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
直到不久之前我才回想起来,以前我有见过星野。
具体是在什么时候,是在哪里,记忆有些模糊,似乎跟笠有关。
啊,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是在入学后不久,那一天笠突然把正在独自看书的我叫到教室外面。
“宁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星野琉璃,和我们是同级哦。”
那个时候我就应该认识星野了,可是我对她却没有那么深刻的印象。现在想来真是对不起笠,居然把她介绍给我的朋友忘得干干净净。
不过,虽说是介绍,那之后我们也没有见过几次,因此忘记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神源恐怕早就已经忘了以前见过我吧。星野这样想到,有些沮丧。刚才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居然一脸迷惑的样子,仿佛彼此之间素未谋面。
也对,毕竟好久都没见过了,因为不在同一个班级,见面的机会本来就不多,即便是见到也极少打招呼。和隶属归家部的神源不一样,星野还得参加社团活动。
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星野就对神源印象很深,因为她从未见过如此内向的人,与之交流甚至都有些困难。这已经完全超过了害羞的程度了。也是从那时起,星野不明白为什么漆原会这样热衷于照顾神源。
“你不觉得麻烦吗?”
有一天星野这样问漆原。
“不会啊。”漆原一如往常微笑着回答,“宁子其实很可爱喔。”
这种姐姐溺爱妹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星野一边想,一边问起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呣,因为放心不下。”漆原思索了一会后回答,“只要看着她,总会感到担心。宁子从小就是这样,不愿意和别人交流,不喜欢说话,不信任别人,没有除了我之外的朋友。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连我也拿她没办法。”
你是她的母亲吗?星野差点把这句话喷出来。
————————————————————雨中——————————————————
下雨的时候,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对,我现在是在室内,那为什么要害怕下雨呢?
是害怕因为下雨而无法回家。
我不喜欢雨,尤其讨厌身体被雨淋到以后那种湿漉漉和冰冷的感觉。但同时我也不喜欢有刺眼阳光的晴天。
糟糕的预感迫使我将目光从黑板移向窗外,之前还有一轮晴阳的天空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光线弱了很多,但我仍旧能看清黑板上的字迹,因此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
我伸手去抽屉里面摸索,试图寻找雨伞,可是指尖只能触碰到书本外壳的边缘,还摸到了一些杂物,但是唯独没有找到雨伞。
有的时候,真希望第六感不要那么准。
没错,在下课的时候,这股糟糕的预感被证实了:我没有带雨伞。即便我把包彻底调查一遍,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把雨伞。一向小心谨慎的我居然会犯这种迷糊,简直无法原谅。
雨果然下起来了,就在眼看就要捱到放学的时候。我郁闷的心情可想而知。更为糟糕的是雨势很大,一时半会还没有要停的迹象。
“真的是,糟透了。”我低声地埋怨。
偏偏这个时候笠又早早被她的父母接走,说是要去参加亲戚的婚礼。
不知为何,星野决定翘掉今天的社团活动。
“可,可是……”
“那就拜托你转告部长咯。”
向前来找她一起去社团的后辈这样交待完之后,星野自顾自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后辈呆立在原地半响,才慢慢地离开。一时头脑发热做出的决定起初让星野有些担心,要是第二天来的时候被部长责备就麻烦了,可是后来星野又认为,像部长那样的老好人是不可能会严厉的责骂她的。
“反正最多就是啰嗦几句。”
星野这样安慰着自己,带上包离开教室。
透过走廊里的玻璃窗,星野发觉外面正在下雨。其实她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在这个时候才想起从包里取出雨伞。
当星野从二楼到达一楼,她惊讶地发现本应该早早回家的神源竟然呆呆地站着,眼神呆滞地仰头望着倾泻大雨的天空。
“怎么了?”星野走到神源身边,轻声地问她,“难道说,你没有带雨伞?”
神源慢慢转过头,接着又慢慢地点点头。
“那,和我一起走吧。”
星野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发出这种邀请,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回到家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于是她撑开了雨伞,举过两人头顶。
“可,可以吗?”星野能够听出神源的声音因紧张而颤抖。她胆怯地就像是一只小动物那样。
“没关系,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不知是出于怜爱还是其他的感情驱使,星野觉得有必要护送眼前这个少女安全回到家。尽管她心底里并不想绕远路。
星野和神源并肩走着,一句话也没有。两个人共用一把雨伞,即便是这样星野能够察觉到神源在刻意地与自己保持距离,哪怕是会被雨淋到肩头,两人中间的那一丝缝隙也没有合拢的意思。
她讨厌我么?星野在心底默默地想着,就在这时星野举着伞的右手手腕突然被用力抓住,身体随着来自手腕的力量一起被拉动,星野刚刚站稳,一辆白色的轿车从她们身边飞驰而过,碾过路边的积水潭,跃起的水花差一点就溅到她们身上。
两个人仍旧无言。
不过星野在这个时候明白了,对方并不讨厌自己,于是稍微松了一口气。星野正准备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的气氛,却被神源抢先一步。
“到了。”
“是吗。那我也走了。”
“嗯。”
我很感激那时候向我伸出援手的那个女孩。根据我的预感,那场大雨不到晚上是不会停的,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可惜的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向她道谢,因为我只要稍微一紧张,说话便成为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后来,也就逐渐遗忘了这件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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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那件事为契机,星野变得十分在意神源。
至今为止星野仍然没有搞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无论怎样思考,也找不出能称之为合理的理由。
“嘛,算了。”
再这样较真也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十分在意,经常过去看看不就好了。于是星野很干脆地放弃了思考。正好身为神源的朋友的漆原也在那个班,这样就有合适的借口来掩盖自己原本的目的了。
就这样,星野去找漆原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都趁机隔着窗户偷偷地看几眼。但每次看到的光景几乎都如出一辙。这个内向的少女,永远以同样端正的姿势在翻阅书籍,否则就是在解决作业。
有那么几次,漆原注意到与之谈话的星野的目光正投向躲在书海中孤岛上的神源,便建议星野去找神源聊聊。
“但是,该说什么呢?”星野摇摇头,“我和她又没有共同的话题可聊。”
“随便什么都好,她最需要的就是和别人交流。”
但是星野一直都没有行动,总有些莫名的顾虑萦绕在心头,绊住犹豫不前的脚步,缝住欲言又止的嘴唇。
星野失去了去偷看神源的借口。
这一次星野没有事先想好任何的借口便来到了那里。因为之前也时不时的过去,那个班有不少人都已经认识她了。
“你是在找漆原吗?”那个班上的一个女同学问星野。
“是啊。”星野假装不知道,偷偷往窗户里瞥了几眼,“她不在教室里吗?”
“你还不知道吗?”
“什么事?”
星野看见神源竟然没有在看书,而是杵着脸呆望着窗外的天空。因为脸背向星野,所以星野没能看到神源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漆原她已经……不在了。”对方停顿了一下,似乎很在意星野接下来的反应。
“是转学了吗?”
“不是,是车祸。”
“骗人的吧,怎么可能……”
星野移动视线,正视对方的眼睛,那样严肃认真的表情让星野觉得再也装不下去了。
“……是吗。”
原本一直压抑着的悲伤差一点点就迸发出来了,而星野在情绪的警戒线崩溃的前一秒跑到了无人的屋顶,环抱双膝,倚墙蹲下,将头埋在手臂里。
“我到底在干嘛,明明是这种场合……”
接着星野放声痛哭起来。
她会为之而哭泣吗?一段时间之后,星野不经意地想到。亲身体会过离别的悲伤之后,星野试着体会与漆原最为亲密的朋友的心情。但是果然感受不到悲伤之外的任何情感。
我不会流泪,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笠的葬礼已经结束了很久。我就像一个怪物一样,眼看着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竟然连一滴虚假的鳄鱼那样的眼泪都没有。
紧接着,我发现我同时也失去了其他的表情,悲伤、喜悦、焦虑、愤怒、痛苦……我的脸就如技巧拙劣的肖像画一样僵硬。
真是越来越糟了,这样下去我不就快要变成披着人皮的妖怪了?还是说,我原本就是妖怪呢?一个不懂人心的,混迹于人类社会的妖怪。就像一只黑色的绵羊往身上涂了白粉,混入白羊群中。
但这是不可能的,我是神源宁子,并不是大庭叶藏(《人间失格》的主人公),即便太宰治老师的文笔能引起我的一丝共鸣,但我仍旧是自己。我不是不懂人心的妖怪,我只是对情感太过迟钝而已,绝对是这样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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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间疲于社团活动和学业,过着由家到学校再到家这样两点一线的生活,星野终于还是觉得腻味了。
“果然还是要发生点什么新鲜的事情才有意思吧。”
星野充满干劲地昂起头,接着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在她的前面。星野左思右想,这才回想起那个人是谁。
“说起来,好长时间都没见过她了。”
一种莫名的激动的感觉在星野胸中泛起,少女红着脸,久违地尝试搭话。
“早上好,神源同学。”
对方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不过若是跟刚见面时的印象相比,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以前的神源是不可能这样说话的,连与之交谈都会有些费劲。起初星野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可是无论是那相貌,还是包上的挂坠,都是属于神源本人的。不仅如此,星野还注意到神源的眼睛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看起来她确实经历了某些事情。星野这样想。
实际与神源交谈过之后,星野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了。虽然在屋顶吹寒风很难受,而且又没能从神源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不过星野的确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感觉,非常具有吸引力。
她真的还是我认识的神源吗?星野摇摇头,无法作出确切的结论。那么就只好亲自确认一下了。
机会偶然地从指缝间流过,正好被星野抓住了。星野的父亲从熟人那里得到了两张限时的优惠券,但是没有空闲时间陪她一起去。还没等母亲开口,星野便立即接下那两张优惠券,同时说道:“那我约朋友一起去。”
那时她就已经想好了计划,可是实际发出邀请却拖到了第二天,因为她一直在考虑要怎样邀请神源,如果对方不愿意又要如何说服她等等可能发生的事情。经过了周密的考虑,星野终于下定决心,一切都等到时候再说。与其现在烦恼莫须有的东西,不如到时候再随机应变。
“什么啊,我又不是要去告白,想那么多干嘛。”星野忍不住自嘲起来。
结果得到了模棱两可的回答。也许对方是在想要如何委婉的拒绝。星野这样认为。既然如此,那么只好再找机会当面确认了。
该说是偶然呢,还是命运呢?星野刚出门,才走了不远便看见一个与神源很相似的身影,她当即追了上去,可当星野已经能清楚地看到神源的背影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陌生的少女正和神源走在一起。稍微犹豫了一会,星野决定暂且跟在她们的后面。
“我认识的神源是不可能会有除了漆原之外的朋友的。”
说不定是认错人了。星野想到。不过那身制服,发型以及体形都无疑是属于神源本人的,况且,如果连那条蓝白条纹的围巾都会认错的话,那一定是眼力有问题。
星野跟着两人走过平时上学的必经之路,不免疑惑两人是不是要去学校,可终于,在一阵不易察觉的微风过后,两个人的脚步被气流挡住了。星野亲眼看到一片很大的银杏叶凭空出现,接着飘落在神源的手掌之中。
“那个女孩是谁呢?”
我的牙齿刚刚触碰到面包皮,甚至还没能咬下去,便因为星野突然的问题而停住了。
“谁?”
星野和我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次外出又一次消耗了我为数不多的零花钱,加剧了目前我将要面临的经济危机。事到如今,如果没能顺利熬过这个月剩余了几天,那只好动用后备储蓄了。
“就是之前和你走在一起的那个小女孩,大概十二三岁左右的样子吧。”
是在说永夜吗?确实因为身高和外貌的缘故,永夜看起来和小孩子没太大区别,根据永夜本人的说法,由于某些特殊的缘故,她的外表一直保持着这副样子,具体的年龄,她已经遗忘了,不,或者说她根本就不知道?
“认识的人。”我回答。
“住在附近吗?”
“不是。”我摇摇头,“怎么说呢,总之解释起来很麻烦的。”
“那个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呢?”
“陪她找树叶,制作标本。类似于植物书签那样的。”
实际上我很不擅长说谎,只要稍微一听我的语气就能够明白到底是不是实话。不过星野似乎不打算拆穿我的谎话,而是以一种放下心来的奇怪眼神看着我。
“那找到了吗?”
“嗯,她好像很中意的样子。”
“这样啊。”
果然,在神源心里是没有朋友这个概念的。星野这样想。在至今为止接触的所有人当中,恐怕能被她称之为朋友的仅仅只有那一个人。多么的……可怜?但似乎不完全是这样。
神源缺乏一种东西。星野不知道那是指什么,不过总有这样一种预感,眼前的这个少女并不完整,还差些很重要的成份。那些东西是需要长年累月逐渐形成的。
星野打算为神源寻回那些失去的东西。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星野慢慢有些体会到漆原的想法了,真的是没办法放着她不管,就像是走在路上的时候看到放在路边的纸箱子里有一只被遗弃的小猫或是小狗那样。
————————————————————旅途——————————————————
这个学校有着一年一度举行修学旅行的传统。
刚刚升学的时候,我还以为这只是学校为了招生而采用的广告手段,没想到在第一学期的时候,真的进行了一次修学旅行。
但是我的记忆十分模糊,因为那段时间正好是我目前为止的人生当中最为阴暗的时光。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没有深刻的印象,只是勉强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眼看今年也快到了那个时候。为期三天两夜的短途旅行,地点是位于郊区的一处温泉旅馆。
听到老师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班上的人顿时都兴奋起来了。除了我之外。
“你不期待吗?”梦魇问我。
“还好吧。”我回答,“反正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次集体旅行而已。”
“你在跟谁说话呢?”后座传来了水纪的声音。
我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只有我能够听见梦魇的声音,连忙闭上嘴。说不定迟早有一天我会被医生当作人格分裂吧。
“没什么。”
“是吗。”
这样热烈的气氛让我感到难受,空气中仿佛混入什么能令人窒息的有毒气体,闷的喘不过气来。
“真不错呢,温泉耶。”
似乎连附身的梦魇都跟着激动起来。
真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对这种事那么亢奋?不就是次旅行嘛,只要愿意,在假期里想去几次都不是问题,况且路又不是很远,坐十分钟左右的电车然后转乘巴士,三十分钟以后就可以到了。
不知道是偶然还是谁刻意的安排,出发的时间正好是父亲出差结束的那一天。
“虽然温泉也不错,不过果然还是去海边比较有趣。”坐在我身边的星野这样说着,一边试图向我这边靠过来。
“但是现在是秋季吧。”我将书放在膝盖上,“而且我们也不能选择。”
“要是有祭典就好了呢。”
“祭典早就已经结束了。”
“不要说那么现实的话嘛,既然要去旅行就应该有所期待才对。”
真不巧,很久之前我就忘记了期待是什么东西了。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不会失望自然也就不会有之后的沮丧。
“你很期待吗?”我反问道。
“旅行么?当然!”星野有些兴奋地说着,似乎想要引起我的兴趣,“好久都没有能出去好好玩了,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
“我喜欢呆在家。”
“呆在家的话就没办法和大家一起玩了吧。”
“但是外出很麻烦的。”
每次外出都只会让我认识到呆在家是多么安逸的一件事。要是笠知道我的真实想法的话会不会很生气呢?大概不会,她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不行了,这孩子已经没救了。
星野这样想着,叹了口气,然后独自回到教室。这时和星野关系很好的一个女孩抓住她的肩膀。
“最近一到午休就见不到你了欸,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嘛,有各种各样的事要处理啦。”星野试图笑着蒙混过去。
“欸——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么重要?”
“没什么啦,真的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难道说,背着我找了个男朋友?”对方不怀好意地捂嘴笑着。
“才,才不是!”
“喂喂,你那反应。”朋友收敛了笑容,面露惊色,“该不会是真的吧?”
“怎么可能是啦!”星野因控制不住声音而涨红了脸,“那家伙是个女孩子啦!”
然后班上一片寂静。
星野灰溜溜地逃到自己的座位上,并用书本挡住脸。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这样期待呢?我问梦魇。
因为正如字面意思,未来是未知的。梦魇回答。
假若知道了未来还会有人这样期待吗?
会的,未来是飘渺不定的云,喜怒无常的风,阴晴不定的天空。
那这样还算知道了未来吗?
所以说,没有人能知道未来。
但是我知道,终有一天,我将离开这个世界。
但在那之前,你还有漫长的路要去走。
也许只是短短的几年?
那也足以让我嫉妒几十年。
为了死而生?
不,是为了生而死。
我打量着自己的房间,开始思考需要准备的东西。
但是……
“外出旅行,需要带什么呢?”许久之后,我问道。
“你从来都没出过远门吗?”梦魇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非常诧异。
“之前有过一次,但是那个时候是妈妈帮我准备的。”
“真是败给你了,大小姐。”
我讨厌这种说法但又无法反驳。我不是那种娇生惯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富家千金,我不过是个不必担心家计的普通女孩,只是极少出远门所以缺少经验,仅此而已。
但在这种状况下我不能摆架子,因为一旦失去了这个盟友我就不得不去寻求其他人的帮助。永夜也许会帮我,不过我不想总是麻烦她,虽然她看起来快要闲得发疯了。
按照梦魇的指示,我将洗漱用具和折叠好的换洗衣物等都塞进了包里。
“还有,钱包一定要装好。”
“我知道了。”
“嘛,姑且就是这些必需品了。还有一些空间,你可以带一点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
“这个可以吗?”
我随手从书架上抽下来一本小说。
“你是去旅行还是去看书的啊!”
“但是如果不带的话在乘车的时候会很无聊的。”
“这个么,也对。带本薄一点的吧,时间也不是很长。比起看书,用来玩的时间应该要多分配一些才对。”
我一边回想曾经看过的故事,同时目光从书架上快速扫过,抽下了其中的一本。
出发时的情形与我想象的相差不大,活跃的气氛遍布整个车厢,班上的人在热烈的讨论着这次旅行。我没有参与其中,静静地蜷缩在角落,翻过一页又一页。
“很有趣吗?那个什么盖茨比。”梦魇问我。
“是《了不起的盖茨比》,还算不错。”我压低声音回答。
“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独自一人?”
“你才是,为什么从来不肯露出全脸,而且还不告诉我你的名字?”
“秘密。”
尽管我竭力压制声音的大小,但我与梦魇的对话还是被人听到了。视野的余光注意到身边的那个人朝我这边瞥了几眼。我便缄口不语,之后梦魇几次向我搭话我都没有回答她。
“是吗,宁子要去旅行了吗。”
永夜轻描淡写地说着,可是眼神却显得格外落寞。
“嗯,所以那几天都没办法来‘灰暗’了。”
相比去旅行,我跟愿意和永夜待在一起,听她讲述那些从世界各地搬运至此,各自拥有着独特思念的收藏的故事。
“我知道了。”她说。
纤细的手指持铅笔在清单上移动着,慢慢地将那一个个工整的铅印描在上面。
“……”
我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任由沉寂在空气中肆虐。
梦魇在我的耳畔轻声低喃了几句。
“对了,永夜想要些什么纪念品吗?”
“欸?”
“只要不是太贵的东西都可以唷。”
“我想想……”永夜停止书写,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如果宁子碰巧找到了新的收藏,可以把那个带回来给我吗?”
“这个,不一定能弄到的吧?”
“也对呢,宁子没有学过专业的鉴定,就算是遇到了也不一定知道呢。那么就带一些甜品吧,比如巧克力和泡芙之类的。”
“永夜也喜欢吃甜食吗?”
“当然。”
班上的同学都在欣赏车窗外的现代化乡村风景,而我正在大富翁盖茨比华丽的屋中踱步,倾听着他向邻居尼克诉说自己多年前的纯情恋爱史,并感叹时光飞逝,曾经的爱人现在早已嫁作人妇,那颗爱过他的心也不再属于他。梦魇终于忍不住又一次冒了出来。
“你给我适可而止!稍微看看外面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如果梦魇有实体的话没准现在已经从我手中夺过了书本接着扔出窗外了吧。我不情愿地合上书,正好这时巴士也到站了。
这里是一座依靠旅游业发展起来的村庄,其中最为有名的是那座遍地红枫的山。这个季节正好可以看到红遍满山的枫叶。山的名字叫什么我没有记住,只听到貌似山顶有一座神社,但是山还算比较高,走上去很花时间。不过那也是明天的行程了。
长期缺乏锻炼的我的身体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步行之后已经接近疲软,早已无心去记忆观光路上的所见,只一心想着赶快回到旅馆休息。
但是我没有忘记对永夜的承诺。集体行动刚结束,开始自由活动的时候我便独自跑到了商店,认真地挑选了一盒巧克力作为礼物。
“对这种事你倒是很上心嘛。”梦魇说,“对你来说,那个叫永夜的家伙很重要吗?”
“如果我没有认识她,现在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真亏你能对一个人偶产生感情。”
“人偶?”
“只不过是个比喻。那个家伙只要保持不动,混进人偶堆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确实是呢,第一次见到永夜的时候,我也以为她是个等身大小的人偶。”
星野一直不远处注视着神源。自由活动刚刚开始的时候神源便从她的视野当中消失了。星野不免有些担心神源会不会迷路,或是遇上麻烦。看到神源用手挡住射向眼睛的光,从商店里走出来后,星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什么啊,是我想太多了。”
“你怎么了?”星野的朋友问道。
“不,没什么。”
“真的?”对方露出担忧的神情,“我看你有些心不在焉。有青春期的烦恼可以毫无顾及地来咨询我哟,我可是恋爱专家。”
明明连自己都没有交到男朋友居然还敢自称专家。星野在心里吐槽道。不过所谓的专家大都是没有实战经验的理论派,所以非要把这家伙称为专家也并不是完全不行。
“真的没什么啦,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
第一天的行程终于结束了。我在心里欢呼着,脸上却依旧摆不出兴奋或是疲倦的表情。下榻的旅馆还算干净整洁,老板娘第一眼看上去就是那种很热情的人。不过那些不那么重要,因为这里是传统的和式旅馆,自然房间也是和室,五人一间的规格,卫生间倒是建成了西洋式的。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只不过不习惯和那么多人合宿。
晚餐是日式传统料理,不是我挑食,说真的我更愿意去啃面包,这大概也是因为习惯在作怪。相较于米饭,我更喜欢面食。但如果所有的人都聚在这里进餐,只有我一人躲在某处偷偷吃着便利店里买回来的便宜面包,总觉得有些不合适。就算是装样子,也得把碗里的米饭吞进肚子。
为什么少数非得要服从多数?我不认同。
班上的女同学们都迫不及待地进入了露天温泉,无所顾忌地嬉闹着。想都不用想,我肯定是没有加入她们的行列。尽管梦魇一直在脑内催促,我也不为所动。
我翻开《了不起的盖茨比》,继续往下读。
这个时间不会有人了吧?我这样想着,端起装有换洗衣服的木盆,走进浴场。果然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并不是出于想要独占这样的动机才专门挑这种时间来的,我讨厌抛头露面,尤其讨厌一丝不挂的身体被人看到,即便是同性也是如此,甚至于到了能够独立洗澡的年龄,连母亲也不愿意让她看到。
我的身体就犹如放大了几倍以后的婴儿的身体,仅仅只是大了一些,除此之外似乎完全没有成长过。没错,在男生们开始炫耀绒须一样新生的胡子,逐渐成型的喉结,低沉的声线,女生们开始为生理期和内衣大小而烦恼的时候,我仍旧是一副幼女的体态。
也许将来我还会再长高一些,身材稍微丰满一些,但也不可能达到我的老师那种程度。不过我也不是太担心,因为我的母亲在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美人,我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大概吧。
雾气缓缓上升,挡住视线,但却挡不住星空。因缺乏日光照射而苍白的我的皮肤,被我用浴巾裹住了大部分。我蹲下身,手指伸入水中,温度刚刚合适。
水没过肩膀,我倚靠着边缘,让身体浸泡在这泉暖流之中。
“很舒服吗?”梦魇问。
“嗯。”
“好羡慕,我也好想泡的说。”
“真遗憾呢。”我轻声说。
“谁在哪里?”雾气当中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被吓了一跳,立即抓起浴巾挡住身体。
“是,是谁?”
“这个声音是……神源?”
“你是星野吗?”
“是我。你也是来泡温泉的吗?”
“嗯。”
真是糟糕,没想到星野居然也会在这里。特意挑这种时间过来结果还是没有任何意义。我正思索着要不要随便找个什么借口离开,过了一小会,星野突然又开口说道。
“过来我这边吧,神源。”
“欸?”
“那我过去啰。”
“我,我知道了。”
匆忙用浴巾缠好身体之后,我小心翼翼地踩着水向雾气弥漫的深处前进。在那里坐在水中的星野,果然也是裹着浴巾的。
“神源,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星野低着头,右手捂着左肩。
“什么东西?”
“看完以后,不准跟别人说喔。”
星野猛地仰起头,用严肃地眼神盯着我的眼睛。
“嗯,嗯,我保证。”
星野慢慢地放下右手,随着指尖的移动,一大块疤痕逐渐现出原形。那是一块面目可憎的伤疤,它破坏了这白皙皮肤的美感,令人感到惋惜,如同宝玉上的裂纹。简直就像是雅典娜因妒忌美杜莎的美貌而降下的诅咒那般。
“这个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梦魇也陷入了沉默。
“在我还小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装有热水的茶壶……拜它所赐,我从来都没有穿过露肩的衣服。”
原来星野也是有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身体的理由的,所以才会在这种时间独自来温泉。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神源的话,是不会泄密的吧?”星野微笑着反问。
“嗯。”
“那这就当作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
所以说,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痛苦的往事?就算是告诉了我,伤疤也不会消失;受过伤的记忆,也不会消失。
月光十分柔和,也许是被袅袅蒸汽所淡化。温和的水表面上是静静地躺着,实际却是在以难以察觉的轻柔流动着,成为连通的某种渠道。万籁俱寂的夜,我们呼吸的声音共鸣着。
“作为交换,神源也得告诉我一个自己的秘密,这样我才放心。”
“……才不要。”
我双手环抱,将头扭向一边。
“诶!”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最真实的我……”
星野愣了一会,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哦,以前都没发现,神源原来是长不大的幼女体形。”
“以后会长大的啦!”
“知道了知道了。”星野几乎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很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感到生气。不过我不讨厌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并不认为她对我有多么的重要,但至少不排斥她对我的亲昵。尽管我不理解其中的原因。
已,已经不行了——
我在心里哀嚎着。双腿沉重得像是被地缚灵抓住了一样。
“加油,还差一点点就到了。”
星野在前面鼓励着我。
“真是辛苦你了呢,大小姐。”
梦魇在耳畔讥讽着我。
拜见神明的参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长。虽然早就知道神社建在山顶,不过现在想来当初建造神社的人脑袋一定是有问题,为什么非得跑到山顶去啊?就建在山脚的话来往的人不就更多了,香火钱也会随之增加,而且还不用这么辛苦。
终于,到了。
接近虚脱的我被星野搀扶着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神社的标志鸟居屹立眼前。说实话当时我的头脑几乎是一片空白,老师所讲的那些关于神社的历史我完全没有听进去,途中的风景也没能仔细欣赏。唯一有印象的,只有星野和我站在一块向神明祈愿的那段记忆。
击掌,鞠躬,双手合十,并肩站在祭堂前的我们一同闭上眼睛,向供奉于此的神大人许下心愿。如果神大人真的肯倾听我的声音,我的愿望只有一个,一个很自私的愿望。
那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第二次了,我真的,已经不想再体验那样的痛苦了,所以,请不要再以那种形式夺走我重要的人了。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星野还在专心地祈祷。我偷偷地看着她,看着她那美丽的,令我自愧不如的侧脸,不禁回想起前一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我当然会替她保守秘密,因为我连可以泄密的对象都没有。
有人敲响了钟,摇摆的钟身带动了气流,形成一阵柔和的风,拂过我的面庞,撩起星野的那一束仿佛真正的尾巴那样的马尾,她在微风中睁开双眸,额前垂下的一缕头发随风而动。几片红色的枫叶从我们的身边飘过。
“神源许了什么样的愿望呢?”她微笑着问。
“世界和平。”
“怎么可能啦。”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吧。”
“说的也是。”
这样久违的感觉让我感到怀念,笠也曾经和我一起参拜过神社,然后定下了永远在一起的约定,可是,她却擅自毁约,留下我独自一人。
“呐,神源,我有话想对你说。”星野突然改变了语气,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是什么?”
“现在说已经很迟了,不过我认为还是有必要说出来。”紧接着星野深吸一口气,“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我惊呆了,头脑已经无法再组织任何话语用来答复她了,只能支吾着点点头。
“真的?那我叫你宁子也没问题啰?”
只有颔首能代替我那没用的嘴来进行回答。
风仍旧吹着,枫叶在空中燃烧着,火苗一般地上下窜动。朋友,那个被无数诗人歌颂赞扬的词汇被微风送入我的耳道,震颤着在我僵硬的心上刻下了一道痕迹。
“今后也请多指教了,宁子。”星野温柔地笑着,握住我的右手,“啊,对了,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琉璃喔。”
温暖的温度自手掌蔓延开来,秋风似乎不再那么寒冷了。我将麻木地手指努力弯曲,试图紧紧握住那双白皙而温暖的手。
“嗯。”
返程的列车相比出发时稍微安静了不少,即便是那些最为精力旺盛的家伙也几乎用尽了体力。我也不例外,甚至于连翻弄书本的力气都没有了。
“尝到苦头了吧,大小姐?”
梦魇即使是在这种场合也要挖苦我几句。
“啰嗦,要不你来试试?”
“才不呢,我可不像某大小姐这样身娇体弱。”
“哼,说废话不怕咬舌头的家伙。”
“当然不怕啦,我可是实体都没有的幽灵,怎么可能会咬到舌头。”
我与梦魇的斗嘴被迫中断了,因为我看到星野正向我这边走来。
“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呢?”
“没什么。”
星野坐在我左手边的空位上。
“真少见呢。”她说,“宁子居然没在看书。”
“只是带来的书看完了而已。”
“很厉害嘛。”
“是这样吗?”
明明只是一本很薄的《了不起的盖茨比》而已,哪里需要三天,给我半天就足够了。不过粗略的浏览始终没有细细地品味有趣。我们闲聊着,为了打发那短暂的乘车时间。我从未想象过自己原来可以说出那么多话,要是放在以前,这完全是比天方夜谭还要离奇的事情。以至于我连自己的意识是在什么时候被倦意淹没了都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正依偎着星野的肩膀,左手与她的右手紧紧相握,原来睡梦中那温暖的感觉是来自此处。星野的围巾将我们两人围在一起,寒冷无法惊扰我们的梦。我的脸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发起热来。
理所当然的,我们坐过站了。好在距离不是太远,一路上星野一直在向我道歉。
————————————————————信纸——————————————————
我打算写一封信。
收信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即便如此我也希望能通过这封信向她汇报自己的近况,怎么说呢,类似于游子向远方的亲人寄平安信的那种感觉。
那么,动笔吧。
可是既然要写的话,那就得认认真真地写,我凭着一时兴起拿起了那支羽毛笔。之前有在网络上查过资料,也稍微蘸着墨水练习过。
工具已经备齐了,但具体动笔的时候我犯了难。呆呆地望着空白的纸半响,连一个墨印都没落下。
该写什么呢?
不知道。曾经看过的书似乎全都从我的记忆中被删除了,我甚至连引经据典照本宣科都做不到。
纠结了许久,白纸上面终于还是有了几个字。
笠,我好想见你。
那是梦。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但我又比任何人都要希望那不是梦而是现实。
笠正向我缓缓走来,那样耀眼,如同天使降临。
我奔跑着,不顾这副体育成绩不及格的身体的极限,冲向她,扑进她的怀里,无语的哽咽着。
“笠,笠,笠……”
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
她温柔地微笑着,轻抚我的头。
“我好想见你。”
“我也是。”
“笠,你知道吗,我……”
“知道哟,关于宁子的一切,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能交到朋友真是太好了呢。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久违的重逢,喜悦感令我放弃了思考,我急切地想向她诉说长久以来没能传达到的思念。我不愿意从这个梦中醒来,然而真实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尽管注意到膝枕上的神源已经无心再听关于收藏的任何事情,但永夜仍旧决定讲下去。
“因此,这支笔所能引发的异变是按照书写者的意愿制造梦境,不过梦境持续的时间非常短,甚至连一个夜晚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