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极少数被朋友或爹妈拉去音乐会的经历中,我所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温度正好的空气,柔软舒适的椅子……和甜美的睡梦。

自然不能说不享受音乐会,而是单纯觉得值不回票价而已——说到底,在自家床上睡觉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吧?

“所以,为什么所有人都跟来了啊?”我忍不住问道。

地铁里的人群尚算松散,六个人围着车厢中央的钢管站成了一圈,看着左边做着鬼脸的魍魉,我有种莫名的尴尬感。

“我也不想去啊,事情那么多,”青青耸了耸肩膀,“可是某人没经过同意就买了六张票,不得不从命了。”

我下意识看了看右边一脸无辜地试图掩饰尴尬的牧月——呃,这应该是办事太有效率的其中一个弊端吧。

“来都来了,休息一下也没什么。”老张扶着青青,笑道,“青青不是很喜欢钢琴么?”

“凑巧学过一点而已。”青青淡淡地说道,不置可否,然后转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外。

“她啊,可喜欢钢琴了。”魍魉凑到我耳边,小声道,“不太愿意承认而已,其实她以前可也是上台表演过的级别哦。”

“诶?!”我有些惊讶地看了魍魉一眼,“后来发生什么了吗?”

魍魉摇了摇头,少有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能说。”

恐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他不愿意说的话,我还是别问了。

 

几站地铁后,走出地铁站不远,魔都里最大的音乐厅便出现在我们面前。

“好……好大啊!”阿漓眼睛亮了起来,惊叹道。

“魔都音乐厅,一分为二成为两个会场,每个会场都可以容纳八百人之多,”牧月解释道,“其中的设备,隔音和装修都是世界顶级的。”

“你什么时候成导游了?”我摸了摸鼻子,苦笑着吐槽道,“青青他们才是本地人吧?”

“我们可不知道这种事。”魍魉笑了起来,“平时忙的要死,休息的时候都瘫在家里,哪有心思出来听什么音乐会呢?”

倒也是,整天人都看不到的家伙,要求他们有闲情逸致听音乐会,的确有点强人所难了。

“喂,入场了,别说话。”走在前面的牧月将票递给检票员,回头将食指放在唇边,表情略有不满,“这可是正式场合。”

傻子都看得出来的确是正式场合,不然你这露背的连衣裙难道是穿给我养眼用的吗?

我盯着牧月露出来白皙的背部,和礼服连衣裙勾勒出来的美好身段,不由得偷偷咽了一口口水,赶紧移开目光。

话说回来……还真是很养眼啊。

“嘿嘿,盯着牧月姐看什么呢?”阿漓不知何时发现了我的异状,一脸揶揄地凑了过来,小声道,“哎呀,这一身连衣裙还真是养眼呢。”

这,这家伙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别吵吵,这都要入座了。”我哼了一声,跟她拉开了距离,自顾自在位子上坐了下来。

“喂喂,别这么冷淡啊。”阿漓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往前凑了凑,“我今天这件好看吗?”

我瞟了一眼,没说话。

说是人靠衣装,实际上是衣装靠人才对——明明是一套普通的水手服,穿在阿漓身上却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

“嗯?”阿漓又靠近了一点,眨了眨眼睛,期待地看着我。

“别凑了,再凑也是平胸。”我往右边靠了些,小声吐槽道。

“切!”阿漓鼓起了脸颊,一脸恼怒地扭头坐正在位子上。

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来打扰我了,果然要赶走麻烦还是要靠嘴贱啊。

“喂,我今天这件好看吗?”

所以你怎么又回来了啊!

“所以我都说了……诶?”我话刚说出口,才发现眼前看着我的其实是右边的牧月。

牧月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脑袋一歪,继续盯着我看着。

“好,很好看。”我一阵尴尬,赶紧答完,假装认真地盯着舞台。

“真的假的……”牧月还是盯着我,小声道,“总觉得没说实话。”

是,实话是“美的我都想跪下舔你的脚了女王大人”。

才怪啦!

 

“请各位来宾安静。”男主持人从舞台一侧走出来,一身正装礼服,“今天的钢琴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之后自然是冗长得让人昏昏欲睡的介绍,大约是说了今天的钢琴演奏家的背景和曲目什么什么的——搞不好每次听演唱会都睡着就是被这家伙给害的啊!

“那么,表演开始了,请各位来宾欣赏!”深深地鞠了一躬,主持人却没有站起来往回走,而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与此同时,半圆形的舞台居然缓缓转动了起来,连带着主持人一起往顺时针方向转去。

“这是魔都音乐厅的一大著名特色,旋转的舞台。”牧月在我耳边小声道,“为了方便准备钢琴和乐队之类的,整个舞台在开场的时候会旋转一百八十度,让另一半舞台上准备完成的演出人员以这样特殊的方式登场。”

还真是有趣的登场方式……不得不说,配合着略微暗下来的灯光,这样的出场方式确实有新意又有神秘感。

钢琴独奏还好,换成乐队之类的,这设计还真的方便很多。

舞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之后,演奏者和三角钢琴就出现在观众面前。演出者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站起来向观众们鞠了个躬,然后坐下身,将燕尾服的“燕尾”放在椅子后面,双手放在琴键上,闭上了眼睛。

我对于音乐的确没有什么鉴赏力,自然也没法说接下来的演奏技术如何,但从观众们脸上陶醉的表情看来,应该是水平极高了的。

话说回来,这种场合不露出陶醉的表情的,也只有我这样不懂音乐又讨厌做作的家伙了。

“嘁。”

咦,是谁发出了这样不礼貌的声音?

我往声音的来源看去,正看到缓缓摇头,一脸不愉的青青。

奇怪,这家伙不是很喜欢钢琴的么?

我很想问,但青青正巧与我隔开了一个位子,中间坐着已经睡着了的阿漓,自然不方便凑过去问了。

“这是假的。”牧月的声音从右边传来。

咦?

我转头看向牧月,一脸疑惑。

牧月叹了口气,指了指台上正如痴如醉般弹奏着的音乐家道:“这家伙是在演戏,钢琴根本没有响。”

“不……不会吧!”我瞪大了眼睛,看向牧月,却见她认真地点了点头,示意她没有在开玩笑。

“虽然手势对的还不错,但有经验又注意观察的,尤其是自身钢琴水准不错的观众应该都能看出来,”牧月缓缓解释道,“轻重力度和声音对不上,这是用很好的环绕音响设备做出来的,很逼真的现场假弹。”

我皱起眉头,用我那并不太好的视力仔细看着演奏者的手,却完全看不出端倪,只得作罢。

自己看不出端倪,我也只能接受了牧月一本正经的说法。

“你看,青青。”牧月朝青青那边努了努嘴。

“早就注意到了。”我答道,回头一看,青青已经平静地坐着,不过内心大概已经对这场演唱会失去了兴趣吧。

咦?那边那个男人是……

刚打算回头继续“陶醉”在音乐中时,我忽然注意到左边前排的一个男人。

的确挺显眼的,他这一身T恤加劣质皮夹克的装扮,无论怎么看都和现在这正式的名流场面格格不入——就连我都挑了算是正式的衬衫和西裤,这家伙实在是太显眼了一点。

而更引起我注意的,是他侧脸上看得出来的,强忍着的怒气,以及放在大腿上,紧握着的双拳。

虽然知道你大概是看出来了假弹,不过真的有必要这么愤怒吗?

等等,刚才牧月说得是自己钢琴水准不错的人才看的出来假弹,那这个看起来完全与钢琴没有半点关系的中年男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此时的情况自然是无法去确认了,等到音乐会结束……结束了我大概也懒得管这闲事了。

把脑袋往软乎乎的座椅上靠去,我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啊,算是给了我一个不听演唱会的完美借口——反正是假弹,有什么好听的。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居然在鼓掌,跟着全场所有人一起。

喂喂,原来睡着的时候也可以鼓掌的吗?!

一边有气无力地鼓掌,我一边把靠在我肩膀上睡着的牧月叫醒,然后收拾起衣服,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咦咦,结束了吗?”阿漓揉了揉眼睛,有点傻乎乎地看着我。

“第一次遇到音乐会睡得比我还久的人,”我捏了一下阿漓的鼻子,把她拎着站起来,“走吧,其它人都开始离场了。”

拎着迷迷糊糊地阿漓和晕晕乎乎的牧月,我跟在青青身后往外走去。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快步跟了上去:“青青,刚才的音乐会……”

“是假弹没错。”青青没等我说完就很肯定地说道,“我很失望。”

我愣了愣,忽然意识到,刚才音乐会上这些听众,应该有相当一部分知道这是假唱,但他们并没有任何怨言,而是假装认真地听完了全程——

因为他们不在乎。

音乐会从来都不是听众的目的,他们身边的人,他们以音乐会为手段想要做到的事情才是他们真正在乎的东西。

至于音乐会,谁都无所谓。

不,好像有一个人很在意,很有所谓,在意得在这个角落里低着头蹲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停下脚步,看了牧月一眼,她有点疑惑,将耳朵凑了过来。

“那个是刚才音乐会上的人,当时很愤怒的样子。”我凑在牧月耳边小声道,“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牧月愣了愣,然后指了指那人,示意我去看看他。

自然是要去看看的,他这幅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那个,先生,你还好吗?”我加快脚步往他的方向走去,然后将脚步缓下来,嘴中尽可能温和地问道。

“诶?诶,对,对不起!”那人听见我的话,猛然抬头,有点惊慌地双手举在身前,往后退去,“我没事,谢谢!”

“可是……”

“真的没事。”他擦了擦有点发红的眼睛,鞠了个躬,这就要转身离去了。

好吧,那就算了,反正他也没打算让我们帮忙。

“告诉我们的话,我们应该能帮你。”今天格外沉默的青青忽然开口道,“只要你开口。”

那男人本来已经转过身去了,此时听到青青的话,脚步停住了,然后慢慢地转身过来。

“想说的话,换个地方如何?”老张在一边,含着笑道。

那男人看着老张和青青,一脸愕然。

 

——“所以,你以前是个钢琴演奏家?”

搅动着她手里的摩卡咖啡,阿漓撑着脑袋,好奇的问道。

“嗯,是这样的。”那男人现在冷静了些,双手捧着手里的白开水,点了点头。

说起来,到咖啡店里面来要一杯白开水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的。

“你现在是?”牧月问道。

很轻易地把握到了问题的关键……以前是个演奏家,现在这一身装扮,加上刚才的哭泣,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那男人缩了缩脑袋,“我是个小偷。”

小偷?

我再次审视了这男人一次,这次很好的把小偷的身份,和这皮夹克与牛仔裤的组合代入了进去。

“说重点。”青青淡淡地说道。

喂喂,身份是小偷难道不是重点吗?!

“好,好的。”男人低下头,弱弱地说着,“我真的很喜欢钢琴,以前也是经常上台表演的体面人,后来因为一件事而破产,最终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好嘛,还是没在说重点吧。

“事情?”阿漓好奇地问道。

“这……可以不说吗?”男人看向青青。

“不是重点,你不爱讲就不讲。”

“那……唉,反正就是与假弹有关就是了。”

“我默默攒了很久的钱,就是为了再去听一次音乐会,”那男人又感慨了起来,“那段时间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我很想再回顾一下。”

“我想好了,听完音乐会我就洗手不干了,反正经济上问题不大,打打工也能过日子。”

“然后你今天碰上了假弹,又一次。”牧月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所以才那么低落的。”

“嗯。”男人低着头点了点,没有继续说话,显然是又一次陷入了悲伤。

那么喜欢钢琴,存了很久的钱来听音乐会,确实是对他来说意义很大的一场演唱会……他这么受打击也完全可以理解了。

“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打算?”青青拿起杯子,眼睛却看着那男人。

“我……”那男人偏过头去,然后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我们:

“我想把那架钢琴偷过来。”

……

哈?

“不,别那么看着我。”男人慌忙举起双手,“我就是说说的,不要把我交给警察。”

“放心吧,不会的。”魍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嘻嘻地把男人按回位子上,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很有想法,大叔,我看好你。”

“你的意思是,”阿漓用餐巾纸擦了擦自己嘴角刚刚差点喷出来的水渍,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男人,“今天台上那架钢琴,你想把它偷回来?”

“嗯,”男人坐回位子上,依然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我们,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真的不会把我交给警察吧?”

还真是小偷式的纤细神经啊。

直到我们多次保证我们不是圣母,根本没有把他交给警察的想法后,他才放下心来。

 

“只要一次就好,偷到之后,让我弹一次就可以了。”他很认真地保证道。

“你打算怎么偷呢?”我开口问了个很实际的问题。

那男人看了我一点,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还没想好。”

我就知道。

“没事,我们不是正好能帮到他吗?”阿漓一脸期待地看向青青和老张,“是吧?!”

“嗯……嗯吧。”老张不置可否地说道,刚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那男人打断了。

“谢谢!”几乎要热泪盈眶的男人握住了老张的手,“只要偷到那钢琴,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谢谢你们,真的!”

喂,这样的台词有一点小污啊!

“今天就这样吧。”青青站起身来,让老张扶着往外走去,“想到计划之后会通知你的。”

“喂,你打算怎么联系我?”男人赶紧站起身来,伸手进口袋里,“呃,这是我的名片……”

好吧,这年头连小偷都有名片了吗?

“有了。”魍魉的脑袋从窗外倒着挂下来,笑嘻嘻地扬起手中的名片,“偷点东西这种小事,我还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

……倒着挂在咖啡屋屋檐上好像不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啊。

 

“所以呢?计划是什么?”我追上推开咖啡店的门,追上前面青青的脚步,问道。

“还没想好。”

嗯,要这么快想到办法,似乎确实有点难为人了。

“不过,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办法。”青青停下脚步,头一次露出了难办的表情,一摊手,

“魔法毕竟只是魔法,除非真的犯罪,不然要偷走那钢琴真的很难。”

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偷钢琴本身不就是一种犯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