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整整一夜时间,普乐才逃开了一直追逐他的老鼠。也许是因为地面丛林那凹凸不平的地面所造成的复杂构造,普乐根本就没有办法直线前进。等他确认那只巨大的老鼠没有再追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你真的是猎人吗?”

当普乐躺在地上,被熬夜行动造成的强烈疲劳感压得动弹不得时,回来找他的G159,则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居高临下看着他。

“那是问题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起码有个武器我也不会这样啊。”

“丛林里不是有那么多的树嘛,做个木矛呗?”

“第一眼我就看过了,那只老鼠身上的毛皮,不是简单的木矛可以对付的。”

“哦……”

也许是普乐瞬间就对现状做出了解释的原因吧,G159没有办法再继续嘲讽下去。

“倒是你,就算不想战斗,帮我引开她不行吗?”

“引开也没用啊,你一个晚上都在她的领地里转悠。”

“你整个晚上都看着吗?”

“诶嘿……”

G159把脸别到一边。

“既然知道我没有走出她的领地,你倒是告诉我往哪里走啊!”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

是啊,他没有理由那么做。103也好,159也好,把季庆带到她母亲那里去是第一要务,而普乐这边,完全就是额外的。不帮忙是正常,提供帮助才是恩情。

但为什么又会救坠落的普乐呢?是103的命令吗?

普乐再次确定了这些生物和自己的关系,把昨天一起作战冒出来的幻想都抛开。同时又觉得,G159是和自己在一起而不是和杉三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如果当初自己和杉三的位置换一下,不用等到现在,G159和杉三已经开打了。

普乐叹了一口气,再休息一下吧,这种状态如果再惊扰了哪个灾害的领地,就真的没办法逃跑了。

“要睡了吗?”

“是的,G159。”

“什么事?”

“你还跟着我,又是为了什么?”

“诶,还不是G103那家伙的命令。”

果然如此,看来愿意对这边施以援手的,而且还拥有指挥权力的是G103,而在已经赋予的命令之外,G159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之前在基地里的时候,就是这样,甚至自己去曲解命令的内容。

“命令是什么?”

“命令是……我不告诉你。”

“哼……如果我到不了那个城市的话,你会怎么样?”

大致的内容还是猜的出来的,导弹发射到命中没有多少时间,能够给出的命令不可能很复杂。恐怕就是救下来,然后到目的地汇合之类的。

“好啦,我会帮你看着的。”

至少G159至今为止还没有为了偷懒而撒过谎,所以给出了这样的承诺之后,普乐便睡了过去。

“明明就有那种能力,为什么不肯用呢?”

G159跳到了旁边的一根树枝上,喃喃自语没有传到普乐耳朵里。他没有违背命令,因为他知道如果到了危机时刻,普乐绝对有扳回劣势的能力。能用肉身打下导弹的人,怎么可能会死在一只老鼠手下呢?

“我也想要一个这么精彩的人生啊。”

 

“杉三小姐,我建议还是慢慢来比较好,今天是一定可以到达目的地的,所以……”

“所以就可以慢慢来吗?你喜欢别人等你是吧?看不出来啊?”

其实杉三的这一决定,是可以理解的。从G103那里可以知道,自己是距离目的地最远的人,哪怕知道到时候普乐和季庆一定会等自己,但是……

“不是这样的,只是您这么快的行动,会有危险的。”

在灾害蜥蜴的帮助下,杉三在一觉之后就完全恢复了行动能力,而在恢复之后她就开始在丛林里狂奔。视丛林里凹凸不明的地面为无物,再高的树丛也没有挡下她的脚步。103的脚力要追上她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他还是很担心这么剧烈的运动之下,如果出现什么问题,杉三还有没有多余的气力去战斗或者回避。

关于这一点,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对杉三讲过了,但是杉三都用沉默无视了他。他很确定自己说的话已经被听到了,所以杉三的沉默明显就是一种拒绝。想起在夜晚之前杉三那种抗拒的姿态,103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他决定了在遇到任何危险的时候,都要立即上前处理,哪怕会被责骂也无所谓。

但是这个决定完全就是多想了。

在他前面穿梭于树木之间的杉三,突然就抽出了匕首,而且还没有停下脚步。而103却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但如果杉三这个动作有所意义的话,肯定是有什么东西靠近过来了。但这样不做任何减速的行动真的没问题吗?103很是担心。

他们遭遇的,是在灾害化之后丛林里到处都是狼群,和其他有各种变化的生物不一样的,狼群所特化的,是繁殖能力,任谁的都不会明白其中的缘由的。

但身体能力好歹是强化过了,狼群的群体行动能力,更是得到了空前的强化,在丛林中遇到了狼群,也是得小心应对的。

但是杉三所做的是,不带一丝犹豫地就向着其中一头狼冲了过去。狼群见状在那个方向上聚集起了更多的数量,并有几只在树上的狼跳下来想要让杉三停下来。如果杉三在这里有任何的停顿,就必须向后推很多距离才能做到反击的准备。

没有,杉三根本就没想过停下来。

“你们我可是见得多了。”

嘴里念叨着这句话,杉三一个加速躲过了从两边和上面扑向自己的狼,并横着挥了一下匕首。

很快她就到了自己一开始冲向的那头狼面前,两边的狼想要向前做出保护的姿态,但还没到那个地方,杉三已经越过它们来到了那头狼面前。

“你就是头狼吧,高兴点吧,我今天在赶时间。”

更加壮实的体形,更加柔顺的毛发,这是营养供给优先的表现,它是这个狼群的头狼,也是这个狼群战斗力第一的战士。

但是这个战士和它的护卫的攻击,什么用都没有,杉三就好像知道那些狼的爪子和牙齿会经过哪里一样,一停一动便避了过去。将匕首扎进了贸然跃起攻击的头狼喉咙,甚至在它的血液喷溅出来之前,就离开了会染上血污的位置。

“这……”

当103赶到了狼群中央的时候,那里是已经死去的头狼,和安然无恙的杉三。狼群里其他所有的狼,都不再有任何动作,静静地盯着杉三,就好像下一个瞬间,自己就会成为第二具尸体一样。

“走吧。”

没有更多的口舌,杉三抛下那一群狼和103,继续向前跑去。当杉三拐过一个树丛,G103也跟着消失之后,狼群没有任何的停滞,纷纷钻进树丛。他们应该会在之后决出下一届头狼,但是那时候整个种群会萎缩一点吧。

 

“小鹫啊,季庆人呢?”

“kiu?ki……”

当梁霜从自己的村子里带着些食物来到废城入口的时候,本来应该和小鹫待在一起的季庆,却不见了踪影。本以为是三急之类的事情回避一下,但是在等待了很长时间以后,也没有等到季庆的回来。

“明明自己说要在这里等那两个人回来的,难道真的去丛林里找他们了?不,昨天都那么说她了,怎么说也不至于做这种蠢事吧?”

梁霜在四周找了一找,除了昨天留给她的铺盖就好像没有动过一样放在梁霜扔下它的地方之外,一下子没有找到什么东西。

“啧……小鹫!”

“kiu?”

用身子堵在废城入口的巨大鸽子,歪过它的脑袋,一副不明白主人在生什么气的样子。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了。”

梁霜打消了自己想要从鸽子那里等到答案的愚蠢想法。哪怕小鹫已经和自己心意想通了,但是它的脑袋还是一个鸟脑袋啊,就算季庆对着它留言了,也复述出来啊。

但如果季庆是自己出走的,那就一定会留下什么留言的吧?

“倒也不一定,只看样子的话,是个会恣意妄为的姑娘。”

那又能怎么样呢?就算季庆就这样离开了,梁霜又该做什么?去找她吗?

梁霜决定什么都不做,普弘只告诉他会有人来救他,而且不要去阻止他们要做的事情。但不阻止是一回事,去帮助他们又是一回事。

况且把人送到安吉尔那边去,怎么想都是乱来的行为,普弘为什么会说不要去阻止?

梁霜走到那叠铺盖那里,想到自己从小鹫身上搬下来的东西,现在又要原样搬回去,这么浪费力气,真是没劲。

而当他抬起铺盖的时候,他注意到水泥地面上用石灰写着点什么。

“我去找

梁霜决定后面的等会再看,既然留言了,而且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不管季庆是去了哪里,自己也不会做什么的。所以还是先把铺盖搬回小鹫身上吧。

“嗯……‘我去找安吉尔了,不用来找我,昨天晚上有个有智能的灾害来当向导了,所以我就先出发了,G103应该会带你们过来的。’自己先走了?是因为我昨天说的那些话吗?”

梁霜挠了挠脑袋。

“是不是说的有点过火了?不过……随便了啦,反正有这个留言,还有两个人来了,也不会怪罪我嘛,反正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这么说着,梁霜爬到小鹫的背上,挠了挠小鹫的脖子根,小鹫就很舒服地缩起了脖子,整个身子也缩了起来。

懒洋洋的气氛很快弥漫开来,在这个废城的入口,这个人类的村落和丛林的交界处,梁霜安详地准备打盹。

哪怕这一次登上穹顶什么交易都没有完成,物资全都被扣押之后的现在。梁霜身上也没有什么不安或者焦虑。

“这种时候,还是睡觉吧!”

【所以我才没把你带上啊,你啊……】

“师傅?”

一时间听到了自己师傅的声音,不禁让梁霜跳了起来,而小鹫也被刺激地警觉了起来。但是在喊出来几分钟之后,普弘也没有继续回应。

“错觉吗?”

并不是,梁霜一边安抚着紧张的小鹫,一边对自己会听到普弘的联络感到迷惑。他大部分时候觉得这个能力会方便,但是在这种时候,又好像是自己随时随地都被监视着一样。也是这个原因,无视自己的意愿,他成了普弘的弟子。与其说是弟子,不如说是代行人。但为了村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梁霜终于安稳地躺下了,小鹫身上因为呼吸传来平稳的摆动,进一步对梁霜起到了催眠的作用。普弘来了以后,村子里的情况的确得到了长足的改善,那时候会做出那样的决定也是可以理解的。

梁霜打着呼噜睡了过去。但是梁霜并不喜欢他这个师傅,因为他太懒了,而普弘却一直要他勤奋起来。但是没有用,对于梁霜来说,能活下去就可以了,再努力又有什么用。人类已经被逼到绝境了,只要灾害再进一步,人类这个物种的历史就会在那个时候划上句号。一个人的努力,根本就是没有用的

 

“G159。”

“哦,你醒了啊?”

普乐被强烈的阳光所干扰,周围的环境已经不能够再睡下去了。这样被叫醒的普乐,脑海里还残留着刚才为止的梦境。现实和梦境之间没有过度清楚,还有一点暧昧。这种状态下,他心中生出了一个问题。所以他把159从树枝上叫了下来。

之前一直都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在103和159那些只言片语之间可以知道一点,但是要弄清楚全貌的话,不直接问出来,这个答案就要很久以后甚至永远都不能知道了。

G159轻轻地落在了树根丛上,本来要踩断几根裸露在外的树根,然后陷到地里也是没有问题的高度。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在那之前,我们先启程吧。”

不可能知道普乐想问的问题的吧?

“不想说的话,也说出来吧,到时候我去问G103好了。”

“随便你吧。”

扔下这句话,159转过身去,迈开了步伐。

这是一片没有低矮灌木的区域,就好像有人在清理这边,保证只有乔木生长,就好像果园一样。因为没有灌木,也没有丛生的其他植被,视野相对空旷了很多,行走也不那么困难。本来能够抛下普乐一个人前进的159,却像是刻意和普乐保持距离一样,就那样走在普乐前面一点点距离。

那是一个大声说话可以听到,但是如果对方坚称自己没有听到的话,也反驳不了的距离。普乐换过几个速度,或快或慢,G159都在那个距离上,让人觉得他是在戏耍自己。

最终,普乐选择停了下来,站在那里对着一样停在前面的G159喊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对于安吉尔来说,究竟是什么东西而已。”

但是在这个声音在空旷的树林里消散之后,回应普乐的只有一阵呼啸而过的风。

G159转了过来,走了过来,然后用它那看不出表情的脸看着普乐。

“如果我不回答的话,这个问题你会去问103那家伙对吧?”

“嗯…嗯,是的。”

因为G159离的太近,普乐感受到了一点压迫感。

“那我就让你不用那么麻烦了。”

也就是说,他愿意回答吗?那之前的逃避行为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他是搞错了普乐想要问的问题吗?

“我告诉你103会怎么回答吧。”

这种说法,就是说他将会说出来的东西,并不是他的答案。

“他会说‘我们是他的工具。’”

这的确是G103会说出来的答案,他是那种对命令极其忠诚的人。不对,是对安吉尔极其忠诚的灾害。在他的行为之中,完全就是对安吉尔命令的忠实执行,而没有任何自己的意愿在里面。

你呢?

这个问题普乐是问不出来的。

“嗯,没错,我只会回答你103那家伙的回答哦,至于我怎么想嘛,我可不打算说出来哦。说出来可就麻烦咯,我可不想再被鼓捣脑子了。”

明明自己在说不会回答自己的答案,但是却说出了很多间接的东西。根本不能想象这种说话方式是无意的。

普乐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却只能那么看着他,也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又是怎么样回应自己的猜想的。仿佛就好像只有自己在那边胡思乱想而已,这种空虚感逼迫着普乐想要问出更多的问题。

“难道就没有想过反抗吗?”

“哈哈哈哈哈……”

就在普乐问出这句话的时候,G159突然笑了起来,而且笑得非常开心。

“你说了,哈哈哈,你真的说了。”

蟋蟀明明没有膈肌,不应该因为狂笑而肚子抽筋,但是G159却像是人一样,蹲了下来,一边笑着一边敲打着地面。而这个场景之下,普乐只能站在一边像个木桩一样。

“哈……啊哈……,笑死我了,你还真是个天真的人啊。”

“有什么好笑的?”

“你竟然信了,我说那种东西,你都信啊?”

“哈?”

“嗯,我是觉得自己演的很好啦,但是你也太配合了。”

知道刚才为止的反应都是演戏吗?还是说哪些是真实的反应呢?不过看159的反应,很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

“你会做一个会反抗自己的工具吗?”

“那不是”

“是啊,那是103那家伙的观点,但这又没错,我们是被制造出来当作工具使用的这一点,可是客观事实哦。”

客观事实,不随主观意识为转移的东西。

“所以啊,别做那种幻想了,多想点实际的。”

其实普乐并没有什么计划,从来就没有想要G159或者G103能做点什么。

“你不会是真的出于纯粹的善意吧?”

普乐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点了点头。

在那个瞬间,159从普乐的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尖锐钩子一样的东西,抵在他的脖子上,随后159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

“本质上,你和安吉尔没什么两样啊……麻烦死了。”

这是在威胁?不过这也是在劝告。

“之后的路你自己走吧,没什么危险的话,我就不出来了。”

抛下这句话,G159就消失了,只留下不知所措的普乐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