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一切是命运的指引，又或许只是没有预兆的连续的偶然。
昏暗的房间里仅有苍白的光在闪烁。
双目紧盯着电脑屏幕的我停止了手上的操作。
唐突的空腹感盘踞于我的腹中，难得在假期熬夜打游戏的我只好蹑手蹑脚地在厨房搜寻现成的食物，可惜这次行动一无所获。我不得不披上外衣，确认了双亲都在熟睡以后轻声离开。目标自然是附近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夏夜的凉风拂面而过，我把外衣穿好，又拉上拉链，但仍旧无法抵御侵袭的寒意。路灯的光似乎比以往还要暗，空荡荡的街道和空荡荡的夜空融为一体。我独行于熟悉的道路，不知为何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路却被笼上了一层陌生感，我加快了步伐。
前方有一个人影迎面而来，那个影子高大魁梧，简直不像是人类的身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将兜帽戴好，遮住面部，想试图以这种方式不引起对方的注意。
我和那个人擦肩而过，在我自以为安全的时候，我听见那个人的脚步声停止了，一股不详的预感蓦然升起，我决定跑起来，只要到了有人的地方，再有胆量的歹徒也会却步。
可是我无法跑动，甚至无法迈出一步，我的肩膀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按住，宛如身体被巨大的引力压制。那个人将脸凑到我的右边，我借助灯光看到了他的侧脸，有着那样棱角分明的脸庞的人想必是一个强壮的男性，而随后他开口说话的低沉音调也证实了我的推测。
可他在说话之前，鼻头动了动，大概是在嗅我身上的气味。
“这种味道……嗯，是谁？”
我不明白他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而这时他施加在我肩膀上的巨大的力量已经消失，我连忙往前跑了几步，回头一看，他背对着我，宽阔的后背上有一处伤口正在流血。
他所面对的人，因为他庞大的身躯完全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甚至都不能看到对方的脸。
“可恶的小丫头，居然敢偷袭我。”男人的脸上几乎要喷发出火焰般的怒容一定已经扭曲了五官，“今天我就要让你死在这里！”
对方没有回应他。怒火中烧的男人二话不说便抡起拳头向对方砸过去，可惜偏偏从我的视角无法看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慢慢向右移动以调整视野，与男人战斗的那人的容貌终于映入眼帘。
那是与我年龄相仿的一名少女，举着一柄红色的长枪，并以难以置信的力量抗住了男人的一拳，随后迅速抽身往后一跳，与男人拉开距离。
我难以看清他们的动作，只能听见在极短的时间内无数次由金属剧烈碰撞所产生的声音。
夜色下闪烁着的赤色瞳孔警觉着，少女摆正枪尖向男人刺过去。男人以巨大的铁拳相迎，击中的却是摆动的栗色头发，可少女的攻击也并未奏效，就在枪尖即将刺入心脏的前一瞬，男人以另一只手握住了长枪。
少女舍弃了长枪，迅速逼近男人接着挥出勾拳，可是这对于强壮的男人来说根本不疼不痒。男人故意以迟缓的动作丢掉长枪，脸上浮现出轻蔑的表情。
“你太弱了。”
少女立刻后退拉开距离，她的手上不知是何时多了一把红色的匕首。男人尽管胸口受到了创伤，脸上依旧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
这场战斗的胜负似乎很明显了。少女也认识到自己没有取胜的可能性，开始焦急起来，而这使得胜率再度下降。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我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危险的处境。我冷静下来后开始考虑接下来要如何跑路，若是那个男人不熟悉这一带的地形，我可以利用错综复杂的小巷来摆脱他，前提是我能跑得比他快。
就在这时少女再次发起冲锋，男人摆好迎击的姿势，但接下来发生了他预料不到的事情。少女从手中洒出红色的液体，男人的眼睛遭到强力的直击，顿时丧失了战意，痛苦地捂着眼睛，发出难以形容的可怕哀嚎。而少女借这个机会从男人身旁闪过，径直向我冲来。
“快跑！”
不知所措的我被她强大的力道所拉扯，险些跌倒在地。我跌跌撞撞地跟着她向前一路狂奔，先前想好的逃跑路线全被剧烈运动造成的空白所覆盖。
不知跑了多远，我们停了下来。我左右环顾，这偏僻的地方连我也没有来过，如果要继续逃跑我们可能会陷入不利。
但眼下有个更大的疑问，那便是我眼前这名少女。
她现在正拄着膝盖，大口地喘气，我得以注意到她那尖锐的犬牙。
我仔细打量她，栗色的短发搭配赤色的双瞳，身着白色衬衫和黑色短裙，显然与随处可见的女学生并无两样。她直立起身体，个头比我高不少。
“你没事吧？”她问。
“没，没事。”我吃力地回答。
“那就好，为什么你会被那人给盯上？”
“我不知道。你认识那个人吗？”
“何止是认识。”她那动人的脸庞亮起一缕愤怒的火光，随即被强行熄灭了，“你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盯上吗？”
我努力回想，我和那个男人的相遇只有那么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在这期间唯一的线索……
“啊，那个人好像闻到了某种气味。”
“气味？”
少女歪着头，随后把鼻子凑近我嗅了嗅。
“怎么样？”我有些紧张地问，“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吗？”
就在这时少女猛地向前一扑，将没有任何防备的我推到在地，随后我的双耳几乎被巨大的声波震聋。
我支起身体，勉强看到那个熟悉的庞大身影从灰尘中缓缓站起，遭到重击的水泥地面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陷坑，我难以想象那样可怕的力量如果直接施加在我们的身上会变成什么样。
少女早已站起来并摆好迎战的姿势，原本空空的手掌中流出了某种红色的液体，逐渐由看不到的力量凝聚成型，形成了一柄红色的长枪，和先前被少女抛弃的那柄一模一样。
我也快速地从地上爬起来，躲在少女身后。男人锐利的目光穿透了高高扬起的灰尘，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我们已经都明白，这次无法轻易的逃走了。
没有月光，仅有几颗星星的夜晚。
清凉的夏夜，寒风吹走了最后一粒灰尘。
敌人的全貌彻底展现在我们面前，那样一个可怕强大的对手，巨大的阴影压制着我们仅有的勇气，庞大而坚硬的身躯如同厚实的堡垒，金属制的拳套发出不干脆的响声。
面对实力差距巨大的敌人，眼前的少女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反倒是那坚毅的目光令人诧异。
少女的枪尖指向男人的心脏。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男人说，“投降，还是去死？”
我望着少女，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可是少女没有回答他，而是保持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
“很好，那就去死吧！”
男人如同疯牛般怒吼着冲了过来，我立即闪到一边，可少女却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仍旧站在原地。
男人蓄满能量的右拳高高举起，即将要把全部的力量释放在眼前的目标上。
少女仍没有任何反应，我原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接着时间停止了。
并不是时间真的停下来了，而是我以为眼前所见的定格是因为时间暂停所导致。
男人那砂锅大的拳头没有如愿以偿地砸在少女那美丽的脸蛋上，而是停在了半空中。他的身体仅仅是心脏的部分遭到贯穿——来自背后的攻击成功突破了他那厚实的防护。
“啊啊啊——”
男人嘶吼着，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愤怒，可他并没有轻易地倒下，而是猛地转身挥出一拳，这一拳击中了少女的腹部，将她打飞到远处。少女口中吐出鲜血。
我冲了出去，男人没有理会我的行动，而是痛苦地捂住胸口。站立着的少女仿佛失去了支撑，化为红色的液体落到地面上成了不会动的一滩。我扶起倒地的少女，看样子她只是晕了过去，嘴角还留有血迹。我将她架在肩上准备逃跑，这时她吃力地睁开了眼。
“没事吗？”
“失血太多了……快走……”
我回头看了一眼，男人并没有要追过来的意向，他如尸体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扶着受伤的少女，尽量快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可我不知道该逃向哪里，只能漫无目的的沿着街道前进。
“喂，你还活着吗？”我问。
没有任何回应，但我确信我现在扛着的不是一具尸体。
“你是吸血鬼吧？”
尽管我不相信这种超自然的生物真的存在，但眼前的重重迹象表明常识已经不再适用。
她以淡淡的叹息代替了回答。
“是吗，谢谢你保护我。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保护我？”
欲言又止的她微微抬起头，看来她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你是吸血鬼吧？”
我又问了一遍，这次我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回应。
“那就用我的血来战斗吧。”
庞大的身影再度占据我的视野，而这次我却不再感到恐惧。
乌云退去，半轮残月重新夺回制空权。
正如男人卷土重来。
他那破损的皮肤露出跳动的心脏，那颗机械制成的心泛着光亮，仿佛工厂中的熔炉一般。也难怪少女的攻击不曾奏效。
少女因为我方才的话语产生了动摇，她抬头望向我，我则以坚定的目光盯住她的瞳孔。
“不用犹豫了。”我低声对少女说，“快，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扑进我的怀里，张口向我的颈部咬了下去。我能感受到她锋利的犬牙刺破我的皮肤和血管那一瞬间的疼痛，而后我便不再有痛感了。
少女贪婪地吮吸着，我望着她的侧脸，同时用余光警惕着那个男人。
男人冲了过来，巨大的拳头几乎马上就要砸到我们，但是他的攻击落空了。在我的眼前出现的是他毫无防备的后背。
“请下令吧，吾主。”
我被一股强大的灵压往后推，差点摔倒在地。少女手持赤色长枪背对我站立，那股强大的力量具象化为暗红色的气流，而那正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攻击。”我下达指令，“直到他无法再次站起来。”
“遵命。”
话音刚落，那柄被投掷出去的长枪便划破了空气，贯通男人的身体并将其钉在墙上。可是墙壁无法承受这强大的冲击，我看到男人的身体连续穿过了数栋建筑，支撑遭到破坏的建筑物纷纷倒塌，将男人魁梧的身躯掩埋。
就在这时少女的手中又凭空制造出另一柄长枪，她从原地腾空而起，在高空中再度掷出长枪，一次难以形容的恐怖爆炸以男人为中心展开，强烈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音爆再加上冲击波，我只好抱头蹲防。
“已经结束了。”
少女将我拉起来，脸上充满了喜悦。
“他死了，不再有人能伤害您了，吾主。”
“嗯嗯……”我应付着，注意力却全放在眼前巨大的陷坑上，这座城市的一半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摧毁，“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桃。”
“小桃吗，可以不要再用奇怪的称呼了吗？叫我宁子就可以了。”
“如果这是您的期望。”她说着便单膝跪下，“那我只能服从。”
我立即将她扶起来。
“话说，这也做的太过了吧。”我望着被夷为废墟的城市，“简直就像是末日一样。”
“不用担心，这里不是原本的世界，即便遭到了毁灭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站在路灯下，而这里正是我与那个男人擦肩而过，今夜发生的一切所开始的地方。
城市依旧在沉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而事实上也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空腹感令我回想起了最开始的目的，我决定暂时先放弃思考。
“呐，你饿不饿？我们去买吃的吧。”
“欸？我就不用了……”
“一起走啦。”
我拉起她的手，大步向着便利店前进。
我坐在家附近的儿童公园的秋千上，优雅地品味着廉价的梅干饭团与乌龙茶。说实话这家的饭团味道真的不怎么样，可现在毕竟是深夜，也容不得我挑三拣四。
小桃站在我的左边，眼睛紧紧盯着我手里的食物。我从膝上放着的塑料袋里取出一个递给她，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屈服于诱惑。
“吸血鬼也可以吃人类的食物吗？”
“嗯。”她边吃边说，“但是不能代替血液。”
“那果然是要像电影里那样喝装在血袋里的血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
我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不过上面并没有任何痕迹。
“我也会变成吸血鬼吗？”
小桃接下来的回答令我震惊。
“不，您本来就是吸血鬼。”
“这是玩笑吧？”我试探着问，看到她那严肃的表情，我反而平静下来。
这样一来，我那不可思议的恢复能力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虽然我觉得吸血鬼的存在反而更不合理。
“是真的，虽然您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力量，而这正使得您能够融入人类社会而不被发现。那个男人所说的味道，一定就是指吸血鬼所特有的气息。”
“也就是说，那个难缠的人是追着那种气息才能找到我们的吗？”
小桃点了点头。
“可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是吸血鬼猎人中的一员，实力很强，如果没有主人的帮助，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打败他的。”
“所以说不要再叫我主人了，这样听起来怪怪的。”
“您不知道吗？下位的吸血鬼如果喝了上位的吸血鬼的血液，就意味着必须成为上位吸血鬼的仆役。”
“欸？欸！也就是说，我其实很强？”
“当然，只不过您那强大的力量尚在沉睡，因此和普通人类并无两样。”
“那要怎样才能觉醒呢？”
“不知道。”她耸耸肩，“您现在连身为吸血鬼的基础能力都不具备，更不要说去驾驭强大的力量了。”
“那，为什么明明发生了那么夸张的爆炸，这座城市却安然无恙？”
“解释起来很复杂。我们遭遇战斗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那里虽然和现世一模一样，却没有人居住，而且不管怎么破坏也不会影响到现世。那个地方被我们叫做‘废街’，不知道是被什么人制造出来，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为了避免破坏现世通常都会把战场转移到那里去。”
“这样啊……”
最后的一个饭团被消灭干净之后，我跳到地面上，拍了拍短裤上的灰尘。
“差不多该回家了。”
“那就让我送您回去。”
“不用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我向她告别，独自回到家里。开门的时候我刻意压低不必要的声音，透过门缝我看到客厅依旧被黑暗笼罩。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隐约可以听到门后传来的鼾声。我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并打开电灯，松了一口气。
惊险刺激的一夜终于告一段落。我踉踉跄跄地走到更衣镜前面，双手按在镜面上以支撑身体。我仔细打量自己的镜像，之后张开嘴检查犬牙。和小桃不同，我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上有任何符合吸血鬼形象的地方，非要说的话，就是犬牙确实有那么一点尖。也许这不过是个梦，疲惫不堪的我这样想着，一头栽倒在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