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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是适合睡眠的季节。不管做着什么，自己的脑海总是鲜明地印着床铺的感觉，仿佛随时都能感受到轻轻地在被子上蹭来蹭去的触感。
你好。
早晨哈着暖雾醒来，两眼迷蒙在漱口台前，抖着手站在车站等车，地铁里摇摇晃晃地回想着晚上的梦。进入公司前不经意抬头瞄到天空。发一下呆。然后拍掉积蓄在肩间的寒气，走进了公司。开始一天的生活。
但是，总是有什么不干脆的地方。
自从七年前入冬以来。
每年的冬天，从身体内部都会升起不知名的情绪。有点恐惧，不舍，非常怀念，而且非常让人心安。
打水穿过长长的廊下，去到那个小小的休息室，突然觉得遥远起来。
捧着温热的饭团坐在车站的长椅上，小口小口地咬着。
晚上下班回家，坐在简陋的厅房里，一个人对着电视吃晚饭——电视节目其实每次都没记得自己看过什么。
想喝汤的时候发现已经凉了，然后在厨房热一热的时候无聊地看着微波炉跳转的这段时间。
——没有任何现实感。
不是无痛感症的任何感觉都消失。只是，无法确信，自己真的是作为载体，承载着莉莉丝这个人的一切生活在这里。
任何时候都觉得眼前的生活如同虚幻般，但是又确信这是真实存在的——这样的错感。
简直像是自己一睁眼就坐在了公司。一睁眼就在家里煮饭。之前的记忆仿佛是虚假的被人注入式——一想到这点就不由得浑身发冷。
笼罩着世界的巨大阴谋。
但是内心依然是酝酿着细小的温暖的情绪。
为什么呢。哈~
于是辞职已经是考虑了整整一个秋季的事情。入冬一个月，十一月过去一点的时候，正式向公司提出了辞呈。入职以来一直浑浑噩噩不知道做着什么。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发呆。虽然记得因为自己没有什么安排，所以经常过来加班。
…..
真的不考虑留下来么….?
也做了这么久了，多少觉得有点寂寞呢…
……
几年来好像还是第一次正脸看着你…..除了面试的时候…哈…我到底在说什么…
……
——公司的老板是个年轻的男人。因为之前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收拾好了东西下班的时候就把辞呈递了上去。所以，显得有点慌乱。因为是个好人，所以有点歉疚。对不起，双手合十这么在心里小声说了一句。不过最后一天也好好认真工作了呢。
嗯。
忙着思考自己的事情，所以上司说了什么听得不是太清楚。最后他一脸落寞地叫我可以离开了——有那么忙不过来吗？好像自己连公司是干嘛的都不知道一直都没帮上什么忙的样子。
总之很对不起。
在心里默默地念着。抱着自己的箱子走出公司。天空虽然阴沉得仿佛要下雨，啊，下雨就糟糕了。
然后真的开始下雨了。
——
过往一帧一帧地过去。父亲和年岁尚小的小弟茫然的脸色。
橙黄色的灯光从没关紧的门缝透进来，母亲低声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受不了了。”好像有听到这样的声音。
那是在十多年前，刚好成为高中生一年多的时候的事情。夏季，天气炎热，庭院传来蟋蟀的叫声。天空满布繁星。电扇嗡嗡地转动。第二天要穿的校服整齐地挂在床脚的衣柜门上。
被单轻薄地盖在身上，客厅传来吵架的声音。但是一瞬间仿佛出神了，丝毫没有察觉到声音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那是第一次开始产生怀疑的时间点。或许更早的时候也有过同样的感受。但是除却浑浑噩噩的幼年，从就读乡里的小学到高中的升学考试这段时间，都选择了一条很平坦的道路行走。
遵守父母的教导，认真地完成学校的课业，假期的时候读书。即便是同龄孩童的喧闹和蝉鸣围绕在屋子的四周，也没对只坐在屋子徒然对着四壁产生过任何动摇。
就在那个时候仿佛着了魔似的，使劲地打开房门走到客厅然后倒水。父亲和母亲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中间坐着的小弟带着困惑的但是知道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吵闹的神情。
“我要睡了。小拓你今晚跟姐姐一起睡吧。”莉子放下杯子，拉起小弟的手然后往房里走。
......
“我受不了了。”虽然关紧了房门，但是声音还是能够微弱地传进来。
小弟毕竟还年幼，躺到床上后就很快睡着了。遗传了父母的优良基因的小拓，头发还是软软的微微有些卷起来。
“姐姐，好痛啦。”半睡间的小拓突然挥了下手。大概是莉子无意间扯到了他的头发。
叹息声。熟悉的烟味从外面飘进来。
就在那个时候，仿佛隔着门墙也能看见父亲坐在阳台上抽烟的样子。明灭的火光在父亲不知所措的眼瞳里闪出漂亮的光芒。也许那个时候不止对于父亲，而是对于他们所有人而言，心里都有着浓重的不安。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莉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除了小拓呢。”莉子回过头看着熟睡的小弟。“小孩子真好。”
......
“小孩子真好。”
莉子在厨房做菜的时候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哎？”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志拓用满是疑惑的眼神望着莉子。
“至少自己思考一下吧。”莉子挥舞着菜刀。
“嗯....好吧。”志拓回过头来继续看着电视。
“别那么快放弃思考啦。”莉子继续回到案板前切菜。
“就算这么说，我也实在无法理解姐姐你的意义啦。”志拓挠着头发走进厨房，头发跟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只是更为浓密地卷在一起，如果是少女漫画的话，大概就是整个人都闪着毛茸茸的光晕的那种存在。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出去，别把你的头屑挠到锅里！”
“姐姐，菜刀啊菜刀。”
莉子拿着菜刀乱舞的样子还是蛮可怕的。以前就发生过不小心误伤了自己的事情，万幸只是手背，现在也是为了遮住伤痕所以左手上带着饰物。
“别来捣乱啦。”莉子放下菜刀，用力地转过志拓的身体，然后推着他坐回了客厅的沙发。
小时候并没有觉得年龄相差有多远。但是从学校毕业工作之后，看着刚刚上大学的弟弟，总是不由得觉得自己开始慢慢地老了起来。
“不要老是当我小孩子啦，我已经是大学生了诶。”
志拓从沙发后面探出头，一脸不爽的表情说着。
“是是是。”
“那算是什么回答嘛。”
刀子有规律地落在砧板上，发出哆哆哆的声音。
“既然你要帮忙的话，就把碗筷摆好，然后把汤起一下。”
莉子把切好的菜一边加盐抓揉一边说，“还有，记得带手套。”
“知道啦，不要老是当我小孩子啦。”
志拓笑嘻嘻地从橱柜拿出碗筷。
.......
“小拓。”
“恩？”
“你真是长成了个怪孩子呢。”
莉子带着点“真拿你没办法”的语气指着餐桌前的志拓说。
“姐姐才老是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面对着不得要领的莉子，志拓把筷子迅速地伸向了最后一块肉排,一边往口里塞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
“喂，这种时候要说让你自豪的老姐才对吧。”
志拓意味深长地盯着莉子的脸过了彷如一分钟般那么长的一秒，然后又继续低下头吃饭。
意思就是说我是让你感到——莉子很激动地站了起来，然后因为突然想不出自豪的反义词是什么噎红了脸。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诶。想不出来的莉子只好坐下来，消灭剩下的米饭。
......
老姐，手艺真不赖耶。 饭后莉子跟小拓坐到了电视机前，小拓像是不习惯坐姿一直在扭来扭去，然后往沙发上躺了下去。 刚吃完饭不要躺下去啦。 莉子用力地拍打着小拓的头。 知道啦。小拓嘟囔着，但是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最近长大了之后就开始没有以前那么听话了，莉子悄悄地打量了一下，不知不觉间小拓已经比自己长得还要高了，男孩子就是长得快啊。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个可恶的家伙。 老姐，手艺还是跟以前一样好诶。 小拓眯起眼睛，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对着我说甜言蜜语可没用哦。 被发现啦？小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快速的坐了起来。老规矩吧？ 算啦，今天你算客人啦。 诶，不用在意啦，难得我都带来了。小拓从自己背包拿出了扑克。 你真是……莉子摇摇头然后端正了坐姿。从小拓手上接过了扑克熟练地洗了起来。 花色还是大小？ 今天用鬼牌来一决胜负吧，小拓摆出很严肃的表情。 那还是我来吧，莉子又放下牌，反正你赢不了啦。 哼哼，今天可没有那么容易呢。小拓一副得意的神色，我可是苦练了三个月呢。 你是笨蛋吗！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太打击人了所以莉子小心地选择措辞。 小拓啊，该不会你是个不聪明的孩子吧？ 哪有姐姐这样说自己亲爱的老弟的！不过今天的我就宽宏大量的原谅你吧！小拓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果然这些地方还是很孩子气呢。 小女子不胜感激。
二十分钟后。 不玩啦，小拓把牌一扔，还是敌不过老姐啊。
那就把西瓜切一下好了。
莉子收拾好扑克，开始清洗晚饭过后的盘子。离开家里之后在城市的生活一直都是一个人，今天小拓的来访虽然已经在电话中得知，但是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莉子不由得哼起了轻快的旋律。
......
送小拓到站台之后，时间上多少还有点余裕。夏天的街道到了晚上更加闷热，日间烘烤过的地面开始挥发余温。蕴热的空气连偶尔吹过来的风也带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和闷热。汗液在背上滑动，额头上也清晰地感受到汗珠细密地冒出来。
任何醒着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城市里跟乡下不同的地方。街道上各种商店的霓虹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人流，一不留神就会在这座钢铁迷宫中失去方向。
明明那个时候连“我一个人也能在那里生活得很好”这样自大的话语当着父亲的面说了出来。当时父亲露出了如同母亲离开时一模一样的神情，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几十岁。虽然心里有很多的歉意，但是那个时候“必须要去那里”的想法带着奇异的魔力，让道歉的话语到了嘴边就消失了。
从说出那句话到父亲开始哑然的时间不过过去了短短数十秒。但是莉子却失去了最佳的道歉时机。
“嗯，爸爸，是我。”
......
摸出手机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聊天的内容从今天小拓来这边的事情，到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没事的啦，工作也很顺利。倒是爸爸不要老是抽那么多烟。”
语调也许有着自己也无法察觉的奇妙的高昂。
“长假的时候我会回家的啦，爸爸有什么想要的吗。男朋友的话题禁止哦。”
谎言。尽管是谎言，但是这么跟父亲说的时候，感觉一切都是真的。仿佛有新鲜的活力从脚底一直升到头发末梢。贴住手机那侧的脸颊开始发烫。手臂又在隐隐作痛。
——见到你妈妈了吗？
良久的沉默。
如果能就这么无所忌惮地哭出来也许更好。真是糟糕。
......
对于母亲的好的记忆开始稀薄。
记得清晰的是幼时在海边。父亲带着自己和母亲在沙滩上走着。迎面有咸味的海风，莉子贴在父亲的背上，闻着熟悉的气味恹恹欲睡。父亲兴奋地说，我要给你们拍照。然后硬是把莉子从背后放了下来。冰凉的海水哗啦啦没过脚部，母亲发出了呀的叫声然后羞红了脸。
“莉子，莉子？”
“嗯？”
迷糊间自己被母亲抱了起来，跟父亲身上的味道不同的是，母亲身上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熏香。
“好香呢，妈妈。”
“真是傻孩子。”
——莉子你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闪光灯的光线亮起来的时候，听到母亲在自己耳朵这么轻轻地问。
......
好不容易找到的相对稳定的工作。之前一个月就搬一次家的日子如同噩梦。
第一天去上班的时候错估了车站的人流。要坐的车已经过去了三趟，但是总是没办法好好挤上车，最后勉强挤上去的时候，整个人差不多都贴在车门上。
冷气开得很足的培训室。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以外的学生时期，埋首跟着老师做笔记。跟着公司前辈熟悉工作的流程过去两个星期的时间。没有任何长处的自己，只有对这些事情上手特别快这个优点。
坐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桌子上堆积着大量要处理的文件。除了偶尔会有电话打进来之外，是如此安静的工作。不需要说太多话简直是得救了的感觉。同一个办公室的主要负责电话联系的女孩子。莉子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仿佛咀嚼米糕般，淡淡的软腻清甜。
跟自己不同类型的女孩子。但是在不需要用电话的时候，也不会显得特别静不下来。有时会听到那边传来小声的音乐。虽然在工作时间禁止，但是平时也不会有人特意走过来。断断续续地，也无法分辨是什么曲子。
整个办公室宛如与周围隔开。
首次的谈话是在某天的午休。午饭一直都是自己带的，没叫过外卖，也没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吃过。午休的时候一般都会在屋顶上。物业打理的植物。凉亭。感觉在这里坐着，时光被无限延长。有时会不小心打瞌睡。
某次就是被吵醒了。
啊，对不起，吵醒你了吗？我还以为没人呢。
没关系的，我也刚好要起来。
要喝哪个？
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两罐饮料。
啊，因为两种都想喝不知道选哪一种所以干脆两种都买了，不过这也刚好。莉子应该是比较喜欢清淡口味的吧？
说着把青柠味的递了过来。
谢谢。
午休的时候一直不见你人影呢，原来是躲在这里呀。她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头在乱晃。我在这里会不会很打扰到你啊？
不会。
——本来也不是自己的地方，而且也不是自己讨厌的人。不过她到底叫什么啊？
莉子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相当失礼的事情。
噗哈~她拉开易拉罐，大口地喝了一口，然后发出大叔般的声音。真是刚好的风呢。
嗯。莉子故作淡定地回应。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瞬间从嘴里泄露出的话语不小心跟大脑思考的事情重叠了。莉子相当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莉子抬起头打算道歉，却发现对面站着的人露出比她更吃惊的眼神。
我叫小松。吃惊过后，她落落大方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
认识小松，对于莉子来说是件重要的事。
说是重要，是因为她发现在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多用于跟小松的交谈上。大概是因为那句“不过还真是让人吃惊呢，明明同一个办公室这么久”让她内心生了歉疚，于是话端便开始了。
有时候说起衣服，有时候说到附近的餐馆，又或者是哪一天到超市能买到便宜又好的鲜蔬。如同这个世界随处可见的话题。莉子一点也不觉得很特别，但是她很喜欢小松的声音。就算是她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但是从小松的口中念出就仿佛带着特别的吸引力。
小松叫她莉子。好吧，尽管这跟别人也没什么两样。
“哟，真是巧遇呢。”
又一天午后。莉子正在屋顶的凉亭吃饭。小松拿着外卖的餐盒和饮料出现在门口。
“不过我是故意来这边找你的。”她坐下来后又补充了一句。“爬楼梯好累。”
不过从脸上轻松愉悦的表情却一点也感受不到话语的真实性就是了。
一周大概会有三次这样的时间。每次小松都百试不疲地用同样的方法登场。
“中午好。”莉子的表情一本正经。“我有个弟弟哦。”
小松正要打开餐盒，接着就听到了莉子后面这句话。大约有
约莫半刻钟的沉默，小松一直在看着莉子的脸。然后爆发出了爽朗的哈哈大笑。
看不懂的反应让莉子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抱歉，我刚刚只是在想莉子的弟弟是不是也像莉子一样，所以...”话还没说完，小松又开始笑了起来。
“小拓是个男孩子哦。”莉子认真地对付着饭盒里的菜，最后放弃了一口把那根过长的空心菜吞下去。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慢慢地笑了起来。
——思考回路好像不一样。
对于小松而言，刚开始注意到莉子的时候，脑里就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并非是那种有着很怪异的嗜好的人。日常的工作做得有条不紊，甚至是有点出色的程度。衣着穿戴既不刻意追求新潮亦不古板。跟大家一起聊天的时候，态度也不卑不亢。但是总觉得在莉子身上游离着古怪的气氛。
年龄上双方都差不多，她比莉子来公司要早半年。莉子过来报道的那天，她在休息室打水，隔着长长的走廊看见莉子跟在别人后面专注地走路。如同很多社会人的职场新人时期，无论是走路的姿势还是拿着文档的方法都感觉格格不入。但是等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上个月就开始空缺的位置，莉子正安然地坐在那里熟练地处理手中的文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