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茶葉和昨天的一樣,卻又不一樣。

味道正是喜歡的那種,清香中帶着在舌尖上一觸即釋的苦澀,要在喝茶的這個當頭,即便是喝下糖水都無濟於補。但待到第三壺甚至第四壺的時候,味蕾上突然蹦出來的絲絲甜意則成了之前苦澀的最好補償,隨即甘甜綻放於口中,多一分則膩,少一分則淡,讓人不由得感慨起造物主的神奇起來。

今天的棋盤、棋子,和昨天的也是一樣,不過,和故去的又不一樣。

上好紫檀木所制的棋盤,老撾紅酸枝所刻的棋子,從三十年前就沒有變化過的殘局,工工整整地擺放着、必然是正對着對手的棋子,只是不再有了對面的人,此方殘局,不過是睹物思人的慰藉而已。

有些時候我都在想,我何必這麼做?早已逝去的,本應讓它消失在時間裡,而不是深植於腦海中。

——直到,我聽見了門外的敲門聲。

 

小鎮很小,小到只需要一班公交車晃悠悠地開上三十分鐘就能夠逛上一圈。若是開着小轎車的話,甚至只需要點根煙的功夫就能夠按照公交路線將整個小鎮的風景收入眼中。

鎮上有着兩所高中,一所一中一所八中,一中在橋的南邊,八中在橋的北邊。我家住在橋南邊,卻在八中上學,必然每天會乘着這慢悠悠的公交,沿途看着萬年不變的江景抑或是在車上昏昏沉沉,最後抵達八中。

待到漫天星辰的時候,再從學校出來,乘着公交回家——這個時候還有最後三趟公交車,如果是沉迷於學習而忘記了時間的學生,就有可能不得不藉著路燈的光芒回家。當然,我每次都是穩穩地坐上了公交車,然後數着星星,和身邊的同學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閑話。

很平常的生活,像是沒有漣漪的湖面一般。

那天之前,都是如此。

 

依然是一個平常的晚上。

由於我提前完成了所有的作業,一到下課時分我就直接離開了教室。要在平日里,我這個時候肯定是被課代表所催促交作業的對象。

離開學校的空氣一如既往的清澈和好聞,這是身為一般學生會有的通病。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這自由的空氣,恰巧看見了迎面而來的公交車的大燈燈光。

“嗤”的一聲,公交車停在了站牌的前面。平日里一般見到的是某麵條代言人的親切笑意,不過今天看見的卻成了某專業婦產科醫院醫生們的名醫濟濟一堂——我的朋友曾經笑着說過,如何證明自己是這個小鎮的人,只要說出公交車上的廣告代言人名字就行了。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輕輕一笑,結果惹來了身旁的女生的白眼。

還真是尷尬啊。

於是,我只能夠靜靜看着公交車的車門緩緩打開。

這個時候的公交車並沒有坐多少人,不過一到我們八中站就會被塞得滿滿當當。我屬於眼疾手不快的那種,之前已經盯住了一個比較靠後的座位,卻因為沒有能夠排到隊伍的前列而不得不抓住扶手忍受公交車的晃蕩了。

“上不了了上不了了,坐下趟車嘛!”

售票員是一個四十歲的中年婦女,她扯着嗓子向那些試圖擠上公交的後來者大喊。司機也像是得到了什麼信號一樣,他朝着前門那邊大喊一句,然後就聽見了門外悻悻的抱怨聲。

“上車的買票啊,一塊五一人啊,小孩子一塊一個,莫要我來催啊……”

早就在上車的時候我就已經把錢交給了她,現在是尋找站位的時候了——不過話說回來,沒有坐到座位還真是心有不甘,不過誰叫我的手腳並不快呢。好在雖然是夏天,這邊的溫度卻還沒有完全起來,要不然任誰都受不了這樣的擁擠和狹窄。

“坐好抓穩,莫絆到地上啊!”

喂!

我這邊才上車沒多久啊!

司機絲毫聽不見我的心聲,他右手一拉檔位桿,然後一腳油門上去,像是“刷”的一下,剛剛站定的人群如同波浪一般向後仰去,大呼小叫隨即就充斥在了這公交車的每一個角落。

我比較不幸,找到的站位正好是靠着鋼管的地方,現在這麼冷不丁地一下,“砰”的一聲,我的腦袋直接和鋼管來了個親密的接觸,整個腦子裡都是“嗡嗡嗡”的聲音,像是一大群蜜蜂鑽進我的腦袋築了個巢。

“疼疼疼……這該死的司機……”

我一手緊緊抓住吊環,一手輕輕碰了碰腦袋剛剛被撞了的地方,結果剛剛碰上的時候就感受到了一陣劇痛,直疼得我呲牙咧嘴。

……這該是怎樣的運氣啊。

我一邊在心中吐槽着,一邊利用吊環將自己的身形穩定下來。不過我的目光,則是一直停留在了我身前的那名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的身上,她的身形搖搖擺擺,如同隨時都會往我這邊倒過來。雖然我在打量着到底如何能夠躲開她即將倒下的身體,不過考慮到剛才受到的碰撞,我不由得遲疑了一下。

仿若聽見了琴弦崩斷的“嗡——”的聲音。

“咚——”

……仿若那蜂巢上面還有一組正在工作的戰國掛鐘。

腦袋似乎再一次撞上了什麼硬東西。不過這次不是來自於腦後,而是額頭。這一次,貌似是前面的女生的後腦勺碰上了我的前額,同時還有來自於後背和扶手親密接觸的疼痛。

“糟透了……你沒事吧?”

“……”

女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從我的身上離開,同時輕輕拍了拍身上應該並不存在的灰塵。

總有種受到了霸凌的感覺啊。

我現在可不敢摸額頭上的痛處了,剛才的疼痛我還銘記在心。現在只好無奈地抓穩吊環,然後看着窗外被路燈所照亮的夜景。

“七生堂站到個嗒,不下的莫擋着別個的路,要下的趕緊下。”

說起七生堂,雖然名字聽上去像是一家中藥店,其實是一個象棋館。雖然並沒有什麼名聲,不過卻有着像是都市怪談一般的傳說在鎮上廣泛流傳着。

據說店主總是在他不到五十歲的時候突然離開七生堂,然後就有一名新的毛頭小子繼承了這家七生堂。這並不是什麼大問題,然而弔詭的是,每一任的七生堂店主的繼承人都和他們沒有任何的親緣關係,若是一任兩任說得通,但已經是傳承將近兩百年的七生堂卻一直保持了這樣的傳統,甚至有人懷疑七生堂的店主們都是些風流之徒——說不定是有着私生子的傳統呢。

總之,就成了這番神神秘秘的模樣。七生堂的人也從來不出來解釋,任憑那些傳言滿天飛,也算是本鎮茶餘飯後的談資吧。

我一邊這麼想着,一邊看向了窗外那被黑暗掩埋了的七生堂的招牌。雖然外面很黑,但藉著路燈的微弱光芒,還是能夠看清楚七生堂的位置所在。

——嗯?什麼時候,剛才的那位女生已經下了車呢?

突然闖入我視線的是那道穿着校服女生的白色身影。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下的車,晃然間像是奔着七生堂走去。

真是有些奇怪。雖然我還想看個仔細,公交車卻緩緩地開始啟動起來,我的目光所及,也終究沒了她的影子。

有些小遺憾哪。

我微微搖搖頭,視線中逐漸遠去的路燈燈光和照映出的七生堂的牌匾淹沒在了黑暗中,然後又復歸了新的燈光和其他店面的門牌。

 

第二天的晚自習依然照舊。

不知道是不是有神靈相助,今晚我同樣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了作業。按着昨天的步調,我同樣坐上了昨天坐的那輛公交車。

仍然是熟悉的司機和熟悉的售票員。

今天朋友也破天荒地把作業寫完,當然是參考了我的作業的情況下。按照他的說法,“參考而已,借鑒而已,絕對不是抄襲。”

於是我們現在一起坐在了公交車後部的座位上。

那個一中的女孩還沒有出現么……

不知為什麼,心中突然有了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你怎麼了?是不是有看上的妹子?”

“呸呸呸,要是看上了哪個妹子至於這麼早回去嗎,現在不應該是在學校策劃一場盛大的表白嘛。”

朋友像是覺得無趣一般動了動身體,“什麼嘛,看你這種若有所思的表情,我還以為你是在思春啊。”

“別鬧……誒?”

公交車的前門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喂喂喂,你在看啥呢……”

朋友皺着眉頭順着我的目光看過去,隨即眉頭就舒展開來。

“什麼嘛,果然是思春了啊。”

明明是一中的學生,為什麼會在八中這邊上車呢?

“我只是覺得奇怪而已,昨天也見過她,還就在這個車上。”

“這難道不正常嗎?人家每天坐同樣的公交車而已,也算不上什麼事情吧。”

朋友顯然對我的話嗤之以鼻,看着我的目光里正流淌着幾分戲謔。

“但她是一中的學生吧,一中的學生一般來說應該坐下一趟車的吧,他們晚自習比我們放的晚些這件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女孩慢慢地挪進了公交車的中部,隨後抓住一處扶手靜靜站定。

“有可能是什麼特殊情況吧,總之你肯定是看上她了吧?”

喜歡?

“別逗了,我才見過人家兩面,你當我是那種相信一見鍾情的人?”

“誰知道呢。”

朋友似乎也知道我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撇撇嘴開始和我聊起學校的事情。

“對了,你對七生堂的事情知道多少?”

當我目睹着那名女孩在七生堂站的下一站下了車,朋友突然這麼問了我一句。

“我能知道多少,不就是那些天天當成談資的東西嗎。”

“也是……不過聽說按照年齡來說,這一任的七生堂店主也該換人了。”

“哦?七生堂算是家大業大,不過難道你還認為自己能夠成為那個新店主?難不成你是那個現任店主的私生子?那我就服。”

我看了一眼身邊的朋友,他也是一臉尷尬的樣子,然後不得已笑了笑。

“哪有哪有,不過是好奇而已。”

你一句我沒一句的,轉眼間就打發完了在車上的無聊時間。

 

第三天我意識到自己似乎對那個女孩的事情有些興趣了。具體說來,今天的作業依然是提前完成的。

我還依稀記得課代表的那張驚奇臉,還有朋友那張更為驚訝、甚至有些憤恨的眼神,他彷彿在譴責我的背叛——當然,我肯定是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

公交車上,不出預料地再一次見到了她的身影。這一次我特意沒有去搶座位,而是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開始打量起她來。不能夠說是很漂亮吧——平心而論,應該是勉強能夠不昧着良心稱作美女的程度,然而只要見過她一眼的人,都應該會被她那種帶着江南煙雨的輕靈味道所吸引。

如同民國年間的大家閨秀一般。

我如此想着,身體卻在不自覺之中向她靠近了幾步。

要不要上去搭個話?

我有些猶豫,平日里雖然和女生不是沒有往來,不過那都是基於同學層面的。但是現在,我和身旁的這位女生完全不熟,實在是沒有開口的勇氣。

“到站哩,要下的趕緊下!”

“嗤——”

公交車停車時的剎車聲音像是在催促着我的號角,我暗下決心準備上前搭話,即便是被拒絕了也不過是有些尷尬吧——

人呢?

我的視野中突然就沒有了她的身影。

難道是已經下車了么?

我的目光立馬轉向了車外。果不其然,她的身影早就融入了車外的昏暗燈光之中,若不是我視線轉變及時,興許連那一點點的白色背影都無法捕捉到了。

這一站,是七生堂站之後的第二站。

 

之後的事情似乎成了順理成章——我每天提前完成作業搭上了倒數第三班的公交車,而她也每次在最後一刻出現在了車上,順着車站的順序而下車。當然,為了保證自己的推測,我不得不在車上多待上一輪,和我平常回家的時間反而是持平了。

她的家在哪?她為什麼要在不同的站點下車?

這兩個問題縈繞在我的心中一直不得解答,直到半個月之後,我才有了一個契機。

 

算算時間,今天她正好要在我家附近的車站下車。我一開始和母親說過今天會比較晚回家,她也沒說什麼,只是囑咐我不要在外面亂逛。

今天該是我揭開問題答案的時候了!

我此時站在公交車的後門處,而我家所在的車站則還有一站路。

“國稅局,有下的沒?”

我首先瞥了瞥之前所注意着的她的位置,確認她已經不在車上的時候,我擺正了一下身上的背包,然後走下了車。

 

我一下車,就往她離開的方向跟了過去,隱隱約約間,白色身影似乎是越來越近了。

“這位同學!”

我的腳步越來越快,我和她的距離也逐漸地拉近。我看着她的背影,一不小心,就喊了出來。

她的腳步緩慢了下來,像是聽見了我的聲音。

“請等一下,我有點事情想要問一下你!”

停滯在原地,她微微轉過頭來,彷彿黑暗中綻放的蓮花——

 

 

 

“你,是在和我說話么?”

 

 

 

剎那間我居然沒有能夠說出話來,事後一想還真是丟臉的事情。我居然就站在和她一步左右的距離沉默了半分鐘,支支吾吾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請問,你是在和我說話么?”

她微微地歪歪頭,臉上也帶上了些許詫異的神色。

“啊……抱歉,剛才是我失神了。”

我的語言能力到了這個時候才恢復過來,略一思索之後,我首先選擇了道歉。

“道歉就沒必要了,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情么?”

“啊啊,我只是有兩個疑問而已……”

“請說。”

她似乎並沒有在乎我身為陌生人的身份,而是想要直接從我的問題入手。

“額……該怎麼說呢,就是,同學你為什麼會在不同的公交車站下車呢?”

剛說完,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因為無論怎麼看,我都成了每天觀察女生的變態,面前的這名女生雖然不像是一般的女生,但是難免對我的觀感會大幅度下降。

“也就是說,你每天都在觀察我么?”

“……是的。”

她的話語中聽不出任何的情感,如同機器人一般。

“我在,找一個地方。”

意料之外的回答。

“請問是什麼地方呢?”

“……”

“……”

我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但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我還是硬着頭皮繼續問了下去。

“非常抱歉問到了這個……但是我保證,這件事情絕對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只是單純的好奇罷了,絕對沒有什麼居心的。”

我肯定是傻了吧!只要是一個正常的女生都會以為我要麼是有所企圖的色狼,要麼是無聊到爆的長舌婦之流吧!

“……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你知道七生堂么?”

彷彿是聽見了“咚”的一聲,我心中的石頭終於是落了地。同時,七生堂這個名詞再一次闖入了我的思維中。

“你,在半個月前不是在七生堂下的車么?難道你沒有找到地方嗎?”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那裡是七生堂,但不是我要找的七生堂。”

“七生堂難道還有兩個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似乎就牽扯到了什麼隱私事情了吧。

“不,不是這樣的,具體我也不太好說。”

七生堂離我家並不遠,若是想要解答自己的疑惑,最好的方法是去當地驗證吧。

“可能是你沒有找到入口吧?七生堂離這不遠,要不要去看看呢?”

“……”

她沒有做聲,像是默認了我的說法。但是她站在原地卻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我就當你默認了。”

我開始向七生堂的位置走過去,沒多久就聽見了身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雖然看不見她的人,但是我看着她的影子在我的身前晃蕩,心中暗鬆了口氣。

 

影子一前一後,在地面這塊幕布上默然行進着,像是皮影戲中行走在荒野上的陌路者。

大概十分鐘的樣子,我們就從國稅局走到了七生堂。七生堂似乎還沒有打烊,它的店鋪還亮着燈,在夜幕中並不顯眼,而是柔和且融合入黑暗的光。

“你沒有進去確認過么?”

身後的身影搖搖頭。

“現在看來七生堂並沒有關門,要不要進去看看?”

我一邊用手輕輕推了推門,一邊招呼她過來。她雖然有些猶豫,但是還是點點頭,和我一起站在了看上去緊閉的小門之前。

“請問有人嗎?”

透過門縫所射出的光芒忽明忽暗,像是在風中隨時會熄滅的一盞油燈。我開始懷疑我的判斷是否正確——畢竟,這裡更加像是店主點上的一盞燈,而不是店主本人在店中的證據。

門內並沒有對我的回應。

“不知道是不是不在啊……嗯?”

推門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不對勁。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門似乎是虛掩着的,並沒有上鎖。

“要進去看看么?”

她走到我的身前示意我讓開一些。我微微挪動腳步,然後看見她看着這扇門似乎在想着什麼。

“嗯。”

她點點頭,隨即退到一旁,看樣子是希望讓我來開門。

“吱嘎——”

這門似乎有些年紀了,拉動的時候有些阻礙,大概是轉軸處已經生滿了鐵鏽,“吱吱嘎嘎”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令人不快。

“請問有人嗎?”

還是要再確認一次比較好。

七生堂偌大的棋堂內,隱隱約約能夠聽見幾分回聲。

這裡比想象中的還要大呢。

我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她似乎在回憶着什麼東西,但是又像是在考證什麼問題的正確性,不停地點頭和搖頭,不知道有着什麼含義。

“你有什麼印象么?”

我向著身邊的女孩問道。

“這裡,應該是現在的七生堂,但不是過去的七生堂。”

“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不存在永遠相同的一個東西吧。”

“嗯……但是這裡卻也有着過去的七生堂的氣息,並不是單純的現在的七生堂。”

什麼跟什麼啊……難道這女孩只是單純地想要探索哲學問題嗎?

“所以呢?”

“所以,我想見見這裡的店主。”

“然而店主到底在不在這還是兩說呢……嗯?”

嗒。

——是腳步聲。

來自於七生堂棋堂的深處,在明滅不定的油燈下似乎看見了影子。

 

 

“歡迎光臨。”

聲音很輕,卻清清楚楚地傳入了我的腦海里。那是一個低沉而柔和的男聲,像是在和老朋友打招呼一樣。

“店主您好。”

原來在的啊……為什麼一開始沒人回答呢?

雖然我有些疑惑,不過還是沒敢開口問他。而身邊的女孩似乎看見了什麼熟悉的事物,一雙眸子緊盯着店主,之後還繞着店主轉了兩圈,像是在確認什麼。

“你很熟悉。但是我不知道你是誰。”

女孩下了這樣的結論。店主輕輕笑笑,並沒有接話。

“抱歉……我們沒有經過您的允許就進了您的房子……”

我想要向他道歉,然而直接就被他打斷了。

“七生堂是一個什麼時候都能進來的地方。”

店主揮揮手,“而且,既然是她要來,說什麼我都沒有阻止的理由啊。”

“滋滋滋……啪!”

掛在牆上的電燈開了。店主將桌子上的油燈用燈罩蓋滅,然後放在了博古架上。

“這裡……”

女孩似乎在觀察着這裡的每一處細節,而店主則是微微笑着,看着女孩的背影不說話。

“您……認識這個女孩么?”

他肯定認識她,但我並不清楚兩人之間有着什麼關係。

“算是認識吧。”

他的視線依然鎖定在了女孩,目光中不知道是在躍動着怎樣的情感。

“如果方便的話……能夠介紹一下這位您和女孩么?”

“啊。”

他不着痕迹地瞟了我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我是七生堂的第六任店主,簣。而她的話,我相信她會告訴你的,所以我就不介紹了。”

真是簡單啊。

“這裡……是那個七生堂的一部分。”

棋堂四周有着不同的房間,當女孩走到中間的一個房間的門前,她突然出了聲。

“你還記得么?”

“嗯。這裡是我和一個人下棋的地方,他每一次都差一步贏我,但是每一次都不將軍。”

店主走上前去,做了個開門的動作。

“要進去看看么?”

“嗯。”

女孩依然沒有太多表情,而店主則是掏出了一把古色古香的鑰匙,在門上的大鎖上搗鼓了幾下。

“咔”,清脆的聲音像是鑰匙和鎖的歡呼,隨即就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你來過,而且你也記得。”

房間之中並沒有陳設什麼特別的東西,除了兩把椅子和一面桌子,就只剩下了桌面上的棋盤和棋子。

“嗯。”

女孩看着桌上的棋盤和棋子發愣。

“不過,你似乎是忘了一些東西。”

店主站在一旁,輕輕地搖了搖頭。

“嗯。”

女孩咬着嘴唇,“比如你。你肯定知道些什麼,但是你肯定不會說。”

店主無奈地笑笑,不再說話。

“你,來陪我下局象棋。”

我仍在揣摩他們倆莫名其妙的對話的時候,女孩的手指指向了我。

“我?”

“嗯。”

然後她指着店主,“請你出去。”

怎麼有種鳩佔鵲巢的既視感啊……

“店主抱歉,這是您的地方……”

“真是一般無二啊。”

店主溫和地笑笑,“她還是當年的她呢……不對,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她了。”

“您很多年前見過她么?”

按照店主的說法的話,她應該和店主的年齡相仿才對。但是按照她的外形來看,反倒應該是我的同齡人,這不由得讓我有些糊塗。

“你先去下象棋吧。”

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見了店主眼中一閃而過的悔恨和痛苦。

 

店主離開了這間棋房,留下了我、女孩、棋子還有棋盤。

“你先。”

棋子一開始就是擺好的,方方正正地對着對手的位置。

“我先?我可是黑方。”

雖然說我的象棋技術並不怎麼樣,不過至少要在平均值之上吧——更何況是面對女生,女生即便會象棋,一般技術也相當的糟糕。這個時候如果我先,總有種佔了便宜的感覺。

“嗯,你先。”

聲音並不大,不過能夠感受到她話語中的肯定。

“那我就恭之不卻了。”

 

出乎意料。

完全出乎意料。

我看着棋局發愣。我的將已經沒有了能夠移動的地方,而她的馬和兵卻已經只差一步就能夠完全將死我。

“咕嚕”,我的喉嚨在不自覺中滾動了一下。

“你輸了。”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看樣子不打算下最後一步。

“為什麼……不下最後一步?”

至少作為一般論而言,大部分的人都喜歡將死對手的那一步。不為別的,只為了那一刻的無上快感。不過女孩顯然也不是一般人,只是她不願意動手下最後一步還是讓我有些不解。

“因為,將死了,就結束了。”

“難道這樣的結束和那樣的結束有什麼差別嗎?”

“嗯。一個是沒有結束,一個是結束。”

她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是我這邊被她所吃掉的炮。

“那麼,這個時候我應該是主動認輸?”

我有些不解,不過想起這名女孩撲朔迷離的身份,似乎這些看上去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也有了能夠說通的理由。

“不,這個時候這一局就暫停了,然後就可以直接下下一局。”

她的目光並沒有在棋盤上停留,而是先掃過我的臉龐,再掃過整個房間,最後停滯在了她手中的棋子上。

“還要……來么?”

她搖搖頭。

“今天已經比較晚了,所以就不下了。”

手錶上的時針已經指向了10的位置。

“要我送你回家么?”

我站起身來,同時將棋盤上的棋子重新擺好。

“……不用了。”

想必是有些不信任我吧。不過想想也是,有誰會愚蠢到相信只相識不到兩個小時的人,甚至還是一名異性呢。

“那麼,我先走了。”

“嗯……明天,這裡,還來么?”

她面前的棋子也已經擺好,只是她依然坐在椅子上沒有起身。

“什麼時候?”

“和今天一樣。”

“嗯……不過我該怎麼稱呼你?”

“我叫未散。”

視線相交。

我似乎看見了她那雙清澈眸子中的一縷滄桑。

“未散……嗯,未散同學,我叫末。”

在他人已經報上名號的時候自己理所當然地也要報上自己的名號。

“末……如果真的是末就好了。”

她撇過頭去,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

“那麼未散同學,再見。”

身後不再有聲音傳來,只有着細微的電燈“嗞啦嗞啦”聲。

 

彷彿是理所當然一樣。

爾後的日子裡,我總是早早地把作業完成,然後準時坐上公交車,靜待着未散同學的到來。而她似乎也總是很準時,即便是沒有能夠在公交車上見到她,也一定能夠在七生堂的門口看見她的身影。

伴着月光或者是黑暗。

棋堂中的燈火會映出店主的影子,他總是在屋內等着我們,將我們送入棋室之後離開棋堂。不過每一次出來的時候,又總能夠在棋室的另一個房間微微看見幾分光亮。

如果想要看着她,為什麼還要讓我來這邊呢?

然後還有一點我依然不解,她的住址到底在哪呢?據店主的說法,她並沒有在他那邊過夜,每次都是當我離開一刻鐘的樣子離開了七生堂。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之中,有時候我甚至有了去跟蹤她的衝動。

今天我依然在棋局面前冥思苦想。

“你很慢。”

對面的未散把玩着手中的鑰匙——按照店主的說法,鑰匙實質上已經是未散的東西了,他這麼做不過是為了減少麻煩而已。

“下棋不就是下個耐心么。”

我不為所動,只是仔細在心中推演着之後可能的每一步棋。

“這倒是,下棋的確是在煉心。”

未散將鑰匙放在一旁,然後看着棋盤發獃。

“這。”

我挪動了手中的車,向她點點頭。

“看來不用下了,今天這局就暫停吧。”

“誒?”

“你還差一步。”

她看了我一眼,爾後推了推她那邊的一枚棋子,我瞬間就想到了結局。

“果然是輸了啊。”

不知道為什麼,和她對弈的過程中,我沒有贏過一局,甚至連平手都沒有做到過。在稱讚她的棋藝的同時,我也有些好奇她到底是受到了怎樣的教育,到底是出身於怎樣的家庭。

“已經十點了。”

清脆的“咔咔”聲音昭示着時間的飛逝。

“是的……已經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

我和之前一樣將棋子工整地擺好,起身向她說再見。

“嗯,再見。”

她依然是自顧自地看着棋盤沒有抬頭,只是輕聲向我道了再見。

 

不過今晚我並不打算直接回去,我想要通過非正常途徑了解她的住處。所以,我只是在一旁的小超市消磨了一刻鐘的時間,直到看見她從七生堂走出來為止。

我遠遠地看着她。黑暗之中的她,甚至讓我有些迷離——她是否存在?我所見到的未散,到底是不是真實抑或是虛幻中見到的未散?

所幸,她並沒有消散,而是像人一樣開始行走起來。我跟在她身後十幾米的位置,恰恰能夠保證她在我的視線之中。不過說起來也是幸運,鎮上常常出問題的路燈在這個時候卻保證了它們的工作,儘管是藉著昏暗的燈光,卻也總比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藉著星星點點的月光和星光追尋來的好些。

 

半個小時之後,我看見了一處普通的平房。

“這就是她的家么……”

沒有絲毫值得提起的地方,唯一讓人覺得有些生趣的,也就是那幾株在平房之外所種下的小小蘭草了。

平房內並沒有燈光。但是我親眼見到她已經進入了房子裡面,除非是房子裡面有暗道之類的東西,否則她現在應該是在這裡面的。

要不要進去?

我在門口踟躕了許久,實在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時間……已經很晚了。”

估計母親已經有些着急了吧,要不是我的回家時間本來就不太確定,或許她現在已經和老師打電話溝通了。

走吧,已經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了吧。

我這麼對自己說著,一邊強迫自己挪動了回去的腳步。

 

像是俗套的小說情節一般——

剛剛返過頭去的我,背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

“早該知道你會來的。”

聲音和未散有着驚人的相似,但是我卻能夠確定不是未散。未散的聲音不會有這樣的嘲弄,但背後的人更加像是有着不同靈魂的未散。

我轉過身去,正好對上了她的視線。

“你是誰?”

“我是誰?你不認識么?”

面前的“未散”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她的臉龐浮現出了極具嘲諷的笑容,像是在表演給誰看一樣。

“你不是未散……你是誰?”

“我是誰?難道用你的眼睛看不出來嗎!”

“如果眼睛能夠看出來的話,那就不需要思考了吧!”

我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現在唯一需要做的,就只有將我認識的那個未散找出來。

“請告訴我,我認識的那個未散在哪。”

“你認識的未散,是不是這個身體上存在着的人呢。先聲明一下,我的確不是未散,我是星珺。具體說來,連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誰。”

也就是說,未散和星珺是同一具身體之中的兩個不同的靈魂?要放在過去我肯定會嗤之以鼻,不過現在當我看見了未散的這副模樣,即便之前不相信的東西,也得重新考慮起來。

如果未散的身體中住着兩個靈魂的話,那麼現在我想要見到未散似乎不是一個容易的事情,除非我能夠說服面前的星珺。待到見到未散的時候,我應該就能夠問清楚所有事情了。

所以這個時候得和這個自稱星珺的人交鋒了。

“所以,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星珺微微眯了眯眼睛,“如果只是來看一看你口中的未散,那麼很抱歉這裡並沒有一個叫做未散的人。”

“我一開始就沒有說明來意吧。我只是打算看一看你口中的‘未散’所住的地方,因為我很好奇她為什麼象棋造詣遠高於我,這個理由怎麼樣?”

“哦?”

星珺的嘴角,流露出了妖艷的笑容。

“如果是這樣的話,歡迎光臨。”

 

小小的平房中沒有什麼陳設,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已經算是全部的家當。

“未散有父母嗎?”

一屁股坐下來、絲毫不注意坐相的星珺點點頭。

“她是一個人生活還是?”

“嘖,怎麼像是一個查戶口的老媽子呢。不過我得糾正你的想法,未散——當然也可能是我的父母是兩百年前的人,早就成了一把黃土了。”

那瞬間,我想到了之前店主所說,他是第六任店主的事情。

難道……?

“好吧。”

“所以說,你看完了沒有?一間小平房有啥好看的,難道你還能看出花來?”

的確……不過有一個地方我還是有些在意的,那就是隱隱有着光芒漏出來的衣櫥。

“有個比較隱私的要求……能看看衣櫥么?”

“哈?你是腦子出了什麼問題嗎?再怎麼說這裡也是女孩子的房間吧,但你居然想看衣櫥,我該怎麼說你比較好?”

“你要說變態什麼的我也認了,不過衣櫥我怎麼都要看一下。”

——那種幽光!

“……”

“應該是有什麼東西吧。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個是所謂未散和星珺所變化的理由吧。”

“唔。”

現在星珺的表情像是一隻被激怒的小貓。

“所以,能夠給我看看么?”

星珺看了我一眼,沉默着打開了衣櫥。

 

那是我今生都不會忘記的場景。

六個瓶子,分別裝着不同的浮影。靜靜流淌着的浮影是一個又一個的故事,即便我一開始做好了碰上什麼玄妙之物的準備,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東西。

“這些,是在這具身體上曾經存在過的人。有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還有諸如原本靈魂逝去之後所存在的一個又一個新的靈魂。天知道這具身體為什麼會成為這種類似於容器的東西,啊,不過相信你應該能懂吧。”

星珺輕輕拿起一個瓶子,“喏,這就是你口中的未散的記憶。”

這……就是未散的記憶么?

如同星河一般流動着的、又如同黃昏一般融入着的。

“如果想要扮演未散,只要將這種記憶記載腦海中就好了。”

說著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不過不能知曉太多,因為記憶太過真實,所以有時候身為自己都會開始懷疑自己的真實性,這種感覺……說起來還真是奇特啊。”

有些不對勁……如果現在面前的星珺是現在這具身軀的靈魂,那麼未散又該是什麼時代曾經存在過的靈魂呢?

“看完了吧。既然已經滿足了你的好奇心,那麼現在我能請你出去嗎?”

星珺的口吻不像是開玩笑,但是我感受到了幾分不對勁。

之前所存在過的未散。

現在自稱星珺的未散。

還有,那裡是六個瓶子而不是七個。

那麼,現在面前的星珺……?

我看着坐在床上眺望着窗外星空的星珺,她一邊把玩着手中的鑰匙,一邊口中念叨着什麼東西。

“你,不是星珺。”

“理由?”

她用着饒有興緻的眼神看着我。

“你依然是未散。只不過是讀取了曾經的那位星珺記憶的未散。剛才你以星珺的身份所說的,得到他人記憶會讓自己混亂,現在的你就是這樣的狀態。”

“所以說這都是你的猜測吧?”

“不,因為你的習慣,以及七生堂店主這個身份的意味。”

她微微皺起眉頭,美麗的睫毛在月光的照耀下一覽無餘。

“首先,習慣是不會隨着記憶而改變身體反應的吧。你在把玩着鑰匙,這本應是未散的習慣。其次,那些瓶子,一共有六個,而第六個瓶子是你所自稱的星珺——對,就是你說那個是未散的瓶子。那明明是星珺的瓶子,即便你加上了身為未散的記憶也騙不過我。”

“……”

如同星沙一般流過眼睛的,大部分是未散的記憶,但總是有那麼些破綻的。

“因為我看見了那個時代才有的服裝。即便你想要怎麼偽裝,甚至是偽造一份記憶,但是總會有掩蓋不了的東西。而且看排列吧——從左到右,肯定是按照時間順序排下來的,之前的五個都是這樣,我不相信最後一個會有什麼異常。”

“……”

“還有,現在這任七生堂的店主是第六任店主。他見過未散,而且你肯定對他有印象。”

“……第六任?簣?”

居然連簣的名字都知道么?

“你看。”

“……唔。”

她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撇開臉去不再看着我的眼睛。

“你應該也意識到了自己是未散,但是你想成為那個星珺吧。”

我無法體悟那種想要成為他人的感受,但是相對應的,我能夠理解獲取他人記憶之後想要為那個被自己獲得記憶的人做些什麼的感受。

因為那個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就是自己。

未散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帶上了莫名的哀傷。

“如果,你不說破的話,我就已經是星珺了。”

她的視線正好是指向了七生堂的位置!

“至少這樣,我就不用背負着星珺的遺憾而讓未散感受到這樣的遺憾。”

突然間能夠理解店主他的想法了。不如說,能夠理解這麼兩百年來,所有店主的想法。

——要不然,為什麼店主在每次看見她的時候,都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呢?

我想着這件事情,不由得多看了面前的未散幾眼。

“所以說,為什麼你硬是要將星珺的執念背負在自己的身上呢?”

——對,這才是核心所在。

“那麼我問你,為什麼你並不是未散的任何人,卻又要關心未散是否存在呢?!”

她朝我大喊大鬧,但我卻無法給她一個好的解釋。

是的,我又是未散的什麼人呢?她並不是我所喜歡的對象,至多是我最近這段時間的棋友,說過一點,最多算是朋友罷了。朋友這個概念太過寬泛,甚至讓我感受到了些許的難堪。

——不對!

如果我真的是這麼考慮的話,為什麼我在剛才的那一瞬間不退出呢?

好奇心無法解釋自己的疑惑,現在我只需要找到一個能夠將我們倆都麻痹的理由罷了。

“因為……我們是朋友。”

“朋友?那是什麼東西?星珺她沒有朋友只有愛人,而未散則是什麼都沒有吧!”

所以說,連我自己都不能夠說服的東西,自然也無法讓面前的未散信服。

“正因為曾經存在過的星珺她們從來沒有朋友吧——所以她們所能夠繼承給你的,就不會有朋友這個概念。”

“然後呢?然後呢!”

“所以說,我既然自認為是朋友,那麼,總要做點像是朋友的事情——”

就是那些東西!

在未散稍稍分神的那一刻,我衝到了衣櫥面前,抓住了那六個瓶子。

“你不應該背負着他人的命運而活下去,身為未散,本應該擁有着身為未散的記憶!”

“不!!!!!”

她伸出手來想要阻止我,不過我只是將那六個瓶子全部向地上重重地一敲。

“啪!”

不管是木質還是玻璃還是其他什麼特殊材質,通通都被我丟在地上成了一地的碎片。那如同水般流動着的記憶,如同酒精一般在空氣中迅速蒸發,只剩下了好看的彩色霞光。

“啊啊啊啊!!!”

未散抱着頭在床上瘋狂地打起滾來。可以看見,她的頭中開始散發出那些彩色的光芒——我想那是星珺的記憶吧,在這黑暗的房間中綻放出了瞬間的光亮,然後像煙花一般消失不見。

“我是……我是……我是星珺啊……”

我看着女孩不停翻滾的痛苦模樣,不由得搖了搖頭。

因為她是星珺也是未散甚至是其他人。

所以她想找到的是“過去”的七生堂。所謂的過去,應該就是有着過去記憶中的那個人的地方吧——正如星珺心中的簣,還有更加久遠年代的她的愛人。

至於她為什麼不願意贏我,或許是她不願意碰上結束吧。每一次的結束和再次開始,對於她來說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輪迴,不如將自己現在所處的這一次無限延長,這樣這一世就能夠過得更好,然而下一世就會變得更加不像新的她。認真說起來,不過是一種另類的逃避罷了。

爾後正因為她之前所碰見的是愛人,所以才不忍心將她這些曾經的記憶所打破吧。然而這一世所出現的未散,恰巧是碰上了暫時還沒有被她所吸引的我。

所以以朋友身份做這種事情,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我看了一眼逐漸平靜下來的未散,走出了房間。

 

“所以說你居然成功了?”

當第二天我再一次來到七生堂的時候,店主和未散早就在店內等候着我。

“末……你的名字真是配得上你呢。”

未散站在店主的身邊,向我鞠躬道謝。

“不過大概你也猜到了,我就是三十年前和星珺相戀的那個人了。”

這不是明擺着的么——不過我大概也猜到為什麼他叫簣了。

“看來你曾經也和我做過類似的事情呢。”

雖然面前的店主大我三十歲,按道理應該是我長輩的身份,但是可能是有未散這樣的特殊存在吧——至少在心理上來說我和店主更像是同輩,而不是長晚輩關係。

“是的,但是畢竟我們的身份有差異,所以你成功了而我沒成功。不過這就和行動力有關係了吧,在你迷上她之前就想要去得到更深層的東西,從而結束了她前世那些羈絆。”

“所以說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會喜歡上未散么?”

“當然。”

真是無法反駁。面前的未散並沒有說話,像是默認了這句話。

“隨你們怎麼說吧,至少現在我覺得我更像是未散的朋友。”

“的確。不過估計,未散沒多久就要走了。”

想到之前所看見的記憶,我也多多少少有些唏噓。

“既然星珺已經死了,那麼,我也沒有留在這裡的必要性了。如果可以的話,這間七生堂就交給你了?”

“你的意思是,讓我在這等三十年么?”

“你難道不願意么?”

三十年。

不知道三十年後,我能夠看見怎樣的光景呢?”

 

飄過的思緒剎那間就收回了自己的腦海。

一切都是三十年前的東西。有些時候我在想,為什麼我會選擇了在這裡真的守候三十年呢?如果僅僅是那份對於朋友的情誼,我相信還不至於如此。

所以那算是發酵的一份思念么?

我搖搖頭,將這份雜念驅逐出去。

“咚咚咚”的敲門聲依舊。算算時間,三十年也到了吧。

不自覺地,嘴角微微揚起。

三十年前她叫未散,而如今她又叫什麼呢?

未來的七生堂不應該存在了,但對我來說,現在的七生堂還沒有謝幕。

那應該是個,守護另一個女孩的故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