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愁,愁。”

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擅自推開門進來的我,這位古代士人依然滿含着悲苦的表情,在月光下以四十五度角仰着脖子,看着手中的宣紙。

不得不說,他的字確實還是非常好看的,蒼勁有力,確有入木三分的水準。

“那……那個,”雖然有些尷尬,我還是嘗試開口打招呼,“你好,抱歉打擾了,不過我是你的新鄰居,很高興認識你!”

“哦,新的友人嗎!”他聽見我的聲音,轉過頭來看着我,身上本來帶着的憂愁感覺一瞬間完全消失了,很高興地放下宣紙,走到門前打開燈,對我伸出了手:“前路漫漫,有君為伴,友人,尊姓大名?”

打開燈,我才意識到眼前這位的着裝有多麼復古。一絲不苟的長袍腰帶布鞋,連垂在腦後的髮帶都仿真度極高。配合上他修長,甚至有些清瘦的身材和文人特有的白皙秀氣面孔,活脫脫便是從古裝劇里走出來的舉人一位。

雖然對於這樣文縐縐的說話方式以及帶着一絲曖昧氣息的話語感到不適,我還是握住了他的手,鬆開手后道:“叫我竹子就可以了,尊姓大名?”

“叫我朱蒂吧,蒂花之秀的蒂。”

“皇上萬安。”

我隨口開了個不怎麼好笑的諧音梗,沒想到朱蒂卻開懷笑了起來:“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然後用發亮的眼光盯着我,四處打量着。

我被他盯得有些發毛,趕緊打了個哈哈道:“哈哈,朱蒂兄,你看今天時候也不早了,我就先……”

“留步。”朱蒂連忙伸手攔住我,從桌上拿起那張寫着“愁”字的宣紙來,問道:“竹子兄,我問問你,愁這個字,何解?”

也就是他這樣的文人,才會去在意這樣的奇怪問題吧!

雖然內心這樣想着,我還是老老實實地看着那個巨大的愁字,想着要如何解這個字才能讓眼前這位放我回去睡覺。

眼睛忽然一亮,我開口道:

“農人心上稻禾燒,愁也。”

這個解釋算不得嚴絲合縫,但至少也不算牽強,立意上來說也比他那“離人心上秋”的年少強說愁強了不止一星半點。

趁着他還在一臉獃滯地看着手裡的紙,我笑了笑,往門外走去。

“晚安,朱蒂兄。”

 

總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把箱子往牆邊一靠,我直接倒在了床上。

普通的標準間,普通的鋪着潔白床單的單人床,一張書桌,一個暑假,窗外是隔壁平房一樓的窗戶和草地。

啊,好像校長給了個平板電腦給我們選課的吧?

不甘心地從柔軟的床上爬起來,從包里拿出平板,再次躺回床上,我打開了平板,然後被壁紙嚇了一跳。

要自戀到什麼地步的校長,才會在選課的平板電腦上,用自己丑到爆的自拍照作為壁紙啊!

以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操作者平板電腦,將校長那張大臉換成普通的藍色壁紙,我這才舒了一口氣,點開了首頁上唯一的那個選課軟件。

只要選一門課的話,應該不需要太長時間吧。

很快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選課的列表實在是……太豐富了。

在這個列表裡,我不僅看到了普通學院會開設的主要課程,文學藝術數學商務,更是看到了各種各樣我完全沒有想象到的課程。

鍊金術和風水課也就算了,畢竟人家就算不是科學也是成體系的迷信——家務勞動這樣的事情也可以當成大學課程來上的嗎?!

廚藝課有點令人驚訝,挖掘機課又是什麼?!要在哪裡進行訓練啊?!

除此以外,拾荒課又是什麼?實用生存技術嗎?

看到最後一頁,我被那個叫做“援交課”的不可描述課程徹底折服了,放棄了探索這個學校的底線,老老實實地回到了其中一頁,選擇了嚮往已久的書法課,然後關閉了軟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要是,牧月和阿離選了那個援交課……

啊啊,我不敢往下想了,還是老老實實睡覺去吧,明天我的圍棋課就在早上九點半,不能睡太遲了。

 

次日,我如往常一樣在鬧鐘響起前一分鐘醒了過來,獃獃地看着眼前“8:29”的鬧鐘,一邊懊惱着這可惡的生物鐘,一邊等待着鬧鐘響起。

看着鬧鐘響起,一秒鐘拍掉,然後一個翻身坐了起來。

好吧,看來鬧鐘對我來說有點多餘了。

起床,刷牙洗臉,給牧月和阿離做早餐,叫她們起床,然後收拾東西換上衣服,走出後門,推開後院里小小木屋的門——那就是我圍棋課教室的地點了。

剛推開門,我愣了一下,沒想到居然已經有人坐在裡面了,還是個黑色短髮的女孩,坐在教室的第二排,規規矩矩的,正從書包里拿出她的平板電腦。

我看了看錶,才九點二十。

什麼嘛,看起來我的圍棋課還是很有人氣的啊!

內心暗暗高興着,我輕咳了一聲,用自己最柔和的嗓音和優美的微笑面對着聽見聲音而轉過頭來的女孩。

“這位同學,不錯啊,來的這麼早。”我笑着說道,“比我這個講師還早。”

“啊,早上好。”那女孩站起身來,低了低頭,一雙帶着靈性的大眼睛看着我,大大方方地說道,“我就住在隔壁,所以從後院直接進來了,還來早了一些。”

“是鄰居啊!”我驚訝道,“認識一下,我是竹子,新生,暫時是圍棋課的講師。”

“我叫方園,喊我園子就可以了。”她眨了眨眼睛,理了理耳邊的黑髮,“竹子也是來自中國吧?”

說起來,因為大多數學生都有講師身份,六藝學院里的師生之間幾乎沒什麼距離。

“嗯,圍棋的話,確實只有中日韓吧,”我笑着點了點頭,“等等看吧,搞不好還會有別的國家的同學來呢。”

“不會了吧?”園子拿起平板電腦,點開一個頁面放到我面前,“這次的圍棋課,只有四個學生,而且都來自中國哦。”

我定睛一看,心底卻是一涼。

不是因為學生少——圍棋課沒人來我早已經預見到了——,而是因為兩個,不,三個熟悉的名字。

前面兩個不談,最後這個敢用皇帝名字的“朱蒂”,似乎昨晚才剛剛見過面吧。

“喂,九點半了,準備上課吧。”門口不知何時出現的牧月不耐煩地敲了敲木門,身後則跟着一臉無表情的阿離,和在早晨的陽光中四十五度角沐浴在陽光中的某大文人。

“等等,你們三個為什麼會來上課?”我很是不理解地問道

“這要想嗎?你是講師,隨便混混就過了,不選你的課選什麼?”牧月撇了撇嘴,補充道:“後面那個奇怪的傢伙我就不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我選商務管理課的話,你也給我隨便過嗎?”

“門也沒有。”

 

只是後院里的木屋,自然沒有黑板講台那種東西。一陣桌椅和木板地面的摩擦聲過後,我的四個學生們終於是都坐了下來,我則反向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椅子上,看着這四個形態各異,卻均沒有對我投注態度注意力的學生,不由得有些頭疼。

“咳咳,先問一下,各位都有圍棋的基礎嗎?”

牧月和阿離很自然地搖了搖頭。

“沒問你們。”我翻了個白眼,看向朱蒂。

“哼哼,我出身與書香門第,自然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朱蒂說完,還很得意地看了牧月一眼,不知是不是早上見面又觸及了他什麼奇怪的“風月情懷”。

得到安慰般點了點頭,我將目光移向園子。

不知為何,剛才看見園子的臉沒有感覺她很好看,現在卻覺得她很耐看。黑色的短髮黑瞳和不算很白的皮膚,五官勉強可稱精緻,卻也稱不上美人。

一句話,園子無論怎麼看都讓人很舒服很安心,很耐看的那種感覺。

“我的話,一直都有興趣,但應該不算很厲害。”園子老實地回答道,歪着腦袋,用圓珠筆戳着自己的臉,“家裡爸爸很喜歡下棋,所以我也有點被帶過去的感覺。”

“哦哦,我的父親也很喜歡下棋的。”我想起我的父親,笑着說道,然後想了想,拿出早上校長送來的棋子道:“那今天這樣吧,我給園子和朱蒂分別下一盤指導棋……你們倆,喂,注意一點啊,這是課堂。”

聽見我的聲音,牧月將目光從手機上移開看向我,阿離則還是趴在桌上讀着書。

“你們倆先在旁邊看吧,下課我給你們補補基礎……嗯,讓你們先,不貼目,開始吧。”我說著將兩盒黑子分別遞給朱蒂和園子,示意他們開始下棋。

一對二的指導棋,也就要求我同時與兩個人對弈。

兩邊都是平平穩穩的布局,到了初盤,兩個學生的迥異風格也立即顯示了出來。

園子下的很穩,幾乎沒有什麼過激的行為,老老實實地收空,甚至出讓了很大一部分的外勢給我,初盤看來竟然是個五五開的局面。不過事實上,我又好幾個可以攪亂局面開始混戰的機會,卻因為好奇而順着園子的風格走了下去。

朱蒂則十分暴烈,從第二十一手的打入開始,初盤就陷入了混戰……完全不慫的風格,的確屬於他這樣性格的“憤青”。

不過結果也很明顯,在計算力和絞殺能力都遠不如我的情況下,中盤階段,朱蒂就潰不成軍,一片片的孤棋難以治理,實地也落後了一大截。

他倒是洒脫,眼看事不可為,一揮袖子就投子,轉而看向旁邊園子和我的對局。

不知何時,牧月和阿離也圍了過來,三個人圍着這盤棋看。

園子守的很穩,雖然幾個地方因為有點過於弱勢而吃了虧,但因為指導棋沒有貼目的優勢,這盤棋現在我也只是小小領先,仍舊留有懸念。

波瀾不驚地進入最後的官子階段,我粗略一算,目前不算貼目的話,我應該是凈勝十目左右的樣子,比想象中還多一些。

“啪。”

園子的下一顆子忽然有力了許多。我有些疑惑,這只是普通的先手官子而已,為什麼園子忽然就自信了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