“你还真说得出口,做了那么过分的事,现在是恶人先告状咯?”
“两人别吵了,这样下去不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吗?”
“啧……也对,不知道塞西亚现在怎么样了。喂!塞西亚被抓走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别叫得那么失礼,时间大概是两天前吧,是快一点的话,说不定能够赶得上。抓走她的那个家伙也受了伤,暂时应该不会对塞西亚怎么样。”
“等我搞定了现在的问题后,我会去解决塞西亚的事的。”
“同感啊,我也许是第一次跟你想到同一件事。”
塔斯的劝解没有任何作用,两人势同水火的关系在此时逐渐崩裂至死敌。
要是发生这样的事,就再也没办法挽回了。
“我明白了……你们两个是一定要打了对吧?”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没错。”
很明显,讲和是不可能了。两人的双目中已经容不得对方的存在。
可是要说结束争执的方法,还是有的。
虽然有可能是塔斯的一厢情愿,但如果真的能因为那样让这场无谓的战斗结束的话,也很值得去做。
“那么我来做你们的对手吧,如果你们不能在十次攻击里打倒我的话,那就停手吧。别说不愿意,否则我会不断介入你们的战斗,这样的话你们也会很头疼吧。”
“你是认真的吗?靠你现在这样的身体,也想阻止我们?”
“别说大话了,塔斯,你办不到的。就算你刚刚的确阻止了,但要是我们打起来的话,你根本没有介入的余地。”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如果你们执意要打下去,那就来吧。”
两人认真起来了,那么作为调和者的自己,也要用上真本事。
塔斯摆好架势,虽然不足以震慑住她们,但浑身上下还是散发着斗气。
右手那把破碎的长剑已经换成了新的,两把附魔过的长剑的组合令他有了些许自信。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们自己的决心,不存在比这更加有效的办法。
虽然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能够用义肢使出如此技巧,但是既然有第一次肯定会有第二次。
塔斯把自己的性命赌在了这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可能性上面。
“……算了。”
“嗯?”
两人都因为凯琳特的弃权而呆住了,她扫了一眼塔斯的右手。单看脸上表情的话,心情看上去似乎相当地复杂。
“要是把义肢打坏了,之前的钱不就白花了嘛。”
“但是,你别得意。这不代表我愿意放过你了,要是塞西亚有什么不测的话……”
“我们已经开始在商量怎么去救她了,要是你等不及的话,可以加入。”
“等你们决定好以后我自然会一同前往,等我把塞西亚救出来后,我会让她亲自来骂你一顿的。”
“到那时我会好好认错的,不用你来说。”
本以为又会是一场战斗,没想到就这样结束了。可是就算两人的冲突和平收场,她们之间的气氛已经变得相当恶劣。
凯琳特回到平时的样子,先行走向教学楼。
“塔斯,你刚刚是真的打算那样做的吧。”
伊莉丝冷不丁的说出这句话。虽然不能说完全是认真的,但塔斯的确是认为当时没有比那更好的方法了。
他相信两个人都会留手,可是靠着这样的身体能不能撑十次攻击也不好说。
所谓的技巧是为了用来弥补自身的不足,或在劣势下反击对手的东西,并不是万能的。身体状态不佳的话,就算拥有多少的技巧也没用。
过于强硬地勉强自己,说不好还会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你真得是疯了,就算做那样的事又怎么样?即使现在没有打起来,以后我和凯琳特也势必会再来一次。”
“到时候你难道又想用相同的办法吗?”
“这我还没有考虑,当时只是想着要阻止你们而已,没有去想过之后怎么办。”
“给我好好地考虑下后果,就是因为你总是藏着掖着,也不去思考才会落得现在这样。”
“好好休息吧,不要再做这么胡来的事情了。”
她离开了这里,只留下塔斯一人在这阴暗的地方。
伊莉丝像是关上了箱子,塔斯被关在这个本应能够自由进出的箱子中。明明只是被影子遮盖住,却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仿佛外面的喧嚣无论如何都无法闯进这个空间。
塔斯摸了一下现在仍然隐隐作痛的右肩,义肢与身体的连接处因为刚刚乱来的行动正隐隐作痛。
——果然是太乱来了。
不过,真亏这样的身体能够使出那种技巧,明明义肢应该还没习惯才对。
没有出问题真是太好了,塔斯是发自心底这么觉得的。
不过作为普通质量的魔导义肢来说,能够承受凯琳特那种力道还没断掉简直就是奇迹。
不,说不定这个是塔斯想象不到的那种高级品。
他又一遍检查起义肢,确认到没有大碍才重新回到教学楼。
◇
自己的朋友因为他人的过失而处于一个危险的境地,我或多或少也能够体会到凯琳特的心情也说不定。
对这个少女来说,朋友的地位也许仅次于亲人。如果是从小就泡在兵营里的她,会这么想倒也不奇怪。
我的立场没法反对谁或者赞成谁,毕竟塞西亚的事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这样的我却受到了凯琳特的恩惠。
但是我想帮助伊莉丝的心情并不假,我到底什么地方做对了?还是完全做错了?
我没有办法判断出答案,我像是夹在两场大风暴中间,无论靠近哪一方都会被撕碎。
或许逃走才是我最好的选择,但我能逃得掉吗?
今天的课程依旧没能听进去,教师的讲课比街边的小石子还要没存在感,有时候真是搞不懂这些可听可不听的东西有什么意义。
教师的存在本来就应该与“师傅”这样应当令人尊敬的形象匹配,可是我的心里却从来都没这样的感觉。
还是说教师单纯只是传授知识的机器,而学生却是单纯用来接收知识的木偶?
实在是令人不解,此时周围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出我的疑惑。
说的也是,我似乎一直都把真正的自己囚禁在心里,欺骗着、隐瞒着,生怕对方刻意去了解自己。
但没有人能理解自己的话,就会在无形中渐渐树敌。
一边盲目地想要保护自己,一边却跑进了荆棘林,听上去真讽刺。
……伊莉丝今天也没有来上学。
自从前天的冲突后,我就一直没有在课室看见过伊莉丝。
关于这件事我自然是有问过凯琳特,可是她也说伊莉丝是请假了。
我想,是在为那件事做准备吧。
她曾说过,会就回塞西亚。那么,为此做一些时间的准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光是那样的准备,对付那样的怪物足够吗?
摧毁后便会再生出更强壮的身体,甚至还会增大体型。
若没有能够阻止那种再生或者一次性完全消灭掉的方法,是不可能打赢的。
“凯琳特,你觉得伊莉丝一个人去的话,胜算能有多少?”
“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来了,真不像你啊塔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该担心的我还是会去担心的。”
“我觉得,比起她,你是不是更应该担心下被你们牵扯进去,至今也没有消息的塞西亚呢?”
“这点是当然的!但伊莉丝一个人去的话不是什么也做不到吗?!”
“嗯,所以我会陪着她去的。”
“诶?”
“我说过的吧,会跟着她一起去救塞西亚,然后好好地教训伊莉丝一顿。”
那句话,原来是说真的啊。
也对,那个时候凯琳特也没那种心情跟我们开玩笑。
如果凯琳特也一起去的话,大概胜算会大很多,但还是不够。
“能带我一起去吗?”
这句话也是塞西亚曾对我说过的,这次从我口中说出来就像是步她的后尘一样。
我想这些不吉利的事情干嘛呢,明明怎么想也不可能会有结果。
“不行,你的身体太勉强了。”
“那种事情……”
“你莫非是想说那种事情没关系吗?塔斯,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你的手,还有你的身体。自己身体的情况你比我们要更清楚吧?!难道你想说即便是这样,还要去吗?”
“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说白了就是累赘。”
唯独这件事不想承认,自己成为了没有价值的存在。
唯独这件事不想知道,自己变成了拖累他人的包袱。
要是我连这方面都帮不上忙的话,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那……我有能够帮忙的地方吗?”
哪怕是一点也好,只要能做到一点事情,我就能稍微减轻一下罪恶感了。
“没有,好好待着吧。别去想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