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就在我们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一个熟悉的巨大黑影挡住了路。
那个男人又回来了。
我为什么要说又呢？
正如我以前预料的那样，那个钢铁身躯的男人再度站在我们面前。
名为哥利亚的男人，不屈不挠的男人。
可这一次我们有三人，虽然优奈还没什么战斗力，不过我已经不同于往昔了。
经过了小桃一个月的训练，我对于战斗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好久不见了，小鬼们。”
哥利亚双手放在口袋里，给人一种街头流氓的感觉。
“终于修好了吗，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哼，我只是一时大意，才会中了那妖女的招数。倒是你，几天不见狂妄了不少啊。”
“怎么会呢，我们可是一直都很安分的。”
“连同类都不放过的魔女还敢说自己很安分？真是可笑。”
看起来我已经彻底被流言传成了反派。不过为什么是魔女而不是魔法少女呢？我懒得跟他辩解，反正他那不灵光的脑袋也听不进去吧。
“那么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吗？”
“我以正义之名宣告，神之裁决将要降临在你的身上，魔女。”
“正义呢。”我忍不住嗤笑，“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你所谓的正义。”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正义与邪恶，只有存在与不存在。
我如此坚信着。
吸血鬼并不都是邪恶的存在，人类也并不都是善良的生物。
我们深受欲望指引，却不曾堕落于欲望。
我们与黑暗同根源，却远远要胜于黑暗。
那个男人将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小桃手持长枪护在我的左边，而优奈则举着武士刀护在我的右边。
哥利亚冲了过来，那巨大的拳头上仿佛积蓄了可以砸开大山的力量。我们自然不可能硬抗，分散躲开。
小桃抓住机会朝哥利亚刺去，被他那强化过的钢铁铠甲给挡下，趁机攻击的优奈的武士刀同样也被弹开。
“怎么样，这就是利用新型合金打造的盔甲，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他那游刃有余的态度令我恼火。我操纵血液凝成数把尖刀，向他掷去，可均被他的拳头给挡下。
“没用的，就凭这点程度的攻击根本伤不了我分毫。”
我回想起那个女人，那个仅用一击就秒杀了哥利亚的女人。那个时候我确实是看到从地上冒出无数尖刺，不知道我能不能使用这招。
我遁入暗影，开始集中精力控制血液，而小桃和优奈便在与哥利亚交战，帮我拖延时间。
阴影按照我的指令移动到哥利亚脚下，紧接着由血液凝成的尖刺迅速突起。
一切都如同计划，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不要说刺穿以后再从内部破坏了，根本就不能刺穿哥利亚的盔甲。
这个如同怪物般的男人终于成为了真正的怪物。
“都说了，没用的！”
小桃来不及躲闪，被他一拳打飞，重重地砸在墙壁上。
紧跟着优奈也飞了出去。
只剩我一个人了。
哥利亚凶神恶煞地瞪着我，我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
拔剑，然后冲上前。
接着被打飞。
“现在是你比较强。”
我趴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错，魔女，但是现在你该死了。”
“你在说什么呢，我们早就死了。”
我们早就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小桃姑且不论，优奈和我都已经舍弃了生命，成为了吸血鬼。我们的生命不过是转变为另一种形式而已，为何要遭到猎人的追杀呢？
可现在我没有思考的时间，再这样下去哥利亚马上就要替我们收尸了。
“你是个相当正直的人。”我说，“能在我死之前告诉我，为什么要捕杀吸血鬼吗？”
“这还用问吗，上帝为了惩罚你们这些罪人，才降下不死的诅咒，让你们永世不得生活在光明之下。”
“所以呢，你就自称神罚的代行者，来杀死我们吗？”
“没错，我们‘月光结社’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结果我还没套话呢他就自己说出来了，这可不能怪我。不过既然知道了背后的组织，也就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角色扮演就到此为止吧。”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欢迎来到地狱，第二位溺亡者。”
无数红色的爪子从地下伸出，将哥利亚的身体束缚住。
他试图挣脱，却越来越紧。
那庞大的身体缓缓下沉。
“你居然堕入了黑暗！你这魔女！”
“你在说什么呢。”我笑着回应，“我们本来就和黑暗是一体的。”
没错，就是这样。
沉没吧，然后被黑暗吞噬，最终成为我的力量。
“宁子，你笑得好可怕。”优奈提醒道。
“有吗？”
我一转头，看到右边的玻璃橱窗，那里面映照出一副恐怖的表情。赤色的瞳孔发出红光，如同跳跃着的火焰，身上散发着黑色的不详气息。嘴角咧着，獠牙外露，完完全全就是反派的模样。
这时候哥利亚的身体已经全部陷入黑暗，只有一只手还扒在地面上挣扎。我走过去用力一踩，他的手指松开了，之后黑暗与现世连接的窗口便完全关闭了。
“反正我们也被当作坏人了。”我对优奈说，“那就做的彻底一点吧。”
这就是所谓的坏人也要有坏人的样子。
妨碍我们和平日常的，全部杀死。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
距离吞噬哥利亚已经过去了三天，按说他应该已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应该获得和他同样夸张的力量才对。
而事实上我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果然身体的一部分被替换为机械的改造人是无法吸收的吗？还是说我其实已经吸收了他的力量，但因为他那夸张的力量是由机械带来的，因此无法成为我的力量？不管是那个答案，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唯一能够威胁到我们的劲敌消失了，接下来只需要享受和平的生活了。
但现在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哥利亚身处的那个组织，“月光结社”的真实面目还未曾被揭开。说不定在那个组织里面还有比哥利亚更加强大的猎人。
一想到这里，我便开始担心。
要是真的出现我们无法对抗的猎人，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必须通过屠杀无辜的人类来获得力量？
虽然我是不在意陌生人的生死，但我那仅存的道德依旧约束着我的思想。
如果我真的舍弃了那最后的，身为人的道德，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吗？
不，说到底吸血鬼为什么要考虑人的感受呢？我身为人类的时候也未曾考虑过食物的感受，那为什么成为了吸血鬼却反而要顾虑作为食物的人类呢？
大概是因为我的心还没有完全变成吸血鬼吧，亦或是吸血鬼与人类在外貌上的差异不大，因此难以划清界线。
可我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所谓的吸血鬼到底是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以血液为生的怪物吗？
似乎没有这么单纯。
我们的力量不只是来自血液，更多的却是来源于欲望。
血液只是媒介，真正发挥作用的是欲望。
如此这般，将吸血鬼称之为被欲望驱使的怪物也不为过。
可是为什么欲望可以成为我们的力量？
为什么人类也有欲望，却不可以操纵血液？
思考的越多，疑问就越多。
但这些问题与我并没有多少直接的关系。最为重要的问题终于从众多同类之中挤了出来。
我的欲望是什么？
这关系到我将来是会成为一只怎样的吸血鬼。
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吸血鬼，大多数都过着与人类无异的生活。仅有两个特例成为了我们的敌人，然后遭到抹杀。
也许吸血鬼与人类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
那怎么可能呢，区区人类不过是我们的食物。
真的只是这样吗？
我察觉到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宁子，有你的信喔。”
我坐起身来，从母亲手上接过那封有着精致信封的信。
“是谁寄来的？”
“不知道。”
信上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仅仅是用花体字拼写了我家的地址以及我的名字。话说这种时代居然还有人用信件，甚至还用火漆印来给信封封口。小桃不知道是从哪里钻了过来，将下巴搭在我的肩上。
“拆开看看？”
由于没有拆信刀这种专门的工具，我随便找了把剪刀沿着边缘剪开。取出信件，果然信纸也相当精致，上面绘有一朵红色的玫瑰。
我粗略地扫了一眼内容，大概就是某个人邀请我去参加晚宴。可我与这个人并不相识，甚至连他的名字也没有听说过——奥德里奇，为什么总有奇怪的外国人盯上我呢？
这种来历不明的邀请还是拒绝为好，脑海里一直试图忘记的痛苦回忆又浮现在眼前。
不过也许他和那个“月光结社”有所关联，那么说不定可以借机了解到关于那个组织的情报。
尽管很危险，我决定赌一把。
约定之日很快就到了。
我、小桃和优奈三人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辆黑色的轿车突然从前面窜了出来，车身刚好堵住了路。
紧接着从车上下来一个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强壮男人。
“您就是铃原宁子大人吧。”男人打开后排的车门并微微倾斜身体，“我们来迎接您了。”
“我们走吧，小桃。对了，优奈要一起去吗？”
“我就不用了。”
她摇了摇头。
我和小桃刚落座，男人便关上车门，接着自己钻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司机和男人是同样的打扮。引擎发动的时候，我注意到窗外的景色变化。
“这里是废街？”
“奥德里奇大人并不住在现世。”坐在副驾驶的男人开始解说，“庄园离这里不远，很快就能到了。”
“今天的客人只有我们吗？”
“不，还邀请了其他社交界的名人。”男人说，“这将是一场复古的宫廷式宴会，希望您没有忘记准备晚礼服，不过，即便您忘了，现在我们还有时间去租……”
“不用担心。”
我打断他的话，从包里掏出一本书。
那是一本关于西方宫廷服饰的图鉴，现在我只需要找到中意的款式，然后便可以利用吸血鬼的力量幻化出来，实际上我现在穿着的校服也是幻化出来的。
我集中注意力，开始在脑内想象服装的样子和种种细节，转瞬间我身上的校服变成了一套黑色的哥特风格的洋服。而小桃也换上了女仆装。
“为什么是女仆装？”
“因为我是宁子大人的侍从啊。”她理直气壮地说。
不过意外地很合适。
不知不觉之中车子已经进入了一道黑色的铁围栏，停在了一座喷泉前面。
男人替我们打开车门，小桃先一步下去，而后又转身向我伸出手。我和她相视一笑，将手掌轻轻搭在上面。
中世纪风格的建筑物呈现在我们眼前。姑且不论那些华丽的装饰，习惯了现代建筑的我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确实被震撼到了。
石英石台阶上，有一个身穿白色礼服的男人在看着我们。我们被引到他的面前，带路的那人告诉我们，他就是奥德里奇，这场宴会的主办者。
他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但这在吸血鬼中并不算稀奇，像我这样的才算得上是另类。他蓄着八字胡，小平头梳得铮亮，那身洁白的礼服一尘不染，左胸前别着一枝玫瑰。和我印象中的绅士形象如出一辙。
当我们靠近的时候，他将那枝玫瑰从胸前摘下，递给我。
“欢迎光顾鄙人的寒舍，想必您就是铃原宁子小姐了。”
“欸，没错，”我带着戏谑的口吻回答，“我就是你们口中的魔女。”
并不是我对哥利亚这样称呼我耿耿于怀，而是我想给自己一个定位，当然是作为坏人的角色。魔女听上去似乎是最适合我的身份。
“铃原小姐真会开玩笑，没有人敢这样叫您。”
“叫我宁子就可以了。”
说起来，比起姓氏，我更喜欢自己的名字，因此无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都以名字称呼我。
“那么宁子小姐，请好好享受今晚的时光吧。”
“我会的。”
之后我们进入了客厅，小桃跟在我的后面。说真的，我虽然有心理准备，不过还是吃了一惊。
这就是吸血鬼们的宴会。
宛如穿越时空，回到了中世纪。无论是复古的装饰品，还是人们的着装和谈吐，都充斥着古典的韵味。从人群中穿过，我自己仿佛也真的成为了中世纪的贵族。
可以看到，我们的主办者还聘请了乐队，在大厅的一角演奏着经典的乐曲。衣着华丽的年轻姑娘和青年们结成对，踏着节奏舞动身体。
“小桃，你会跳舞吗？”
她摇摇头。
“完全不会。”
“怎么办，我也不会。”
“那我们就躲在一边旁观好啦。”
我听从小桃的建议，躲到走廊的旁边，远远地看着这群与时代脱节的人们载歌载舞。小桃往我手里塞了一支高脚杯，接着又学起侍者为我斟满红酒。
“小桃，我不会喝酒啦。”
“没关系的，这不是红酒，是专为我们调制的饮料。”
我举起杯子嗅了嗅味道，确实没有闻道酒精的味道，便抿了一口，发觉里面掺了我们的主食。
“好喝吗？”
“嗯。”
我们没能融入人群，尽管他们和我们是同类，可我们与他们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他们的言行举止始终让我觉得有种距离感，就像是在看年代久远的电影。
我摇晃着杯子，好让那吊灯的灯光穿过透明的红色液体，变成漂亮的光斑。
戴着墨镜的男人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铃原小姐，奥德里奇大人想要见您，请跟我来。”
“终于要说正事了么。”
我放下高脚杯，跟着男人穿过走廊，小桃的注意力却被走廊上那一副光亮的铠甲所吸引。接着我们来到了似乎是餐厅的地方。
奥德里奇坐在大理石制长桌的另一端，正对着入口。
“请坐，宁子小姐。”他说，“今晚过得开心吗？”
我坐在他正对面的位置，小桃站在我的左手边。桌上放置着精美的食物，我的目光完全无法移动了。
“还好。不过这种上流社会的聚会，像我们这样的庶民又怎么能参加呢？”
那个牛排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您就不要总拿自己的身份说事了，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那盘团子看起来也很不错欸。
“那我应该说什么呢？我可是杀死了两个同类的魔女。若是按照人类的法律，我现在已经被钉在了十字架上了。”
这是中世纪魔女狩猎时期的法律，虽然说我以前就已经被钉在十字架上过就是了。
“但您是知道的，和懦弱的人类不同，吸血鬼的世界是弱肉强食的，弱者没有生存的权利。”
我当然知道，那个苹果派上的果酱看起来真是美味。
“所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教吗？”
“不，当然是要和美丽的女士共进晚餐。”
我举起高脚杯，摇晃着那半杯晶莹的红色液体。
“真的只是这样吗？”
“我们吸血鬼是高贵的生物。”奥德里奇说，“正因为高贵，所以才不屑于低劣的生活。”
“嗯，然后呢？”
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尽量优雅地进餐。那块美味多汁的牛排果然没有辜负的我期望。
“但是，我们的同类中，却存在着不知廉耻的家伙，肆意利用我们高贵的力量，为了满足那低劣的欲望。”
“你说得对。”
被我们杀死的那两个同类，正是他所说的这样。
“因此，我提议进行净化，让那些败类在我们高贵的领土上变成灰烬，被愤怒的神风吹走。”
我手中的刀叉停了下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我没有醉，我清醒的很。”奥德里奇挥舞着手臂，“难道您不认为这是对的吗？”
“对不起。”我用餐巾擦干净嘴，“我不认同这种说法。”
“为什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很遗憾，你是对的，可是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他睁大眼睛。
“吸血鬼是被欲望驱使的生物，包括你我，我们都不过是欲望的奴隶。”
“可这能说明我是错的吗？”
“用冷水洗把脸冷静一下吧，奥德里奇，你现在正被杀戮的欲望驱使着。”
我站起身来，不舍地看了一眼剩下的食物。
“杀死吸血鬼是猎人的任务，我们只要自扫门前雪就行了。”
“等等，先别走。”他伸出手试图阻止我，“你不是想知道那个组织的情报吗？”
我刚刚迈出的脚步停了下来。
“哦，那你知道些什么？”
他冷冷地笑着。
“那我反过来问你，知道了以后你又要做什么？”
“还用问吗，妨碍我的，全部杀死。”
我好像演得有些过火了。不过无妨，就这样树立起魔女的形象可以极大程度的威慑那些杂鱼，以免他们时不时来骚扰我。但坏处就是强大的敌人会来找我的麻烦，不过总会有办法应付的。
“真是危险的发言，但那个组织可远比你想象的要强。”
我从奥德里奇那里得到了不少有关月光结社的情报。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何居心，但姑且就相信他所谓的“利害一致”吧。
正如我猜测的那样，月光结社这个组织不止拥有哥利亚这样的怪物，还有其他的战斗员在世界各地追捕吸血鬼。而且据说他们的能力要远远高于哥利亚。
吸血鬼一旦被他们抓住，似乎就要被当作实验对象，进行各种各样的实验，反正没有吸血鬼能活着逃出来。
我又回想起了那不愉快的回忆。
为了今后和平的生活，我有必要去摧毁这个组织，但我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但奥德里奇又替我指了一条路。
在这座城市的工业区，有月光结社的分基地。
我化身为赤色的暗影，一连寻找了一周，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那是他们守备最为脆弱的地方。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身着那件哥特风的晚礼服，屹立于高耸的建筑顶端，夜风带来一阵阵寒意。
小桃手持赤色长枪，站在我的左边，优奈握住武士刀，站在我的右边。我自己则拄着剑杖，俯瞰工业区的零星光亮。
“好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始狂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