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天的早晨,太阳很冷,冷得就好像在它的周围多了一层看不见的空气屏障,把太阳所有的温度全部抵挡在外了。

  深山,昨天夜里刚刚下了一场大雪,积雪已经没至脚踝,雪覆盖在了每个能够覆盖的地方,哪怕是每棵树木,每片树叶上面都有一层薄薄的雪花。

  莱茵·萨拉向着自己合拢的手掌哈了一口热气,热气在空气中化为细密的白雾,阻挡了他的视线。

  他是猎户家的孩子,这座深山中的猎人,从记事起就和爷爷一起住在山下的小木屋里面。

  “已经在这座山里活了十三年了啊……”十三岁的莱茵这么说着,抓住了一根藤蔓。

  莱茵小心翼翼地在雪上踏过,他要进山去查看昨天布下的陷阱有没有捉到什么,一想到爷爷正在木屋里做饭,等着自己回去,他就想让陷阱多捕到些什么,好让爷爷开心一些,可是他又非常担心大雪会不会把陷阱压坏。

  冬天是个不适合捕猎的季节,陷阱也很难发挥效用。

  那个陷阱是莱茵和爷爷一起布置的,四米深的大坑,上面放置了两层细网还有泥土,下面则把十七根两段削尖的木头插进了泥土里面。

  有些累了啊……莱茵一边走向陷阱一边想着,好想在生着炉火的屋子里和爷爷做在一起,吃着热乎乎的烤肉,听着爷爷给自己讲那些故事。

  昨天晚上爷爷讲的故事与一个游戏有关。

  “鬼捉人”,爷爷说那是一种他们小时候爱玩的游戏,一般由三个人一起。

  一个小孩当“鬼”, 鬼必须去捉其他孩子,孩子被鬼捉到之后就“死”了,然后会在某个规定的地方“复活”,在“尸体”回到复活地点的过程中,鬼必须假装看不到,所以也不能阻止孩子复活。

  在孩子复活之后,游戏便按照规则继续进行,鬼捉孩子,孩子死亡,尸体复活;鬼捉孩子……就这么一直玩下去,直到满足。

  虽然听起来很有趣,但是爷爷的脸色却不太好,而且额头上出现了许多汗珠。

  应该是因为火炉的火太旺了吧,莱茵心想。

  轻轻地摸了摸衣领上的绒毛,莱茵觉得这种天气还是太冷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满眼白色中一丝黄褐,那就好像是一张洁白画纸上面的一点黑色颜料,看上去十分显眼。

  莱茵的心情雀跃起来,因为那代表着已经有猎物落网了!

疲惫感一时被扔到脑后,莱茵欢呼着冲了过去。

  站在陷阱边缘,莱茵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现实和想象的不一样,他捉到的猎物不是寻常的野兽,而是一个人,一个有着蓝色长发,穿着黑灰色风衣,拿着一把造型普通的长枪的男人。

莱茵沉默还有另一个原因,这个男人落下的位置恰好避开了所有木桩,除了身上沾了些雪之外,毫发无伤。

“这是……巧合吗?”莱茵想着,“如果是巧合的话,这运气真是好得难以置信,但如果不是呢……”

摇了摇头,他决定先不去想这种东西,他趴在坑洞边缘,对着坑底的男人大叫:“喂!你还醒着吗?能自己上来吗?”

这个姿势很危险,只是他没有注意到。

毫无回应,男人静静地趴在地上,把脸埋在雪里,似乎晕倒了。

“唉……”莱茵心想,“先把他弄上来,然后带到家里吧。”

过了半个小时。

随着“叽”得一声,木门被推开了,坐在火炉前的老人看向门外的少年,少年气喘吁吁,一手拿着长弓,一手搀扶着身旁的男人,使其不会倒下来。

“爷爷,快来帮我,陷阱没捉到野兽,捉到了这个人……”莱茵喘着气说。

老人诧异地说:“这倒是有些少见,冬天里居然会有人进入那么远的山里。”嘴上说着,老人却很快接过男人,然后把他放在木椅上。

  老人看向插在男人后领的长枪,随手将其抽了出来,这把长枪在炉火的映照下仿佛闪耀着刺眼的流光,枪尖处分明的棱角折射着火光,如光芒组成的利刃扫向四周。

  “他居然没有受伤?木桩坏了?”老人扭头看向莱茵。

  “我也很好奇啊,他落下的位置恰好避开了所有木桩……这运气也太好了点吧。”

“不,不应该是运气,”老人眼中似乎湛出了光芒,“只靠运气的话怎么可能会避开那种陷阱,十七根木桩均匀分布在坑底,间隔不超过三十公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运气再好也只能被扎成刺猬……”

  “那他是怎么做到的……”莱茵听着爷爷的话,有些难以相信,再看向男人时眼中就多了些敬畏与好奇了。

  “不知道,也不用知道,”老人说,“我们只要等他苏醒过来,然后把他送走就好了,接下来的一切就让命运来安排好了。”

  “哦。”莱茵的瞳孔映照着炽烈的炉火,他看着放置在火炉旁边的古朴长枪,静静地发呆。

  第二天的清晨。

  躺在吊床上的男人悄然醒来,漆黑的瞳孔打量四周,脑海中一阵剧痛袭来,他发现记忆中断于自己使用长枪刮起疾风,强劲地将某些东西卷向某个方向的那一刻,那好像是个普通的捕兽陷阱?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中这种低级陷阱,看来是之前的战斗耗尽了自己的所有精力。

“诶,你醒了?”莱茵推门而入,看到他正尝试站起。

“这里是哪?你是谁?”男人冷冷地看向莱茵。

“这里,是我家啊……”被那种冷冽的语气和眼神吓了一跳,莱茵弱弱地回答说,“我叫莱茵……”

看着那一身的猎户打扮,男人对目前的情况已经明白了一半。

“算了,”男人习惯性地把手伸向身边,想要拿起什么东西,但是随即他发现东西不见了。

“那个,”在他就要发怒时,莱茵小声地说,“你是在找这个嘛?”

男人看向莱茵,莱茵刚刚跑到屋外拿来了长枪。

男人拿着长枪,陷入了沉默。

莱茵走出屋外,对男人说:“我先出去到昨天的陷阱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有问题的话,就问爷爷吧。”

男人看向屋外的老人,老人正在用苍老,但依旧强健的身体从一口老井中打水。

莱茵对着他摆了摆手,离开了这里。

  过了一会儿,老人回来了,生起火炉后将一壶凉水搁到上面。

“要洗洗脸吗?”老人问。

“……”

“要喝水吗?”

“……”

“要吃饭吗?”

“……”

就像一出喜剧,二人一静一动,画面却异样的和谐。

最后老人无奈地躺倒在门口的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问:“你叫什么,多大了,为什么会到这里?”

“……”

“只回答年龄也可以。”

“……十七。”

“只有十七岁吗?这种鬼地方可不是什么学生度假的好地方哦。”

“……”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确实应该四处乱窜,到处寻欢作乐。

“嗯~”老人不再说话,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男人静静地坐在木椅上面,眼神冷澈,全身散发着冬狮的气息,仿若一位流亡的君主,身份不再,气质依旧。

天色忽然阴沉了下来,老人一边埋怨一边把椅子搬回屋内。

此时的莱茵正兴奋地跑向木屋,虽然陷阱没有捉到什么东西,但是在路上他捉到了两只山禽。

想想烤肉的味道,莱茵就情不自禁地狂奔起来。

“爷爷!”莱茵激动地推开门,然后他的表情就像冰封一样凝固在了空气中。

满地的鲜红,满地的液体,满地的血腥,满地的……死亡。

“爷……爷爷?”莱茵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老人,感觉好像天空塌陷,大地崩坏,他的眼前一阵昏暗,黑色与红色掺杂的世界在围着自己盘旋,血红的太阳刺破漆黑的天空,大地上血液蔓延,就好像,末日一样……莱茵说不清楚那些画面是记忆还是幻觉,但他知道,自己的亲人,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莱茵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但是那双眼睛却如同地狱中的恶鬼,死死盯着站在血泊之上的男人。

这时的男人仿佛才是他应有的模样,全身沾染着鲜红,枪尖流淌着血腥的液体,脚下是血池,背后是地狱,天穹是暗影,仿佛魔王。

他的那双独有的冷澈眼睛里仿佛流淌着腥红的火光,他就这么看向莱茵的眼睛,一瞬间,莱茵觉得自己被锐利的冰柱贯穿了,从里到外的。

他静静踏着血色走来,就好像铁靴之下生着彼岸血花。

莱茵闭上眼睛,觉得也许下一刻自己就要和爷爷一样堕入地狱了,但是他等了好久,也没有感觉到冰冷或是温热如血的利刃捅进自己的咽喉还有胸膛。

那个男人越过了莱茵,枪尖不断淌着血,血滴落在木板上,留下不灭的痕迹,那脚下的血痕仿佛无法抹去。

莱茵看着他这么走向了深山,雪白的背景和雪花的他悄然融合在一起,就好像洁净的眼白里嵌着血色的瞳孔。

莱茵一直跪坐在地板上,眼中是温热的泪水,一股叫做不甘的情感充斥了他的胸膛。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他站起身来,冲着男人的身影大声嘶吼:“等着我!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一定会亲手用我的猎刀刺进你的心脏!”

男人似乎没有听到,但他背对着莱茵,脸上出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挣扎,随后便彻底隐没在了布满雪的枫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