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喂!我说……想想办法什么的吧!呼……好歹……好歹你也是……图门族的守节者,不能用……守护……呼……魔法或是战术魔法……什么的拖延一下时间吗?”

说话的男人正拼命地、上气不接下气地飞奔在崎岖的山路上,粗重的喘息和杂乱的脚步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这 是一条通往群山的悠远小径,松软潮湿的泥土被男子的脚跟飞快地拔起,抛入半空,划完不规则的弧线,旋转着砸向杂草丛生、满是碎屑的林间空地,他所过之处, 那些被压倒的草甸旁都无一例外地盛开着如松鼠尾巴般蓬松的蓝紫色花絮,藕断丝连般的,它们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晶莹透亮,与斑驳的针阔叶林树影交织出奇异的 光晕。

只不过,显然镜头中的男子没有闲情逸致欣赏眼下的一切,只见苍蓝色的头发下, 一张因睡眠不足而略显疲惫的面容,正痛苦地扭曲着,参差不齐的胡渣就像沙漠里的仙人柱草堆,竟不可思议地繁茂生长在他那贫瘠而粗糙的腮帮之上,他原本就已 破破烂烂的行头正被山风肆无忌惮地玩弄着,将原本就裂了无数口子的衣摆扯出了成串的风筝尾巴。

这家伙简直就是流浪汉的模样!

哦!不!我想,他原本就是个流浪汉!

大概是因为偷了什么贵重的物品而被人追赶,所以此刻应该是在逃亡。

然而他手上并非是什么贵重东西,却是一个人,更确切点说,是一个孩子。

那个一头褐发的男孩正被男子野蛮地用右手拎在半空中,衣领的后襟仿佛随时要被扯掉一般,让人担心这个孩子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倒栽葱般狠狠地插进地里,变成一株倒立的“植物人”。

但蓝发男子并没有要担心的意思,他只是一边快速挪动脚步,一边对着男孩发牢骚。可怜的男孩大概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因为飞奔的缘故,男孩的身体在空中不规则地剧烈摇晃着,脸上的表情甚是无助。

 “守节者也不是生来就会魔法的!呜……”

男孩带着哭腔,因为压根就没人会同情他的缘故,以至于抱怨声都极其微弱。

流浪汉似乎想说点什么,紧锁的眉头下,胡渣丛林正在扭曲。

 “呯——”

一道突然而至的红色强光击中流浪汉的后脑勺,只一瞬,他便栽倒在开满紫蓝色花絮的松软草坪中,他所拎着的男孩也应声而落,在连续翻滚了几个圈后才停下。

不多会儿,三名身着暗红色斗篷的男子,气喘吁吁地从不远处赶到,宽大的连体兜帽帽檐遮住了他们的大部分表情,只留大口喘气的暗色嘴唇在不停一张一合,看得出,他们累得够呛。

为首的人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喘着粗气咧开嘴。

“可算追上了,这家伙!真够能跑的!”

“可不是?明明就是个该死的流浪汉,竟然这么有体力!在山路上都跑了快一刻钟的时间!跟怪物一样!”

“那么……怎么处理他?”一个人问。

“丢着吧!估计活不了了,这荒郊野岭,自然会有野兽照顾他!”

“还是保险起见,再给他几刀?”有人提议。

已然拔出腰际的匕首刃寒光闪现,蓝紫色的荧光交织在闪耀的涟漪中——那是周围这些被称为“贝多姆精灵”的小花所折射出的光彩。

“你们看着办吧!我可要先照顾他!”

最先赶到的男子转向一旁早已吓得哆哆嗦嗦,无力再逃的小男孩,“他可是重要的祭品,决不能再出问题了!”

只见他兀自在半空中滑动手腕,指尖划过的地方,微红的咒印符文被刻画出来,咒印在完成的一瞬,倏然放大,飞向小男孩所在的位置,吟唱词也跟着响起。

“忠于黑夜的召唤——安息吧!”

只片刻,男孩惊恐的双眼就缓缓闭上,立马昏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匕首对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流浪汉后颈。

“为了永恒的羽神!”手握匕首的男子高声祈祷,接着猛一发力,匕首便又狠又准地刺了下去。

“啊?”

那是一个毫无征兆的短小惊叹,却是从持匕首的男子喉咙里发出的,兜帽也在他转身后撤的那一刻,被山风拉了下来,斜斜地耷拉在他的耳后,只罩住了他小半个后脑勺,然而,脸上的惊恐已一览无遗地释放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野之中。

刚才发生的一幕让他有些不知所措——那即将刺入皮肉的匕首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踢飞了,如同山风戏谑的笑声般呼啸着飞过他的右耳,待回神看时,苍蓝头发的流浪汉已从地上一个翻滚,坐起身来。

“喂喂!几位大哥!我说,人都死了,你们还要再来让我受刀剐之刑?我又不是各位昨晚餐桌上的牛排,何必非得横竖切个几十刀才肯罢手嘛!”

流浪汉仿佛没事似的,略有不满地质问着眼前的三人。

“你、你……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还没死?!”

而刚刚还镇定自若的追捕者,现在倒像是被追捕的野兽受了惊吓似的,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啧!如你们所见,我不过是个运气好点儿的风流倜傥人畜无害并且顺带可以夜袭厨房的美食家罢了!不是东西……不是东西……嘿嘿……”

美食家!明明就是个饿死鬼般的流浪汉罢了!

实在是一个脸皮厚到连抹三层黄油都烤不熟的家伙!

追捕者听完这段开场白,自然心生疑虑,刚刚可是他们花了一分钟时间集三人之力吟唱出的二阶战术攻击魔法,被这样一发魔法弹击中后脑,就算距离远,这个流浪汉也不该能立刻爬起身来。

这家伙可真是……

三名追捕者不约而同地互相望了一眼,但没等他们得出任何结论,流浪汉竟突然提高了嗓门。

“拜托——”蓝发男子说这话时,本以为会霸气地来个逆转,打趴在场所有人,但他却像个逆来顺受的贱民一般,卑微地双手合十起来,在高举过头顶后,突然噗通一下,他竟然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接着,又虔诚地俯身朝三人方向拜了一拜后,方才抬起头来。

“我说……三位大哥,行行好吧!我不过是个恰巧路过的流浪汉罢了,顶多昨天晚上偷了点你们吃剩的晚饭,还有……嘿嘿……顶多还有一点葡萄酒……何必对我赶尽杀绝呢?”

此刻的流浪汉脸上竟洋溢着无辜的笑容,一幅天真无邪的模样,实在是和他那满面沧桑的大叔模样一点儿也不搭。

然而对面的三人还在愣神。

见无人搭话,流浪汉又嬉皮笑脸地继续讨好:“哎呦!你们看!这个男孩也不过是给了我一块吃剩的肉干啦!我才答应带他出来的,唔——等等……去哪儿了呢?咦?”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在左右腋窝都被他自己掏了个遍后。

“诶?有了!”略显兴奋地,他艰难地从怀中抽出一块扁平的只有四分之一手掌大小的黑乎乎、皱巴巴的东西,又腾出另一只手来指了指一旁昏睡的小男孩,“喏!我还剩了点儿,要是你们坚持要的话,我也双手奉上,就放我这个可怜人一条生——”

“哼!如果你只是个流浪汉,我们就不会这么辛苦地追你了!拿开你那脏手!”

就在流浪汉自说自话地讨好时,三名追捕者似乎恢复了先前的气势,那名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男子重新将满脸厌恶和鄙夷的表情藏进了暗红色的兜帽之中。

他冷笑着,打断蓝发男子的话,甩手的瞬间,微型的红色咒印在他的袖下转瞬即逝,接着,一阵莫名的风从他身前飞来,直接将流浪汉手中的肉干卷到几米开外的灌木从中。

“大人!不要啊!我什么也没做啊!放我一条生路吧!”流浪汉不停地哈腰鞠躬。

“谁让你目睹了我们准备仪式的过程,看了那仪式的外人,都别想活着离开!况且……”

“中了我们的战术魔法都还没死,如果留你下来,必是后患!” 另一个人接过话茬。

“啊?什么仪式?我完全没明白几位大人在说什么啊……那个……”流浪汉唯唯诺诺地怂了下肩膀,神色慌张地搓着双手,几团飞舞的贝多姆精灵花絮飞到他的眼前,在他那黑色的瞳孔里映照出异样的光彩。

“你太多嘴了!”有人小声责备刚才那个冒失的家伙。

“你们……哦!不、不不不,几位大人,几位大人的魔法只是大概……恰巧没有打中要害罢了,你们看,瞧!我这里可是有点肿的呢?”流浪汉只片刻就进入了慌张的状态,再次恢复到了讨饶模式,他边说边转过头去,撸起一把乱糟糟的蓝色长发,将脏兮兮的后颈留给了几位追捕者鉴定。

好臭!

追捕者不约而同地捏起了鼻子。

看那乱成鸟巢般硬挺的头发就知道,这流浪的男子已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澡了!

“啊!对了!”见几名追捕者一脸鄙夷,流浪汉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又转过头来,语气一正,恭维的讪笑又在脸上无限蔓延开来。

“哎呀!我知道了!三位大人不就是要用这小鬼做仪式吗?”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迅速地后撤了几步,直到跟昏睡的男孩平行,“这样吧!我帮你们好不好?我帮你们完成仪式,反正昨天我也听你们说过的,人手不够,不是吗?嘿嘿……正好嘛!我有的是力气,可以帮你们!”

他边说边撸起外侧泛着白边的大衣袖子,一脸滑稽地展示着还算发达的二头肌,“瞧!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流浪汉继续给自己做着推销。

“怎么样?几位大人,行行好吧!放我一条生路呗!我一定帮几位大人到底!无论是用这里!还是这里!还是这里……”流浪汉信誓旦旦地一会儿袒露出胸膛,一会卷起裤脚露出小腿,最后他一脸羞怯地松了松裤腰。

“当然啦!要是那些地方还不够几位大人使唤……那人家下面这里,偶尔、偶尔也是可以为大人们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啦!”

“穿上你的裤子!”

三人异口同声!

显然流浪汉的自我展示还是产生了些许效果,追捕者有些迟疑。

“让他帮忙?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被压低的声音,“至少现在缺人是真的……要是真让穆拉索大人知道我们当中有人逃跑了,并且还影响了仪式进程,我们三人恐怕也要被治罪……况且……这小子的身体似乎有点利用价值。”

说话间,三名追捕者不约而同地偷瞄了一眼流浪汉,流浪汉正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一缕飘到近前的“贝多姆精灵”花絮,哈巴狗般充满期待地望向他们三人。

“或许……我们应该把他带回去给穆拉索大人……”

“嗯……”

“这个主意不错!也对!穆拉索大人说不定……不!一定很感兴趣!”

“嘿嘿嘿……对啊!找到这么个有趣的实验体,穆拉索大人他一定也会原谅我们所犯下的……嗯嗯……就这么办吧!”

一阵叽叽喳喳地小声讨论过后,原本为难的情绪已变得兴奋起来。

“我说——”流浪汉一边笑容满面地挠着后脑勺,一边慢条斯理地打断三位使者的交头接耳。

“几位大人——你们……应该商量出我有百利而无一害了吧?可以的话……能不能……收起你们……展开的战术魔法阵呢?”流浪汉嬉皮笑脸地指了指不远处那已然留在半空中的小型魔法阵——那是为了以防万一而特意展开的预制型魔法。

“哼!算你好运!还不赶快收拾一下!”

“哦不!别凑这么近!你身上太臭了!去!把地上的小鬼头带着,快跟我们回去,这次你可不要再逃跑了!”那名先前还想要他命的兜帽男没好气地对流浪汉招呼道,他指了指地上昏睡的小男孩,示意蓝发男子走在他前面。

“啊啊!好……一定!一定不会再跑了!三位大人就放一百个心吧!嘿嘿……”流浪汉如释重负地长长嘘了一口气,仿佛做戏一般,他倒是很轻柔地双手叉在昏睡男孩的腋窝处,直将他扛到肩头,随后,大步跟着红衣追捕者们消失在落日的余辉中。

2

 “终于要开始了呢!期盼已久的‘守约祭’!”

“是啊是啊,多亏了那位大人,我们才能从战乱中重拾往昔的平静生活,我都快忘了上一次参加这个圣典,是在什么地方了……”

“可是……‘守节者’却不太想继续待在这个村子里呢!”

“哎?怎么会?”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守节者’不正是‘守约祭’的真正引导者吗?如果连他们都想离开,我们该如何是好?”

“放心吧!没事的,那位大人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克尔舍村的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时交谈着,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充斥在人们的谈资中,祥和的气氛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这是一个位于贝多姆大陆西部城邦靠近沿海半岛的偏远村落,尽管地方不大,却人口众多。

大概当初选址建村的人考虑得相当长远,并且筹措的资金也十分充足,以至于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子中,规划平整的车马道都能随处可见,就连村中的集会广场也修建得颇为华丽壮观,那专为祭祀而建起的大型汉白玉方垛高台上,雕工精细的“羽神”图案竟栩栩如生,或翱翔于天际,或行走于云端。

而高台之下,地面都由黄白相间的花岗岩地砖所铺成,一眼望去,那不凡的场景,丝毫不亚于内陆那些自诩为发达地区的大中城市。

“快看!穆拉索大人带着‘守节者’过来了!”正当喧闹的人群无所事事时,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口快地嚷了一句。

人群的目光立马转向村口,那条近乎笔直而宽阔的车马道上,一位翩翩长发的男子穿着一件镶羽毛图案的绛色长袍,下沿几乎要拖到了地面,他走在队伍的最前端,栗色卷曲的发丝与白色的绸缎披风在风中飘逸,竟惹得众多年轻女性一阵尖叫。

单就这身华贵的气质与打扮,就看出他非一般民众,更何况他那颇得美男子的精髓五官,难怪能俘获了众少女的芳心。

在他身边,那位被称为‘守节者’的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而已,仿佛被胁迫般,男孩小心翼翼地牵着长发男子的左手,只见男孩不时抬起头来,神情紧张地打量一眼那些充满好奇的人们,然后再次低下头去,呆呆地看着自己前行的脚尖。

几名身穿暗红色斗篷的术者这时候从广场另一侧进入了人们视野,他们身上各自背着一根超过两米的木桩,边缘好似镀了一层微红的光膜,间或能看到受洗的魔法咒印在隐隐闪烁。

身着红色盔甲的“羽翼护卫”们正威风凛凛地迈着整齐的步伐,紧随术者之后。当这些护卫一踏进正中央的广场,他们便立刻小跑着四散开来。或许是为了防止出现侵扰者,只见分成等份人手的护卫小队迅速冲向广场四周的十几条路口,对排站毕后,从腰间连鞘提起武器,双手反握住剑柄,同时剑尖朝地上轻轻一跺。

人群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爆发出欢呼和掌声。

“唔……那位大人终于来了!”

“真的是穆拉索大人!啊!能再次见到他,真是太感动了!”听到有思春期的少女在感叹。

村民们默契地分流开来,给穆拉索一行人让路,仿佛他是难得一见的高贵君王。尽管人们默契地自行退到了通道两旁,但几乎所有人都在试图向最前排靠拢——能够在最近处一睹这位“可敬的庇护者”的风采,恐怕是克尔舍村人最大的荣幸。

村民们热情而期待地将穆拉索等人目送到广场中央的高台前。

那四名身穿暗红色斗篷的术者此刻已从队伍中分散开来,他们走到一人多高的汉白玉高台下后,便将各自背上那根显眼的闪着荧光的魔法能量柱嵌入到高台的四个角上,那里有专为祭祀所设计的桩孔,随后,他们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等待着那位“穆拉索大人”上台发表演说。

当栗色长发男子在高台上方站定时,他清了清嗓子。

“各位乡亲!”

在扫视了一眼下方的人群后,原本吵吵嚷嚷的广场一下子鸦雀无声了。

他酝酿片刻,深吸了一口气。

“各位!大家期盼已久的‘守约祭’,现在开始!”

“羽神万岁!羽神万岁!”人群转瞬沸腾起来,爆发出高亢地呼声。

穆拉索摆了摆手,将那震天的呼声压了下去,接着又大声宣布:“作为图门族守护者的‘羽之教’,也在这个重要日子里再度与各位约定,我们将会永远恪守与‘羽神’大人的承诺,不让野蛮的尤因族有任何机会亵渎图门族的领地,更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对各位高贵的图门族子民实施残忍的暴行了!”

话毕,穆拉索用眼角的余光瞪了一眼身侧的小男孩,那男孩此刻就如傀儡,立刻松开还握着穆拉索的右手,然后,“守节者”被无形的压力逼迫着缓缓走到高台中心位置。

人群再次响起高昂的呼声。

“羽神万岁!”这一次紧随而后的是穆拉索自己的高呼。

“羽神万岁!羽神万岁!羽神万岁……”

亢奋的人群一遍又一遍的回应着。

而不知何时起,欢呼声竟变成了“穆拉索万岁”,似乎在这里,被奉为神明的不是长久以来的民族信仰,而是那个站在高台上洋洋得意的长发男子。

“啧!祭祀羽神的圣典什么时候堕落成这种乌合之众的集会了!……这就是你所描绘的未来吗?!”

震天的呼声中,不知是谁在角落里含混不清地啐了一句。

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高台上那四根名为“定节之束”的能量柱上空,竟一反常态地描绘着深沉的红色咒符刻印,与原本应为青蓝色光芒的守护魔法刻印相去甚远。

 “大人,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就在人群因为“守约祭”的开始而盲目狂热之时,一名术者走到穆拉索身旁小声提醒。

一转刚才脸上慈善祥和的表情,穆拉索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恶意。

“是吗?呵呵呵呵……那么,这些卑贱的生命,以你们最初的姿态献给吾王吧——”,穆拉索猛然停止了刚才举手欢呼的姿态,转而垂下手臂,将双手虚握胸前,那是行祷告词的手式。

“流淌在时间长河的血脉已破败,六千年封尘的异变将重现……”

他开始了咒文引导词的高声吟唱。

广场上的欢呼声突然因穆拉索手臂从高处落下戛然而止,村民们对穆拉索脸上突然而至的凶恶表情感到不解,更对他所吟唱的咒词感到困惑。

诚然,这里所有人都生来具有魔法基础,多数人也都懂得魔法使用的基本要素,可是,穆拉索此刻所吟唱的咒词完全不是图门族人所了解的类型,他们甚至从未听过这样的引导语。

而本来,“守约祭”的起始祝献词也绝非如此充满恶意的句子。

但人们也只是不再盲目狂热而已,却并未有人提出异议。

他们或许只是有些困惑,但还没有达到质疑的层面。

因为毕竟是这位大人从战乱中拯救了他们的性命,不仅如此,身为保护者的穆拉索大人,还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干净的水源以及最重要的安居之所,他们都无一例外是从内陆逃离到这里的,迄今为止,也都是藉着这位大人无偿的庇护,他们才得以免受战火牵连,人们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这样一位慷慨且正义的英雄。

但这,也许仅仅只是这些走投无路的人们一厢情愿的信任罢了。

仿佛即将溺死的生物,一旦抓住看似唯一的救命稻草后,绝不愿意自己主动放手一般。

“混蛋!没办法了!都到了这种地步,还没有人觉出异常来吗?”寂静中,再次听到有人无可奈何地低语。

不,确切点说,应该是自言自语,因为没有人听到他说了什么,除了他自己。

“喂!各位!守约祭如果没有他,我想你们都办不成吧!”正当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愣神之时,一名“定节之束”术者竟然冲到了广场中央的高台中心,他将一把匕首架在“守节者”的脖子上,凶狠地威胁着台下的村民们。

穆拉索心里一惊,以至于吟唱的词句也突然停顿了片刻,但随即他又继续吟唱起来。

虽然他明显感觉到正步步逼近的术者浑身散发出野兽般阴森的杀气,但他好像不以为意。

只见那名术者像老鹰拎小鸡般提着小男孩的衣服后领,快步走到高台的前沿。

“村长大人,请引导你的村民们,赶快退到广场外围,不然,你们的守节者大人可要人头不保了!”

这名劫持者压根没打算理会只有几步之遥的穆拉索,而是对着广场的人群大吼。

“你是什么人?竟敢挟持守节者大人?你会遭报应的!”人群中有人朝这名红衣术者高声抗议。

“真是不得了了!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天啊!竟然逼我们放弃千年的信仰……他是恶魔吗?是尤因族派来的恶魔吗?”一些老者喃喃咒骂。

“怎么办?要不要听他的?守节者可不能死啊!”

但是更多的人则显出了不知所措的犹豫。

眼见这毫无预料的一幕持续地发酵,穆拉索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扭曲起来。

广场到处是闹哄哄的嘈杂声,仿佛炸开的油锅般,但他却不为所动,反而紧锁着眉头缓缓闭上双眼,看来他对劫持守节者的事情很不屑,并且此刻,在他的身体四周,预制型的红色魔法壁障忽闪着荧光正慢慢地刻画完成。

穆拉索口中依旧吟唱着那奇怪的咒词,似乎那个不知为何的魔法程序一旦被启动后,便不能轻易中断似的。

随着穆拉索继续吟唱,以四根“定节之束”为中心的半空中,深红色的咒符加快了刻画速度,只是其中的一个角,描绘得异常缓慢,之前尚晴朗的天空此刻已黑云密布。

不经意间,血一般深沉的红潮在黑云背后印衬出来,原本平静无风的广场上,不知何时起,已被那山间数以万计的“贝多姆精灵”花絮所包围,人们陡然感觉到耳边呼啸而过的冷风发出呜呜的声响,四下望去,满眼尽是蓝紫色的荧光。

这一切来的如此突然、如此诡异,也让人群终于注意到了周围的异变。

“这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质疑出现在人们的交谈中。

“抓住他!穆拉索大人要专心念咒,不要让他分心,去抓住他!”原本守候在人群后方的“羽翼护卫”们蜂拥着潮水般冲向汉白玉高台。

“都别动!你们不想他死吧?”

劫持者依旧我行我素,扭头朝着台下的村民大吼:“我说过了!村民们快退出去!快!”说着,他情绪激动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匕首,那刃影在空中划出圆润的α形状,落下时竟不偏不倚地切在了男孩喉结处,霎时,鲜红的血液喷涌出来,可怜的男孩表情古怪地哭丧起脸来,惨叫一声。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劫持者似乎远比人们想象得凶暴,竟然说动手就动手,一点余地都不留,那不过是一个刚年满十二岁的孩子而已,他怎么就能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来呢?

“羽翼护卫”们也似乎有所顾忌,相互对视后默然止住脚步,齐刷刷地看向他们的领头人——刚才下命令抓人的羽翼队长,可是这名队长也露出了进退两难的神色,只是有所期待地望向他们的穆拉索大人。

但一切只是徒劳,穆拉索并没有看向他们,更不会给任何指示。

他只是自顾自地念着咒词。

“还不快退!要我一刀切断他的气管吗?”劫持者继续高声威胁,他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也仿佛加重了力道,只见顺着“守节者”脖颈奔涌而下的细小血流竟扩充到原来的两倍大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老者开始下跪祈祷。

“呯——”一团红光突然飞向高台,径直击中劫持人质的术者头部,那遮住脸庞的斗篷兜帽瞬间就被高能魔法消融掉了。

凝神屏息间,人们只看到一头苍蓝色的长发随风起舞,混在空气中的花絮也一起散落下来,赫然映入人们眼帘。

“你这个流浪汉!到底……到底是什么人?”刚才施放了攻击魔法的三名其他术者气急败坏地吼着,在他们身前,一面合力刻画的巨大的攻击魔法阵列正闪着微红的光芒。

他们似乎有些恐惧,又有些愤怒,以至于声音都在颤抖——这个流浪汉已是第二次被战术魔法击中了,而且是这么近的距离,可却只有兜帽被摧毁而已,人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可现实却是——那个家伙就跟怪物一般,依旧岿然不动地拿着刀,架在“守节者”脖子上,满脸不屑地冷笑。

没错,你们没有看错!这个劫持了“守节者”的人,的的确确就是之前那个怕死的流浪汉!

刚才还嘈杂的人群,此刻也都安静下来——村民们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那名尚未成年的“守节者”脖颈上,鲜红色的血液还在汩汩流淌,光洁白皙的皮肤上,那几条红色血流正顺势而下,几乎已将他那纯白色的祭祀服染成了红色,而那名劫持了人质的蓝发男子,在中了一记战术攻击魔法后,一脸自信地带着冷笑,丝毫没受任何损伤。

他难道是尤因族的间谍吗?不!就算尤因族有足够的抗魔体质,那也不可能毫发无损,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带着恐惧和疑问,人群虽犹豫和不情愿,但却已开始向广场四周退去……

3

噩梦只要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丝毫不会因为人群做出了让步就转念生出慈悲与怜悯之意。

那凭空出现的滚滚黑云,继续遮天蔽日地袭来,将整个克尔舍村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红黑相间的天幕上,一道道刺眼的白色闪电凶狠地砸向地平线,仿佛神明被亵渎后在发泄怒气一样,狂躁的寒风瞬间将弥漫在空中的“贝多姆精灵”吹散,呼啸着将地面的沙尘卷起,发出耸人的声响。

人们都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呲牙咧嘴地抵抗着强风和砂石。

与此同时,在以四根“定节之束”为轴心的广场上空,巨大而深红的咒符魔法阵即将以完全的姿态展现在人们眼前。

大概早已料到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所以被流浪汉动过了手脚,那面咒符刻印的其中一角绘制得异常缓慢,这为聚集的村民争取了一些时间。

但终究还是无法阻止从魔法阵中赫然出现的怪物。

“吱吱吱吱吱吱吱……”

那是一团如心脏般跳动的混沌肉块,周身布满令人作呕的鲜红色血丝,只见它正不断膨胀着,然而只几秒钟,它便不再增长。

正当有人好奇地停下脚步驻足观望时。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突然回荡在天际,这是从那团漂浮在魔法阵中的肉块内部响起的,就像骨肉被硬生生扭断扯碎一般,那声音使人心里发慌,而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力道突然就将那鼓噪不止的鲜红皮囊从内而外地撕出一个巨大的伤口来,随即,大量血红的物质和液体被抛洒出来,这些如“血雨”般的不结之物飞速地喷溅到还未完全散去的嘈杂人潮中。

刚刚还稍有镇定的人群,此刻已是惊弓之鸟,无不四散奔逃,夹杂着惶恐地尖叫。

天空早已遁入夜幕,阴森、黑暗,连月光都被吞没。

“天啊!天空出现了伤口!”有人悲戚地高喊。

“天空在下‘血雨’?啊?哦不!它溅到我身上了?好可怕!这是什么?”

尚未完全退出魔法阵辐射范围的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血雨”淋得猝不及防,他们尖声惊叫着四下躲避——尽管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在这连月光都被完全遮蔽的幽暗夜晚,恐惧早已深深植入人们的眼中。

真正的梦魇可能才刚刚开始!

当这些鲜红的液体一触碰到人们的身体,哪怕只是衣服,片刻之后,一层闪烁的红色光膜便萦绕在他们身侧,将他们紧紧束缚在其中,动弹不得,仿佛中了某种魔法一般。

骚动中,有人惊恐地朝高台上那个曾经的庇护者求救。

“多么可怕的天空啊!大人!我们身上这些究竟是什么?您快想想办法吧……”

抱有一丝奢望的人们以为穆拉索会停止仪式,希望他能睁开紧闭的双眼,看一看此刻广场上发生的恐怖场景。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求他!哎!还真是无可救药!

蓝发的流浪汉猛然往后跳了一大步,躲过又一记从远处射来的魔法弹。他心有不甘地骂着这群毫无志气的软弱村民。

他倒是想伸出援手,只是从刚刚开始,他就没闲着,虽然说暂时让村民逃开祭祀高台是成功了,但却没法阻止仪式继续发展。

眼下,他正被几个羽翼护卫和三名术者缠住,加上手里拎着守节者的缘故,他只能不断躲闪。

穆拉索继续念着咒词,他四周的那层魔法壁障不仅坚硬还带有隔音的功能,可以让他心无杂念地继续咏唱仪式的咒词。

先前在半空魔法阵中的那团可怕的混沌之物仅出现了数秒便缓缓缩回混沌。

但恐慌却在肆无忌惮地继续蔓延,因为更骇人的东西从潜伏中苏醒过来。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

“妈妈!我好害怕……”一个小女孩突然惊恐地指着最后一批从“定节之束”四周散去的人群。

黑暗中,只看到一只只吓人的巨大眼球兀自出现在被红色液体淋湿的村民头顶,它们转动着血红的瞳孔,阴惨惨地看向哪些被红色荧光束缚的村民。

哀嚎瞬间遍地而起,让人心里直发毛。

这是多么可怕的景象,被如此巨大的血色眼珠近在咫尺地瞪着,即使再有胆识的人也会崩溃尖叫。

可是,所有人都只挣扎了几秒钟便颓然倒地,就像中了催眠魔法般。

而那些眼球也旋即隐入黑暗。

到底发生了什么?

流浪汉还在苦战,根本没有闲暇精力顾忌广场周围发生的一切。

可是,只过了一会儿,那些倒下的村民们就又重新站起身来,只不过这次,他们睁着无神的双眼,口吐白沫,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原地,仿佛丢失了灵魂一般。

而就在下一个瞬间,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显出痛苦之色,疯狂地扭曲着身体,噼噼啪啪的声响在广场四周蔓延,被扭曲到极致的一幅幅躯体已经不像是人类应有的运动机能,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们的体内蠢蠢欲动,残忍地啃噬着他们的骨肉一般。

刺耳的悲鸣,一阵阵凄厉的惨叫从流着白沫的口中发出。

这一次,真的有什么东西从那些村民的体内钻了出来。

那是如夜空般漆黑的怪物,仿佛破壳的雏鸟般,它们挣扎着从那些村民的脊背上撕开一道缝隙,探出黑黢黢的脑袋,鲜血在它们脑袋探出的同时瞬间喷洒出来,不一会儿,广场四周便尸横遍野,到处是血肉模糊,矗立如温泉喷水口般的残破身躯,以至于黄白相间的广场地面都染成了暗红色。

那究竟是些什么?

目击的人谁也说不清。

只能形容为如影子般的黑色怪物。

没有眼睛,没有双脚,有的只是一副椭圆形却骨瘦如柴的身躯,两只细长的胳膊上,如鹰爪般锋利的爪子,正贪婪地扒开孕育出它们身躯的村民们的脊背皮肉,接着,一双双如巨型蝙蝠般巨大而宽阔的黑色翅膀腾然舒展开来,翅膀扇动的瞬间,那黑影怪的整个身体也从喷洒着鲜红血液的人体中完全解脱出来,一张原本隐藏在更下面的巨嘴也映入了人们的眼帘。

天空依然在电闪雷鸣,山风将飞舞在空中的细小血滴打在幸存者们的脸上,空气里满是血腥和死亡的味道。

人们惊恐地看着那一张张可怕的血盆大口——它们正用满口的白色尖牙撕扯着它们的本体——那些孕育出它们的活生生的村民们的身体。

眨眼的工夫,在黑云笼罩的广场上,无数夹杂着血液的肉块被这些怪物边吃边扯,间或还有被嬉闹着的抛洒到半空中重重摔落的死去的村民尸体,那筋肉被硬生生坼裂的“嗤啦”声,仿佛万千条恐惧之虫,无情地啃噬着还幸存的村民们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现在,不仅仅是天空,大地,房屋,草木,只要目力所及之处,无不成了那血红的悲戚之景。

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人群早已失去了理智和镇静。

扭曲的痛哭、声嘶力竭的尖叫、愤怒的指责,以及崩溃前的呐喊,此时都淹没在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中,人人自危的村民混乱不堪地向四周冲去,仿佛被野兽惊扰的羊群般,毫无头绪地拼命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狱广场。

“那边不要去!”只听流浪汉冲广场尽头的人们大喊。

然而此刻,根本没有人听到他那略显微弱的呼喊,又或者说,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听他这样一个“凶暴”的劫持者的警告,人们只是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本以为安全的地方。

直到——新的牺牲者再次出现,陷入疯狂的人群才本能地收住脚步。

那是冲在最前列的逃亡者们,本以为最幸运的他们,却在毫无预料的瞬间,成了高能魔法栅栏下的冤魂,很多人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无形而尖锐地栅栏割得身首异处,只留下倒地的碎肉块和破布头。

那是一面巨大的战略级咒符魔法阵,它横隔在尚留守在各条通往广场的“羽翼护卫”的队列前,挡住人们的逃亡路线,

真是讽刺,原本的守护护卫变成了怪物的帮凶。

跟在后面的人们惊恐地看着那一幕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发生,瞬时瘫软在地。

“谁也别想走!” 羽翼护卫们面无表情地朝人群大喝。

为数不多的几名术士一边刻画着防御性的战术魔法咒符,一边用手中的“魔狙”击杀靠近的村民,而手持长剑的魔战士们也拔出了腰间的武器,做出要砍杀的架势。

于是,在广场的外围,屠杀以另一种形式在上演。

“回到祭祀场去!否则格杀勿论!” 羽翼护卫们厉声命令道。

“不!不要!太可怕了!啊啊啊啊!救命啊!”

“你们在做什么!天啊!为什么会这样!”

“你们不是一直保护我们的吗?为什么不和那些怪物战斗!你们应该保护我们的吧!”

人们从惊恐中渐渐缓过神来,开始斥责这些“忘本”的“羽翼护卫”,可是这种畸形的理智和镇静并没能持续多久。

那些与护卫们理论甚至发生肢体碰撞的村民,转瞬便被“红色军团”毫不留情地斩杀了,就像屠宰场里被拉出来宰杀的牲口一般,毫无反抗之力。

“求求你了,别这样,你应该也看到那些被‘血雨’淋到的人发生了什么吧?啊……不、不要……”

“那是怪物,那些怪物不是……已经不是人类了,行行好吧!放我们过去吧……”

当看到被护卫们毫无预兆地杀死的同胞时,人们愤怒的斥责突然间变成了无助的哀求。

“所有人!全部都回去!穆拉索大人有令!一个也不许走!否则就地处死!” 羽翼护卫们再次高声喝止那些试图冲向广场外围的逃亡者。

人们不约而同地望向穆拉索,希望这位昔日的“庇护者”能够给他们带来一线希望——希望是他们听错了——不可能是那位高贵的穆拉索大人下的命令。

然而,奇怪的是,穆拉索此刻竟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

那个被人们打心底里爱戴着的“可敬的庇护者”,就在片刻之前,还处在广场中央高台上的穆拉索,竟奇迹般地消失不见了,留在原地的只有闪着微弱荧光的魔法壁障。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事到如今,再指望他们那位曾经无可挑剔、几乎万能的穆拉索大人已不是明智之举。

“对了!我们还有守节者!”有人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高呼。

“是啊是啊!守节者大人是被选中的精通魔法之人,他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可是……守节者大人都快死了!流了那么多血……”

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也转瞬破灭。

“完了……完了!”

看来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余地了。

要么被怪物吞噬,要么被“羽翼”军杀死。

4

“啧!竟然没赶上!混蛋!”

在穆拉索凭空消失后不久,流浪汉终于把三名术者敲晕了,武器就是手中就近拔来的一根“定节之束”。

但他似乎有些懊恼,扔掉木桩后,迟疑地腾出一只手来,狠命地挠着后脑勺那簇乱蓬蓬的苍蓝色头发,仿佛这样可以让自己稍稍好过一些似的。

“呐!小鬼,你确定你不能用任何魔法吗?”

流浪汉粗重的眉毛拧成了小疙瘩,看向那名不知所措的守节者。

“呃!如果能用的话——”

被称为小鬼的守节者,扫视了一眼此刻神情焦躁的流浪汉,为难地撇撇嘴。

“能用的话——也就不用你受伤啦!”

小男孩说这话时,下意识地低头,朝那只流血的匕首看去。

现在那里确实有些吓人,鲜红的血液已经将男孩的白色祭司服染成暗红色。

哦不!其实不是匕首!准确点说,应该是隔在匕首和他脖子间的流浪汉的食指——似乎在高台下的人们看来,刚刚这把危险的匕首无疑是在守节者那脆弱的细脖子上开了刀,但事实上,被开刀的只是这根倒霉的手指罢了。

只见血迹半干的伤口下,红色的细流仍在奔涌而下。

可恶!看来计划彻底失败了!

流浪汉认命地将匕首收回腰间,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像个泄气的皮球似的。他有些无奈地望向那片被黑云笼罩下闪着奇异红色荧光的天幕,凛冽的寒风正席卷着无数碎小的沙石扑面袭来,吹在脸上生疼。

“喂!现在该怎么办?我们伟大的守节者大人?”

他歪了歪脖子,索性蹲下身去不再做戏——就算现在真杀了守节者,也无济于事。

羽翼教团的邪恶“仪式”应该还是会照样毫无影响地进行下去。

现在必须想想对策!

流浪汉将那根滴血的食指塞进嘴里,一边“吧唧吧唧”地吮吸着,一边表情古怪地望向小男孩。

“啊!哎哎哎哎——你问我?”

仿佛因为流浪汉那句问话直到此刻才被听进去,并确实地被理解一般,这个未成年的守节者竟猛然叫出声来,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张大了嘴巴。

“都、都、都、都是你的错啦!”

小鬼结结巴巴地冲流浪汉嚷道,小手不停地晃动着,指向满脸咸湿表情,蹲在一边吮吸手指的蓝发男子。

“都是你说演这出戏一定可以解决的嘛!虽然确实被你说中了,今天是个阴谋……但、但、但是……我不过是你的人质啦……我、我我……我怎么、我怎么会知道该怎么办啊!”守节者的回答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把要表达的意思表达完全了。

“喂喂!别这么无辜地看着我!要不是因为你当时阻止我在厨房拿干酪,害我耽误时间,现在我们早就逃出去了,根本不用管这里的麻烦事嘛!”

流浪汉似乎并不买账,他不紧不慢地拔出那根吸吮得有些微微发红的手指,仔细端详了一阵,见还有血丝在往外冒,便以极快的速度伸出舌头,旁若无人地舔了一大口,留下一摊白色的唾沫在伤口处。

呃!真恶心!

小男孩脸上的表情暴露了他的厌恶之情。

“我说呐——你好歹也算是个守节者吧!虽然年纪尚小,就算还不曾学习过如何使用魔法——可你……总也该看到下面那些可怜无助的村民们了吧,你也想救他们的,对吧?”流浪汉边说边示意小鬼看向不远处的人群。

顺着蓝发男子的目光看去,那里的确已变成了人间地狱。

凭空出现的黑色怪物正肆意残杀着惊恐逃散的人群,它们狼吞虎咽地撕扯着那些甚至还未断气依旧在惨叫的村民,不时可以看到几只怪物争抢下被五马分尸的牺牲者,高台之下,断手断脚的尸块满眼都是,地面早已血流成河,那不断喷涌出的鲜血在呼啸的阵阵狂风竟成为朦胧的血雾,将原本村民们引以为豪的圣洁的广场笼罩在血光之中。

人间地狱!

这一切让人不寒而栗。

“话是没错啦!可是……”

男孩咽了一口吐沫,神情懦弱地看向那些正跪在地上祈祷的村民,不禁面露难色。

“可、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啊!对了,大叔,你——”

“喂喂!什么大叔!你看我哪点像大叔,我才二十多岁好不好!你见过像这样嫩到上锅就能七成熟的肌肉么?”

显然,流浪汉对这“大叔”的称呼甚是反感,不过比喻倒是实在不敢恭维,果然是饿久了什么都跟吃脱不了干系,不等守节者把话说完,流浪汉便“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扒开大衣,露出满是伤疤的结实胸膛。

“可、可你确实看起来不年轻……”

守节者显然被突然提高了音量的流浪汉吓了一大跳,他小心翼翼地偷偷瞄了一眼蓝发男子,咽了一口吐沫,没想到流浪汉此时脸上表情竟这般“凶恶”。

“啊啊啊啊啊啊!真够麻烦的!”

流浪汉发狂般蹂躏着自己本就乱成鸟巢的长发,似乎想要追究,却又无法反驳,于是作罢。

“啧!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流浪汉妥协似的摆了摆手,语速突然间变快了,仿佛已下定决心一般,他再次挠了挠后脑勺,皱着眉头看向小鬼头。

“你一定会使魔法吧?”守节者脱口问道。

“嗯?”

“不然,你瞧!他们的魔法怎么总是伤不了你?”

“……”

没有做声。

流浪汉略显迟疑地用那根受伤的食指挠了挠脸颊,再次叹了一口气,看得出,他似乎不大愿意提及这个话题。

“要是能用的话,我早就——”

“咣——”

一声巨响打断了高台上二人的对话,毫无征兆的震动让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踉跄了几步,只见两只刚刚吞噬完村民尸体的黑影怪朝高台袭来,台架的一角已被其中一只怪物啃掉了一大块。

该死!这样下去,小命都要不保了,还谈什么去见他……可恶!

流浪汉转眼愤恨地看向那些逼近人群的“羽翼护卫”,心有不甘地咒骂着。

那只黑影怪物已飞到距离流浪汉只有几米的地方,小男孩瞪大了惊恐的双眼,一下子瘫倒下去,连逃跑的意志都溃散了。

“呼!若所有守节者都像你这般,可真靠不住啊!”

流浪汉无可奈何地抚摸了一下额头,看了一眼本就没有战斗能力,却还失去战斗意志的守节者,心里在盘算。

事到如今,他也明白,想靠一己之力来完成魔法术式,根本不可能。

就凭他现在这副破破烂烂的身体,本就支撑不了魔力的流动,更何况还被某人以生命为代价下了禁咒,尽管那个禁咒的初衷是为了保护他,但那就跟诅咒一般同时让自己失去了很多潜能。

眼前的世界太过狰狞,流浪汉稍稍闭上双眼。

喂!尤雅!这可是你最喜欢的贝多姆啊!竟然变成了这样……我现在总算被召唤回来了,你也想救现在的他们,对吗?不然你就不会在那时候离开我了……既然你执意要让我苟活到现在,那就让我再多挣扎挣扎吧!

就算牺牲掉什么人又有何妨?干嘛到现在来做好人?你原本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事到如今还想什么让所有人都幸福的狗屁话!你没那个资格!

也不等小鬼头回过神来,流浪汉猛地扯下胸前被掩盖在内衣中的银制翼状信物,一手从腰间抽出匕首,不由分说地刺向守节者的左臂……

“啊啊啊啊呀呀呀呀呀呀!”钻心的剧痛让小鬼头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

为什么?不是说好是演戏的吗?干吗真的杀我?难道是要把我献给怪物好自己全身而退吗?太卑鄙了!

守节者幽怨地看向手握匕首的流浪汉,感觉自己很无助,却恍惚看到眼前的流浪汉一脸严肃的表情,感觉像在做梦一般。

男孩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可只过了一会儿,手臂上的刺痛感就消失了。

怎么回事?

小鬼头不禁疑惑地用泪眼瞥向自己受伤的左臂,只见一道耀眼的光芒从伤口处迸射出来——流浪汉正将一枚小小的银翼放在他的伤口上方,那对翅膀正在吸收,不,准确点说,是在吸吮着他的血液,随着银翼的吸吮,守节者的伤口也在缓缓愈合。

小鬼头不解地望向流浪汉,刚想张口问点什么,却见流浪汉突然将匕首反手一转。

“嗤——”

那是金属刺进血肉中的声响。

男孩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

尚残留有男孩血滴的匕首竟刺进了流浪汉的右臂。

但是,血液并未飞溅而出,只是从伤口处分成几股细流缓缓汇聚到流浪汉的右手——那里正握着刚刚的那枚银翼信物,流浪汉的血液刚一触到银翼,守节者就感觉被自己被雷电魔法击中一般,霎时失去知觉。

“我也知道有些对不起你!不过,现在我不得不开饭了!”

流浪汉喃喃自语地挺了挺腰板,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紧闭上双眼,沉吟片刻后,他咧咧嘴,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当他怒目圆睁地重新睁开双眼时,只是不屑地扫了一眼那迎面扑来的,已在咫尺的凶残怪物。

“粉碎!”

他低沉地吼了一句。

说来真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只见流浪汉那头苍蓝色的乱发竟在发光,在凛冽的风中,它们缓缓变为黑色,不,岂止是黑色,黑色还没有完全占据全部发丝,又出现了白色、接着继续变幻:粉红、橘红……直到……变成比血液还要猩红的色彩。

那是一头火红的长发,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般在漆黑的夜空中闪耀着夺目的光辉。

“灌注——”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把握在其左手的匕首,此刻竟已化为一只长长的“魔狙”,只是那个尺寸,比起红色军团术士们手中的武器来,竟要长得多,而其形状也更像一只加长版的双管猎枪,而不是短柄长矛。

“呯呯呯……”

几声轰响打破高台上原本宁静的气氛,令人毛骨悚然地野兽嚎叫划破黑色的天际。

那只张牙舞爪的可怖怪物,此刻已然呆立在红发男子面前,沾满鲜血的尖牙只到达流浪汉随风摆动的发尖处,便再也无力向前,只能无奈地永久定格在那里。

黑影怪早已满身是窟窿,整个“头部”也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袅袅黑烟从剩余的躯干部分腾起,颓然消散在风中,只一会儿,这只曾屠杀了无数村民的怪物便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所有人都被这仿佛开玩笑般的一幕所惊呆。

怎么回事!难道救世主出现了吗?

村民们以为看到了救星,眼里噙满希望的泪水,纷纷朝这个原本的劫持者投来祈求怜悯的目光,似乎忘记了他之前那“凶神恶煞”般的劫持行为。

而羽翼护卫们则显然被这个破坏任务的不速之客所激怒。

“一队、二队,不要放过那个家伙!先解决高台上的红头发!”

另一位像是队长模样的羽翼护卫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急得直跺脚,他气急败坏地大吼。

“穆拉索大人临走前交代过,务必保证仪式进行到最后,这里是教团信仰的最前沿,不允许刚刚建立的秩序被破坏!快去!”

话音未落,二十来名羽翼护卫已从广场四周围聚到高台前,几名术士开始在空中刻画战术魔法咒印,魔战士则开始吟唱强化武器的咒词。

一瞬间,无数红色的咒符魔法阵在高台四周,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那些黑影怪也仿佛与羽翼军团早已达成了共识一般,识趣地远远躲开人类间的纷争,撤向高台的另一面——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脆弱而无助的村民。

“喂喂!太卑鄙了!我还没有说要和你们开战吧?我不过是在收拾怪物,我在自卫!喂!看清楚啦!我在自卫啊!”

仿佛演戏一般,流浪汉一改刚刚对战怪物时的严肃表情,竟十分气愤地朝那些羽翼护卫抗议起来。

不过,根本没有人愿意听他抗议,红色的魔法光弹兀自飞来,接二连三地砸向高台。

流浪汉看似滑稽地趔趄着,却无一例外地成功躲开了那些原本即将要命中他的危险光球。

不是吧!这样的家伙真的没问题吗?

刚刚看到点希望的人群不禁再次泄了气。

啧!可恶!都说了不想和你们打啦!这样下去可不妙啊!

流浪汉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自己时间有限,必须速战速决。

术士队的攻击还在继续,魔战士已经在向高台进发,情况越来越危及。

“喂喂!贝多姆,你召唤我回来,难道这就是你的欢迎之道吗?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啊……偏偏要照顾这些不知趣的家伙……”

被逼无奈的流浪汉仿佛演戏一般,再次恢复了刚刚那从容不迫的表情。

本来不想用的!看这样子还是不行啊!真伤脑筋!

没有丝毫的犹豫,流浪汉迅速从腰间摸出两颗圆柱状的黑色物体,他只轻轻一甩手腕,便将它们抛了出去,带着金属特有的脆响和弹性,这些黑色的“礼物”蹦落在这几十名羽翼护卫的脚下。

“这是什么?”

“没见过……”

“想用这个砸我们吗?哈哈!他是傻瓜吗?哈哈……”

逼近的护卫嘲笑起来,那表情就像是一只吃撑了的野狗看到一根骨头一般不屑。

“等等!这个……难道是遥远彼岸的热兵器吗?”

“怎么可能!快——”

就算有人质疑,但并没有任何改变结局的可能。

“轰——轰——”

那两枚黑色“礼物”只短暂沉默了片刻,便突然疯狂地喷出巨大的火舌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火光冲天而去,带着呼呼的热风,瞬间席卷周围的一切,将几十人的羽翼护卫小队一口吞进熊熊烈焰之中。

为时不久,余烬散去,留下空无一物但满是坑洞的焦黑地面。

热气还在蒸腾,护卫们生前未能刻画完的咒符荧光正渐渐褪去。

“混、混蛋!你、你、你这个异教徒!你怎么敢、怎么敢和羽之教作对?你会后悔的!”

羽翼队长带着颤抖的声音叫嚣着,那怒不可遏的声音里却似乎夹杂了一股莫名的恐惧。他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手中的长剑作势胡乱挥舞了一番。

显然,羽翼军团根本就没把流浪汉当回事儿,可是刚刚发生的那一幕的确出乎众人意料——在这么个远离内陆的偏僻小村庄里,竟突然冒出个这么不得了的家伙,任谁都会吃惊不已。

毕竟一直以来,贝多姆这片大陆不知为何,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包围,环绕着大陆的神选之海让所有想要寻找新天地的人们都毫无办法,富有冒险精神的先驱们要么失踪,要么成为亡魂,尸体最终被冲回到岸边。

这是一个令人忌惮的话题。

尽管偶尔会有被洋流冲上岸,散落在海边沙滩的稀奇古怪之物,但域外是否有文明都是未可知的。

到目前为止,人们也更愿意相信,这块贝多姆大陆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而在羽翼军团的认知中,也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魔法更厉害。

“打起精神来!我们可是穆拉索大人钦点的羽翼护卫,怎么会被这么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无名乞丐给轻易打败呢?”

有人不满地抱怨。

什、什么?竟然说我是乞丐?!

流浪汉的脸色有些挂不住,原本因为得意而稍显上翘的嘴角霎时倒挂了下来。

我哪里像乞丐?我哪一点不不比乞丐强!可恶!话说这群红毛军!都这地步了还不准备撤军吗?

流浪汉有些生气,不过很快便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难看啊……连指挥中枢都只剩下这点水平了吗?!”不知他为何会突然自言自语。

流浪汉又扫视了一眼那些表情怪异的羽翼护卫,不无惋惜地摇了摇头。

“你们,快给我上!不能让扰乱秩序的异教徒继续嚣张下去!”羽翼队长恼怒地冲身边的几个下等兵士大声吼道。

只见五六个面露难色的羽翼护卫再次小跑着聚集在离高台不足两码的地方,摆开架势,开始刻画攻击符文。

教团都已经沦落到要逼迫下级士兵冲锋陷阵了吗?真是今非昔比啊!

流浪汉一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再次将手伸向腰间,作势要再度掷出火药弹。

“啊?!他又要丢那个可怕的火焰出来了,我的咒符还没有刻画完呢!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快逃吧!”

不知是谁突然惶恐地嚷了一句。

这些被强迫着走到高台前的人都动摇起来。

“不要啊!我还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其中一人竟直接扔下了手中的剑,急急忙忙返身想离开高台。

“我从来也没听说过做羽翼护卫要经历这么可怕的事情啊!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更多的羽翼护卫发出了违抗命令的宣言,几乎蔓延到广场上每一个看似威风凛凛的红色兵士身上,他们吵吵嚷嚷,简直是一群乌合之众。

不过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广场另一边,那惨绝人寰的凄厉叫声所淹没。

“呯——”

就在内讧的羽翼护卫们被长官的话稍稍震慑住时,流浪汉又一枚火药弹掷向了高台之下,那亮闪闪的金属刚一接触到地面就爆炸开来,发出更胜上回的巨大轰响。

不过所幸,这次只有一个没来得及跑远的倒霉蛋灰飞烟灭了。

“我不干了!这里是地狱!我不想死!”

“该死,你们难道要违抗军令么!” 尽管羽翼队长的声音有些颤抖,可以明显感到他也在害怕,但他仍凶狠地怒斥着身边的下级士兵们,他望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屠杀村民的怪物,“临阵脱逃者,杀无赦!”他恶狠狠地放出话来。

“我不是来送死的!我要回家!”

然而更多人的开始违抗命令。

“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我也不想再干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了!”

“快逃吧!乘现在还来得及!”

只听广场四周传来其他护卫的抗议声。

于是,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羽翼军团的溃散了。仿佛身后有吃人的恶魔在追赶一般,这些护卫们满脸惊恐之色,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威风。他们头也不回地向村口冲去。

为了减轻负重,好使自己跑得更快些,大量的重剑和头盔被胡乱地抛向路旁,甚至有人一边跑一边脱着那些笨重的红色盔甲。

“咣——咣——咣咣咣……”,地上腾起呛人的烟土,越来越多的装备被丢弃扔下,仿佛那些被黑影怪撕裂身体后,喷涌而出的鲜血一般变得一发不可收起来,四下无不是混乱不堪地金属落地音。

“混蛋!都给我回来!回来——该死!不许逃跑!仪式还没有完成!都给我回来!都给我回来!”

气急败坏的羽翼队长喊着苍白无力的命令,却早已无回天之力。

 “你留下来……是要和我共进晚餐吗?大人?”流浪汉冷笑着举起魔狙,将一只正要袭击慌乱村民们的黑影怪打成了马蜂窝,然后冷冷地看向前方,那名泄气的羽翼队长此时与他四目相对。

“可恶!你给我记着!来日方长,下次我一定会报仇的!一定!”

羽翼队长一边恶狠狠地叫嚣着,一边神情紧张地一步一挪地后撤着步子,他握着长剑的双手,此刻竟在不停地颤抖。

当他退到广场边缘时,突然猛地一转身,随手将长剑往身后一撩,那柄闪着寒光的大剑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重重地砸在地砖上,发出很大声响。

“混蛋!你给我记着!”

他撒开腿拼命地奔跑了起来,不过还不忘放出狠话,只是再不敢回头看一眼。

哎!这就是那个曾经为之付出一切的教团吗?真是可悲!

流浪汉仰天叹了一口气,目送着红色军团退到视线以外,重又将视线收聚到跟前——高台的另一面,十几只黑影怪依然还在大肆屠戮着手无寸铁的无辜村民,它们或在空中飞舞搜寻,或在地面匍匐爬行,所过之处都是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天空依旧昏暗,要不是因为那面红色的仪式魔法阵依然在空中闪烁着荧光,恐怕到处都应是混沌的黑暗,凛冽的寒风不断将雾化在空气中的细小血珠像烙印般重重砸在人们脸上,留下斑驳的黑色影子。

尽管羽翼军团败逃,但人群仍不断发出惊恐的尖叫,他们无力抵抗,千疮百孔的残肢和躯体满地都是,尸块不时被那些怪物抛向空中。

流浪汉凝神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禁有些伤感。

守节者躺倒的地方,摆放着一枚流浪汉彼时放置的微型沙漏,里面红色的沙子已跑了三分之二。

果然还是时间不够用吗?

流浪汉下意识了用手捋过红色的乱发,放到眼前看了看,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还是得那么做吗……好吧!对不住了!我想你也会理解的吧?现在也只有放手一搏了!抱歉!”

也不知他在和谁道歉。

而后,流浪汉再次神色凝重地高声吟唱起来。

那是人们从未听过的句子,与其说是魔法咒语,倒不如说是一个暗号或口令。

“谨以暗之末裔的名义,对红狼之力进行解放,代号BINGSHI,解放口令:SL0507!”

“身份确认,口令确认,允许使用‘噬能’,请确认限制解除!”

仿佛从异次元传来了对流浪汉咒词的应答。

同一时间,如海浪般汹涌的荧光在六边形的咒印中翻滚起来,只一瞬就复制出四面均等的魔法阵,将流浪汉围绕在其中。

流浪汉手中的魔狙“唰——”地化为一道红光,直冲向天际,那离弦箭般的光芒在半空中犹如碰壁般突然碎裂开来,流星一样地坠落在高台之上,那光一落到地面,便平白幻化出一只只红色的狼形光团,将那高台四周照耀得如白昼般光明。

目睹此景的人们惊叫起来。

那些由光生成的狼行生物闪着耀眼的红光,背上的鬃毛像钢针一样直竖着。

它们或低头嗅着气味,或举目四望,观察着周围悲惨的世界。

“呃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声音的是红发的流浪汉,他全身痉挛般不自觉地扭曲起来,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看的出,此刻他非常痛苦,紧接着,他双手抱头,蹲下身去,然后,红色的魔法阵便在他脚下闪现出来,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鲜艳的荧光中。

“去!快……你们快去……收拾掉那些怪物……”他艰难地从扭曲着的面容下挤出着这样几个字来。

可一定要赶在魔力耗尽前解决掉啊!真的是……拜托了!

流浪汉在心中祈祷。

仿佛通人性一般,在听到流浪汉的命令后,那狼群即刻四散飞奔出去,循着凶恶的影子,它们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凶狠地撕咬着。

那些正在屠杀着村民们的黑影怪本还想反抗,可狼群的数量太多了,并且好像身经百战的猎人一般,这些红狼轻灵地跳跃闪避着,尽管没有翅膀,却可以在空中自由奔跑,它们互相配合着,左突右冲地在人群中穿梭,仿佛智慧的猎手在围杀猎物一般。

黑影怪刺耳的悲鸣声接二连三地传来……

没多会儿,之前还张牙舞爪的凶恶怪物,就被这突如其来狼群所围剿殆尽了,广场四周,到处是袅袅的黑烟腾起——那是黑影怪的残体所散发出来的。

红色的群狼踩在那些黑影的身体之上,仰天长啸起来,一时间,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响彻天际。

可是人们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因为那是胜利的凯歌,他们得救了。

虽然仍惊恐不已,但村民们还是心存感激地看着这些奇异的红色光团,早已失魂落魄的可怜人们怀着某种敬畏的心情默默地祈祷着。

“呼!呼……都、都回来!”流浪汉强忍着痛苦,咬牙对它们发令,喘息让他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狼群即刻化为红光,全部飞向流浪汉,只一瞬间便收束到流浪汉胸前。红光褪去后,银制的羽翼信物重新出现在流浪汉的胸前。

“哈啊!哈啊……终于解决完了……”流浪汉虚脱似的直直躺倒在高台上,火红的长发此刻已恢复成先前的苍蓝色,他如释重负咽了一口吐沫。

稍微恢复了点体力后,流浪汉把头转向守节者。

“呐,我说,你醒了吧?小鬼?”流浪汉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唔……”

没想到守节者竟微微睁开了双眼。

血色的天空已褪去原本黑暗的影子,月光倾泻下来,照耀在守节者闪耀着银光的白色头发上,皎洁的弯月倒映在他那清澈如水的眸子中。

银色!?怎么可能!小鬼的头发不应该是褐色的么?

不!没有看错!那的的确确是一头闪耀着纯洁光芒的银色头发,在清冷的月光下,仿佛油画一般朦胧、凄美。

“喂!用了你的力量,怎么说呢?饿得太厉害了啦!不小心就忘乎所以,吃得太多了一点……呵呵!”

流浪汉一转先前严肃的神情,苦笑着看了看那枚挂在半空中的新月,叹了一口气

“恐怕这辈子你都没有机会成为真正的守节者了。”

“抱歉!”

末了,流浪汉情真意切地请求对方原谅。

“我也不想这样,如果有更好的办法的话,我——”

“嗯——嗯——”守节者突然发声,摇了摇头,打断流浪汉的话,男孩缓缓坐起身来,背着月光的侧脸突然间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大叔也不是故意的嘛!”

男孩使劲摇着头。

“不用道歉……嗯……不用道歉啦!大叔的选择是对的!嗯!这样的话大家都可以安心了!”

守节者淡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将靠近额头的那一小撮拉向自己的鼻尖,目不转睛地凝视了一会。

“那么……大叔!我还能看到明年这个时候的贝多姆精灵吗?”

仿佛早已知道答案一般,守节者脸上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只是在流浪汉看来,那有些苦涩。

流浪汉也并没有作答,只是转过脸去,缓缓坐起身来。

与高台上的寂静相比,广场四周早已呼声震天,活下来的人们庆幸着,欢呼着,甚至想要爬上高台来看一看,拯救了他们的恩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家伙。

但是高台周围那些血腥的红色液体和惨不忍睹的碎尸块还是让他们心有余悸,以至于半天都未能有人敢靠近。

看了一眼沸腾却又谨慎的人群,流浪汉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那扎人手的胡茬。

他们只是些随波逐流的普通人罢了,又怎能奢求他们会有更高的觉悟呢?罢了罢了!

流浪汉苦笑着用手空捞了一下此刻正挂在静谧夜空中的的弯月。

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人群就这样远远地站在高台四周,充满好奇地观望着那上面的两位救世主的一举一动,但是没人能听清楚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谢谢你!救了他们……也救了我!”守节者沉吟片刻后,摆了摆手。

“不过啊!我是不会放弃的啦!我可是想过要活到一百岁的呢!”

“哇!那你岂不是要和我抢很多肉吃!你这家伙……可别指望到时候让我来肉偿!”

一语双关!真是个不饶人的家伙!

“哈哈哈哈……瞧你说的!大叔……真是的——”小鬼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轻松。

“喂!大叔,我叫拉鲁,可以的话,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名字,不要忘记我曾经真实地活在过这里!”

“啧!喂喂喂!我说过的吧!我可不叫大叔——”

流浪汉故作轻松,一脸幽怨地翻了个白眼,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刚才稍显沉重的表情,再次低下头去,一改刚才不羁的态度,缓缓地开口。

“喂!拉鲁!是吧?拉鲁!放心吧!死也不会忘的!我保证!”

“嗯……那就好!大叔你叫什么?告诉我你叫什么?那我就不用再叫你大叔了嘛!”

男孩一咧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水政!”

说这话时,流浪汉侧过脸去,不忍心再看那无邪的笑脸。

“水政?可真是个奇怪的名字……你——一定是从什么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的吧?”

“还不马上感恩戴德?告诉你吧!我的大名你可是第一个知道的人!给我记住了!拉鲁!”

“明明就是个——”

本还想抱怨一句,不过拉鲁到最后还是没有继续发出那最后几个字,只是突然扭过脸来,朝水政灿烂的一笑。

“水政!嗯!初次见面!谢谢你的关照!然后……唔……要是上神眷顾我的话,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到你!”

没等苍蓝头发男子回过神来,拉鲁已心满意足地一骨碌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下高台,迎接他的是充满敬意的幸存者们。

高台四周爆发出阵阵欢呼和口哨,人们俨然已忘记了刚才那悲惨恐怖之景。

“再见……吗?”

呵呵!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呢!要是我也被上神眷顾的话!

流浪汉目送男孩与人群渐渐远离,在欢呼声中拉鲁被激动的人们高高地抛向天空,然后又落回人群的手臂上。

大概是因为守节者对人们说了点什么吧?以至于人们竟将高台上的另一个大活人给遗忘在了。

人们只是疯狂地簇拥着那位刚刚诞生的银发小英雄。

不错嘛!被当做英雄了?还看不出来呢!竟突然间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好吧!也正合我意!小鬼……哦不!拉鲁!愿上神都能眷顾我们!

水政默然起身,拍了拍披风上的尘土,再次仰望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天边那轮新月此时已躲进薄纱般的暗云之中,只留下淡白的光影,白色的雾气渐渐朦胧了视线,紫蓝色的花絮再次袭来,将空无一人的旷野点缀的如银行般绚烂。

尤雅!我回来了!贝多姆!我回来了!

蓝发男子握了握拳头。

欧洛!这次我一定要把所有的东西问个清楚!等着我!

这样想罢,他便转过身去,大步朝着与拉鲁相反的方向——村口走去,与这条路上的冷清相比,另一面却热闹非凡。

乍暖还寒的春风拂过,捎来夹杂血腥味与泥土气息的青草芬芳,夜色下,消融在周遭的黑色风衣变得更加破旧了,衣摆哗哗作响地飘向流浪汉的身后。

这里是贝多姆大陆的最西面,是毁灭与新生的开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