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提前放學的下午，跟平時一樣，佟星媛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現在，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陰晦的天氣里，上空布滿了鉛色的陰雲。沒過多久，原先隱隱轔轔的雷鳴聲也開始清晰起來。
街道上人煙稀少，她所走的街巷也基本無人經過。她腳下無精打採的步伐，詮釋了她現在的心情如同天氣一樣糟糕。
今天是星期二，在下午最後一節書法課上，任課老師做出了一項特殊的決定。過去，學生們都是在課程安排下，自己在座位上安靜地提筆練字。雖說其中不乏認真的學生，但更多的人對學校開設的這一項文化藝術並沒有興趣，抱着可有可無的懶散態度隨便勾勒完事。由於不是正課內容，對成績和學分也沒有絲毫影響，所以一些人不是在教室里睡大覺，就是趁着老師不在的時候你一言我一句說起話來。
為了改善氛圍，全面提高學生的興趣和熱情。從“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的真理中獲得靈感的老師，決定通過抽籤的方式，讓學生們相互組合，分工合作共同完成一件作品。
顯然，效果是可觀的。此招一出，立馬迎來了強烈的反響。遵從少數服從多數的遊戲規則，一些不情願的學生也只好被迫參與進來。
使用一點時間改變教室的布局后，盛大的勞作在老師的引領下一呼百應地展開了。
“星……星媛同學，你……你沒事吧？”
課程進行了一半，一位男生拿着毛筆錯愕地看着眼前冒着火氣的搭檔。
“我沒事，我很好！”
嘴上這麼說，可臉上擠出的笑意明顯帶着敵意。她磨墨的力度有些誇張，圓實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對面有說有笑的兩個人。
安奈這個傢伙，一定是故意的。寫幾個漢字用不着黏那麼近吧！伶路也真是的，幹嘛一臉愉悅的表情啊……少女纖細的手臂微微顫抖，心中的怨詞不停地打滾。
雖說兩人靠得很近，但他們談論的對象全是關於書畫作品的內容。也許是她太過積極的舉動，還有少年不厭其煩地細心講解，這副光景在少女眼中被曲解成曖昧了。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短暫的一課讓很多學生受益良多；但對少女而言，這節課卻是備受煎熬的存在。
下課後，每組學生都交出了滿意的作品。伴隨着興緻未了的各種討論，班上的學生也陸續背着書包回家去了。
“星媛，這節課是不是很有創意啊，你們的作品完成得如何？”
夏伶路走到正在整理書本的佟星媛身邊，用和煦的語氣諮詢她的感想。
“馬馬虎虎，那你呢？”
星媛扭過頭不去看他，言語中夾着淡淡的冷漠。收拾完桌上的物品，她離開座位，閉着眼睛好像在鬧彆扭。
“嗯！真是難忘的一課。”
聽到回答，她的臉頓時出現了陰霾，眼角微微皺起眉頭。
“哎呀，我們的星媛是怎麼了？你看起來好像沒精神啊！難道組合的男生不合你胃口？”
走過來的石安奈眯着眼，如盛開的花朵般露出輕柔的微笑。她留着一頭長而光滑的黑色秀髮，雖然穿着同一所學校的制服，但她高雅的氣質和與生俱來的美貌完全不被俗氣的校服所掩蓋，無論走到哪她都是惹人注目的女孩子，她也是學生會全票公認的校花。
“才沒有，倒是你，看起來似乎挺開心的！”
“哦，是嗎？那是因為學到了很多東西呀！沒想到能和伶路組合到一塊，老師想得真周到。希望下次也可以……”
“哼！既然這樣，你們乾脆一起回家慢慢討論算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星媛提高了嗓音，回視了兩人之後快步走出教室的門，大步大步地向前邁進。
“星媛……是怎麼了？”
望着她遠去的背影，伶路待在原地自己疑惑着。
2
長長的街道里，佟星媛孤零零地走着。
此時，她心中壓抑的情緒揮之不去，再加上天氣的作用，原本低落的心情更是染上了一層灰。
關於眼前這位高中生，雖然她不是一個情緒消極，容易遷怒他人的女生；但每次讓她心情不快的罪魁禍首，基本上都拜剛才的少女所賜。她自己也意識到，作為好友同時是感情上的競爭對手，在很多方面確實不如石安奈。她不僅美貌出眾，還是品學兼優的富家小姐。有這樣一位出身非凡的強勁對手，她的戀愛之旅早就布滿了荊棘；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她跟石安奈曾經有過約定：既然同時喜歡一個人，那麼不要採取告白這種俗套的方式與對方建立戀愛關係。而是使用女性獨有的優勢，發揮各自的魅力去打動對方，讓他發自內心喜歡上自己，最後在兩人之間做出選擇。
這是初中以前的約定，而且是石安奈自己提出的 。自從升上同一所高中，她一直遵守着兩人之間的秘密。既沒有在她面前，也沒有私底下跟夏伶路告白，一直都是主動地上前表現自己。當然，佟星媛也不甘示弱地積極反擊，只不過最後春風得意的人依舊是她。
還有一點，早在作為新生參加開學典禮前，佟星媛跟他們其實不在同一間教室。真實的情況是，石安奈從學校提前拿到了班級的花名冊，看到上面的結果，她私自動用了父親在學校中的關係，將佟星媛重新安排到新的班級，也就是現在的教室；不過，這件事她並不知道，石安奈也沒打算將這件事告訴她。
總而言之，石安奈身上有很多顯眼的閃光點，是個綻放出耀眼光芒的美少女。至於佟星媛，她自己也不知道有什麼內在魅力能夠和對手一較高下。從外表上看，該凸的不凸，其餘身體比例均為一般； 從性格上看，除了在夏伶路面前像女生，在其他異性身邊，則表現出像假小子一般的趣味。還有就是，她不但沒有自己的彩妝，而且從不使用廉價的香水，自家的衣櫥里連一件像樣的短裙都沒有。
雖然這些都是鐵板釘釘的事實，她自己也認了；但一想到她甜美的笑容下隱藏着賊笑一般勝利的表情，稍微壓抑的氣還是不往一處來。在其作用中，她的肩膀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低下頭喃喃自語道：
“可惡！可惡！臭安奈，笨蛋伶路！我不會認輸的。還有，我為什麼要丟下他們自己回家呀？他們兩個又在幹什麼呀？”
她有些懊惱地發出苦澀的語氣。雖然是多慮了，但卻止不住胡思亂想的畫面。為了驅散腦中的不愉快，她加快了腳步甚至產生跑起來的念頭。然而在道路中央，所以的動作突然止步了。
原來，在柏油路的半道上，一個長相奇特的易拉罐映入她眼帘。
在這裡，暫且先撇開博人眼球的易拉罐不談。首先，對於這種亂扔垃圾的行為她一向充滿了厭惡，更何況現在糟糕的心情急需發泄的地方。所以，一股壓抑的衝動無法挽回地湧上心頭。在心理驅使下，她上前幾步，鼓足腳力完全無顧慮地朝着易拉罐猛踹了過去。
隨着“噔”地一下清脆的聲音，被踢飛的易拉罐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然後直接撞在了附近的電線杆上。
發泄完自己的情緒，接下來，佟星媛蹲在地上開始喘氣——
不對！她的樣子有些奇怪。只見她用雙手揉搓的力道摁着自己的鞋跟，臉上做出痛苦的表情。她雙眼緊閉，聲音抽噎道：
“好痛啊！痛死了！”
在這個只有一人的寬敞街巷裡，兩個聲音幾乎同一時間脫口而出。
“可惡，幹嘛學我說話呀！只不過是個……”
她突然愣住了。好像意識到什麼，她瞪圓了眼睛循聲望去。雖然腳趾頭還在隱隱作痛，但她已經沒有心思去感受了。
她站起身本能地後退幾步，平緩的心跳開始加快節奏，呼吸也變得不平穩，身體更像觸電般有些麻木。不一會兒的時間，她被內心衍生出的恐懼所侵襲，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真是沒教養的傢伙，你誰呀！為什麼一腳踢過來啊？”
感受到對方怒火中燒的語氣，在驚嚇的同時，她的全身起了雞皮疙瘩，連汗毛也跟着豎了起來。
佟星媛無法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那個易拉罐，被自己踢飛應該只是可回收物品的東西，竟然講話了！
“我知道你在那，你到底想幹什麼？”
發出聲音的易拉罐不斷地散發淺紫色的熒光。讓人乍見之下的第一眼，還真誤以為那是用高端技術跟藝術效果相鋪而成造就出的工藝品，很多人也願意往這方面去想；然而，這個來路不明的黑色東西，卻像粗獷的男性一般，用低沉渾厚的聲音不依不饒地追問。好端端的美感，讓人愜意的想象很唐突地中斷了。
很顯然，眼前的易拉罐並非是與其外表相一致的存在。他跟人類一樣，擁有認知客觀物質世界獨立的意識。雖然他的體型稍顯渺小，但金屬環繞黑色皮革下的深層內心中，卻透露出一股不由分說的，讓人神聖不可侵犯的氣息。
短暫的沉默后，佟星媛平定下自己跌宕起伏的心情，接着鼓起勇氣往前邁開兩步。保持警戒的意識，她匪夷所思地看着電線杆下正在發脾氣的易拉罐。
“你……你是誰？明明沒有嘴，為……為什麼會講話？”
“居然問這麼愚蠢的問題。告訴你，我可是……”
回答突然中斷了。感受到一絲不安的情緒，佟欣媛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雖然擺在眼前的依舊是那副模樣，但感覺上它好像在思考。經過幾秒鐘的沉默后，它接着做出反應。
“奇怪？我……是誰呀？”
——誒？
他的回答讓少女感到出乎意料的滑稽，原本壓抑的緊張感頓時戲劇性地消失，表情一下子放鬆起來。在確信眼前的生命體沒有危險后，她終於鬆懈了下來，平靜地邁開步子拉近溝通的距離。
“你……是機器人嗎？
“不要把我跟你們人類無趣的發明混為一談！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無禮的傢伙！”
“對……對不起！我叫佟星媛，是育丹高中二年級學生，我並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給你造成傷害，真的很抱歉！ ”
她連忙低下頭，坦率地道了歉。
“那個，你不知道自己是誰嗎？雖然有些奇怪，但你的外表跟普通的易拉罐沒什麼區別。如果說唯一不同的地方，應該是你身上那些從沒見過的紅色花紋。”
“我只記得自己是噬靈，名字還有其它的都想不起來了。被你一腳踹醒后，就發現自己在這個鬼地方。”
想到自己冒失的行為，她做出了一張尷尬的笑臉。她歪了歪嘴唇，用淡定的口吻接著說道：
“原來是噬靈啊……”
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不停地冒出一大堆問號。畢竟自己有錯在先，所以她也不好意思多問什麼。
“看樣子是失憶了。你打算怎麼辦呢？要在這裡等你的主人嗎？”
“真啰嗦，你管太多了，我哪有什麼主人，快給我消失！”
易拉罐不耐煩地低吼道。既然他的態度這麼生硬，她也只好選擇離開這裡；但剛走不遠，天空開始飄起了小雨。她伸出手承接着雨水，仔細掂量后中途折回去了。
“誒！你幹什麼？”
她走近電線杆，非常輕易地將易拉罐捧在了手裡。那些意料中的鈍重手感完全超出預料，這一點讓她驚噓不已。
“眼看要下大雨了，與其呆在這變成落湯雞，倒不如跟我一起回家吧。”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到人類家裡，放開我！”
易拉罐稍顯激動地說道。雖然那副樣子依舊沒什麼變化，但透過手裡的觸覺，依然能強烈感受到對方不情願的反抗。也就是說，他現在正在極力掙脫佟星媛的束縛。
“好了好了，把你丟在這我也不放心呀！再說你的主人未必會沿着這條路找你吧。從明天起，我會幫你一起找主人，直到出現為止！”
宣告結束，即便易拉罐始終掙扎着，他們還是頂着逐漸磅礴的雨回家了。
3
佟星媛的家距離學校徒步約十三分鐘，是一棟兩層樓的透天建築。她從交通路口一路衝刺過來，很快就要到家了。正當她打算跑到家中，直接衝進浴室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什麼，在鐵藝門之前停了下來。對着手裡的易拉罐，她壓低了聲音說道：
“嘿，進去之後請不要講話，如果被家人發現了你，真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
易拉罐沒有回答，而是熄滅了自身的熒光。作為默許的答覆，星媛將他放進裝有教科書的挎包里。在原地深深地吸入一口氣之後，她以一副淡然的表情穿過外門，走近屋子，打開了那扇古典韻味的大門。
“我回來了。”
走進玄關，她用平日慣有的動作換好拖鞋，來到走廊上。
“回來啦！”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左手邊的客廳里傳來，那是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
“怎麼這麼晚，早上不是說好帶上雨傘的嗎？看看你校服都淋濕了。”
個性溫柔賢淑的母親將手裡的毛巾遞給欣媛。這位知識型女性注視着她的舉動，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披着圍裙，頭髮歸攏於腦後，盤繞成髻。
面對母親的詢問，佟星媛若有所思地避開她的目光，猶豫了一下后做出回答。
“抱歉，因為突然想到筆記跟作業落在學校里，所以又跑回去了。”
“這樣啊！真拿你沒辦法，快去洗澡吧，別感冒了，媽媽這就做飯。”
說完，她一個轉身走進了與客廳相對的廚房。看見母親忙活的身影，她懷揣着秘密，一溜煙地爬上樓梯。
“嘿喲！”洗完澡之後，星媛走進二樓的房間把電燈開關打開，懶洋洋地躺在舒適柔軟的床上。
“不好，忘了一件事！”
說著，她迅速爬了起來，朝着水藍色窗帘下的書桌走了過去。
“哼！還以為你把我給忘了。”
“不好意思，我一泡澡就會忘了時間。”
星媛雙手合掌，笑眯眯地連連道歉。
“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呢？易拉罐先生。”
“不知道，隨你怎麼叫。”
“這樣啊！那……就叫你小黑好了。”
“開什麼玩笑，這明明是狗的名字！”
“原來你知道……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隨你高興好了。不過話說回來，你的房間還真是相當簡略啊！據我知道的常識，應該會有可愛的裝飾或是粉色牆紙之類的東西吧！難道是我誤解了？”
“你是從哪知道的呀？我又不是某個人——哎？等等！難道……你看得見？”
“我好像沒說過我看不見吧？”
看着一臉愕然的少女，易拉罐有些得意地發出調侃的話語
“喂！你做什麼？”
她走近書桌，毫不客氣地將他拿在手裡來回翻找；但無論她怎麼努力，都沒看出個所以然。
“奇怪？我怎麼找不到眼睛的部位？”
“拜託，我的視覺與空間整個相連，就算呆在這我也能看見外面的一切。簡單地說，我的眼睛無處不在，就是這樣。”
“那……那麼！我洗澡的時候，你該不會全部……”
她嚇得裹緊浴衣倒退幾步，臉頰開始泛紅。
“才沒有呢，我又不是偷窺狂！而且我根本不是人類。再說了，就算你的長得還可以，充其量也不過是個飛機場……”
“鐺”地一下，一記響亮的拳頭如閃電般敲在易拉罐頭上。
“這種事不用你操心。我看還是叫你色狼好了！從剛才開始你都在看哪裡呀？”
星媛雙手交叉，擺出架勢。她豎起柳眉，用帶刺的表情凝視着不發一語的易拉罐；但很快，她又做出認輸的表情，吐了一口氣之後主動開口道：
“現在說回來，你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嗎？除了是那個什麼噬靈外就沒有其他記憶？”
“我還有個妹妹，叫夜鈴丸。關於其它的，自己從哪裡來，做過什麼事，又為什麼在這裡完全沒有印象。”
“夜鈴丸？好奇怪的名字。那麼，她在哪裡，說不定你妹妹也在廣崎市。”
“不知道！”
想都不想的回答猶如一盤冷水，頓時澆滅了她全部的興緻。
“唉，你這失憶太不科學了吧……”
“呵呵！先不聊我了。說說你吧！這個相框架里的人是誰呀？”
——嗯？
在他的疑問下，星媛轉移了筆直的視線。她伸出手探過身去，將轉移話題的物體拿了起來。
“好懷念呀！他們兩個是夏伶路和石安奈，是我最好的朋友。這是我們為了祝賀初中順利畢業拍的留念照……”
“哦，原來如此！不過靠那麼近，難道是男朋友！”
“誒！不……不是啦！不要亂說！還……還不是啦……”
她臉頰通紅，聲音哆哆嗦嗦。
“原來你喜歡小白臉呀！”
“啊！小……真是的！他才不是什麼小白臉呢！我說你呀……”
說話間，就在這時，從房門外傳來了一陣吱嘎吱嘎作響，踏着實木樓梯的腳步聲。感受到有個氣息正在向自己靠近，星媛立刻做出反應。過了幾秒鐘之後——
“奇怪？你……在跟誰說話！講那麼大聲？”
佟星媛的母親轉動門把打開房門，看着燈底下寫作業的女兒，她站在門口一臉疑惑地發問。
“難道……是男朋友？”
聽到母親戲謔般的話語，她順手抓起一邊的手機，以篤定的語氣回答道：
“才不是呢！只是跟班上一位要好的女生閑聊罷了！”
“這樣啊，那……快把衣服換好別著涼了，然後下樓吃飯。”
“好，知道了！”
看見她重新關上門，又一陣腳步聲確信離開后，星媛才終於鬆懈了下來。
“唉，怎麼可能是男朋友嘛！就算如此，也不可能大聲到讓你聽見好嗎？”
吐槽完畢，她再次轉過身將易拉罐從抽屜里拿了出來。
“這怎麼回事？我媽好像聽不見你的聲音。”
“讓她聽見也可以，你確定要這樣？”
“不不不，我只是隨便問問，這樣我就放心了。不過這都能做到，你還真是奇怪的人……說錯了，是噬靈！”
說完，她慢悠悠地走近衣櫃，開始挑選合適的居家服。
“真想知道你的主人是個什麼人物？該不會對方也不是人類吧！”
這種看似合理的設想在她腦海一閃而過；但作為幽默的玩笑，她也很快搖頭驅散了。
“這個家只有你跟母親兩個人居住嗎？”
“……！”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她措手不及，腦袋微微一顫。從這時起，房間里的氣氛頓時扭轉了。
她垂下頭，停止了手裡的動作，經過一段不諧和的沉默之後，她轉過身回望着易拉罐，以沉重的語氣開口了。
“對呀！因為我是獨生女。而且……爸爸已經過世了，在七年前……”
提起過去欲言又止的往事，她露出了一臉悲傷的表情，眼神中充滿了難以掩飾的哀傷。拿好衣服之後，星媛不發一語地往房門走去。在桌上的易拉罐沉默不語，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不受歡迎的話題，他默默地尊重這股凝重的氣氛，目視着她走出這個房間。
“媽！今天晚飯做了什麼呢？”
“你自己來看不就知道了。有味噌湯、花椰菜還有番茄醬烹飪的牛肉。”
“你又說出來了啦！”
“哦，抱歉，下次不會了……”
“算了，反正你一定會忘記！”
母女倆簡潔的對話並非包含什麼深意，只是星媛為了讓氣氛輕鬆起來，單方面進行的嘗試。過了一會兒，在擺好餐具的餐桌上，迴響着她們開朗的笑聲。
4
四月最後的周末，天氣晴好。與往常無異的夕照之下，本着最後休假日放鬆的目的，佟星媛來到位於郊區的聚心遊樂園。這一天她穿着一件針織衫，梳着一口單馬尾的髮型。她靠在椅上，對着手裡的易拉罐發起了牢騷。
“唉！已經十多天過去了，還是沒有找到你的主人。明明都貼了不少的失物招領，難道失主不是本地人？”
她露出了一臉苦悶的神態，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
“為什麼你要這麼熱心地幫我？你大可以將我丟給警方一走了之的。”
聽到這樣的回答，佟星媛神采奕奕地用食指抵着下唇，歪了一下腦袋，炯炯的目光注視着前方。
“是有想過啦，可是，你會講話呀！任誰看了都會好奇的……對吧！如果把你交給警察，想必他們不會放過研究你的機會。像激光掃描儀什麼的都用上，搞不好還打算把你大卸八塊，然後……就壞掉了！這樣你就見不到主人了。”
她揮舞着纖細的手在空中隨意比劃，然後揉成拳頭輕輕地垂在胸前。像禱告一般，她緊緊地閉上眼睛，細細的睫毛微微地顫抖。
“唉，真是單純。還有，麻煩你別那麼大聲，我說的話第三者是聽不見的。其他人已經在用奇怪的眼神看你了。”
意識到自己困窘的處境，她立馬低下了頭避開眾人的視線，尷尬地選擇了沉默。
然後，就在這時，一個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的身影正虎視眈眈地注視這裡。他的相貌有些兇惡，銀色短髮下方的額頭有一道被黑線縫着像是傷疤一樣的切口。他尖起嘴唇向前走着，正面寬闊的胸膛露出隆起的肌肉，垂掛在其中的是一把精緻的十字架。他的存在感非比尋常，遊客們的視線不禁轉移到男子身上。他露出目中無人的笑容，在眾人雙目之下開口了。
“你們聊得真起勁，我可以摻一腳嗎？”
突然傳過來的聲音讓她着實嚇了一跳，整個人直起身子，從長椅上迅速站了起來。
“你們？難道你聽得見我說話！”
“嗯！聽得相當清楚呢。終於找到你了，夜紋之瞳！”
“夜紋……之瞳？你是指……小黑嗎？”
看着與自己拉開一段距離的男子，她不知為何有些緊張地說道。也許是他的出現攜帶着一股不詳的氣息，讓先前的鬆勁蕩然無存了。
“哼！沒想到你也墮落了，竟然會挑個小女孩當你的貢靈使……”
“請別無視我，你到底是誰！”
星媛用反感的眼神盯着眼前的男子。他穿着一身與他高大身軀相吻合的皮夾克和褲子，有着跟模特一般健美的身材。即使加上那張略顯嘲諷的嘴臉，本來也可以用完美形容的；而事實上，他不僅毫無徵兆地出現，還將自己的存在不當回事直接無視了。這一點讓她略感不爽，於是如此地詢問道。
顯然，這一聲輕微的低吼發揮了它的實際作用，耶門鏡聽后終於轉移了注意力。他嘴唇收緊，挪動視線，用尖銳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一臉不悅的少女。
“好吧！那就告訴你。我的身邊也有一位跟他一樣的噬靈。號鬼十三人之一——黑掌鬼·耶門鏡就是本大爺的名字。”
“號……號鬼……什麼？”
星媛一臉茫然，像鸚鵡學舌一般重複着對方莫名其妙的話語，他說什麼完全不知所云。那些從男子口中說出來的，讓人摸不着頭腦奇怪的稱謂，全是她前所未聞的陌生概念。
“沒想到喚醒夜瞳的竟然是個小女孩，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
“啊！這……這個嘛……”
“看樣子你對我好像有所了解。那麼，我為什麼會失憶？如果我有主人，對方又是誰？”
“誒？難道他不是你的……”
“他剛才也說了，身邊也有一個跟我類似的傢伙！而且，他全身散發著有別於生物的氣息。別靠近這個人，他絕不是什麼善類！”
“別這麼說我嘛，夜瞳，我好歹也是活生生的人類啊！好了，小姑娘。小孩子的遊戲已經結束了，它可不是什麼玩具，把它交給我吧。”
“我不要！既然你不是主人，我不會交出來的，你這個壞人！”
星媛態度堅決，側過身將易拉罐緊緊握在手裡。
“我實話告訴你吧，他的主人已經死了，被他親手給……”
耶門鏡沒有往下說，但言外之意她也在頃刻間明白了。隨着兩隻手不自然地抖動，她的內心明顯動搖了。
“怎麼會！不可能！我所知道的小黑不是這樣的，他很善良！雖然平時意見不和，他也喜歡吐槽我，但每次做決定的時候都會讓着我，所以……”
“你所知道的……別開玩笑了！它的記憶早就失去了，真正的它你又了解多……”
突然想到什麼，耶門鏡頓時打斷了接下來的話。他無趣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後腦勺，臉上露出了自嘲的表情。
“真是的，我居然會跟一個乳臭未乾的小鬼扯半天。我不會再多說什麼，我已經明白你的決心了。”
話完，他舉起右手對着自己的側臉。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那中指戴着銀色牛頭戒指的手掌上，彷彿是從皮膚表面滲出的，能夠清晰地看見一團扭動的，純黑的霧狀一樣的東西從中浮動出來。
“喂！小子，你要幹什麼？”
看見眼前不同尋常的畫面，一邊的遊客也沒愣着發獃。他們從男子詭異的舉動解讀出某種潛在危險后，不由得產生了一種不詳的預感。於是紛紛上前，用厭惡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對了，差點忘了，這裡人太多，應該先清場才對！”
話音落下，還沒等眾人做出反應，他收緊了拳頭。在某種指令下達之後，銀色牛頭的戒指隨即睜開了暗紅的雙眼。他的全身也同樣散發出與黑霧一樣可怕的東西。
霎時之間，一股壓抑着令人窒息的，詭譎幽深的氛圍向四圍蔓延開來。分布在少女附近的機動遊樂設施，遊客們的笑聲、嬉鬧聲，彷彿整個畫面定格似的停止了動作。在下一秒，耶門鏡將右手甩出去，平整的路面瞬間出現了一道橢圓形的地線將兩人圍在其中。伴隨着巨大沙塵產生的爆破刨開了地面，使之凹陷下去。震波的威力也讓周邊的一切遭到了破壞。
只聽“嘣”地一聲震耳的巨響，大地開始撼動，捲起的塵風隨後飛舞着。那些站在橢圓地形外圍的人沒有防備的可能，他們無一倖免遭到了殃及。
“呃啊……！”
不到一會兒的時間，整個場地充滿了一聲聲短促、尖銳的慘叫。倖免的人倉惶出逃，畫面混亂無比。
“誒，怎麼了？”
夜瞳大聲呼喚全身僵直的星媛。她臉色慘白，緋紅的唇瓣止不住地顫抖。由於震音的影響，她的聽力還沒從耳鳴中恢復過來；再加上突如其來的橫禍沒有心理準備的機會，她表現出的恐懼直接體現在一雙麻痹的手上，易拉罐也因此順着鬆開的手掉了下來。
剛才的東西是什麼？大家，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星媛獃滯地看着發出呻呤的受傷者。在映象中，她只記得耶門鏡甩出了一個簡單的動作；可是一眨眼的時間，周圍的一切都脫離了常識隨之改變了。她跪倒在地，映入眼帘的畫面，是一片如廢墟般慘狀的光景。
“嗯！現在視野寬闊多了！”
耶門鏡對自己的行為毫無負罪之感，用一派輕鬆的口吻簡單地說道。他掃視四周，邁出輕盈的步子走了過來。
“原本我的目的是帶走夜瞳離開這裡——但我已經出手，現在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耶門鏡停了下來，他面無表情，眼神
中黑色的冷漠視線，筆直地落在少女的正面。
“再見了，小姑娘。”
緊接着，耶門鏡雙手合十，開始向後引拉。在意志作用下，釋放出的靈力宛如媒介的作用，燥怒起來的火焰隨之迸出，在他手裡不斷積蓄，逐漸以弓箭的形態成型。
在走投無路的深深黑暗之中，眼前的恐怖映入她眼帘。她產生了某個預感，再過不久即將發生一件無法挽回的事，這樣一種預感。然而面對眼前的光景，她沒有任何情理之中的行為，僅僅保持原來的姿勢呆在原地。不管內心怎樣害怕，即將發生的事是無法停止下來的，她只能做出這種反應了。
耶門鏡看了一眼不為所動的少女，時機已經成熟。這一刻，他的手宛如絕望的死神一般鬆動了箭桿的末梢。然後，在一瞬間內——
“炎具枷土律！”
“星媛——”
散發出巨大存在感的箭矢發出破空而來的咻砰聲響，如同爆炸一般的氣勢加速起來。它疾飛帶來的高溫使地面粉碎，發出焦臭味。在慘劇即將發生的預感之中，猛烈的火焰帶着驚人的殺傷力襲向少女的頸部，就在這時——
一個人影猛然間從少女的一邊亮出了臉，他揮出左手，全然不顧對面露出愕然表情的男子。在千鈞一髮的時刻，他徒手阻擋了突進而來熊熊燃燒的長箭，改變了兇險的攻擊軌道向上彈飛。被彈出去的箭頭帶着冗長的身體像蛇一飛掠而過。伴隨着遠處物體的爆炸颳起的強風，一雙銳利的綠色雙瞳正瞪視着臉色巨變的男子。
“真沒想到你居然會現出本體，完全超出預料的發展呢！夜瞳之瞳。”
“對方不過是女孩子就採用這種攻擊，剛才那一下真會要人命的，你這個混蛋！”
他用攻擊性的眼神盯着滅絕人性的男子，發出弱勢的吐息。
“誒？難道你是……”
聽見耳熟的名字，星媛不敢相信地將眼睛大睜了起來。為了確認什麼，她左右巡視了空無一物的地面。無論怎樣嘗試，她都沒有看見先前的易拉罐。
聽見少女恢復常態的語調，夜瞳回頭瞥了她一眼。他穿着一身松垮的制服，一頭金髮向後背。
“抱歉！因為我把你扯進來了。快點離開吧！這裡很危險。”
現出本體之後，他的聲音不再顯得低沉，渾厚的語氣此時變得像年輕人一樣清脆。
“好……好帥！”
星媛抱持難以理解的心情凝視眼前的男子。對於那個背影，她有一種漠然的印象。她花了數秒的時間才理解到，藉助類似神力的異能保護了自己的人，正是剛才的結伴同行者。
如果仔細端詳，他的容貌跟聲音一樣顯得年輕。從外表上看，雖然表情有些平淡，但清澈目光下左右對稱的臉龐——毫無疑問，那的確是英俊的美男子。
如果以人類的角度考慮他的年齡，他看上去最多十七八歲左右，比佟星媛大不了多少
不過，需要強調的是，噬靈雖然和人類一樣流着溫暖的血液，但作為遠古物靈當中與生具有身負異能的物種，他們擁有比人類更強悍的體魄。無論是能力、意志跟生命力，都是普通人類無法比擬的。在常人觀念中，他們就等同於妖怪一般的存在；而事實上，夜瞳的實際存在遠超他的表面年齡。
5
緩過神之後，佟星媛慢慢恢復了正常的思考水平。她逐漸意識到，這個人在生死關頭保護了自己。如果耶門鏡說得沒錯，他就是近一個月來一直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小黑。
“不要磨蹭了，快走吧！”
“可……可是，你怎麼辦？還有你的手，好像在流血？”
她扶着地面站起來，用手指向了夜瞳擋下火炎箭矢的左臂，深紅的液體從袖口順着指尖滴了下來。
“不用擔心，用你們的話來講只是擦傷。我跟他做個了斷之後再去找你。”
“可是……”
“拜託了。”
他的請求中，帶着一種類似下定決心的嚴肅語氣。
“那麼，你一定要來，我在前面等你。”
夜瞳沒有回答，也沒有目送後方的人離開。他待在原地，警惕着耶門鏡的一舉一動。
“好了，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夜瞳抖擻了精神，做好了迎敵的準備。
“哼，省省吧！噬靈之所以擁有實體，就是通過吞食人類生魂的靈氣實現的。當然，如果過於依賴象徵生命力的靈氣，就會相對縮短人類的壽命。因此才會有‘人使’不被世人熟知的存在。我們擁有自己的靈約者，並且能將自身的靈氣轉化為靈力作為相互聯繫和使用能力的基本能源。通過這樣的方式，既不用損耗不可再生的生命力，也能滿足噬靈維持自身的需求……”
“啰嗦了半天，你到底想說什麼！”
“很簡單。你不惜用上自己殘存的靈力也要跟我對抗——更重要的是，那個小女孩身上的靈氣沒有被吞食的跡象。即便失去了記憶，但吞食人類生命力應該是你們潛在的本性才對。你，就那麼想保護她？”
“我不會讓你傷害佟星媛！不要因為我把無辜的人扯進來。無論是她，還是這些受了傷的人！”
“這也不是我的本意啊，如果她從一開始就放聰明一點的話，也不至於發生這種事吧！說到底你還是要跟我打。就憑你現在的靈力，維持身體就已經很勉強了！哪來多餘的力量呢？”
“這種事，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夜瞳抱定決心邁開簡單的步伐，看到這一幕，耶門鏡卻做出了一張倦怠的表情以示回應。
這時，一陣春風在兩人之間吹過。在這個瞬間，伴隨一聲吶喊，夜瞳爆發性地從原地暴沖了過去。
很快的，夜瞳以常人無法企及的速度來到耶門鏡的面前。抓准露出的空檔，夜瞳將全身的爆發力灌注在右拳，猛地一下揮了過去。
按照常理，像這樣猛烈的出擊，它所帶來的破壞力應該可想而知。只要有危機意識，任誰都會做出防備吧！按道理應該是這樣，但對方偏偏沒有閃躲的打算。他毫無動作地站在那裡，那張沒有表情的左臉，就這樣直接挨下了這一拳。
結果出乎意料，夜瞳難以相信地看着眼前不為所動的身影。自己明明已經揮出強力的一擊，可對方的身體猶如嘲笑一般依然站在原地。看見毫無起色的效果，他再一次加大了往拳頭灌輸的力量，連地上的岩石也被踏碎了；但遺憾的是，他的臉部除了在拳頭作用下自然扭曲外，身體和頭部也只是稍微往後傾斜，連一點外傷都沒有造成。
實際上，夜瞳揮出的拳頭，它的速度和力量確實是不容小覷的。當然，這隻不過是以常人為標準參照下的結論。面前的男子，從出場到現在，一直都是與常人迥乎異同的存在。難道真如他所說的一樣，以夜瞳目前的狀態，根本不具有與他同等抗衡的能力？
“誒，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再怎麼樣我也是‘號鬼十三人’之一，這種程度的打擊根本不痛不癢！你不明白嗎？”
說著，還沒等夜瞳驚訝的表情從臉上消失，耶門鏡順手抓起他的手，屈膝后的腿神速地重擊在他的腹部上。在一瞬間遭到突襲后，他發出痛苦的呻吟，兩隻手捂着受創的部位退開了幾步。在意志強撐下，他勉強抑制住刺激喉嚨的嘔吐感，沉下了身體的重心，繼續保持站立的姿勢。
“面對我這個‘十三人’，現在的你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頂多也就是耐打罷了……”
“十三人十三人，你老是把它掛在嘴邊，該不會這所謂的稱號就是力量的象徵？”
已經用行動驗證了兩人實力的差距，夜瞳強忍身上襲來的疼痛，帶着苦笑發出諷刺的話語。
“可以這麼認為——不，事實就是這樣。所以，你不可能戰勝我的。我不想弄傷你的身體，還是跟我一起走吧，夜瞳！”
“少做夢了！不管你有什麼目的，我都不會跟你走！”
“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誰嗎？在失去記憶前又幹了些什麼？”
“這種事用不着你費心，我會靠自己去尋找答案。”
“是嗎？我明白了。”
“什麼？”
“看來問題不是出在你身上呀！你之所以那麼固執，就是因為重視那個小女孩吧。”
“喂！不要把她扯進來，這跟她一點關係關係都沒有！”
“如果她不在了，你是不是對這個地方也就沒什麼留戀了……”
耶門鏡帶着惡意的笑容，完全沒有把對方的反駁納入考慮範圍。他閉上眼睛，將心中絕對肯定的想法自顧自地發表出來。
——開什麼玩笑！
夜瞳在這番話的挑唆下徹底憤怒了。為了阻止這個男人，他忘卻了身上的疼痛，再一次朝他沖了過來。
然而，站在原地的他像等待這一刻似的伸出右手，以最好的時機將掌心按在了夜瞳疏忽防備的胸膛上，然後——
“壓魄靈襲！”
失去冷靜后，夜瞳採取的攻勢到處是破綻，他只是微微一傾便輕易躲開對方的攻擊。在碰觸到夜瞳的那一剎那，他從手裡釋放出來的，是一股有別於靈力，只是稍作性質的改變就將“氣魄”實化為半透明真實的衝擊。不管肉體有多堅固，集中在掌心的衝擊毫無懸念地重創對手並將身體彈飛。整個人在空中滯留一會兒後頭先着地摔在了地上。
頃刻間，他感受到自己差點失去意識。他躺在地上，歪曲的視線漸漸迷糊，嘴邊溢出鮮血的同時不斷喘着粗氣。他試圖振作起來，可是身體像灌了鉛一樣難以動彈；就在這時，耶門鏡的腳步聲在他耳畔響起。意識到這項舉動的可怕後果，憑着頑強的意志，夜瞳倔強地讓身體恢復能夠控制的程度，側過身一把抓住了耶門鏡走過面前的腳踝。
“等等！你……你要去哪裡？”
看着耶門鏡俯視着自己，夜瞳半睜着眼，以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嘶啞聲音追問道。
“這還用說嗎？用不了多久我會再來找你；當然，帶着她的屍體一起……”
他的嘴角微微上翹，擺出了一張險惡的表情詭異地笑着。為了不耽誤時間，他決然甩開夜瞳的手，朝着遊樂園的門口快步走去。
“給我站住！我們還沒有分出勝負！”
“連站都站不起來了，你還能做什麼呢？看來我的推斷是正確的，給我老實地待在這吧！”
“喂！回來！不要走！你的目的不是帶走我嗎？這樣就夠了吧！你還想要做什麼呢？喂……”
夜瞳拚命地大聲嘶吼。看着耶門鏡不斷遠離自己，他決定委屈求全答應跟他走。至少不能讓星媛受到半點傷害，他是怎麼想的。
然而，苦澀的決斷並未換來心中期待的結果。耶門鏡無視來自背後的問話，他的步伐既沒有停止，也沒有動搖的跡象 。從他穿越遊樂園門扉的行為可以看出，他是鐵了心把目標鎖定佟星媛身上。
6
在街市內的商業區，佟星媛從附近的電話亭里走出來。當她來到十字路口，還沒來得及平緩亂成一團的思緒，遠遠地在擁擠的街道中看見了一個可怕的身影。
是他！怎麼會？星媛瞪大了雙眼看着耶門鏡朝自己的方向走來。她沒有忘記之前發生的事，他是衝著自己來的。
小黑到哪去了？為什麼是他？
一想到這個冷酷的傢伙隨時都會發動襲擊，在街上大鬧，那麼住在這個街上的人都會捲入其中。考慮到這一點，她迅速環視了一下四周，朝着商業區對岸，也就是大鐵橋連接的住宅區跑去。
小黑答應過我一定會來的！所以，現在要做的，就是儘可能把他引到沒人的地方，這裡太危險了！我……我一定要堅強起來！
星媛一邊快馬加鞭地奔跑，一邊鼓勵着自己膽怯的內心。
“沒用的，不管你逃到哪結果都一樣。”
他注視着與自己拉開一段距離的少女，以篤定的語氣說道。隨後，接到報案的民警火速趕到了騷動現場。不過，當他們抵達遊樂場時，夜瞳已經離開，那裡唯一剩下的，包括受了重傷急需送去醫院在內的許多傷員。
與此同時，在一條寬敞僻靜，而且也是佟星媛每天放學必經的街巷裡，一個相貌英俊，但又顯得狼狽不堪的男子倚着牆面，緩緩地向前行走。他目光黯淡，四肢無力。縱然內心極不情願，他的身體還是像預示了什麼開始時隱時現，很快倒在了地上。
“可惡，靈力不足，看樣子到極限了。明明已經答應過她的……”
他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呢喃，視線迷糊的雙眼不甘心地漸漸閉合。
這時，在這個街巷的拐角處，一個年輕的男子迎面出現在步行道上。他披着一件風衣，手裡拎着便利袋，從上面印刷的字樣可以辨出，他應該是從書店步行回來的路人。
然而，這個碰巧出現的路人並沒有筆直地穿過這裡。他走在半道上，視線所及的範圍突然出現了一個趴伏在地上人影。看見這一幕，他連忙跑了過來，試圖確認對方的情況。
“喂！沒事吧！你怎麼了？”
他扶起一身灰泥的夜瞳，剛要說什麼，他的擔憂頓時轉為驚訝。
“你……你的身體……”
他臉色發青，表情有些痙攣。察覺出自己接觸的人是個超乎尋常的存在，感應到腦中發出的危險信號后，肉體下意識中做出了反應。至少應該先鬆手，他做出了這個舉動。然而起身的那一刻，卻被他死死地抓住衣角。
“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夏伶路。”
夜瞳難以掩飾內心的喜悅，接連換了幾口氣；但即便如此，他也只能以微弱的語氣喊出對方的名字。
“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現在，她有危險了，佟星媛有危險了。你一定要趕在耶門鏡之前找到她！要不然會被殺的……”
“等等！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懂啊？”
“不要廢話了，快去呀！她就在前面廣場附近……”
夜瞳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最後的話表達出來，他認真嚴肅的表情不給對方懷疑的機會。在這股氛圍中，夏伶路也逐漸轉變了態度，開始緊張地正色說道：
“我明白了！”
“一切拜託你了。”
他下定了決心從地上站起來。與夜瞳道別之後，他甩掉了手中的便利袋，並強而有力地邁出腳下的步伐，朝着反方向跑去。目送他的背影完全離開之後，夜瞳昏了過去，身體開始變化，從表面滲出了櫻桃般大小的藍色圓球。漸漸地，他的身體消失殆盡，變成了毫無光澤的易拉罐。
雖然不清楚怎麼回事，但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你一定……要平安無事啊，星媛……
伶路在心裡祈禱似的反覆訴說，在大馬路上像田徑遠動員一般一路狂奔。
臨近黃昏，在如鮮血一般的緋紅夕陽之中，佟星媛來到了遠離城市中心，規劃為工商企業專用的地區。這裡距廣場不遠，視野所及的範圍全是鱗次櫛比的大樓建築，即便是大白天也很少有人經過這裡，因此顯得格外清靜。
這一趟長跑過來，加上自己在學校是數一數二的運動健將，因此她充分自信已經甩掉了耶門鏡。她跑進街角的巷口停了下來，休息片刻后，她靠着牆小心翼翼地回神探測經過的路線。原本以為一切都按計劃順利發展，但眼睛看到的結果遠遠超出意外，再一次將她推向了絕望的深緣。
“怎麼會這樣！我明明用跑的，為什麼就是甩不掉？”
星媛難以置信地退到牆的另一邊。她的雙腳開始發軟，額頭上的汗珠不停地滾落在衣襟上。那個所有事端的發動者，追蹤而來的耶門鏡正走在街道上。看他一臉自信滿滿的樣子，顯然是清楚自己的目標，就躲在不到三十米距離的巷子里。
她似乎慌了神。在這個緊迫的時刻，耶門鏡正逐漸拉近跟自己的距離。在本能的驅使下，她應該繼續採取逃跑的舉動才對；但連她也無法抗拒的是，恐懼之下的身體，根本不聽自己的使喚，她的腳跟只是拼了命地往後退。
怎麼辦怎麼辦……她好像聽到了那迫近的腳步聲，在心裡恐懼地反覆念叨着。她被眼前的危機深深威脅，完全沒有注意到後方悄然行動的人影。正當她確信自己的命運已經註定的那一剎那，背後的人瞄準時機，出其不備地蒙住她的嘴巴，挽着她不由分說地朝藏匿的地點靠過去。剎那之間，兩人就如同消失了一般不見了蹤影。
沒過多久，耶門鏡抵達了巷口。可剛一站住腳，眼前所看到的，應該有個少女在生命終了前絕望哭泣的場景，竟然是這樣的。
“切！怎麼回事？剛才明明在這裡才對，怎麼那麼快就不見了？”
他下意識地咋了一下舌。眺望着毫無人影的通路，他的心裡有些惱火。為了一探究竟，他放慢了腳步向前行走。
不過，必須提到的是，這個狹長的空間，這裡的衛生真是糟糕透了。遍地流淌的污水還有成堆的垃圾第一時間映入人的視界。擾人的蒼蠅嗡嗡直叫，還時不時傳來一股惡臭刺激人的鼻孔。原本心裡不爽再加上這幅光景的襯托，他竟然信以為真離開了這裡，徑直地穿越巷子的彼端，揚長而去。
這時，躲在暗處的兩人由於窄小的空間緊緊擁在一起。他們屏住呼吸，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聆聽外面的動靜。這個時候，耶門鏡確實走掉了，但為了安全起見，他們還是整整待了七分鐘，連氣都不喘一下。
“死就死吧！受不了了！”
到達極限的星媛猛地一下掀蓋而出，整個人躍出馬口鐵材質的垃圾桶，在一邊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我要被熏死了！好臭！這到底什麼味道啊？”
接着，垃圾桶中的另一人也同樣跳了出來，倚着牆面做相同的動作。
“謝謝你救了我，伶路，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
“比起這個，那傢伙為什麼要追你。我聽一個人說他好像要殺你……”
“是不是長得很帥，留着一頭金色頭髮的人？”
聽見他口中提及的那個“人”，星媛連忙抓起他的衣角急切地詢問，焦急的眼神中充滿了擔憂。
“沒……沒錯！不過，他的樣子真的很奇怪，而且……他好像奄奄一息了。”
“的確是小黑！”
“你要去哪裡？”
他一聲喊住了轉身離開的星媛。
“拜託，請告訴我這到底怎麼回事？”
“對不起！這件事說來話長，改日再跟你解釋吧！”
說完，星媛向他問出夜瞳的所在後，獨自一人跑出了巷子，只留夏伶路在原地暗自思索。
日落西山，取而代之的是傍晚夜色的來臨。
晚上八點左右，在月光中，攜着夜色，耶門鏡孤身一人回到了已無人煙的巷子里。
“果然就躲在這裡嗎？”
耶門鏡走近馬口鐵材質的垃圾桶，對着空氣一個人自言自語。
四下里冷冷清清，連半點吵鬧的蟲聲都沒有。除了他之外，這裡還有一條嘴尖細腿，毛色粗糙的大黑狗在不遠處覓食。
“汪汪……汪……”
對着突然出現的黑影，細腿狗只是出於防備狂吠起來。
然而，惱羞成怒的耶門鏡迸發出冷冽的殺氣。他回頭瞪着那條嚇得渾身發抖的野狗。一時間，幽暗的巷子里迴響起尖銳的嘶鳴聲。
此時，在月朗星稀的夜光下，站在稀疏路燈上的隼鳥睜着血紅的眼睛注視着一切。乍看之下，它的體型與同類相差無幾；但隨後張開的翅膀牽起了靜止的夜風，畫面從這時起讓人無法將它跟同類相提並論了。它扑打硬實的翅膀眺望遠處，在單調的夜景下逐漸從視野中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