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薇汐内心稍微平静一点之后,才重新开始讲述那一天发生在她和泠之间的那个悲剧。

“我和教廷的其他人到达那里的时候,我第一个认识到的朋友就是泠小姐……那个时候,她的头发还不是现在的金色,而是粉色的……现在这种金色应该是因为在那之后魔装‘光炎剑’融进了她的身体才导致的……赛提斯教皇去和‘海因茨’家的家长商谈,也就是泠小姐的父亲……可能是商谈的结果不是很好,教廷发出了出发前没有告诉我的另一种方案……我只是后方支援,必须按照指令来做,虽然我知道这并不能抹去我参与进来的事实……泠小姐一直都在离我最近的距离亲眼看着我展开了结界……我想,那个时候,她应该是非常恨我的吧……”

薇汐在第一次说泠的时候,将她视作了“朋友”。大概在那个时候,无论是薇汐还是泠都没有想到这场悲剧会在不久之后诞生。

“所以泠那个时候才会那么生气……”

现在艾卡已经知道为什么自己邀请泠一起踏上旅途之后,她会像那样勃然大怒了。

或许就是因为她毫不知情地信任了薇汐,却又遭到“朋友”的背叛失去了重要之物。那个时候她从艾卡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于是便迁怒到了艾卡身上。

薇汐缓了一口气。刚刚哭了一场之后,她似乎能够正视自己亲手引发的悲剧,背负着与泠同等重量的痛苦将只有她们两人知道的那副场景讲述出来。

“任务完成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泠小姐,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连和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得到……我知道只是道歉的话什么也无法挽回,她失去的是再也无法回来的亲人……”薇汐的话语因为再次抽泣而变得断断续续,“后来,我想要离开教廷,把这件事情传到给奥古斯……如果是帝国的话,绝对会为了这种事情做点什么,但是失败了……回去之后,被关起来了……”

然后发生的事情已经十分明显了。薇汐最终用了某种方法逃离了教廷的控制,一直逃到了一千多公里外的这座小镇。

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但是或许对于教廷骑士而言并没有那么困难。

“教廷骑士也有阶级分别。薇汐,你是属于哪一级?”

“蓝……”

“蓝衣吗,那么能逃出来也不奇怪了。”

格利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见艾卡和其他人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和薇汐之间简单的交流有什么意义,他便简单解释了一下。

“教廷以制服颜色来划分下属骑士的阶级,赤、橙、黄、绿、青、蓝、紫,阶级逐级递增,所属阶级的骑士人数也逐级递减。和她一样的蓝衣骑士,应该不会超过十个人吧。”

“有、有八人……”

“虽然不是很明白,总是听上去就是很厉害的样子吧?”艾卡似是理解地打量着薇汐,让她有些畏缩地缩起了肩膀,“但是薇汐的年龄应该比洛洛还小吧……”

“哥哥,魔法的天赋和年龄没有什么关系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教廷居然会让小孩子去做那种事情啊。”

怎么想薇汐描绘的画面都不是能够让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亲眼看见的,更何况他们还强迫薇汐亲自动手。

没有亲眼目睹印刻在薇汐和泠印象中的那副画面,艾卡永远不可能想象出那究竟有多么不忍入目。但是可能和那个事件有联系的噩梦会使得那么强势的泠流出泪水,会让她对过去的自己如此憎恨,现在已经可以依稀体会到了她的心情。

房间里传来了泠低沉的呻吟声,看来她已经醒来了。

虽然大家都对薇汐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知道了薇汐自己的想法。但是泠还是对薇汐的到来一无所知,贸然就让她们两人见面的话肯定会碰撞出不和谐的火花。

妮亚赶紧抱起薇汐躲进了房间推拉门的背面,艾卡和洛洛则是回到了泠的身边。

“唔……”泠睁开睡眼,环顾了四周一圈,“妮亚姐呢?”

“她在楼下应付大清早就来折腾的客人,没有叫醒你就去忙了。”

艾卡挤出笑容搪塞了过去。

“泠姐姐,做了噩梦吗?”

洛洛在一旁担心地询问着。如果薇汐没有告诉她这么多不容忽视的事实,洛洛并不打算在泠整理好心情之前就这么问。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吗……”泠闭上眼睛,轻轻地左右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个讨厌的梦而已……”

在现在看来,金色的发丝是如此的耀眼,又是如此地令人心痛。

“是个什么样的梦?”

艾卡希望泠能够自己说出自己的感受。

而这一次,泠没有再找着其他借口糊弄过去。可能是噩梦带来的压力已经使她不堪重负,在刚刚睡醒稍微放松防备的此刻,更需要找到什么人倾诉。

“反正迟早都要告诉你们,现在说出来也无所谓了……”

泠没有犹豫,从自己的视角把薇汐之前讲述过的场景又重复了一遍。

“……当时,我受了很重的伤。”不论是薇汐还是泠都在重复着痛苦的回忆,“我的爸爸让我从家里的密道里逃走之前,把家族传承的魔装融入了我的身体里,我的发色从那个时候变成了和‘光炎剑’相同的金色。现在教廷正在通缉的人就是我,艾卡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吧?那个时候不想让我去楼下帮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那是因为如果真的和我想的一样,让你去帮忙就是把你置于危险之下。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教廷通缉,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谁对谁错之前,我只会凭感觉来决定怎么做。”

“你想知道的原因,那就是因为我的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的目标就是‘海因茨’家的魔装‘光炎剑’。如果说我在这里的话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就算现在就离开也没有关系……”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艾卡强硬地打断了泠,不容许她说出那种话,“总之就是教廷想要你的魔装,你也不准备乖乖就把魔装交给他们,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对吧?”

“我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可能只是想把‘海因茨’家彻底除掉。我不知道我的家族和教廷有什么过节,家人很少谈到这种事情,我们的生活一直都很安定……绝对会报仇……我必须让教廷的走狗为这笔血债付出代价!”

果然,泠心中抱着对教廷的仇恨已经如同深渊般深不见底,否则她不会轻易就将生命作为筹码。

“泠姐姐,教廷可能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坏人……可能会有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的人,她只是因为教廷其他人的命令不得已这么做……”洛洛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开口,她知道这种关乎于生命的问题并不是作为旁人的自己可以信口开河,所以只是尽可能地挑选着词语,“我的意思是,如果是这样的人,是不是可以试着去了解她,真正应该被惩罚的人并不仅仅只是她而已……”

“你是在特指什么人吗?洛洛。”

泠在谈及这个话题的时候,不论是对艾卡还是洛洛,语气都没有那么客气了。似乎在她的心中,只有无论旁人说什么都不会动摇的决心。

“不是的!只是听泠姐姐这么说之后想……”

“后悔?”泠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亲手做出了那种事情,最后只是说说后悔就可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吗?我不是他们信仰的什么圣女,要忏悔的话不要找我!”

泠越说越激动,晨起凌乱的金色长发仿佛将主人内心的激昂全部展现在了表面。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房门旁响起……

“但是我必须来找您……”

那是薇汐。她挣脱了妮亚的手臂,独自来到了情绪正激动的泠面前。

“您还记得我吧……我现在就在这里,不会跑也不会躲,所以……”

薇汐娇小的身体尽管止不住地颤抖着,却透露出绝对不会逃避的决意。

虽然现在出现在泠的面前有些莽撞,但她是诚心诚意地对自己当初犯下的错误感到深深悔恨,所以不管泠决定如何处置自己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在认出薇汐的一瞬间,金色的粒子便毫无征兆地在泠的周身显现,随即在她的手中汇聚成赤金长刀优美却散发着寒意的身姿。

“你就是那个时候的……我明明是那么相信你!”

艾卡赶紧伸出双手压住了她的双肩,使她无法离开原地。尽管泠不能挣脱艾卡,但还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反抗他。

“为什么要站在她那一边?你到现在还分不清到底是谁对谁错吗?”

“我不知道教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也不知道那一天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我知道只要你对她动手了,错的人绝对会是你!这个孩子现在也在被教廷通缉着,她也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你。如果她和教廷是一伙人,怎么可能会落到现在和你一样被通缉的地步?窝里斗吗?这种事情想想就知道吧。现在她鼓起勇气站在你面前,你却不愿意听她任何的解释就要对她动手,那么你和你口中教廷的那群人又有什么区别!”

艾卡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激动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无意识之间说出了这番话,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泠能够冷静下来听听薇汐自己的想法。

或许,自己站在泠的立场,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必须复仇的对象就站在自己面前,自然也会做出和泠相同的反应吧。但是,这个时候身边的人,比如说洛洛就绝对会阻止自己。

处于事件中心的泠和薇汐都是身在迷雾中的人,只能由身旁清醒的旁观者来阻止她们爆发战斗。这就是艾卡现在身在这里的理由,而不是眼睁睁看着泠对着薇汐刀刃相向。

洛洛用欣慰的笑容看着这样的艾卡,站在稍远处的妮亚和格利也都点头赞许了他的行动。

泠也被艾卡这一番怒喝吓到了,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闪耀着金色光辉的长刀悄然破碎,金色粒子如同无处可归的精灵般在众人之间飞舞。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洛洛赶紧拿出手帕擦去了泠的泪水。

薇汐走得离泠更近了几步,原地跪坐了下来,将额头紧紧贴上地面,用颤抖的音调开口。

“我知道……如果我不在的话,泠小姐的亲人就不会死了,您的生活也不会被破坏……对不起……我在逃出教廷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如果能够找到泠小姐的话,不论您决定怎样处置我,只要你认为那样能够抵消我的罪恶就好……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跟在您的身后,我希望能够用伤害过您的力量为赎罪付出哪怕是一点点就好……”

“说什么傻话,你们两个人的脑袋里除了‘复仇’就是‘赎罪’吗?难道说现在就冲进教廷,把他们全部消灭掉就心满意足了吗?”艾卡放开了压着泠双肩的手,在她和薇汐的额头上各弹了一下,“教廷的这种行动没有经过帝国的许可吧?之前薇汐你说过想把这件事情通知帝国来着。”

“奥古斯的人怎么可能?奥古斯由皇室和元老院组成,先不说皇室,元老院和教廷关系根本没有那么融洽。虽然教廷名义上隶属于帝国,但是实际上两者之间早就分开了。”

格利替薇汐作了回答。

艾卡沉思了一下,对帝国教廷之类不怎么了解的他根本想不到有什么好的方法能解决泠和薇汐共同面对的烦恼,所以他现在只能选择折中的方案。

“现在你们两个人都在被教廷通缉,不管是谁被他们抓住都会把另一个人拖下水吧?所以说,现在你们就把‘复仇’和‘赎罪’之类的想法放下,暂时和气一点相处吗,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生活,可以吗?等我们把事情弄清楚了之后再一起考虑到底应该怎么办。”

薇汐仍然没有从地面抬起头,她的选择权全部交到了泠的手中。

泠的双肩已经被艾卡放开了。感受着渐渐散去的温暖,她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但是,教廷的家伙,你给我记住,我绝对不会这样罢休!”

“嗯……”薇汐欣喜地抬起头,“我没有奢求泠小姐原谅我,只要能让我为您发挥一点点作用……”

尽管薇汐的脸蛋还沾着泪痕,但她依然露出了从踏进店里以来第一次展现在大家面前的可爱笑脸。

格利带头站起来拍了拍手,然后看起来十分自然地牵起了薇汐的小手。

“好了,这件事情就算是暂时解决了。薇汐小姐,我带你下去喝点东西,有什么压在心里的话跟我聊聊就会轻松点了。”

“别骗她喝酒啊!她还只是个孩子!”

“不会啦,只是果汁而已。”

不知道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还是单纯只是想搭讪薇汐,格利又变成了欺骗异性感情的“知心好男人”。

“喂,钱怎么算?薇汐的那份我可以不算,你的可不行。”

“妮亚姐姐,通融一下嘛!”

“我可没有允许你叫我姐姐!这次就让你先欠着,算你账上。”

“好好好,妮亚姐姐您终于有点人性了!”

“刚刚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没有,是我有病,自言自语。”

格利乖乖认错才让妮亚不知道从酒红色旗袍那个地方摸出来的水果刀。

薇汐惊讶地看着妮亚和格利日常地吵吵闹闹,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似乎使得她有些不适应。然后她又偷偷眼神瞟向泠那边,可能是在观察她的反映。

泠一对上视线就立刻把头偏向了一边,刻意表现出无视薇汐的态度。这让薇汐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又变得失落了。

不过同样是因为泠并没有多说什么,看来接受格利的邀请似乎不会让她生气,薇汐才诚惶诚恐地握住了格利的大手掌。

薇汐和格利离开房间之后,艾卡才想起之前一直想问的问题。

“薇汐是自己来到这里的吗?”

“不是喔。是一个比她年纪稍大点的女生带过来的,头发是栗色,还带着一副圆框眼镜。”妮亚比划着,“对了,她还问我你在不在这里,走的时候让我转告你收留这个女孩子。那个人是你认识的人吗?”

“算是吧……”

听过妮亚的描述,艾卡的脑海里差不多浮现了一位符合这些特征的女生。

但是,她为什么会让自己收留在这之前完全没有交点的薇汐呢?艾卡怎么也想不明白。

“那个人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你在这里工作的事情她好像也已经知道了。”妮亚还是第一次碰到让她这么没辙的对象,“不过看你的反应这么小,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啊,问题不大,她只是我来到这里之后认识的朋友而已……”

艾卡的话忽然停住了。

他并不认为塔拉是图谋不轨的那类人。在跟她的交往中,感受得到她确实只是对大家有些在意。

但是自己又了解塔拉多少呢?除了她现在的工作之外一无所知。

艾卡十分想现在就和塔拉见上一面,将心中的困惑全部解开。

“妮亚姐,我出去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