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端着水盆走在长廊。

“啊,哥哥……”

艾卡正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和洛洛打了个照面。

“洛洛,早上好……泠还没有醒来吗?”

早已知道答案,但艾卡仍然这样问道,因为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流音和艾卡从教廷回来之后,并没有把深夜未归的原因告诉大家。

“如果你说的那台巨大机械是兵器的话,教廷和贵族都不会坐视不理。这些事情就交给那些大人吧,我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流音这一次并没有执着于任务,她在将艾卡告诉自己的情报转告给赛提斯之后,就一直留在了家中。

艾卡和洛洛没有敲门就直接进入了泠的房间,已经有一个人坐在床边了。

“今天真早啊,薇汐。”

“早上醒来之后就有点睡不着了……”

薇汐没有再说什么,又把视线移回了床上。

泠的睡脸很安详,只有胸部因为微弱的呼吸而起伏,才能证明她仍然活着。

“哥哥,你先出去一下吧。”

洛洛把托盘放在了床头,薇汐把泠扶了起来。

照顾泠的重任一直落在女生们的身上,艾卡和瞬虽然包揽了这之外的所有杂务,但还是感觉报答不了她们。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不要这样说,这也是我的请求。”

看着洛洛故作坚强的笑脸,艾卡再也无法说出丧气的话。

“怎么样?”瞬靠在门边,一直等着艾卡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他的脸色之后就明白了,“……抱歉,问了一句废话。”

“到底应该怎么做……”

艾卡一拳狠狠砸在了墙上。只有离开她们的面前,艾卡才能够像这样发泄压抑的情绪。

瞬看着好友痛苦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出去走走吧。”

这是几天以来,瞬第一次想和艾卡说些什么。

…………

外面有人狠狠砸了一下墙壁。洛洛知道是艾卡在发泄情绪,在听到瞬的声音之后才放心下来。

“他们……没事吧……”

“哥哥和瞬哥在一起的话,就不需要我来担心了。”

男生之间好像有自己不能理解的处事方式,这不是洛洛可以插上嘴的话题。

她把泠上半身的睡衣脱下,纤细的腰部没有留下任何伤口,即使如此泠仍然处于昏迷之中。打湿毛巾,洛洛从背部开始擦拭泠的身体。

“缇露亚学姐昨晚来问过泠姐姐的情况了……”

突然收到缇露亚学姐的简讯时,薇汐为回信的格式纠结了很长的时间。

“缇露亚学姐应该还不知道泠姐姐受伤的事情啊?”

“学生会的各位已经从菲莉丝学园长那里听说了……”

“……毕竟我们已经离开这么长一段时间了,缇露亚学姐是‘风纪组’的组长,一定在几天前就开始在意了。”

艾卡和流音回来之后,已经过去两天了,这两天中,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

昨晚可可娜教授说过,她的工作今天就可以结束。不过她准备在泠醒来之前一直住在这里,流音也没有拒绝。

“我去换一下水。”

“嗯……”

…………

“刚刚洛洛好像在窗口看着你啊。”

“碰巧走过而已吧。话说,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是看我而不是看你?”

“要是对象是我的话,你会愿意吗?”

“不愿意。”

艾卡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完,视线移向了远处,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心思来说起这种话题。

“我说你啊,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久?”

“你是指什么?”

感觉到瞬的语气突然变得正经,艾卡偏过头,他的眼神果然是认真的。

“你以为她们什么都不会发现吗?偶尔在走廊上碰到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她们都刻意不去说起关于泠的事情,最后变成什么话都说不出。这种气氛我已经受够了!你难道还指望着什么‘时间冲淡一切’?”

瞬的话一向很直接,但是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冲的口气。

“废话!我也受不了啊!”艾卡被瞬激起了情绪,口气也变得粗鲁起来,“每次看见她们的时候我觉得更难受,为了装出笑脸我已经努力了,你还准备让我怎么做!”

瞬突然坏笑了出来,明明几秒钟之前还是一脸的刚毅。

“那现在就去大闹一场。”

“哈?”

瞬的思维过于跳跃,艾卡完全跟不上。

“这种时候就应该不按照常理出牌!”瞬豪爽地用力拍着艾卡的肩膀,“假如我们突然冲进她们的房间,她们关注的对象就会变成我们吧。胡闹之后,才更容易互相敞开心扉。”

不知为何,瞬的话有着莫名其妙的说服力。

…………

“我数三二一,两个人就一起冲进去。”

瞬在门边小声对艾卡做着指示,他轻轻地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为了不让锁发出声响,瞬转动得很慢。

“三……”

“等等,她们不会正在换衣服吧……”

“哪有那么巧的?二……”

“……”

“一!”瞬一下子把门把转到底,顺势把艾卡推进了房间,“交给你了。”

“诶?”

艾卡没有想到瞬会突然来这一手,他早就已经从现场跑掉了。

预料之中的尖叫声没有传来,艾卡回避画面的速度因为瞬意料之外的举动而慢了一拍。

泠以刚出生时的姿态展现在艾卡的眼中,洛洛正在把一块白色的小布料套在泠的双腿上,薇汐则是扶着泠的身体,茫然地转过头看着他的姿势。

“哥、哥哥?”

“不是,我是被瞬那家伙……”

在艾卡急着替自己辩解的时候,洛洛慌忙用被子把泠连同薇汐一起罩在了里面。

眼前突然变成一片黑暗的薇汐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被子里面连挣扎的动静都没有。

“但是我只看见哥哥站在这里,瞬哥去哪里了呢?”

做完紧急措施的洛洛喘着气质问艾卡,虽然她确实在笑着,但是艾卡却感觉脊背发凉。

“呼啊……”

薇汐终于把小脑袋从被子中钻了出来,似乎被闷在被子中的时间太长而眼睛打着转。

“艾卡哥哥……偷窥是不对的……”

“都说了是瞬……”

“总之哥哥请你先出去!”

洛洛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抓过床头的枕头就丢了过来。

软乎乎的枕头砸在脸上一点也不疼,而且还有熟悉的香味,不过艾卡可没有心细来享受这种事情。

对于现在的洛洛来说,自己既是她的哥哥,也是她的恋人。如果做出这种事情,她是不可能不会生气的。

“抱歉……你们弄完之后我再说明。”

“不要再说明了!”

就这样,艾卡被洛洛强势地赶出了房间。

平日的话,洛洛绝对不会向自己丢枕头,这大概可以成为一次珍贵的体验。

“啊,忘记放回去了……”

站在门外之后,艾卡才发现自己依然抱着泠的枕头。

按照瞬所说的“大闹一场”之后,艾卡已经没有精力去找偷偷栽赃给自己的瞬算账了。但是心里的负担确实减轻了很多,即使只是闹腾之后产生的错觉,艾卡也希望这种错觉一直不会消失。

这样想着,或许应该感谢瞬的提议才对,所以艾卡决定只要狠狠揍他一拳就够了。

而此时的瞬早就已经带着可可娜教授赶往帝都守备局进行最后的工作,暂时躲到了艾卡抓不到的地方。

…………

接受完洛洛长达半小时的说教之后,艾卡已经处于完全被消磨殆尽的状态。

而且整个过程还被无所事事的薇汐和流音围观,这才是让艾卡最难为情的地方。

不过,这大概是泠出事以来,第一次听到洛洛说了这么多的话。

看着她这么“精神”的样子,艾卡总算觉得自己做的蠢事有了一点点意义。

洛洛最后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因为艾卡在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把责任全部推到了瞬的身上,当然自己确实是一个受害者。

那么接手这次事件的审判者便由洛洛变成了流音,因为她声称瞬必须由自己亲手解决掉。

其实不用做到那种程度也没关系,不过看着流音义愤填膺的模样,艾卡放弃为好友申请“缓刑”。

艾卡的PDA在薇汐那里,流音在洛洛说教的时候怂恿薇汐检查PDA里面有没有偷拍到奇怪的照片。

当然,自己的PDA里面并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图片,艾卡本人十分清楚,所以放心地交给了薇汐去检查。

“艾卡哥哥……”慢慢滑动屏幕的薇汐突然抬起头,“收到不认识的人发来的简讯了……”

“不认识的人?”

知道艾卡联系地址的人不算很多,而且全部是身边的人,所以他从来没有收到过陌生地址的简讯。

从薇汐的手中接过自己的PDA,薇汐很有礼貌地没有打开发给艾卡的简讯。

屏幕上显示着主页面,但是后台依然有程序运行着。艾卡打开看了一下,是存放简讯的邮箱。

薇汐刚才并没有检查少儿不宜的图片,而是在看艾卡曾经发出过的简讯。

大概是关闭的时候太匆忙,薇汐没有注意自己只是把页面最小化,而没有完全关闭。

“薇汐,偷窥是不对的哦。”

“呜……对不起……”

这种东西被她看见了也没有关系,基本都是和家人的简单联络而已,艾卡这么说只是想欺负她一下。

如此想着,艾卡打开陌生地址发来的简讯。

“唔……这是简讯吗……”

如果只是一封简讯的话,内容似乎过于繁琐了。但是这种文体,艾卡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读到过。

他感受着这种违和感继续往下看。

——……衷心希望能够与您度过一段愉悦的时光。 蓝铭

看到最后,艾卡才猛然想起自己确实读到过这种严谨的文体。

唯一的那一次,就是收到蓝铭发出的邀请函之时。

原本被设计成简单易懂地传达信息的简讯,蓝铭却用官方的客套话占用了四分之三的版面,最后才说明指定的地点和名字。

“真的是蓝铭公主殿下发来的吗?”流音半信半疑地检查着发信地址,“怎么看都不是皇族用的地址啊。”

“蓝铭好像没有用过PDA吧?”

洛洛已经不记得和蓝铭在一起的日子了,艾卡只能向薇汐确认。

“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没有看见她使用过……”

“唔……”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奥古斯的人大概都认为自己信任蓝铭,这有可能是利用蓝铭的名义引自己上钩的欺诈简讯。

但是如果这确实是蓝铭发过来的话,就一定不能爽约了。

“是不是应该先和夏洛小姐确认一下……”

薇汐发现了被艾卡忽视的盲点。

“对了,夏洛,联系她的话……”

“哥哥,‘蓝铭’和‘夏洛’……”洛洛突然这样问道,艾卡从她游移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我是在想,她们是不是也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呢……”

“你在想什么呢,”艾卡敲了一下洛洛的小脑袋,“蓝铭是这个国家的第三公主殿下,夏洛是她的贴身骑士,和你想象的关系是不一样的。而且我们曾经都在她的城堡里面住过一段时间。”

“这样啊……”

洛洛眼中的不安终于消失,艾卡有些担心她会不会总是这样胡思乱想。

艾卡确实不理解女生的心思,不过他也从同班同学那里听说过女生都是善于幻想的生物,话语中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误会。

他曾经觉得不可能有这么夸张,虽然朝夕相处的泠和薇汐都多多少少有一些这样的表现,但是洛洛却没有这样做,所以艾卡觉得不能一概而论。

洛洛失忆后向自己坦白心意,艾卡才知道自己错了。洛洛不是没有幻想过,只是因为身份的束缚,她全部藏在了心中。

艾卡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在解开这种束缚之后,洛洛流出了多少泪水。

至今为止,一直将她当成“妹妹”,却忽视了她另一个身份。

她和泠、薇汐都是同样的女孩子,会对未来抱有憧憬,也会被现实所束缚。

艾卡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都过于轻率了,直到现在他才有所察觉。

“我们几个人在奥古斯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那个时候带你来这里住,我也犹豫了很久。”

“是非常不好的事情吗?”

“嗯,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如果之后有时间的话,我会全部告诉你。”

艾卡在陪着失忆的洛洛住在这里的时候,并没有提及家族和奥古斯的事情,就算那个时候告诉她也是会徒增心理负担。

但是在那段时候里,他也从里到外地感受到了洛洛的坚强,所以他早就已经做好全部告诉她的打算。

“嗯……对不起,我又任性了……”

“你的任性我全部都会接受的。”

艾卡摸了摸她的头,至少现在可以让她安心了。

转过身,艾卡才想起薇汐和流音都在自己伸手就可以摸到的地方,刚刚她们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地看到了最后。

“哦!”

“哦……”

她们两人看见艾卡转过头来,一前一后地发出这样的声音。

流音明显只是在笑话艾卡,薇汐大概是不知道意思,只是模仿她而已。

“总之,我先向夏洛确定一下简讯的真伪吧。”

艾卡干咳了两人,背对着两人来转移话题。

背后似乎传来了不怀好意的窃笑声,艾卡只能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给夏洛发去简讯。

夏洛的回复几秒钟就发回来了,难道她一直都在看着PDA吗?

——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总之,那确实的公主殿下亲手发给你的,我们现在就在这里。

夏洛明显在催促着艾卡马上来赴约,不过有很多事情都没有说清楚。

“确定了吗?”

流音在椅子上摇晃着小腿,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让薇汐坐在了她的大腿上,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在艾卡看过来之后,觉得很害羞的薇汐在她的怀中惴惴不安地扭动着。

似乎打扰到她们了……艾卡刻意忽略奇怪的地方,点了点头。

“她们现在确实在店里等着我。那我先出去一趟,虽然不知道她们有什么事情,不过应该不需要很长时间,如果中午我不回来的话会提前说一声。”

艾卡随手披上外衣就准备出门了。

“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流音把羞耻地低着头的薇汐从怀中放开,叫住了已经在玄关穿上鞋子的艾卡。

“你有什么事情要找她们吗?”

艾卡以为流音和蓝铭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平时与皇族会面的机会不多,她想借着这次机会可以理解。

“没有哦,”流音很干脆地否定了艾卡,“只是我也在场会更好一些。”

“哪里会更好啊……”

“你们在奥古斯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在风口浪尖上又和皇族私下见面,如果被敌对派别的人,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

“其他派别就是指那些不支持蓝铭的人吗?”

拉帮结派在权利纷争中是不可避免的发展,任何独立的一个人都不能长久立足。物以类聚,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抱持着相同信念的小团体。

可以肯定的是,谋划了高空飞艇事故,意图将蓝铭和夏洛权利纷争中抹除的人一定就属于那一派别。

“你还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和蓝铭公主殿下之间的关系已经可以互相谈论这种话题了。”

“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皇族内部的事情,我只是知道确实有你说的这么一回事而已。”

“那些皇族和贵族派别很多,而且关系很模糊,每天都随时会有人突然变成对立派别的人,这方面我不是很清楚。现在所持意见存在最大差异的派别,就是元老院的‘左’和‘右’了。”

听到流音的话,艾卡想起了大家与元老院会的时候,双方的意见确实出现了分歧。

当初艾卡就猜测会不会是这么一回事,原来果真如此。

“那个‘左’和‘右’,是指什么意思?”

“比斯帝国现在不正是处于战后重建的关键时刻吗?然后元老院就对现状提出了两种意见。‘右’认为应该把物力人力全部用在重建工作中,并且积极和周边的国家和种族建立友好外交的关系,蓝铭公主殿下出席特比瑞王国的国事访问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左’则认为比斯帝国的重建速度已经远远超过其他国家,所以现在可以大量发展军备力量,所以我们……教廷和‘左’才会怀疑这次西北区的魔力爆发和兵器开发有关。”

流音大概是选择了艾卡也能听懂的说法,信息量很大,不过艾卡勉强可以理解。

“简单来说,‘右’的主张温和,‘左’的主张激进,是这样的意思吗?”

让艾卡现在复述一遍流音的话,他肯定做不到,不过时下元老院的大致形式已经有了一个整体概念。

“可以这么说吧。‘左’和‘右’的意见都没有错,双方也一直僵持不下。蓝铭公主殿下应该属于‘右’那一派。”

“一定是这样。”

艾卡知道蓝铭的信念,并对此坚信不疑。她是绝对不会希望用武力来争夺利益的公主殿下。

“所以,蓝铭的动作应该会受到‘左’或者其他一些人的监视。如果我在场的话,就会成为教廷的代表,有些人应该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流音的身份仅次于教皇,如果在这里对她们出手的话,就是同时对教廷和蓝铭一派宣战,应该不会有这种头脑发热的人。

艾卡不是很懂这些权利纷争的内幕,但是流音的话他可以相信。

“我知道了,那就拜托洛洛和薇汐在家里等我们回来了。”

“艾卡哥哥……如果需要我的话……”

薇汐似乎忘记了自己已经离开了教廷,听到流音这么说之后她也期待地看着艾卡。

“谢谢,不过洛洛也需要人来帮忙吧?”

艾卡无法果断地拒绝薇汐的好意,就将话题丢给了一旁的洛洛身上。

“啊……”她马上就明白了艾卡需要她说些什么,“小汐,你要留在家里帮我照顾泠姐姐哦。”

“……嗯……”

虽然薇汐仍然有些失落,不过比起艾卡直接拒绝要好多了。

流音回房间准备了一下,出门时依然穿着自己的私服。

“蓝铭公主殿下应该也是便装出行,这样才不会显眼。”

她是这样想的。

蓝铭指定的见面地点是中心街的一家蛋糕店的二楼,这样选择应该是为了避开监视者的视线吧,艾卡渐渐能够理解蓝铭的艰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