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周一。
放学后，我匆忙收拾好书包，跟筱竹打过招呼，然后急急忙忙地来到杂物室，推开了那扇斑驳脱漆的木门。
——咏晨学长像往常坐在窗台上，手中捧着那本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厚书。他抬起头来，对我露出微笑。
久违的重逢让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唔……原来如此。”
——我花费了大约半个小时，将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一点不落地告诉了学长。
这期间，学长没有插嘴，一直专注地倾听我所说的话。
“看来真是发生了很多糟糕的事呢。但是，镜无最终还是和朋友们一起跨越了难关，并且水沫也平安度过了手术——是个happy ending啊。”
最后——他笑眯眯地说。
“……嗯。是啊。”
回想起病床上虚弱地、努力地对我们挤出笑容的水沫——我感到心脏刺痛，却又充满温暖得让人几欲流泪的力量。
“虽然水沫接下来必须住院治疗一段时间。但……不管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水沫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她自己也有努力改变的意愿。并且，她和简一最终互相理解，她的父母也暂时放下了工作，专心陪在她身边——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我究竟有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将水沫从困境中拯救出来呢？
即使水沫早已脱离了危险，我依然时不时产生这样的怀疑。
就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咏晨学长对我展现欣慰的微笑，轻声说：
“当然，这是当时的事态下，‘最好的结局’了。镜无已经做得很好了，比我想象得要好得多。我很为镜无骄傲喔。”
学长的话让我脸颊发烫，却又十分感动。
直到这时——我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放松了下来。太过漫长的讲述让我喉咙干涸，于是我不好意思地躲避着学长的目光，从书包里拿出水杯，小口小口地喝起水来。
——是啊。
至少，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水沫的确被“拯救”了，但那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筱竹、简一……还有学长——尽管中间有不少令人头痛的小插曲，但他们为水沫做的远比我多得多。
（有他们在真是太好了。）
——我由衷地想道。
没想到我这样的人也能拥有朋友。而且是能够互相扶持、保护彼此的——最珍贵的朋友。
我真是……何其幸运的人。
这样的话……我或许，也总有一天，能从那个“噩梦”中解脱出来吧？
水杯空了。
我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将水杯收了起来。
这时我才发现——学长依然静静地注视着我，仿佛欲言又止。
……学长到底是怎么了？
往常，他总是悠闲地盯着书看，然后时不时地说一两句让人脱力的奇怪话语。但今天，他却合起了书，将之压在胳膊底下——认真地、有些犹豫地，望着我的各种小动作。
即使是咏晨学长——这也实在是太奇怪了。我感到疑惑不已。
“……镜无。”
终于，学长开了口。
“我想了很久……虽然可能有些操之过急，但，以镜无这次的表现来说，我觉得你已经具备了迈向下一个阶段的能力。你看，这次你不仅顺利交到了新朋友，而且勇敢地去跟陌生人打交道……我觉得，真的很厉害。”
“也没有……那么厉害啦。简一的话……嗯，因为在这期间实在是打了太多交道，所以……成为朋友只是顺其自然的结果。”
我想简一听到肯定会大发雷霆。
但，我现在并没有心思去思考别的事。
“学长，你说的‘下一个阶段’……是指什么？”
难道说，在我东奔西跑的时候，学长就已经为我想好了下个一阶段的目标？
我看着学长——薄而透明的暮光撒进窗口，坐在窗台上的学长沐浴在光芒之中，就像是一幅画一样，朦胧而虚幻。
我甚至看不清学长的轮廓。
“就像即将消失一样”——
我心中突然冒出这种毫无道理的想法。不知为何，我开始有些不安。
而学长始终微笑着注视着我。
“还记得一开始我们谈过的那个‘障碍’吗？存在于你心中的根深蒂固的‘障碍’，阻碍了你与人交流的道路。但是，你告诉过我，在你对交流产生恐惧之前——也曾‘有过要好的朋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镜无……那个‘朋友’就是一切的‘开端’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
记忆中的小巷、石板路、温柔的呼唤与恶意的诅咒——就像盘卷而起的浓雾一般缠住了我。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熟悉的惊惧感让我头皮发麻，全身颤抖。
“我希望你能够前进。镜无，这两年来你目睹、经历了你的朋友们身上发生的事，你应该明白，无论是什么样的恐惧，只有正视它、面对它，才有解决它的可能。所以，第三阶段，我要你去面对那个成为了你恐惧的‘根源’的人，去弄清藏在表象背后的真正原因——”
“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原因！”
涌遍全身的激烈感情让我“嘭”地站了起来。
“学长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对一切了然于胸的姿态……！我原本以为……如果是学长的话，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应该能支持我……原来，那全都是我的误会，是我一厢情愿，对吗？我、我明明已经……努力去忘记了，为什么学长还要逼迫我想起来！”
——我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
我对此心知肚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制止失控的自己。
学长明明什么都没有说错——内心的一角如此低语。然而痛楚越发膨胀，几乎让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一时间，沉默笼罩了这个小小的房间。
我无法再继续厚着脸皮呆下去，于是一把抓起书包，转身就走。
现在的我无法去看学长的表情，也无法继续对学长说话。
我只想赶快逃离这里。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镜无。你还要再继续逃避下去吗？”
当我的手触到门把的时候，学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其中没有一丝愤怒、动摇或是失望，一如往常的平静如水——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并不打算指责你……也没有资格指责你。但是，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希望到了最后，你还背着一颗不知何时就会爆炸的炸弹。如果某天你再次因为那个‘障碍’滑入泥潭的话——我担心我甚至连伸手拉起你都无法做到。”
如风声一般温柔的声音，将我大脑中的火焰一口气浇灭。
“你必须去面对。你必须弄清真相——因为，这是有关三个人的救赎。否则……一切的一切，就都白费了。这是我的最后的希望，所以——”
“所以，如果你无法下定决心的话，就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