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把你的上衣掀起来让我看看。”古铜色皮肤的中年医生说道,这个中年男人的眼神好像比手术刀更加锋利。

听说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在地球的时候是一位军医,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说谎。

与医生相对而坐的是一位年龄大概在15、6左右,有着一头棕色短发,脸上的表情十分淡薄的少年。听到医生的话以后,他安静的撩开了自己的上衣。

从医生的角度来看,少年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的不自然。他用左手撩开自己的上衣,右手则是自然的垂下。在这个小诊所里面,医生不知道已经见过多少病人。因此,医生知道,这是少年为了保障自己随时可以掏出手枪应对突发状况而采取的动作。

这样的动作,在他们所居住的环境里面并不少见。

只有15岁的少年身上布满了伤疤,而在他的右侧肋部有着一道看起来还很新的伤口,那是手术所留下的痕迹。

就在一个月以前,这个名为奥尔扬·诺尔德蒙的少年被送进医院,断裂的肋骨碎片几乎快要刺伤他的内脏。不仅如此,他的身上还有着非常严重的赤视症症状。

“你到底驾驶了什么东西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中年的医生似乎丝毫都不在乎自己的患者有什么样的想法,他在奥尔扬的面前点燃了一根香烟。白色的烟雾在房间中升腾。

“别紧张,赤视症这种毛病一般只会出现在驾驶员的身上。”

紧张的人与其说是奥尔扬,倒不如说是医生本人。看到奥尔扬收回想要去掏枪的右手,他悬着的心才变得平静下来。将紧张的心情和烟气一同呼出体外之后,医生才如释重负的对奥尔扬说道:

“你这样的人竟然能够让我刨开胸腔完成手术,真是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芙拉让我这么做了。”奥尔扬的回答简短又平淡。

“芙拉?”医生重复着奥尔扬的话,上扬的眼神似乎是在搜寻自己的记忆。“啊,那个黑发的美女。是你的恋人么?”

“医生的热情还是用在别的地方比较好。”

尽管知道这只是错觉,奥尔扬冰冷的回答还是让医生感觉室温下降了几度。

“奥尔扬,你这家伙明明是个小鬼,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可爱呢。”

眼前的这个少年,就像是人偶一样缺乏感情的变化。他的身上散发着比很多大人都更加危险的气息。

“生存并不需要这些吧?”奥尔扬丝毫没有察觉到这是医生对自己开的玩笑,他用一种认真又不带有什么感情的声音做出回答。“说起可爱的话,医生的名字倒是让人感觉挺可爱的。”

拉丁人的名字总是让人觉得十分的繁琐,如果认真拼写起来,恐怕要用上几百个字母。

大概医生本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无论是自我介绍还是自己铭牌上,他用的都是自己全名的简称——比罗-比罗。

“啰嗦。”比罗-比罗医生有些粗鲁的将手中的香烟撵灭。

对于名字的调侃,如果换成别人的话,比罗-比罗医生恐怕早就怒不可遏了。奥尔扬的行为中并没有包含恶意,这恐怕是他没有生气的最大的原因了。

与奥尔扬这种像是冰块一样的家伙交流并不会让比罗-比罗医生感到有趣,为了赶快把这个煞风景的家伙赶走,比罗-比罗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面。

奥尔扬的身体,无论看上几次都会让人感到恶心。

因为职业的关系,刀伤、枪伤之类的伤疤比罗-比罗早就已经习惯了。但是奥尔扬身上的伤疤却不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种,那是被殴打虐待以后才会留下的、难以抹去的痕迹。

看到比罗-比罗医生迟迟没有得出结论,奥尔扬发声催促到:

“医生,我肋骨上面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你再静养一段时间。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暂时不要接手那些伴随危险的工作……”

比罗-比罗医生的话才说到一半,奥尔扬便已经站起身想要离开。大概对于这个危险的少年来说,只要听到伤愈的消息就已经足够了。看着奥尔扬干脆的身影,比罗-比罗医生的声音中夹杂着叹息:

“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听对吧?”

奥尔扬停下脚步,低着头思考了一段时间以后才开口对比罗-比罗医生说道:

“无论怎么样,已经比地球上面好多了。”

    

小偷、骗子、强盗、妓女聚集的地方,这就是其他宇宙移民对于奥尔扬现在的居住地所给出的评价。

尽管带有偏见和歧视,但是对于宇宙的后来者……新移民来说,这便是他们所面临的现状。

在移民宇宙之初,哈斯塔德曾经尝试在地球和火星之间建立更多的殖民地。他们把一些天体挖空,试图在里面建设城市。然而在不断尝试的过程中,哈斯塔德发现这样的方法所产生的成本远比建造一艘方舟级移民舰更高。

计划很快被废除,除去具有资源采掘意义和军事价值的地方以外,哈斯塔德只保留了三艘方舟级移民舰作为本土之外的殖民地。

地球与火星的航道之间靠近月球的位置上,存在有一颗枣核型的天体,它的体积大约是月球的十分之一。

作为哈斯塔德最早尝试开发的殖民卫星,其内部已经具备了城市的雏形。不仅如此,水源和电力的管线也已经铺设完成。然而随着开发计划的终止,这颗没有什么军事价值和采掘价值的卫星就被荒废在了那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殖民卫星逐渐被逃离地球的难民所占据,并且逐渐演变成了新移民的主要活动区域。

新移民将他们在宇宙中的新家称为——伊达利尔。

比罗-比罗医生的诊所就建立在伊达利尔的黑街里面。由于伊达利尔的温度长年保持在30摄氏度左右,街上的行人也多以夏装为主,偶尔也能瞥见赤裸着上半身的人。

“嘿,奥尔杨,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奥尔扬刚走出诊所,一位少年便走上前用粗暴的语调向他搭话。

这个少年的年龄看上去和奥尔扬相仿,他的下眼睑有着浓重的黑眼圈,黑色的头发像是倒立的钢针一样。

奥尔扬瞥了一眼这个让自己十分熟悉的人,然后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调说道。

“是埃根啊。”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埃根·贝里沙,比奥尔扬年长一岁。两个人还在地球的时候,是隶属于同一个部队的同伴。

“医生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奥尔扬活动着筋骨的动作引来了路人的侧目,不过很快他们又把视线集中到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上面。

黑街,顾名思义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类似比罗-比罗医生这样的的黑诊所,在街上还有几家。无论是合法还是非法的药物,都在市面上明目张胆的流通着。枪支和弹药被大喇喇的摆在柜台里,价签就贴在枪托上面。

离开地球以前,所有的武器装备都是由军队所提供,这样的场景对于奥尔扬和埃根来说有些新奇,但同时也在提醒他们没有钱在伊达利尔寸步难行。

街道上有不少比市面上便宜上好几倍的货品,上前询问,商家也会直言不讳的告诉别人这些是从小偷或者宇宙海盗那里收购来的赃物。

这样的街道治安很乱,每次经过小巷的时候都有可能见到倒在路边的尸体。

来到宇宙上面的新移民主要分成三种:一种是躲避战乱而逃到这里的政治家和商人,具有政治价值的人会被哈斯塔德或者特厄维斯招做宾客,或是用来在地球上成立傀儡政府,或是利用他们在地球上积攒下来的人脉充当宇宙移民和地球之间的连线人。

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政治家和商人住在伊达利尔的高级街区,他们利用手中的财富招揽部下,并且成为了伊达利尔的支配者。

另外一种则是偷渡来的人,没有钱又没有技能的他们,为了生存干起来小偷、骗子又或者是妓女之类的行当。

新移民的主要构成还是在地球上抢夺运输机来到宇宙的逃兵,这些人占据了新移民人口的八成左右。这些厌倦了战争而逃到天空的人,有不少人迫于生计又拿起了自己曾经一度放下的武器,他们大多在从事着佣兵或者宇宙海盗这样的工作。

黑街上充满了各种肤色的人,他们所使用的语言也是五花八门。

因为月球上的哈斯塔德和火星上的特厄维斯两个国家主要以瑞典语作为官方语言,所以在宇宙空间生存的新移民,或多或少也都会说上一两句瑞典语。

对于原本就在北欧国家纳斯特隆德从军的奥尔扬和埃根来说,语言并不会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太大的障碍。

奥尔扬和埃根两个人漫步在黑街的街头,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以后,奥尔扬开口向埃根问道:

“怎么样,找到什么好的工作了么?”

奥尔扬、埃根还有埃根的姐姐芙拉三人在离开地球的时候,曾经抢夺了一架属于俄罗斯的运输机。

伊达利尔的生活成本远比三个人想象的更多,仔细计算一下,将运输机变卖换来的钱,如今恐怕已经所剩无几。

“如果有什么正经的工作,伊达利尔就不会被那些混蛋叫做强盗和妓女聚集的地方了。”

伊达利尔距离月球,也就是哈斯塔德很近。

没有什么海盗会蠢到把自己的据点放在受害国的附近,如果这个受害国拥有着内太阳系最强的科技和军事力的话,就更加如此了。

实际上宇宙海盗主要活动的区域,是在殖民舰闪和含的附近。

往返于地球与火星之间的商船,会在哈斯塔德接近航道中心点的殖民地闪或者含接受补给。宇宙海盗盯上的就是那些接受完补给、满载着货物的商船。

至于海盗们的主要据点,通常是在火星外侧的小行星带里面。

曾经身为军人的让埃根和他的姐姐芙拉没有办法放弃自尊成为佣兵又或者是宇宙海盗,但是恐怕这种无谓的执着也会随着时间而不断被消磨殆尽。

埃根将心中的烦闷发泄在石子上面,粗暴的将它提出了很远的距离。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奥尔扬视线并没有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奥尔扬脸上的表情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一样没有波澜,而他视线的前方,是黑街另一端站在街边的几台高度接近20米的钢铁巨人。

或许是正在进行非法改造的工业机一类的东西吧?以前在地球上相识的佣兵所驾驶的机体和它有几分相似的地方,对于机械有些熟悉的埃根一眼就看了出来。

尽管奥尔扬和埃根都还只是少年,驱动着这些大家伙驰骋在战场上却也已经有两三年的时间了。

伊达利尔一个月的生活已经让埃根对战场上的事情感到非常的厌倦,这里的治安虽然很差,但是在这里晚上的时候不用担心俄罗斯的空袭,更不用担心宪兵队会想出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将自己送上绞刑架。

奥尔扬的眼神却不是这样,他看着那些尚未完成的兵器的眼神中充满了留恋。

“别再看那种东西,它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对于埃根的提醒,奥尔扬不置可否,他的双眼依旧紧盯着那台工业机。

奥尔扬的态度在地球的时候就一直是这个样子,除了身为上司的芙拉以外,谁的话他都不听。埃根本以为他来到宇宙以后会有些好转,结果这个习惯愈发的严重了。

“喂,奥尔扬你这家伙,给我好好地听人说话啊!”

埃根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次因为相同的理由生气,奥尔扬的性格大概一生也很难再有什么改变了。

“恩,我在听。埃根。”不带任何起伏的声音多少让埃根感觉有些敷衍。奥尔扬这种难以言喻的性格,总是让他身边的人十分上火。“不过,会不会坐进那个铁棺材里面恐怕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奥尔扬,在我看来你只是还留恋着战场上的气味。”

埃根粗暴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拖着从刚才开始就站在原地的奥尔扬继续前行。

“……,或许你说的没错,埃根。”

对于眼前的生活,奥尔扬或多或少感觉到了一些不适应。

“听好了,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和平的环境里面,每天也不用面对那些该死的德国、亚美尼亚、白俄罗斯或者俄罗斯的军队!”

埃根气哄哄的走在街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无意间踢翻了路边店铺摆放的商品。

“抱歉!”丢下语气一句完全不像是在道歉的话,埃根依旧粗暴的扯着奥尔扬的衣服。

“埃根,那我应该如何面对这个没有战争的环境呢?”

“只要活着就好了!”

奥尔扬的态度让埃根感到烦躁,比在地球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让他感到烦躁。

穿过昏暗的小巷,绕过街边的转角,一栋三层的建筑浮现在埃根和奥尔扬的面前,屋顶的阁楼便是奥尔扬等人在伊达利尔栖身的房间。

打开阁楼的房门,空旷的房间展现在两个人的面前。房间一角摆放的睡袋便是奥尔扬、埃根和芙拉三个人度过夜晚的工具。房间的中央放着一个折叠的矮桌,到了晚餐的时候,三个人会聚集在矮桌前席地而坐。

上一任租户留下来的炊具可以让他们用来烹食食物,虽然不算可口,但是至少能够填饱肚子。

“听好了,奥尔扬,我们已经不是在战场上拼命的士兵了。在伊达利尔,我们能过上像是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把你那些危险的想法收起来!”

到了晚上的时候,结束了一天工作的芙拉回到了他们所居住的阁楼。长发如同瀑布一样倾斜而下,身穿夏日便装的样子,即使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依旧让奥尔扬感觉充满了新鲜感。

来到伊达利尔的芙拉在港口找了一份工作,这或许就是埃根口中所说的“正经的工作”。

这份工作的薪水并不是很高,根本没有办法负担三个人在伊达利尔生活所需要的开销。尽管芙拉本人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埃根和奥尔扬早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

“欢迎回来,芙拉中尉。”奥尔扬用自己的方式迎接着工作归来的芙拉。

中尉,是他们曾经在纳斯特隆德服役的时候,芙拉的军衔。

久违的称呼让芙拉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坐在一边的埃根没好气的说道:

“逃兵还能有什么军衔,把你脑子里有关纳斯特隆德的事情忘掉,现在我们已经是新移民了。”

已经习惯了和这样两个人相处的芙拉,一眼就看出这两个人又像往常一样在闹别扭。这种时候,通常会以埃根一个人继续生闷气而结束。

“芙……姐姐,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军队时留下的习惯没有改正的不只是奥尔扬一个人,芙拉已经快要忘记在来到伊达利尔之前,埃根将自己叫做姐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因为有几艘货船申请临时入港,要给他们办入港手续所以不得不加班了一段时间。”

火星到地球之间的航道几乎全部掌握在哈斯塔德的手中,通过距离月球较近的伊达利尔获得补给,然后在前往位于火星的特厄维斯是走私者常用的一条非正规航道。

不仅如此,佣兵和一些非正规的客运舰也会在伊达利尔进行补给。

“总觉得最近走伊达利尔这条航道的人突然变多了。”

不得不说,奥尔扬是一个独特的家伙,他像是一条猎犬一样对战争有着敏锐的嗅觉。

根据芙拉的推测,货船里面运送的恐怕是一些战略物资,这些战略物资被运送的目的地是特厄维斯。

特厄维斯会如此积极的储备战略物资,多半是为了准备对哈斯塔德发动进攻。

“不太清楚,也许是海盗们需要的补给品吧?我听说费雷杰·奥尔森被调到殖民舰那里去了。”

究竟是为什么呢?芙拉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如果奥尔扬再次踏足到战争中的泥沼里面的话,他会和自己越走越远。

所以,芙拉非常罕见的对奥尔扬撒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