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中心渐渐恢复了平静。荒地碎石遍地,附近已经没有任何一块完整的岩石了,所幸的是魔力爆发只被限制在了这片地区。

一座巨大的冰棺将位于魔力爆发中心的四人全部保护在其中,这是流音在意识弥留之时最后本能做出的反应。

虽然由不同自然元素融合成的魔力旋涡被薇汐的结界压制,但还是剩下了部分威力,流音坚实的冰棺成为了最后的壁垒。

薇汐隐藏自己魔力反应的结界并不是施加在自己身上,而是在艾卡和泠的身上。只有当他们两人相隔很近的时候,结界才会失去作用,否则被两人夹在中间的流音无论如何都不会感觉到薇汐的魔力。

流音是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感受到了薇汐的魔力,她唯一惦记的只有不要波及薇汐,用仅剩的魔力构建出了这座冰棺。

艾卡承受了大部分冲击而陷入昏迷,流音也是同样,只有泠和薇汐还保有意识。

使用了高阶结界之后,薇汐并没有受到魔力虚脱带来的影响,这就是她作为教廷最强结界魔法师的原因。这个时候意识最清晰的她注意到有其他人进入了这片荒地。

格利把为了庇护泠和流音而陷入昏迷的艾卡背到河边后,也把同样昏迷着的流音平躺在艾卡身边,泠和薇汐则是直接背靠背地坐在了地上。

洛洛带来了一个大大的医药箱,配合自己的治愈系魔法给除了薇汐之外受伤的三人最基础的护理。流音的伤势最重,洛洛在她右肩的伤口处敷上了妮亚的特制草药,然后缠上了绷带。

之前在酒馆的时候,格利拜托妮亚为洛洛准备的就是这个医药箱。这么大的工作量,如果全部依赖洛洛的治愈魔法,她可能会耗尽魔力而陷入虚脱,但是以她的性格又会强撑着做下去。

格利在一旁看着洛洛忙活,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

月色依旧,只是无人欣赏。

目睹了战场中心的惨状后,洛洛一直很冷静,没有表现出之前与火狼群战斗时那种慌张。

在这场战斗开始之前,她就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是自己也不愿意只做躲在哥哥的身后,被哥哥保护的妹妹。在看到紧闭着双眼的艾卡时,她暗自下定了决心。

将随身带来的毛毯盖在睡着的人身上,格利建议在这里等他们醒过来。

“艾卡这家伙很耐打,估计一会儿就会醒来吧。”他瞄了一眼躺着的艾卡,“我可没办法背着两个昏睡不醒的人类走回去。”

“我家的小姐就不劳您费心了。”

一阵强风在平地上刮起。原先空无一人的荒地出现了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男子。

突然出现的燕尾服男子让泠和洛洛都有些吃惊。从他对流音的称呼,可以知道燕尾服男子是和教廷有关系的人。

刚刚经历了那番激烈的战斗,现在即使是泠也无法再继续承受下一场战斗。

“阿卡斯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薇汐认出了站在原地没有走动的燕尾服男子。

“车轮战吗……”

泠一手撑着地面,召唤出光炎剑,但是长刀随即从手中脱落。她已经虚弱到连刀柄都握不住了。

而她背后的薇汐赶紧按住了泠的手,大概是希望泠不要继续战斗。

“不用紧张,我并没有与你们为敌的意思,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带流音小姐回去。她只是拼命过头了,所以才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我代表流音小姐对各位表示诚挚的歉意。”

低头致意后,燕尾服男子抬起头看向泠。

“想必您就是魔装‘光炎剑’的主人,海因茨小姐吧?我对您和您家族的事情有所耳闻。虽然不知道您能不能听进我的话,但是像流音小姐和薇汐小姐这样善良的孩子,在我们教廷中还是有不少,错的并不是她们。希望您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善良?变成这样还对我用什么怀柔!如果没有艾卡的话,我们现在早就跟你们家小姐陪葬了!”

泠挥手一指昏迷不醒的艾卡,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但是流音小姐最后还是选择了保护你们,没有让你们陪葬。”

泠因为燕尾服男子的这句话沉默了下来。

“所以说,流音小姐只是拼命过头了。”

眨眼之间,燕尾服男子就出现在睡在艾卡旁边的流音身边,双手将她抱了起来,丝毫没有在意被血污弄脏的整洁燕尾服。

“好久不见,这次又受你照顾了。”

燕尾服男子没有去看站在旁边的格利,但是这句话明显是对着格利说的。

“你只要记着欠我一个人情就行了,阿卡斯。”

格利也没有阻止燕尾服男子擅自带走流音,只是小声回应他的打招呼。

燕尾服男子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又是一阵强风刮过,他就带着流音从原地消失了。

泠呆呆地站着,燕尾服男子与格利短暂的交流她并没有听见。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吗……你也这么说过呢……”

泠走到艾卡身边,把手伸向了他的睡脸。

这个时候,艾卡正好缓缓睁开了双眼。

“好疼……嗯?你想做什么?”

看着泠向自己伸出的手,艾卡不知道什么意思。

泠也没想到艾卡会这么快就醒来了,她只是想要摸摸艾卡的睡脸。就连自己都不知道想要这么做的原因。

已经伸出去的手已经不可能收回了,所以慌乱的泠索性扬起了手……

啪——

“我又哪里惹到你了啊!刚睁开眼就被你这样对待!”

“就是想打你,笨蛋!”

艾卡还想继续跟泠争辩,但是另一个人从泠的背后冲出,扑进了自己怀中。

是洛洛,她紧紧抱着艾卡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大声哭了出来。

绷带被血与泪水浸湿。

…………

薇汐曾经一个人前往的河畔地,如今摆放着一张小圆桌。

小圆桌的主人轻轻放下了手中精致的茶杯,叹了口气。

“进屋敲门是最基本的礼仪吧……”

“我可不知道这里还有门可以敲啊,我可是毫无阻碍就走进来了。”

那是穿着贴身旗袍的妙龄少女,栗子色的长发盘在脑后,放下茶杯的手中展开了古典的折扇。

贸然闯入驱人结界的塔拉走到小圆桌旁,随手抽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妙龄少女的对面。

对方只是瞥了一眼她怀中抱着那本厚重的书,用展开的折扇遮住了嘴角。

“下次还请注意一点,毕竟您已经是霜月学园的教授了。如果您的学生也像您这样就伤脑筋了。”

塔拉没有理会对方这么明显的挖苦。

“给客人上茶应该也是礼仪的一种吧。”

“不巧,这是最后一杯了。”女子也没有回应塔拉,随即转移了话题,“教皇阁下好像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决定啊。就我所知,流音小姐还从来没有参加过像样的任务,怎么就派她过来了?薇汐小姐和‘海因茨’的大小姐怎么说都是有足够实力的对手,不可能只是为了给流音小姐练练手吧?”

“教皇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头脑简单,反正现在是相安无事就行了。”

“看来您很在意那群孩子,难道还准备收他们当学生吗?”

“那就要看上面的人怎么想了。”塔拉站了起来,扶了扶眼睛,“我劝你最后不要对他们懂什么心思哦,否则可能会被霜月学园盯上哦。”

圆框眼镜下的目光如同刀片般切向旗袍少女,但她只是微笑着接下了塔拉放出的威胁。

“好啦好啦,别用那么吓人的眼神瞪着我嘛。玩具要是玩坏了也会让人头疼的,我现在暂时还不会对他们出手,只是想要看看他们能成长到什么地步,这样可以吗?”

虽然话中的意思仿佛是在恳求塔拉放她一马,但是语气中可以听出胜券在握的自信。

塔拉只是对此付诸一笑。

“怎么做随便你,只是你觉得你,或者说尼弥西斯结社真的能够劝诱他们吗?”

说完。塔拉头也不回地朝小树林深处走去。

当她的气息完全消失时,旗袍少女才彻底松了口气,全身放松下来陷入了椅子中。

“累死人了,姐姐大人还真是没有任何改变啊……看样子这里也维持不了多久了。看到了那么珍贵的战斗,今晚算是有足够收获了。”

小圆桌、椅子、茶具,全部随着旗袍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此刻,这里的时间才正常流动起来。

微风轻拂,抚平了她留下的痕迹。

…………

流音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花纹。

淡淡的柠檬香气是不久前离开身边的挚友在这个房间里留下的唯一的痕迹。

她慢慢撑起身体从床上坐起,一阵刺痛令她微微皱了皱眉头。

“小汐……变得越来越可靠了呢……”她想起来在最后一刻看见的那个纯白的身影,“就算我不在……”

将后背轻轻依靠在床头,身旁的窗户外映出的时候早已看习惯的庭院。

流音的目光没有看向那风光正好的夏景,而是玻璃中映照出的自己略显疲惫的表情。

“对不起……”

如果不在内心责罚自己,那么流音肯定会被这股罪恶感压倒。

这只是为了自己而道歉,这只是自私而已。

正因为这么想着,所以流音的心中反而没有得到一丝救赎。

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三声,流音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

她慌忙胡乱地整理一下翘起的发丝,拍了拍脸颊,让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

作为教廷的蓝衣骑士,时刻都要注意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弱势的一面。

特别是像自己这样年龄最小的女孩子,在教廷之外更需要注重这一点。

“请进。”

——嗯,没问题。

——声音也没有颤抖,表情很完美。

流音自我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在看见走进来的那个人之后,她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爸爸……”

“身体感觉还好吗?”

“现在这样感觉还好,不过可能还是不能下床走动。”

只有在这个人的面前,流音才允许自己做回真正的自己。不需要刻意强装出来的坚强,只要展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就可以了。

这个人是教廷的最高负责人,教皇赛提斯。

他就像是在自己房间一样,径直走到流音的床边坐了下来。

虽然在谒见间是高高在上的教廷领导者,但是现在的他看上去只是一位随处可见的和蔼父亲。

“虽然这次是我指名让没有任何经验的你独自去执行任务,但是没想到你会闹出那么大动静啊。现在弄成这样伤痕累累,回来就直接睡了一周,我稍微给你一点惩罚没有错吧?”

他故作严肃地伸出手,毫不留情地弹了一下流音的额头。

“啊呜!对、对不起……”

“哈哈哈,不用道歉!虽然跟预定计划不太一样,不过也有了意外的收获。”

教皇赛提斯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紧闭的两扇窗户。庭院中的自然气息涌进了房间,和原本的柠檬香味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独特的清新。

“爸爸……”

流音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个问题,但是心里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她不自觉地捂紧了胸口。

“嗯?”

“小汐她……现在……怎么样了?”

——问出来了……

但是这个问题说出口的瞬间她又后悔了,自己不敢听到答案。

她再次认识到了这一点——自己在逃避。

正是因为自己莽撞才弄成了教皇赛提斯口中的“大动静”。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薇汐受伤的话,流音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

——如果你是我的盾,那我想成为你的剑。

进入教廷,成为蓝衣骑士,放弃了原本应该和同龄孩子们玩闹的童年……那个时候立下的誓言,支持着流音一路走来。

“哦,我正好想讲起这件事情呢。”教皇赛提斯重新坐回了流音的床边,“但是这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诶?”

“在你的眼中,那几个人……怎么说呢?”他思考了几秒钟,“嗯……就是说,你是怎么看待薇汐身边那几个孩子的?”

流音呆住了,直到刚刚为止她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记忆渐渐变得清晰了。她沉默了一会儿,不一会儿露出了笑容。

“我觉得比起这里,那里才是小汐真正的容身之所吧。”

就连流音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干脆地便承认了薇汐离开了自己。

“哈哈哈,这就是你得到的答案吗?看来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对于你来说应该算是个好消息了。”

然后,他凑在流音的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诶诶诶!这真的是您的决定吗?”

“当然喽,这也多亏你制造了那么大的动静,我才能把这种行为的理由正当化啊!”

“是吗……原来如此……”

其实流音还是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做到了“那种事情”。

“今天就是来问一下你的意见的。既然你已经对他们做出了那么高的评价,那么想必我这种做法你也会同意吧?”

“嗯,就现状来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但是奥古斯那边没问题吗?”

“他们顶多只能掀起小风小浪罢了,在教廷还是我说的话最权威啊。那你继续休息吧,这段时间都给你安排休假了。”

“嗯……”流音微笑着看着教皇赛提斯走到房间门口,“爸爸,谢谢您……”

他只是背对着流音扬了扬手,便离开了房间。

…………

之后的一个月时间里,艾卡和泠都没有被安排工作,而是住在酒馆二楼的房间里修养。

在此期间,那位身份神秘的燕尾服男子——据薇汐介绍说是在教廷中照顾她和流音生活起居的管家,曾经造访过一次酒馆,为他们带来了流音亲手写下的两封信。

第一封是写给所有人的,内容大致上是对上次魔力失控造成的损害表示歉意,以及对大家能够照顾薇汐表示感谢。以及希望为那次莽撞的冲动做出补偿,有机会的话会再次来拜访大家的请求。这种一丝不苟的做法倒是和薇汐有相似之处。

第二封是单独写给薇汐的,大家只知道薇汐在默默读完信后就哭了出来,信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一无所知。但是薇汐的反应似乎已经将大致内容告诉了大家。

泠在那之后找到格利聊了一个晚上,当时艾卡也在场。

他们谈论的内容无非就是围绕着教廷。

泠一直无法理解燕尾服男子说的那句“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她依然无法接受这种在自己看来像是妥协般的想法。

——举个例子,就拿流音小姐和薇汐小姐之间的友谊来说,你觉得那是虚伪的感情吗?恶毒的心不会萌生出无垢的感情。宽容善人,惩罚恶人确实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犯下了错误,必须为了弥补错误而付出艰辛几百倍的努力。但这可以有很多种形式。只是以命偿命,那是没有进化的野兽才会有的做法。

以上格利告诉泠的原话。她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说些什么,最后仅仅留下一句“谢谢”便离开了。

虽然艾卡不知道后来泠还有没有去找薇汐交流过,但是如今两人之间的气氛眼看着已经不再是原来那样剑拔弩张了。

在流音写给大家的信中,还有一封信中信。

那是以教廷的名义呈递给霜月学园的推荐信,意在让艾卡、洛洛和泠免试而即刻入学。

“刚刚还是杀气腾腾地派执行者过来抓人,现在却又送了这种东西过来,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收下了。”

艾卡将推荐信放在了桌上。他不会自作主张地接受教廷的“馈赠”,是否接受由大家做出决定。

“这不是很明显吗?”格利把推荐信拿了过来,仔细端详着信封上的封蜡,“这么做就是为了卖你们一个人情,而这封推荐信正是你们最需要的东西。虽然说霜月学园是处于中立地位,但是来自教廷的推荐他们不会视若无睹,你们想凭自己的能力进入霜月学园遇到的阻力毫无疑问会很大,有了这封推荐信就少了很多麻烦事。当然到底接不接受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洛洛有点迟疑,“因为不管我们是否接受这封推荐信,最终一定会进入霜月学园。而且如果以他们推荐的名义入学的话……”

“教廷就不会再以其他的理由来为难我们了……”薇汐接过了洛洛的话,“现在这种情况我觉得……只是我觉得……应该尽早进入霜月学园,尽可能地得到他们的庇护……这不是因为我原来是教廷的人……”

薇汐谨慎的选择表达方式以免引起其他人的误解,她现在还是担心周围对于自己身份的成见。

“我觉得薇汐说的有道理。”

“诶?泠小姐……”

“我说这一次我就勉强赞成你的意见啦!同样的话别让我重复那么多遍……”

“谢……谢谢……”

“那么,大家都决定了的话……”

艾卡轻轻拍了拍桌子,一锤定音。

…………

“妮亚姐姐,格利大哥,这段时间多谢你们照顾了!”

在魔导列车的进站口,艾卡对着两位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却像家人一样照顾大家的妮亚和格利鞠了一躬,他身边的三位女生也是如此。

“明明都要走了还这么呆板,这样下去可是会变成无趣的男人哦!”

“就是,你们只要别忘了自己还欠着我们店里预支的工资就可以了。”

“你们找我预支的路费我已经全部算在他的账上了。如果不想回来的时候看到他被我榨干的话,就尽力成长到能够把债全部还清吧!”

“等会儿,我可以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么回事啊!那我这一辈子不就全部都要耗在你那小地方了吗?”

“怎么,你不愿意吗?”

“这个和那个是两回事嘛……”

明明已经离开酒馆那么远了,艾卡还是感受到了与酒馆中相同的气氛。

不论身处何处,只要有家人陪伴在身边,都会感受到如家般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