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很在意萨拉大人的样子?”

“嗯?”

推车回伙房的路上,弗列茨少有地主动同水政交谈。

不过,这刚一开口就显然令水政措手不及。

“放心,我可不是爱嚼舌根的人,也并非是想要探你的底。”

尽管前方头也不回的弗列茨故意将打消疑虑的话抛出,并且语调也一如既往的平和,但水政还是不敢轻易搭腔。

“一看到你见到萨拉大人时好像撞鬼似的表情,我就大概明白了。”

停下脚步,弗列茨转过脸来,两眼逼视着水政。

“你——一定以前是见过教团那位创始圣女大人,对吧?”

“……”

“不作声应该就是默认了,呵呵……”

好似洞穿一切,弗列茨没来由地轻点了两三次下颌,然后收回目光,侧身拄着船边的铁质栏杆,缓缓吐了一口气。

“好吧!其实那种感觉,我大概也能体会。因为我第一次见到萨拉大人的时候,也差点就以为她就是那位圣女大人的孪生妹妹或者是其本人转世下界的呢!”

面对突然变身话唠而有些絮絮叨叨的弗列茨,在听到令人困惑不解的言语后,水政那颗想要探究事实的心终于被这番话勾起了兴趣。

“那么……不是?”

迟疑地看着弗列茨沐浴在月光下的侧脸,水政试探性地问道。

然而,弗列茨却在这个时候突然中止了话题。

微微摇了摇头,他淡淡一笑。

“还是你自己去判断会比较好。”

没有直接给予答案,话题也到此沉入海底,再次缄口不语的弗列茨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倒影着粼粼月光的海面。

——仿佛察觉到刚才自己话多的反常,所以再次恢复往昔的静默寡言。

然而,已经开启的话题却让水政陷入抓狂的境地。

思维高速运转着。

这家伙以前见过尤雅?!

若真是这样,莫非他原本也不是这珈蓝城的地方教团军?

难道是知道些什么吗?

——关于七年前所发生的一切,也是亲历者吗?

当然这样想是想不明白的。

唯有通过交谈才能知道更多信息。

然而,显然这会儿,弗列茨已不打算再絮叨下去。

他一脸风轻云淡地望着渐渐黯淡的海面,倒是快把一旁的水政憋出了心脏病来。

——说了开头,却不说结果,这样吊人胃口的聊天方式,可着实会把人逼疯。

强忍着快要暴走的思绪,稍稍平复心情后,水政不得不主动开口,想要延续刚才的话题。

不过,他也知道,弗列茨既然选择了终止对话,想毕也不会再次轻易地被其套出任何与之相关的信息。

但是——

仍要试一试。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没什么,正好看不过去而已。”

看这样子,似乎并不好对付,完全没有一点想要正面回答的意思。

“看不过去?”

“啧!”

咂了下嘴,将远眺漆黑海面的视线收回,弗列茨耸了耸肩膀。

“果然就算上岁数了还是喜欢多管闲事呢……”

苦笑着,弗列茨背过身去,温润的海风登上甲板,将他后襟的衣摆吹得呼呼作响。

“你就当成偏安一隅的老兵突然见到了臭味相投的家伙后,忍不住想要请他来上一大杯大麦酒好了。”

这样的比喻还真是帮了大忙,瞬间就让水政明白过来。

——眼前这位叫弗列茨的尤因族老兵果然是经历过七年前那场异变后逃出来的幸存者。

“忠告?”

面对水政的疑问,弗列茨再次摇了摇头,从鼻腔中喷出一口气,转过脸去。

能轻易感受到前方弗列茨脸上浮现的淡淡笑意,然而,弗列茨并未回头或是停留。

“走吧,一会儿该有暴风雨来了,甲板上可不安全。”

丢下这样的话后,他径直朝伙房方向走去。

看来再问下去已经不会有任何结果,只要弗列茨不想说,那么任凭水政怎么伪装自己的意图都是徒劳。

望着弗列茨的背影,水政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躁。

风雨欲来的气息——的确连他这样一个毫无航海经验的人都已经能够察觉到了,只是,心中的不安却并非是因为暴风雨。

有什么比真正的暴风雨更可怕的“东西”似乎也在迫近而来。

——说不出来为什么,但就是感觉接下来的旅程可能会充满变数。

“希望仅仅只是一场暴风雨才好!”

望着被乌云遮蔽了月色的漆黑夜空,水政叹了一口气,然后推车,踩着弗列茨的步伐朝伙房走去。

这一夜,水政睡得并不踏实。

一方面因为外面的暴风雨,担心着娜米雅等人会不明智地选择在今夜这种时候来劫船。

另一方面也因为晚间见到的圣女,以及弗列茨那几句令人在意的话。

——究竟弗列茨为何要给自己那些忠告呢?萨拉又究竟和死去的尤雅间有什么关系吗?

这一切始终萦绕在水政心头,使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黎明前,恼人的雷鸣终于停止,在趋于平静的颠簸中,水政这才因为极致的困顿而迷迷糊糊睡去。

早晨,水政是被船舱外发出的巨大声响所吵醒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环顾四周却发现,所有与自己一同睡下的伙房同伴们都已经离开。

奇怪的是,竟然没人叫醒自己。

当登上甲板后,他才惊讶地发觉,魔动舰已经靠岸了。

经过一夜的暴风雨洗礼,甲板光洁如新,天空此刻也已放晴,初升的日光将视线内的一切都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光膜。

“这里是哪儿?”

当看到迎面而来的弗列茨时,水政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赞卡群岛,这里是主岛。”

看到水政的一脸疑惑,弗列茨很干脆地摇了摇头,直接将水政的疑问堵在了喉咙里。

他意味深长地歪了歪脖子,示意水政跟随他的视线。

远处白色的沙滩上,已经聚集了数百人之多。

——绿色的咒印符文正在半空中缓缓刻画着,想毕刚才的声响就是因为这个。

“用眼睛去看,不要用嘴问。”

留下这样的话后,弗列茨径直朝伙房走去。

这让水政有些摸不着头脑,越来越确定弗列茨这个家伙像个迷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在观察了一会沙滩上的羽翼军行动后,水政突然意识到:所有的一切,不单单是弗列茨,甚至连那些在执行着什么未知命令而施法的普通教团军成员,也都像谜一般。

——动用上百人来共同施法,显然是战略级的魔法。

尽管不知道这赞卡群岛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但有一点,水政无比清晰,那就是,在这种地方劳师动众地启动战略级魔法,一定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只是眼下,他并没有途径知晓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要下船去一探究竟,却被直属魔剑士团成员拦住。

“你是伙房的尤因族吧?”

值守在下船处的人一看到水政穿着的伙房专用服装,便蹙起了眉毛。

“赞卡群岛现在很危险,没有二阶以上魔法能力的人禁止下船登岛!”

“会有什么危险?”

指着正在沙滩上持续着辅助系咒印施法的那几百名羽翼教团军,水政挠了挠后脑勺。

他实在不知道搞这么大的阵仗,到底是在做什么,又是在害怕着什么。

“真的非常抱歉,圣女大人临行前交代过,不能让没有魔法能力的人冒险登岛,至于是什么危险,我们并没有被告知。”

什么?!!

圣女已经下船了?!

听到这样的口讯,水政再次感到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古怪起来。

抬眼凝视着地平线的方向,那轮新日此刻并不算刺眼。

——现在最多是早晨七点的样子。

那些大人们都这么早去登岛,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水政转脸看向这座被森林覆盖而显得郁郁葱葱的赞卡主岛。

看来,在圣帕格耶教堂的回廊处,那名侍从所说的大事就与现在这座赞卡群岛中的什么东西有关,而圣女一行,以及这几百人的二阶施法者也正是为了这个某样东西而聚集于此。

只是,辅助系的战略级魔法……

用这样的魔法究竟能干什么呢?

没有头绪,完全没有头绪。

看那名魔剑士团成员一脸严肃的模样,水政知道,想要蒙混过关是不可能了,于是只好原路返回,往伙房方向走去。

虽然大部分的乘员都已登岛,但伙房的工作却并未因此减轻。

从早餐到中餐,然后一直到晚餐,水政几乎一直都没歇过,看着伙房外穿梭于甲板的推车,他甚至一度怀疑,这一天的食物不仅仅是被登岛的那些羽翼教团军及圣女一行消耗了,而是被某种难以言明的祭祀仪式所浪费掉了。

好在这一整天都被干不完的活儿所逼迫,水政之前乱糟糟的脑子才得以被迫冷静下来。

——不知道怀特现在在做什么呢?

直到晚餐供应结束,水政才想到这个问题。

不过,显然现在他并没有余裕去寻找怀特,而且也不方便,但估计怀特作为昨晚能参加那种高层会议的人员,也应该是随同圣女一起去岛上的什么地方了吧。

当最后一辆送餐的推车被一名魔剑士团成员送回伙房后方的仓库时,甲板外开始变得闹哄哄起来。

“发生了什么?”

水政有些懒得动弹,倚着墙坐在一张长凳上问那名正探头向外观望的微胖厨师长。

“大家都回来了。”

“圣女大人也回来了吗?”

“这就不清楚了。”

厨师长摇了摇头。

“不过好像看到魔剑士团的成员们簇拥着一个什么东西上了甲板。”

“嗯?”

一听到这个消息,水政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或许那个被魔剑士团成员带回来的东西就是此次所谓“大事”的本体?

想到这里,他赶紧冲出伙房,来到甲板。

借助仍旧围绕在魔动舰四周的自启式魔法光源,水政可以清晰地看到三三两两的魔剑士团成员正从沙滩上返回甲板。

不过,厨师长所说的那群簇拥着什么的魔剑士团成员却不在视线的范围以内。

“很好奇?”

如鬼魅般,今天一天几乎都未见过面的弗列茨突然从身侧现身,拄着栏杆一脸平静地问道。

这样的开头与前一天时勾起水政兴趣的对话方式如出一辙。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为避免再次被扰乱心境,水政知道这种时候弗列茨可不会突然大发慈悲地把他所想知道的事情全告诉自己,于是干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喝点?”

不知道弗列茨从哪儿真弄来了麦酒,只不过不是一大杯,而是只有小半杯而已。

接过银制的酒杯,水政一饮而尽。

“呃……”

有点涩,说实话,这可算不上什么佳酿,不过弗列茨却有些惊讶地瞪着自己,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我只是让你喝点儿,你怎么全给我喝光了?”

“……”

“算了算了。”

见水政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弗列茨摆了摆手。

“回头我得好好找怀特补偿我,对了……”

再次浮现淡淡微笑的弗列茨扫了一眼甲板上陆陆续续回船的羽翼军,稍稍压低了声音。

“要是暴风雨再次降临的话,记得逃到山上去祈福。”

“嗯?”

“我该休息了。”

又是这种藏头藏尾的说话方式,只是今次连话里的具体意思都听不明白了。

望着无视自己一脸困惑而转身离去的壮实背影,水政越来越觉得弗列茨这个人有问题起来。

“暴风雨要是再次降临的话,记得逃到山上去祈福……”

这到底是……什么鬼?!

默念着弗里茨仿佛谜语般的忠告,水政望向风平浪静的海面。

嗅不到一丝暴风雨来临的气息,月色也皎洁无暇。

但是这一切反倒让水政有些不安。

平白无故地说“暴风雨再次降临”这样的话,一定有其意图。

或许弗列茨是想通过这句话向自己传达什么。

可是……

到底是什么呢?

可恶!

完全想不到啊!

实在为迄今为止在珈蓝城及特隆迪姆所遭遇的一切感到苦恼,水政突然有一种似乎被人玩弄于股掌的错觉。

——感到一种无力、彷徨。

比起在库彻斯克时他所经历的状况还要糟糕上百倍。

现在连有没有敌人,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就被卷入了似乎是他人的争斗之中。

若不是为了还娜米雅与雷伊救了自己的恩情,想毕水政自己是一定不会趟这趟浑水的。

被这种麻烦缠上身可绝不是他水政该有状态。

但是现在抱怨已没有任何用处。

——神游之时,水政感到魔动舰竟然起航了。

咦?

如果说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从珈蓝城航行到这个赞卡群岛附近,那么,特隆迪姆村的娜米雅他们若想要动手,估计就应该,也只有在今夜了……

希望不要出什么差池才好!

这样想着,水政慢慢踱回休息室,准备躺下休息。

——今夜注定了不平静。

而为了够担负起怀特交给自己的重任,他现在必须保留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