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铭调试好古老的操纵盘,根据定向仪指示的方向,将“尤克特拉希尔”设定成了向特比瑞王国方向前进的自动航行模式。

大家现在都站在驾驶室的窗前,眺望着渐渐远去的神族领地。

“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啊……”

“因为这段时间,快乐的事情比痛苦更多吧。如果全部都是痛苦的事情,同样的时间就会感觉到很难坚持过去了。”

泠看问题的角度始终都是那么“刁钻”,但是艾卡不得不承认她的指摘每次都是稳稳地命中红心。

最开始出发时“尤克特拉希尔”载着的七个人中,现在蕾露留在了海雾舰队,夏洛、安洁和蕾蒂卡导师留在了神族领地,突然感觉到高贵宽敞的舰舱突然变得空旷起来。

每个人的心中都含有或深或浅的不舍之情,但是谁没有将它说出口。因为如果说出口的话,这种负面的情感就会像毒药一样蔓延开来。

既然如此不如将它埋藏在心底,使它成为只有自己才能回味的那份珍贵。

稍稍缅怀了一下过去的,艾卡转过身来面向她们三位女生。

“快到特比瑞王国的时候要绕过正在打仗的前线,我们尽量避免被比斯帝国发现进入特比瑞王国国境,然后直接前往王都和他们的国王见面,教廷已经安排上了。”

教皇赛提斯为了接应艾卡他们进入人生地不熟的特比瑞王国,已经向特比瑞王国派出密使和国王接触。在什么情况都没有说明的情况下就开始了战争,同样是一筹莫展的国王自然很乐意与蓝铭共同探讨如何结束这场因误会引发的悲剧。

如此一来,教廷就等同于为艾卡他们开放了进入特比瑞王国的国门。前方的道路已经铺好,现在只需要按照已经商量过计划一步步向前推进。

“他们那边会派出的教廷骑士是我们都很熟悉的流音……”

听到对方中有流音的名字,薇汐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突然知道要和原来的同僚重新共同行动,薇汐或多或少都有些无所适从。虽然她们都不是陌生人,甚至在那之前已经相处了很长时间。但自己毕竟是不辞而别,再次见到她们的时候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

如果流音也在薇汐身边的话,这种说不清楚的紧张感应该会稍微缓解吧。

“还有一个人,奥蕾菲尔。薇汐,你应该认识她吧?”

“嗯……”薇汐乖巧地点了点头,“奥蕾菲尔在蓝衣骑士中也是属于脑袋和身体都很厉害的人……”

“脑袋和身体都很厉害……噗嗤!”

听到薇汐对那位素未蒙面的蓝衣骑士的形容方式,蓝铭没有忍住半捂着嘴笑了出来。

薇汐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说明太幼稚和想当然,又红着脸重新加上了手势比划来说明。

“就是那种头脑很聪明,反应也很快,但是战斗的时候就像小音一样很利落……虽然不常用魔法,但是剑术水平可能和泠姐姐比较相近……”

“这样的高手我还真是想拜会一下啊。”

就连泠这种对教廷蓝衣骑士怎样怎样厉害都不太关心的人,都对薇汐描述的这位“剑术高手”燃起了兴趣。

现在要交代的事情暂时只有这么多。艾卡说完之后,就让大家自由安排剩下来的时间,首推建议还是首先回到房间去好好休息。

从神族领地到达特比瑞王国周边,根据海雾舰队在海上航行的时间来对比估计,“尤克特拉希尔”以均速前进最多需要两天的时间。

进入特比瑞王国之后,能够像这样优哉游哉地度过的时间就不多了。所以艾卡想让大家好好利用这段可以安安心心休息的宝贵时间,重整姿态。

房间的分配并不需要重新安排,“尤克特拉希尔”生活区域有着足够多的空房间,将这艘超大型航空魔导舰比作“移动的飞天旅馆”也不为过。

没有注意从什么时候开始,薇汐已经可以一个人睡觉了,所以单独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就在泠的房间对面,隔壁就是蓝铭的房间。三位女生的房间理所当然般地和艾卡间隔了两间空房的距离。

在回到自己房间的路上,艾卡就开始尽可能让内心达到静如止水的状态,所有的烦恼此刻都不存在。现在他最希望的就是躺在床上闭上眼就能沉入深度睡眠。

打开房门,布置朴素的私人空间顿时给全身心放松下来的艾卡带来了无尽的安心感——

……似乎并不是如此。

身着绯红和服的少女如同等候多时般伫立在这个房间的中央,她的怀中抱着平日里一直撑着的红色纸伞。

当然,此刻艾卡哑口无言。他最想知道的是现在自己的双眼所见到底是现实,还是因为过于疲惫而产生的幻觉。

背后传来了她们渐渐接近的脚步声和交谈声,而艾卡仍然呆呆地站在房间敞开的门后。

粉发束成柔软双马尾的少女视线越过艾卡,望向他背后敞开的房门。房门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悄然合上,发出不易察觉的上锁声。

在短短的时间里做完这一切,感受不到喜悦亦或是悲伤的和风少女,艾卡的契约魔装——瞳,无言地双手抱着合上的纸伞静静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这里正是无可置疑的现实世界,而不是有限的精神世界中那一方落樱缤纷的幻境。

如果自己就这样一直站在这里思考眼前究竟是不是幻觉的话,瞳肯定也会抱着怀里的红伞一动不动,两个人说不定可以一直对望到迎来明日的晨曦。

所以艾卡率先开口了,提出了一个后来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愚蠢的问题。

“这应该不是梦境吧,瞳?”

当艾卡开口的时候,瞳眨了眨平整刘海下半睁的双眼,似乎有所期待地对艾卡的话有了反应。当然“似乎有所期待”只是艾卡擅自解读的感情,实际上瞳并没有表露出与之对应的期待,单纯只是有了表明自己不是人偶娃娃的轻微反应。

而听完这个问题,这个虽然很傻但也正是艾卡最关心的问题,瞳既没有表现出遗憾的表情,也没有不想回答扭过头去,只是用如同泛不起一丝波澜的水面般的口吻解决了这个问题。

“愚蠢的问题。”

真是简单明了又可以解读出其中许多信息的回答,这个回答让艾卡终于放下了心。

“这么说的话,我刚刚在窗口看到的人影就是你吧?”

和神族的大家告别的时候,艾卡不经意间瞥到的人影似乎就在窗边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不过察觉到艾卡的视线之后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瞳点了点头。面对不需要开口回答的问题,她似乎都会用这种细微的动作来表示。

随着艾卡迈开脚步向她走近,瞳也随之抬起头,注视着走到自己身前一两步距离之后停下来站定的他。

宝石般的眼瞳流光满溢,看不透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感情色彩。

艾卡已经不是第一次和瞳面对面交流。这一次比前两次意外相见都要更加平静,他不经意地向瞳伸出手。瞳的身体和眼神都没有躲闪,只是看似忘记眨眼般地等着艾卡的手触碰到自己。

然后,宽大有力的手掌温柔地揉了揉瞳的头发,那是如同蓬松棉花般的松软感觉。

即使被艾卡擅自摸了头,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过了几秒钟,她稍微从艾卡的手臂上移开了视线。

而通过这种如同言语交流的细小动作,艾卡也确实感受到了瞳现在正毋容置疑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关于她的一切都是无比真实。

“太好了,你终于愿意到这边的世界来了。”瞳还没有在自己面前现身之前,艾卡甚至怀疑过认为瞳能够来到现实世界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我一直希望你能够从那个世界里出来。不仅仅只有我,泠她们也非常想要认识你。”

瞳左右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这次反应这么快倒是让艾卡有些惊讶。

“我只是回应主人的愿望,只想让你看见。”

“你这么说我是很开心了……怎么说呢?虽然在这个世界里这样面对面说话是第一次,不过我们两个人应该不算是初次见面的关系吧?但是为什么是这种时候……”

和瞳共处了十几年,并肩战斗的时间也将近一年,瞳从来没有回应过自己的心意出现在这个世界中。但是这一次,她却毫无预兆地在这艘用自己能力制造的航空魔导舰上现身了。

“还是说,你要来到这里有什么特殊的限制吗?比如说只能在自己能力的范围之内才能自由行动什么的?”

瞳再次来回摇了摇头,大概是否定了艾卡随便想到的猜测。

她将手中合上的红伞换成单手拿住,用另一只手轻轻放在了艾卡的小腹上。

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理由,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对自己刚刚那个猜测的后续回答,艾卡稍微困惑了一下。

“瞳?”

艾卡刚刚这么叫道,瞳就把手从他的身上移开了。触摸到艾卡身体的时间不过只有短短数秒钟。

“重复刚才你对我做过的事情。”

“刚才……”

艾卡在瞳的简单提示下反应过来了,自己见到瞳之后做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摸摸她的头。

那只是对她是不是真的存在于此做的确定。既然瞳这么解释,刚刚那个看似意义不明的小动作应该也包含这层含义在里面吧?

“主人对我自言自语的时候变少了。”

“那不是自言自语啊!我知道你在听着所以不算是自言自语!”

艾卡难得面红耳赤地反驳瞳,这就说明他回想起自己的行为,确实连本人都觉得是对瞳有着某种偏执的怪人了。

但是听瞳这么一说,艾卡才意识到除了战斗中和瞳有过短暂的交流之外,其他事情太忙都是直接跟周围的人商量。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冷落了她,而直到她拐弯抹角地提醒到才意识过来。

瞳并不是在调侃艾卡,或许只是因为忍耐不住被冷落的寂寞才会直接来找主人“抱怨”。

“而且,看见主人做了很多作为人类而言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嗯?这是什么意思,我要怎么理解这句话?”

艾卡有些不能理解,对于瞳来说什么才是“作为人类而言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要说人类的极限,与瞳并肩战斗过的那些场景浮现在艾卡的脑海。

“你是说我们和拟态魔装的那场战斗吗?其实我到现在都在想能赢下了真的像是奇迹一样,不过有你的帮助,还有泠和光炎剑那么努力,我们能赢大概也是必然的结果吧。”

“主人放任自己的欲望跟妹妹和那个暧昧不明的魔装发生不洁关系之后,又和光炎剑的持有者卿卿我我。过完那个夜晚之后就和女人的关系变得很好,圣女和稚女的态度也十分异常。即使是我的第一任持有者都没有如此不知廉耻。”

她抬起和服的衣袖遮住半侧脸庞,语速略快地说完这么长一番话,微微眯起的眼神中似乎充斥着轻蔑的神色。

终于知道瞳所说的“作为人类而言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究竟是指什么了。

“你全部看到了吗?”艾卡不可能对一心同体的瞳撒谎,这种情况下即使真的有误解也是百口难辩,“那个时候只是为了回应泠的心情,我也是思考过很多问题才拿出那种态度。而且要说露比,还有伊妮莉和优妮可,我们只是作为朋友关系很好而已。”

瞳清澈无比的眼神仿佛随时都可以从艾卡的语言中挑出漏洞,那个时候因为瞳所说的这种理由而愧疚的心情她可能也感觉到了,所以过度的解释反而显得十分可疑。

“第一任……是说跨界战争的时期和伊妮莉优妮可她们认识的‘千濑’家先代吗?”

艾卡才刚刚提出这个问题,这个时候紧接着响起了房门被连续敲响的声音。

“艾卡你在里面吗?这里的厨具和我们家不太一样,你应该知道怎么用吧?”泠的声音伴随着反复转动上锁门把的咔嚓声,“锁上的吗……喂,艾卡你在里面吗?”

“对了,瞳你刚刚把门锁上了吧?”

艾卡刚想转身去给泠开门,瞳突然从正面拥上来抱住了他。这个突然的动作让艾卡身体自然地后退,最后碰到了无处可退的墙壁前。

艾卡的思维比身体的动作慢了半拍。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典雅和服下的纤细身体已经贴在自己身上,柔软的发丝轻轻挠着艾卡的下颌,传来一丝沁人心脾的清香。

“不要……”

而拥抱着艾卡身体,同样纤细无力的手臂,却已经充分将瞳不想让艾卡去开门的心情传达给了他。

敲门声在这段时间里又响起了几声,然后就停止了。大概泠以为艾卡现在在其他地方吧,“尤克特拉希尔”内的空间大而复杂,要从这里找到一个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而真实的情况是艾卡被瞳突如其来的拥抱限制在原地,根本无法离开,他没有发出声音是为了不会让此刻的场景发展成更大的混乱。

当敲门声停下来的瞬间,瞳也同时放开了艾卡的腰。

“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你吗?”

艾卡尽量用温柔的语气向瞳问到。刚见面的时候瞳已经说过她只是来见艾卡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

瞳双手抱紧了怀中的红色纸伞。

“因为主人一直说想见我……”

“因为这是从知道你一直待在那种地方之后我的心情啊。我只是单纯想要把你从那种一成不变的地方带出来。你利用我的双眼应该已经确认过了,外面的世界应该比那个精神世界要更加有趣吧?”

艾卡放轻力气用双手按住了瞳的双肩,如同玻璃易碎品般的身体只有温柔对待才可以。

“不过跟不同的人交流过之后,这种有趣的感觉才会更加明显。你应该也对薇汐和泠她们都比较熟悉了,大家都是十分和气的人,对于你来说应该不是那么难以交往的人吧?”

“我不认识她们……”

“薇汐的话总应该认识吧?”艾卡认为怕生倒不是瞳不愿意和大家见面的主要原因,可能只是单纯的不愿意,就和人类毫无理由地就对某些食物特别厌恶同理,“瞳,你不仅仅只是我的搭档,而且还是我的姐姐哦。想要把家人介绍给大家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拿出姐姐的气势来,大概就是‘交给姐姐吧!’这种感觉,对于瞳来说肯定是想做就能做到吧?”

瞳稍微睁大了双眼,看看是对“姐姐”这个词有了反应。在精神世界中艾卡这么说的时候,比起“姐姐”她似乎更喜欢“搭档”这种关系。不过其实她并不抵触和自己成为家人吗?

恢复了原本那种表情的瞳悄悄转过头去。随着这个微小的举动,艾卡再一次闻到了之前那种沁人心脾的清淡花香。

那是樱花的味道吗?不是那种会使人铭记的清香,却有一种非常恬淡的气息,只是如同在白纸划过一道水痕,那种看似无形却有形的优美清淡。

管理员小屋的庭院里也有一棵高大的樱花树,但是居住在那里近一年的时间里都还没有开过花,所以艾卡是以在瞳的精神世界里所见的美景如此推测。

记忆中,瞳身处的那个樱花盛开的世界里也弥漫着这种淡而雅的清香,仿佛将瞳的身影以另外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姿态展现出来。

当此刻瞳身处这个朴素的房间时,这份淡雅也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如果我是主人的姐姐,主人应该听长辈的话,这样就颠倒了主从之间的关系。”

“不要管那种无所谓的主从关系了。作为姐姐的时候我会乖乖听你的话,战斗的时候你就用尽全力来帮助我,我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吧?”

瞳似乎终于为艾卡的一派说辞动容,久久没有反驳任何一句话。

“刚刚泠好像在问我这里厨具的用法。上次来的时候我们是带着从中立地区商业街买来的速食,这里将会是我们活动的据点,以后肯定必须自己动手准备了。”正好,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艾卡想到可以让瞳顺利以初次见面的身份融入大家之中,“说起来,之前关于这艘航空魔导舰的驾驶方法就是你直接在意识里告诉我的,这次当面教给她们的话应该也不错吧?”

瞳低垂着头看着红伞的伞尖,似乎在认真思考艾卡的提议。而艾卡放开她的双肩走到门边,尝试着转了一下门把,果然没有瞳的同意就不能打开这扇门。

正当艾卡准备折回去的时候,突然隐约听见了门内传来了类似开锁的声音。

回过头,瞳正主动向着自己走来。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现在我是主人的魔装,还是艾卡的姐姐?”

“这两种身份并没有矛盾吧?所以我全部都会介绍给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