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

……倾斜的天空

渐渐崩离的金属框架彼此挤压扭曲,由此产生的尖锐声响刺激着耳膜。

然后…

坠落,黑色的塔状金属组在远方混杂着尘埃与云坠向下一阶。在视觉上接触碰撞…于地面传来震感…最后…响彻天际的音拍贯穿了神经,如同将思维从体内拉出一般的感触。

如此悚然的一幕并没有在内心泛起太多的波澜,不是因为勇敢…

……这样灾厄的景色,已然随处可见…

支离破碎的水泥道路裂出一道道划痕,耸立的高楼倾斜倒塌,与天空的碎片向下洒落,埋葬地面上的一切…

而在临近裂缝的地方,殉爆燃烧的车辆,断裂交叠的树木与街灯,以及人们的残破尸体,时不时陷落其中…

伴随着从未听闻过的搅动声,消失殆尽。

地面下沉睡的…是何物?

毫无疑问是自己未曾见闻过的家伙。尽力的避开了去想象它的面貌…来保持自己最后的理智。

视线中还能够辨认出什么?

残败不堪的塔楼,那曾是市街教堂的钟塔,围绕着天使圣龛的教堂,平日给予人们洗礼的地方,在火海中…与诗文中所描绘的地狱如出一辙。

将手伸向天空的天使雕塑,象征着自由与热情的浪漫主义,现在却如同逃离一般。

然而从灼至焦黑的钟摆上,断裂指针的末端勉强辨认出时间…

六个小时…这场灾厄,从天空碎裂的那一刻起,已经持续了六个小时。

不…逃走么?

这个念头被脖颈后的扩散的粘稠感打消了,温热的血液与冰冷的体感形成反差。左臂被碎裂的玻璃板完全穿透,在那贴近心脏的位置,沿着晶体边缘缓缓淌出粘稠的液体,与空气中的焦腥味混杂一体。在地面上铺散开天空般的暗红色…

Ton…Tong……Tong

心脏缓缓的跳动,伴随血液的流失,与温度…与意识…一同削减着。

“……(为什么我还活着?)”

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思维所想取代了声带震动的自言自语。

缅怀在自己眼前消逝的人,回忆自己短暂的一生,祈求神明的宽恕曾经的过错…总之是将死前该做的事都做了一遍。

赋予你反抗的权力,却没有任何的出路……

将右手伸向了天空,与跌落火海的天使雕刻相同的动作…

…热情?

…自由?

…穿破那倾斜的天空,也许可以去向何处?

…天堂会在地狱之上,不是么?

清脆的声音与火焰的烧灼声区分开来,来源于上方。

在伸手的方向,清脆的断裂声渐渐拉长,向着沉郁逐渐变奏,传递着震感渗入全身的毛孔…

在手指的缝隙之后,有什么扩大了…

而后,在常识下作出的判断麻痹了全身…这是流动的风掠过金属表面的坠落声。并不是其本身的扩大,而是距离的拉近在视觉上的放散。

如最初远方的坠落相同,自己正上方天空的构架轮廓,在暗红色的云雾后渐渐清晰…陷落…

…空气在挤压之后流动成风,拂过脸颊将头发吹散,左肩的的血液加速蒸发,由此产生的冰冷刺感让自己清醒些许。

溢满血丝的瞳孔不由放大,呼吸…喘息加快以致于嘴唇颤动发出不明的呓语,电流的激感从四肢沿脉络汇向大脑,短暂的麻痹过后移向心脏…

Tong、Tong—Tong

这是剧烈的反抗,自以为是的认为可以坦然的接受死亡,却在死亡莅临之际露出这幅丑态……

…我…还不想死

过去的人生在脑内全景式的展开…无聊且平凡…从孩提…到童年…至现在,短短的十几年里自己还没有追求过什么,不曾对长辈表以感恩,没有对我爱的人说过早晚安,没有去旅行,登上山川,俯瞰大海……如此的碌碌无为,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不能接受。

这个世界遍及角落的全貌…绝不是眼前寥然。

风…相比之前更为凛冽,从天空的方向渗来了冰冷的金属质感,在其所笼的阴影中回响起哀鸣般的坠落声…

右手泛起异样的冰凉感,在手掌上沿线形扩散…加深,右手的肌体在锋利边缘的切割下溢出血液,沿着玻璃的裂痕流向左肩…在那冰冷的位置萦上一层暖意…随后…

“—唔——”

在深入脊髓的痛感刺激下,不自控的发出了呻吟,右臂的肌肉颤抖不止,每一次发力,都是切割掌心和撕裂左肩的痛感交织。

复合材质的玻璃板,穿透左肩死死的嵌入地面。即使用尽全力…也无法将其抽动分毫…

Hong———

知觉的丧失与寻回同时进行,贯穿耳膜的碰撞声夺去了意识,左肩伤口扩裂的痛感又迫使自身清醒…

堕落的架构接触下层,产生了这一次声响,缓冲减速将巨大的力传向地面,以坠落点为中心,形成环状扩散的延迟波…将一切震向上方。

尘埃扬起霰成浓密的雾,在视线遮蔽之后仅能感受到火光的温度…所有的景物在雾中模糊为色块…而正前方的色块已然趋于黑色…

准确的说…

…是正上方

砌石崩塌碎裂的声音愈演愈烈,跌落天空的框架已经开始压迫高楼的顶端。自己身处的废墟…即将夷为平地…

…这是最后的机会

将全身的仅剩的力量收束一点,右手的指骨与晶刃的边缘发出嘶哑的摩挲声。左臂的肌肉收缩,反手支撑地面将身体一同向上托去。

从高楼到低矮的建筑,碎石相互堆叠挤压,推攘自己的躯体。模糊的黑色中渐渐勾勒出金属质感的边缘…

在所剩无几的阴影中,有清澈透亮的光…流动的莹红色的光,光的所有者…是长刃状的晶板,将其持有的…是鲜血淋漓的手。

晶板以地面为支点反复,扩大嵌入的豁口以求得更小的摩擦力…然而…每一次摆动所伴随的…是切割躯体。

“咳——咳——”

伴随着晶板的脱出左肩得已释放,干冷的空气灌入胸腔泛起一阵阵干咳感。这是不亚于伤口撕裂的感触,即使没有进行呼吸,空气也在心跳的带动下摩挲咽道…渐渐剥离着意识。

只要还活着…喘息就不会停止。只要喘息…思维的混乱就会延续。

在思考些什么?还能够思考些什么?

…站起来

没错…站起来…

全身的各部位勉强的协调着,身体已然麻木但仍能感受到肌体的抽动。关节处的酸涩覆盖着痛觉…在失血的乏力下摇摆不定…然而…

站起来了…然后…

……!

……

……

悄然无声的世界…眼前的世界正在震荡、碎裂、扭曲…自己却没有感知到任何声响…

…有什么停止了

摇曳不定的身躯、颤抖不止的双手、急促的喘息、混乱的呓语…甚至是那贴近伤口的微弱心跳…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还有什么流淌着

金属的边刃浅浅的刺入眉心…温热的血液沿着眼眶的轮廓流量脸颊…

Ta…Ta…

滴落的…并不是单纯的红色,溶和着透彻清凉的液体…在地面上扩散阴影…

那是自己的眼泪。

也许源于肢体的痛感…或是经受灾难的悲哀…甚至是终得幸存的感动。

一切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泣不成声下得以释放…全部都结束了。

最后的撞击将一切扫为平夷,沿地面扩散的风吹散了所有的雾与云,尘埃将火焰埋熄,建筑的残骸陷落地面的裂缝中,道路上其余的一切也覆没在坠落的天空之下,而黑色坠物的边缘…接触着伫立的身影。

缓缓地向后撤步…转身…踏出步子…然后…

…在脚步接触的片刻…地面…向下崩陷…

无从逃离…陷入那深渊般的裂缝…

…这就是自己的命运么…思考着这一问题,将视线投向外面的世界。

天空依旧是暗红色…倾斜…扭曲…

废墟的远方…是更远的废墟…

死寂沉沉…没有任何人为的声音…

……

即使是这样的世界…也将与自己告别了。眼角渐渐渗入些许刺痛感,不是因为眼泪中的盐分刺激伤口…

…而是光

无尽霰放的光源既是地下隐藏之物,过于明耀而迫至白色…模糊的眼前的一切…

…纳入其中

……

……

……

思考还没有完全停止。

……嗯。

渐渐恢复的知觉填补着意识的空白…松软干燥类似绒丝的物体不断的拂过自己的身躯。而身下的厚重感传递着体温…

……嗯?

这种不协调的感觉让意识清醒些许。与布满尘埃与血液的水泥地面不同,这是温热而柔和的草原…

与之一同保持体温的…是阳光?

想要求得确认而睁开的双眼在光暗反差的刺激下不由半闭。但在视线的缝隙中…映出了淡蓝清澈的天空…

清凉的风掠过原野带来阵阵的婆娑声。植叶的味道之外混杂了淡淡的咸味。声音不只源于草野…也来源于远方的浪涛,这是大海的微咸。

这是…海洋边域的草原?

想到这里的时候,思考和记忆联系到了一起。在那次坠入地面之后…

“……疼。”

没有思考的闲暇,伴随着知觉的完全寻回,左肩的裂口和右手的痛感蔓延全身,之前的灾难与现在真切的痛感都不是梦境。

而在左肩痛感的边缘…有着异样的违和感…

Tong…tong…tong

与自己的心跳声相同的节拍,来源于…

……远方?

并不准确…但也许没有更为合适的词语可以形容。这不是通过移动可以拉近的距离…目光远望也无法触及…或者说是…

…彼岸

彼岸…遥不可及、也近在咫尺的地方…那么这个地方…

…思考渐渐停止了,源于思维的迟钝,之前逃亡的紧张感已经全然不复。取而代之的放松感舒缓着神经…

海风的清凉、煦日的温热、土壤的柔和、草叶的清香、于无尽的旷野孑然一身,而后倦意与困意袭及全身。

由此睡去意味着什么…自己很清楚…

“那…人…,你没…事……”

有什么声音传入了耳中,但随着意识的削弱听觉渐渐模糊,风声、浪涛声、与现在的声音在耳边混作一团、然后响起了拉长般的嘶鸣…

“…严重…伤,现…帮…治疗,再…持……”

眼前的色块由蓝至灰…然后转向无边的黑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