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在我们常去的那家餐厅打工的少女所说，我如愿以偿地在吸血鬼之中被冠上了魔女的头衔。
心狠手辣，残杀同胞，阴险狡诈。
几乎所有可以用来形容恶人的词语都用上了。
“真是过分，人家还只是个高中生而已。”我吮吸了一口杯中的红色液体，然后笑着说，“还有呢？应该不只是这样吧。”
因为没有什么客人，她坐在我们旁边休息，借机与我们闲聊。
“被当作坏人你很高兴吗？”
“反正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非要站阵营的话，只能站在黑暗的一面了。”
“但是，你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吧？”
“当然不喜欢，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成为魔女。”
“为什么？”
“只要有了足够的力量，就再也没有人敢打我们的主意了。”
虽然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能就是了。对于力量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这只会让欲望膨胀，尽管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这显然不是最好的方法。
“我还是觉得当一个普通人比较好。”她说。
“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
我一口气将剩下的喝完。
“自从成为吸血鬼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已经和普通人划清界限了。”
“不，我觉得只有宁子大人没有资格这么说。”小桃盯着空杯子，“在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前，您不是一直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吗？”
“话是那么说啦，我们现在过着的不也是普通人的生活嘛。”
“那只是因为宁子没有野心而已。”优奈也喝完了，加入我们的谈话，“上次不是还带着我们去做了那种事情。要是有一天宁子突然想征服世界，我们不也得跟着上嘛。”
“那你们觉得我应不应该征服世界呢？”
“光靠我们几个肯定是不行的，首先要有一只军队。”
“先从组织黑帮开始，拉拢人手，还要弄到武器。”
“那干脆自己贩卖军火好了。”
说着说着就计划通了。我只是在开玩笑啊，你们两个不要一本正经地讨论这种危险的事情啊！就算黑道是合法的，我也不想变成黑道老大。
“你们两个够了，我还不想和人类为敌。”
“但是老大。”优奈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不是说过，区区人类只是我们的食物吗？”
“要是我是吸血鬼的后代可能真的会这样觉得吧。不过我的父母还是人类，优奈也是一样的吧？”
“嘛，这个倒是……”
她环抱双手摆出思考的样子。
“所以不要再说那些话了，我们是离不开人类的。”
“就像人类离不开食物一样？”小桃问。
“虽然没有错但总觉得有点不对。”我扶着额头，“比起这个，有人提到过月光结社这个组织吗？”
少女思考了一会，摇摇头。
“难道没有人关心猎人的动向吗？”
“因为只要不被发现就不会遭到追捕啊。”
“这倒也是。”
我叹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遇到哥利亚，我就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吸血鬼，也就不会遭到追捕。可是反过来想想，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自然也不会遇到小桃。
虽然那不是什么梦幻般的邂逅，但小桃在我心中的重要性远远高于骑白马的王子。
就算如此，也真亏她能够每天都和我黏在一起，即便是现在她也紧紧地贴在我左边。
“差不多该走了。”
“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说起来，我很久都没有出过远门了。
自从开始以作为血液为主食，就一直是在外面吃的。当然三餐依旧是人类的食物，至少不能让家人知道我已经变成了吸血鬼。
我突然想到，再过不就学校就要组织休学旅行了。
这意味着我们得想办法解决食物问题，否则就只能去袭击路人，然后变成都市传说闹得沸沸扬扬。其实只要请假不去就可以了，不过我又不想错过难得的机会。
如果事先准备好血袋，却没有办法冷藏，说不定到时候就变质了，不新鲜的血液对身体是有害的。那果然是只能去袭击路人了，反正失踪那么一两个人也没什么关系。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这样的行为简直就像是野兽，不符合我们的身份。即便是为了生存也要优雅，不要野蛮。
看到小桃走到我身边，我灵光一闪。
到时候我和优奈一起去，如果我们互相吸对方的血，那么是不是就不用……我把想法告诉了小桃。
“宁子大人的意思是，假如我们互相吸对方的血，是否就不用再去吸别人的血？”
“就是这样。”
“真是个很有意思的想法，不过您要知道，如果下位吸血鬼多次喝到上位吸血鬼的血液，血契就会被破坏，产生所谓的‘下克上’的现象。”
“会发生什么？”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据说下位吸血鬼会因此变为上位，而上位吸血鬼会被弱化为下位。”
“那么如果是同级的吸血鬼之间，我的设想能够实现吗？”
“不知道，但是您可以随时吸我的血。”
“上位吸下位就没有问题吗？”
“本身血契就是上位吸血鬼为了获得稳定的血液来源而发明的东西，高贵的上位是不愿意花费心思在寻找食物上的。”
“我很早以前就想问了，为什么吸血鬼要被划分为上位和下位？”
“即便是宣称平等的人类，也在无意识中把自己划分为三六九等，而我们吸血鬼只不过是把等级标明而已。”
“那分类的依据呢？”
“一部分是血统，更多的是实力。那个男人曾跟您说过吧，吸血鬼的世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这话没错，而现实要比他说的更加严重。”
是的，强者拥有生杀大权，弱者形同蝼蚁，这样的现状我已经领会过了。因此我才要成为魔女，用武力捍卫我们平静的生活。
“先不说这些了。”我举起一件羊毛衫，“果然秋季要穿这个呢。”
“既然有幻化的能力了为什么还要花钱去买衣服呢？”
“不能让家里人起疑心啊，要是暴露了身份就会很不妙了。”
我可不想把家人牵扯进来。让他们遇到危险然后又变成吸血鬼什么的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发生。不过为了防止暴露我也确实花了不少心思，目前看来效果显著，只希望这不是我的错觉。
我将选好的衣服叠好，装进盆里，而后抱着盆来到浴室。
不管怎么看，我这样的身材应该都是没救了。明明都已经上高中了却仍旧是一副小学生的模样，身高也好，胸部也好，完全没有一丝要发育的意思。就连脸也是充满了稚气。
我尝试运用幻化的能力。当我看向镜子的时候，发现镜像里的自己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样。
高挑的身材，瓜子脸，充满了魅力的眼眸，披肩长发，以及不输给小桃的胸部。看上去与母亲年轻时的样子相差不远，事实上我就是按照以前看到的母亲的照片来想象的。
但这毕竟不是真的。
稍微一泄气我就立即被打回了原形，只能看着镜子感叹。
要是我没有变成吸血鬼的话，那应该就是我长大以后的样子了吧。
为什么我就是不肯死心呢？就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我听到门外的动静。
“宁子大人。”小桃走了进来，“让我来帮您擦背吧。”
“为什么你要脱光啊！”
“当然是因为侍奉主人也是我的职责啊。”
“道理我都懂。”我急忙用毛巾遮住身体，“我可没叫你进来。”
“宁子大人，不用害羞的，明明我们都做过那种事了。”
“只是k……kiss而已吧！”
说到底我的初吻被同样身为女性的小桃夺走就已经很奇怪了。
“那您还希望有进一步的发展吗？”
“才不要！”
“但是。”她向我逼近，我已经退到角落里无处可逃了，“您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哦。”
“不要靠近我啊——”
最后我妥协了。
虽然小桃也确实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但我总有种挫败感。杀死了多少人类与吸血鬼的我居然就这样轻易地败在她手上。
她用指尖梳理着我那长到腰部的黑发。
“保养得很好呢，摸起来就像是丝绸一样。”
“当，当然。”
虽然被夸了但是完全高兴不起来。
我所自卑的身体，就这样一览无遗地被她看光了。
“宁子大人，请闭上眼睛。”
我照做了，接着温水自我的头部流下，冲走了泡沫。
“为什么要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但是看上去就和小孩子一样呢。”
我嘟起嘴。
她的手指在我的后背轻轻滑动，似乎是在写字。当她停下的时候，我的脸几乎和烫手的山芋一样热了。
“为什么是我？”
“因为您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呢？”
“那大概您与我的身份就会反过来吧，不过就算是那样，也不会有所改变。”
“也就是说如果我成了你的仆役，你就能肆意地玩弄我了，像对待小猫小狗那样。”
“这个么……”
她尴尬地笑着。
“不过。”我低下头，让被浸湿的刘海遮住眼睛，“偶尔的话，是可以的……”
“真的？”
“唔嗯。”
就这样被甜蜜的氛围淹没似乎也是很幸福的。再说幸福的形式有很多种，也不一定就要追求最正常的那种。
放弃思考，追随欲望，这才是吸血鬼应有的生存方式。
而我不过是在随波逐流。
出乎我意料的是，即便我对外树立了邪恶魔女的形象，还是有不自量力的家伙来挑战我们。
眼前的三个人，不，三条杂鱼，以为凭借人数优势就可以打败我。
我确实因为他们的突然出现而吓到了。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他们冲出来的地方。小桃和优奈都不在我的身边，正是下手的好机会，但是埋伏在女厕所里面真的有用吗？这样和变态有什么区别？
不过虽然是杂鱼加变态的混合体，血液还是相当可口的，也替我省下了今天的饭钱。
“怎么了，宁子，为什么嘴角沾有血迹？”
“没什么。”我用手背抹掉证据，“优奈，你觉得我的威慑力如何？”
“完全没有。”
“但是你上次还说我笑得很恐怖欸。”
“当时我确实被吓到了。”她摊开手耸了耸肩，“但是宁子确实没有什么威严呢。”
“不会吧，我可是魔女欸。”
“那也只是自称吧。要我说，学会少说话是树立威严的第一步。”
“为什么？”
“因为说得越多暴露的越多。想当大人物的话要时刻保持沉默，要给人一种猜不透的神秘感。这样才能让人恐惧。”
“原来如此。”
“然后要时刻保持优雅。既然要自称魔女，那么言行也要向魔女靠拢。”
“只要让别人认为我是魔女就可以了，我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威慑敌人。”
“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吧，上次那个女孩不是已经说了吗，你现在已经被成彻彻底底地当成恶魔了。”
“就是说啊。”
即便是想洗白了洗不了的彻底而且纯粹的坏人，这就是我的目标。反正不管是人类还是猎人，亦或是吸血鬼，哪边都不会接纳我们，既然如此只能由我们自己去制造容身之所。
虽然被孤立很不爽，但是也没有遭到背叛的后顾之忧。
“优奈，我想让那个女孩也加入我们，这样一来我们的实力就更强了。”
比起我个人的力量，还是让团队的实力增强更为重要。
“可是她更希望过平静的生活，这样不太好吧？”
“所以才要想办法说服她啊。”
“说起来当然简单，我们又不了解她。”
“确实好像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是说啊，不要太心急了。”
“那就从今天开始，想办法攻略她吧。”
“你真的有听进去吗？”
不知道如果同时拥有多个仆役会不会产生副作用，但眼下应该趁着还没有与猎人发生正面冲突强化实力。我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个女孩有不比小桃弱的战斗力，一旦成为了同伴，对我们而言将是极大的支持。
“我的名字？”少女为我们端上杯子的时候我趁机询问，她说，“高桥美沙，为什么突然间要问这个？”
“只是随口问问。”我接过玻璃杯，赤色的液体使我的喉咙难以忍耐，“你是在这里打工的吗？”
“是啊。”
“客人这么少，工作很轻松吧？”
“轻松是轻松啦。”她压低声音，用托盘挡住脸，“那个吝啬的店长又不肯多发工资，连我自己的食物都要付钱。”
“那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呢？”
“当然是因为这附近只有这一间属于我们的餐厅啊。”
“其实我更好奇这里不会被猎人袭击吗？”
“这里可是公认的中立地带，如果有人敢来捣乱，就会体会到店长的厉害了。”
“欸，他很强吗？”
“至少要比我强，也因此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很想见见那个店长，我想要知道强大的吸血鬼究竟是什么样子，是更接近于怪物呢，还是更接近于人类？
但今天的目的是攻略美沙，想办法让她成为我的，不，是我们的同伴。
“那你觉得，他和我相比，谁要更强？”
“不知道，不过他可不像你这样声名狼藉。”
“呃……虽然我确实是失去了名誉，不过也因此没有人敢来骚扰我们了。”
明明今天才遇到三条杂鱼。
“这倒也是。”
“那么。”我盯着她的眼睛，“不妨加入我们吧？”
美沙如同机器般呆呆地站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人抽走一般。
“宁子大人，这是……”
“嘘。”
我示意小桃安静，然后咬破食指。
“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女的仆役吧。”
美沙以僵硬地动作弯下腰，伸出舌头舔舐我的伤口。
“很好，这样一来就完成了。”
我冲她笑了笑，可惜的是她并不能看到。而当她回过神的时候，我们已经留下钱走人了。
“宁子大人，为什么要对她使用催眠？”
“当然是为了顺利地让她加入我们。”
催眠说到底不过是利用心理暗示来操纵别人，要是在对方潜意识里遭到拒绝那么就不能顺利地催眠。同时由于我身为上位吸血鬼，力量足以控制大部分的人类和下位吸血鬼，计划才能够成功。
“不过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优奈担心地问，“强迫别人成为仆役什么的。”
“血契是强制执行的，问题倒不大。只是宁子大人，仆役的数量不能太多，否则会影响到您的力量。”
“那我最多可以有多少仆役？”
“不清楚，但还是希望您不要轻易地契约。”
“我知道了。”
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只需要让美沙听从我的命令就可以了。如果我就这样逐渐扩张自己的势力，说不定可以发展出一个能与月光结社正面对抗的组织，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不过现在还没有必要做到那个份上。
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一只黑猫从我们的身旁钻了过去。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小桃，可以用其他生物的血液来代替吗？”
“可以用来应急，但始终不是长远之计。”
“那就没问题了，反正休学旅行也只有五天左右。”
光是来回就要花大概两天的时间，而实际游玩只有三天。对于我们来说，这三天是很要命的，总不可能带血袋去，那么只能就地取材了。
“但是如果连续三天都没有吸血就会有生命危险的。宁子大人真的要去吗？”
“难得的机会，我也想出去玩玩。而且，优奈会和我一起去的。”
“不过优奈要怎么办呢？难道您打算让她去喝动物的血吗？”
“我怎么可能这样对她。只是到时候得牺牲一两个路人就是了。”
死在我手上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了，再多几个对我也没有影响。这不过是捕食与被捕食的自然关系，或者说这才应该是吸血鬼与人类的关系？
我们作为优雅的捕食者，真正地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不过，要说这个季节的旅行，果然还是赏红叶和泡温泉吧。”
“小桃的学校应该也组织旅行了吧？”
“是的，不过不在同一个地方。”
“真是可惜，要是大家一起去肯定很热闹。”
“或许吧。宁子大人也该和班上的其他人多接触才行。”
“这我知道，我只是希望能和你们一起。”
“那等到下次，约上其他人去什么地方玩吧。”
这种没有下文的约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实现。不过离休学旅行的日子倒是越来越近。
我开始着手收拾行李，不过要带的东西也不多，何况拥有幻化能力的我根本就不用担心换洗衣物，唯一需要担心的，就只有食物的问题了。
但在那之前，我又一次接到了奥德里奇的邀请函。
“他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做吗？”
我读完信之后，将信重新塞进信封。
“永恒的生命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喔。”小桃说，“活得越久，越能体会到物是人非的凄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人和事逐渐消亡却无能为力。不过宁子大人大可不必为此担忧，因为我会永远陪着您的。”
“谢谢你，小桃。那么这次要不要去呢？我不喜欢那种氛围，简直就像是穿越回到了中世纪一样。”
“但那个男人手里确实有我们需要的情报，不如去看看再说。”
“上次我们去的地方也是他告诉我们的，很显然我们已经捅了马蜂窝，还要相信他吗？”
“那么您是怎么想的呢？”
我沉思了片刻，试图权衡得失。如果我们拒绝了他的邀请，他身为上流社会中颇有权势的一员，恐怕也不会让我们轻易地下台，到时候只怕关系恶化以后撕破脸，那就意味着我们要和与他站在同一阵营的所有吸血鬼敌对。这对我们没有一点好处。
“没办法，姑且去看看吧。”
不得不说上次的食物真是美味，如果这次也能尝到那我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接着我便回想起之前奥德里奇和我说的事情。
他希望通过武力来铲除那些低贱的同类，进行所谓的净化。
我不能理解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不过我也不打算插手，因为这对我也没有好处。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只是为了满足精神上的洁癖？
或许错了的人是我，他只不过是顺从心中的欲望，只是这个欲望碰巧是杀戮，因此他需要找一个正当的理由来将其合理化。
反观我自己，行事过于草率，至今的做法没有一次能被称之为合理的。我放弃了正义的面具，因此只能背负邪恶的罪名。
如果再这么下去，恐怕要成为众矢之的。
但现在意识到似乎已经晚了。我沉浸于强大的力量，忽视了眼前的危机。而事已至此，也不容许我反悔了。
不过今后还是要谨慎一些，我还尚未看到敌人的真正面貌。
与上次一模一样的黑色轿车算准了时间，拦在我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依旧是那个男人替我们打开车门。有了先前的经验，我也不那么畏首畏脚了。
“今天也是和上次一样么？”我问。
“不，今天奥德里奇大人只单独邀请了两位。”
“为什么？”
“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窗外的景色随即便到了奥德里奇的庄园。
我幻化出上次的晚礼服，跟着男人走进客厅，接着又被带到建筑的二楼，在露天的阳台上，我看到奥德里奇正坐在那里。
“欢迎，宁子小姐。”他站起来张开双臂，“欢迎再度光临我的宅邸。”
我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不要这样冷淡嘛。”他笑着迎过来，“要知道，自从上次于您见面，我就彻夜难眠。”
“说人话。”
“您可真会说笑，请坐，要知道，这里可是观赏日落的最佳地点。”
确实，在这里可以看到完整的日落而不用担心视野被遮挡，然而现在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太阳甚至还没有触碰到地平线。
我刚刚坐下，一个中年女佣便走过来往桌上的空杯里倒入红茶。
“说正事吧。”我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客套话就免了。”
“我可是听说了，您把那地方活着的全都杀了。”
“怎么？”我强装镇定，以免手滑把红茶撒了。
“只是想确认一下，即便是这样您也不愿意支持我吗？”
“为什么？”
“您要知道，为什么媒体对这件事只字不提？这一切又是谁的功劳？”
果然这个人拥有相当大的权势，我必须得小心应付。
“为什么要拉拢我？比我强大的吸血鬼应该有很多才对。”
“这我当然知道，支持的人越多越好，不是吗？”
“对你有什么好处？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胡扯。
“当然有好处，这不只是对于你我，而是对于整个种族。人类通过筛选优秀的植株来育种，使得它们优秀的性状一代代传承并发扬下去。我们也应该剔除那些低劣的部分，从而使我们整个种族更加优越。我们身为高贵的吸血鬼，自然不能容忍那些劣等的存在。优胜劣汰，这是符合自然规律的，我们只不过是在促使这一法则尽快实现。”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吓得我喝了口茶，同时在脑内迅速整理语言。
“美德是不会遗传的。”
他似乎一时间想不到反驳我的话了，站在原地支吾了半天。
“如果。”我放下茶杯，“你只是想找一个引发战争的理由，那还是另请高明吧。”
“不，不是这样的。”他摆动手臂，扶着额头，“是我输了，宁子小姐。”
我默不作声，盯着残留的红色液体。
“您真是厉害，我很钦佩您那冷静的头脑，简直就像是早就看穿了一切一样。”
“多谢你的恭维。我不过是一介魔女。”
“不，您才真正配得上贵族的名誉。像您这样美丽又智慧的女士，想必一定有不少追求者吧？”
“没有人会想和魔女共度余生的，除非他想被钉在十字架上。”
“那么就让我成为替您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那人吧。”
奥德里奇击掌两次，那位中年的女佣便呈上一个做工精致的盒子。他打开盒子，一枚镶有钻石的纯银戒指展现在我的眼前。
如果我还只是一个青涩的纯情少女的话，肯定会为之心动。但很可惜，身为魔女的我是不会对这样的东西有兴趣的。
“这也是你为了收买我所做的一部分吗？”
“不，这是我真正的心意。”他把盒子举到我的面前，“请收下吧。”
“很不巧，我已经有可以陪伴一生的恋人了。”
奥德里奇和小桃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个幸运儿是谁？”
“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我站起身，“那么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您不愿意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吗？”
“当然，只是晚餐的话。”
期待已久的晚餐终于来了，我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以免被奥德里奇看穿，绝对不能被这样的家伙抓住把柄。随后我们的位置便转移到了庄园里的餐厅。
单是从色泽和香味上就能看出奥德里奇家的厨师的烹饪功底。我在内心深处不断提醒自己要优雅地进餐。
我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慢慢送入口中。
“您相信神的存在吗？”奥德里奇突然发问。
“为什么这么问？”
“按照圣经中的记载，以及教会对外的宣称，我们是遭到上帝惩罚的该隐的后裔。”
“我更愿意相信我们是德古拉的传人。”
“但那是一个残暴的人，他的恶趣味最终葬送了他自己。”
“那么你愿意替该隐背负他的罪恶咯？”
“也就是说。”他笑了笑，“您认为我们的诞生不是上帝的诅咒，而是追求欲望的必然？”
我不是什么专家学者，而且比起吸血鬼的起源我更关注煎饺的味道。
“没错。”
“那么您不相信上帝的存在吗？”
“我相不相信，和上帝存不存在并没有直接的关联。”
“您对神迹是怎么看的？”
“这世间一切的问题和现象都可以用神来回答。”我放下刀叉，端起高脚杯，“就像人类所追求的不是真理，而是令自己信服的答案。”
“说得好。对于这些问题您确实有自己的见解，可是您有想过今后吗？”
我不解地望向他。
“拥有了无限的生命后，您不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吗？”
“你指什么？”
“像您所仰慕的穿刺公那样，拥有自己的帝国，如何？”
“到最后只会和他一样，孤立无援。”
其实我现在的处境和穿刺公也差不多了，不过至少我还拥有忠实的眷属。但我们身为命运的共同体，同样遭到来自各方面的敌视。
“我不明白，为什么像您这样高贵的人，唯独没有野心？”
“所谓的野望啊，是建立在对自己有益的基础上。”
“成为制霸一方的统治者对您有害处吗？”
“没有，同样也没有好处。”
“对您来说，利益比欲望更重要吗？”
“放弃吧。”我将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这样是无法说服我的。”
“如果我说我在食物里下了毒，您会听我的话吗？”
“你不会这样做的。”我微笑着回答，“这根本就毫无意义。”
据我所知，还没有哪种毒药能够杀死吸血鬼，即便是能对心脏产生危害的药物。杀死吸血鬼的唯一方法，只有通过物理手段破坏心脏。
“您说得对。真是，我的想法似乎都被您看穿了，可我却丝毫不能明白您的想法。”
“多谢款待，那么这次就是真的告辞了。”
自从上次从奥德里奇的庄园中回来，小桃的样子有点怪怪的。
按说，若是平时，在我整理内务的时候她一定会跑过来抱住我，然后像小猫那样蹭我。可她现在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思考着什么。
“小桃，你在想什么呢？”
她似乎被我吓到了，猛地转过头来。
“没，没什么！”
“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真的。”
受惊的小鹿大概就是这种样子了吧。
“很可疑喔。”
不过我也不打算刨根问底，眼下先要把被子折好。
“那个，宁子大人，我……”
“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有点在意……”
“在意什么？”
我停下手中的活，望向她。
她扭扭捏捏地磨蹭了半天，终于动了动嘴。
“就是，那个，宁子大人上次不是说那个……是真的吗？”
我愣了半响后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你说那个啊，当然是骗奥德里奇的啦，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嫁人啊。”
她的脸上又惊又喜，可过了一会又陷入了消沉。
“是吗……是骗人的啊……”
“难道你认为我说的那个人是指你吗？”
“不，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
但是你已经写在脸上了。
“那你愿意和我这个魔女一起被钉在十字架上吗？”
“我会阻止那种事情发生的。”
她那坚定的目光真是令人安心，可惜的是她会错了意。
“不，我的意思是，你愿意陪伴我一生吗？”
回答在她开口之前便传到了我的耳中。
“当然。”
“这就行了。”我说。
希望这一句承诺不会食言，我由衷地祈祷。现在的我还未曾体会到永生所带来的痛苦。给予我吸血鬼力量的那位自称是祖母友人的女性，想必她已经饱尝了物是人非的凄凉，所以才会轻易地将这份力量交给我，以此断绝与人世的来往。
她之所以会笑得那样凄美，是因为终于从痛苦中解脱了吗？我不能体会她的心境，只能借由想象来推测。
时间缓缓流过，也到了出发的日子了。
搭乘学校租的公共汽车，经过半天左右的路程，便到达了目的地。优奈一路上一直紧挨着我，不知不觉之中我们俩的关系也比以前要亲密了不少。
说起来，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就因为一些不起眼的小事起了争执，有谁能想到，现在我们却是要好的朋友。
这就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吧。
我们落脚的地方是一间传统的和式旅馆，庭院里种植了几棵樱树，可惜现在季节不对，无法看到那粉色的花瓣随风飘落。但在后面有一棵枫树，从露天温泉中抬头仰望，可以看到红叶缓缓落下。
附近的神社，同时也是我们参观的一环，因种植有大量枫树被称为红叶神社。据说许恋爱之类的愿望会很灵验。
第一天的行程很快就结束了。疲倦的身体浸泡在温泉里，感觉整个人都被治愈了。不过现在周围没有其他人，因为我是特意挑晚上来的。不知道为何，只要一接触到水，我拼命用幻化维持的虚假形象就会被破坏，而我自然会被打回原形。
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我那尖锐的獠牙和赤红的瞳孔，大概会被吓得半死的吧。
我擦拭着自己苍白无血色的皮肤，一边考虑着明天的食物问题。
据小桃所说，如果连续三天没有吸到血的话就会有生命危险，我自己也没有实际尝试过，但我觉得有必要实践一下，只有彻底了解自己的能力才能够最大限度地运用。
就在这时我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我立即屏住呼吸潜入水底，借助雾气多少可以让我蒙混过关。
那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她进入水里，发出舒服的感叹，我才发现那个人就是优奈。
“你也来了啊。”我说，“我还以为你要去睡觉了。”
“是宁子吗？”
“是我。”
“我可以看看你真实的模样吗？”
“可以，其实和你也差不多。”
她拨开雾气向我靠近。与此同时我也能看清她的脸了，果然和我一样被水卸去了伪装的面具，身为吸血鬼的本来模样暴露在眼前。
“唔哇，真的是。”她说，“这副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不过比起她的尖牙，吸引我注意力的却是那胸前的隆起，因为裹着浴巾的缘故，显得不是那么显眼。虽然比不过小桃，但仍旧比我好多了。
我环抱起膝盖，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没什么。”
她是不可能会懂连内衣都不需要买的人的痛的，虽然在某些地方很方便就是了。
“今天玩得开心吗？”她问。
“嘛，还好。”
“总觉得你在担心什么。”
“当然是明后天的食物啊。”
“说的也是。想好应对的方法了吗？”
“可以去袭击路人，反正也没人知道。”
“没有别的选择吗？”
“那只能饿着了。”
优奈沉默了片刻。
一片红叶自枝头落下，荡起一圈圈涟漪。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就这样饿三天吗？”
因为我事先跟她打过招呼，今天早晨的早餐我们是在外面解决的，返程的那一天自然也没有问题，这样算起来，最麻烦的就是这三天。
“那么宁子又打算怎么办呢？”她反问。
“你知道吗，血契从最开始就是为上位吸血鬼服务的。”
“难道说……”
“虽然我可以强行命令你让我吸血，不过我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不过这样一来我也要去寻找猎物了，最好的目标就是深夜还在街上游荡的人。这么一想还有点兴奋，在深夜去袭击夜不归宿的路人什么的，我还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宁子就吸我的血吧，我自己想办法去找食物。”
我突然想到也许这附近也有吸血鬼，说不定会有那个。
“要我说还是等明天自由活动的时候去找找附近有没有属于我们的餐厅吧。”
“对哦，只要找到了出售血液的地方就好了。”
其实我们还可以去医院的血库偷的，只不过风险有些大，而且把用来救急的血偷走有些不合适。另外黑市里大概也会有卖血，但那些来历不明的血液总觉得会很不卫生，尽管我们并不用担心患病，但还是不要接触为妙。
“也就是说，明天我们两个要去各种地方喝番茄汁了。”
“光是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我们不约而同地叹气，随后又相视一笑。
“不过，只要到有同类的店里去就可以了，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但愿吧。”
关于食物的话题到此告一段落，我低着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结果短暂的沉默还是被我率先打破。
“优奈，为什么你不生气呢？明明我没有能够保护你，还连累你变成了这副模样。”
对于这件事，我一直很自责，要是我当时足够强，就不会把优奈拖下水了。
“那也没办法吧，毕竟那个时候宁子也很弱。”
“可是，如果我不去多管闲事，就不会……”
实际上假如我不主动出击，那个男人是不会轻易地动手的，相信他一定会找一个没有目击者的地方埋伏好，而不是在学校的草坪与我交战。
“如果没有那一天。”她搂住我的肩膀，“我永远都不会认识真正的宁子。”
“优奈……”
“能够成为宁子的朋友，我其实是很开心的。”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当然。所以没必要再自责了。”
虽然以前就知道优奈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我今天才真正体会到。我不会辜负她的温柔，绝对会不择手段保护好她，不单单是因为没有第二次复活的机会，更关键的是她也是我重要的朋友。
之后我们蹑手蹑脚地回去，这时候其他人已经睡熟。
夜已经很深，但身为吸血鬼的我们却异常清醒，丝毫感觉不到倦意。
“优奈。”我小声说，“你还醒着吗？”
从右边的床铺传来了小声的应答。
“你也睡不着吗？”
“嗯。”
“那现在就要做吗？”
“做什么？”
这时她已经钻到了我的被窝里，我凭借优秀的夜视能力看到了她，以及那洁白的脖颈。
“你真的愿意吗？”我问。
“趁我后悔之前赶快做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搂住她，将整个身体压在她身上，躁动不安的心狂跳着。美妙的香味刺激着我的鼻腔，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头了俯下去。
我的尖牙刺破了皮肤，她发出痛苦的呻吟。甘甜的味道盘踞于我的口腔，我贪婪地吮吸着，同时抱紧她的身体。
明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却根本停不下来。
“优奈，你没事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从陶醉中恢复神志。
“没事。”她有些无力地应答道，“你为什么那么熟练啊，你到底和小桃做过多少次？”
“这是我的第一次。”我如实回答，“纯粹是本能啦。”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算了，早点睡吧。”
“嗯。”
于是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我们便开始寻找有同类存在的餐厅，然而可惜的是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
虽然确实找到了同类，但对方二话不说就要和我们开打，结局自然是显而易见。
我趴在床上，思考着下一步的策略。
“到底该怎么办啊？”
事到如今，只能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动手了么。
“没关系。”优奈小声对我说，“我还可以撑下去，今天也来做吧。”
“为什么突然间变得那么主动了？”
她的脸上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泛起了红晕。
“其实……很舒服的。”
“咦？”
不是会很疼吗？我回想起之前小桃吸我的血时，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一阵疼痛，之后意识就被冲淡了。难道说那个时候因为我处于紧张的状态所以才没有感受到吗？
她刻意将浴衣半脱，露出白皙的肩膀和胸部的一部分。尽管是处在黑暗之中，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请享用吧。”
虽然能听出来她的语气是在开玩笑，但其中确实有几分挑逗的意味。我最终还是敌不过本能的冲动，将她扑倒。
“你和小桃也是这样做的吗？”
“所以说我没有和她做过啦，而且基本上我都是被推倒的那个。”
“那你们两个果然是恋人咯？”
“普通来说恋人是指男女之间的关系吧。”
“但是，也不一定非得是男女吧。就像那种漂亮的花的名字一样。”
“百合……么。”
恋爱商谈就到此为止吧。我察觉到有人醒了，连忙把被子盖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第三天也是一无所获，优奈已经出现贫血的症状，已经容不得我们再磨蹭了，看起来今晚将会有一个倒霉的人落入我们的手中。
趁着大家都睡着了，我们两个换好衣服在街上游荡。先前的两天我们在寻找餐厅的同时也顺便勘察了地形，对这里的偏僻小巷了如指掌，现在就只需要等待一个不幸的猎物落入网中。
而很快我们就找到了。
那是从夜店里走出来的一名女性，看上去是刚刚下班的样子。要知道，在晚上独自走路回家遇到坏人这样的新闻可谓屡见不鲜，只要混在众多的报道里就足以掩人耳目。
我们与她保持距离，尾随在后面。由于她穿着红色的高跟鞋，走得很慢，而且似乎还喝了不少酒的样子，简直就是为了让我们袭击而刻意准备的。
路上没有其他行人，我们预计在她走到监控摄像头的死角的时候下手，在这之前要保持距离不能让她发现。
可是我们没有想到，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另一双眼睛盯上了这个可怜的女人。
就在她走过两栋建筑物的时候，从黑暗中潜伏已久的双手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拖进了黑暗的小巷，我们连忙赶过去。
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副不可名状的景象，女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尸体一般，她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袭击她的男人刚刚解开裤腰带，还没等他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优奈的刀已经刺入了他的胸口。
我蹲下查看，发现女人还活着，又在附近找到了一块浸有麻醉药的手帕。与此同时优奈也将男人的血彻底抽干。
“结果，我们救了这个女人啊。”
“那就放了她，宁子吸我的血吧。”
“好吧，别忘了消灭证据。”
总之捕食的目的是达到了，我们便迅速从现场撤离。
我特意留意了一下第二天的新闻报道，发现并没有提到关于我们前一个晚上经历的事情，便放下心来。很快这趟旅行就要结束，而我们也没有因为暴露踪迹成为都市传说。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