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出生在一个大家庭,是大家庭中年轻一代里唯一的男性。表姐表妹堂姐堂妹,再算上血缘关系稍远的姐妹们,和金川同代的女性加起来足足有20多人。
碍于长辈‘不能欺负女孩子’的教诲,在这种环境长大的金川从小就受尽了女性同龄人的压迫,老实说,金川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对女性有感觉了。
直到他在大学里遇见了友香。
刚入学,本来只是打算参观大学社团的金川在定向越野社里遇到了一名看起来很娇小,不太爱说话也没什么表情的少女。
定向越野是什么啊?这里是越野社么?这样想着的金川便很随意地打量着四周,向那名少女询问。
可是对方很久都没有回答,正当金川以为她不打算理自己,便要转身出门时,她才开了口。
“……定向越野社……这里是……不是……越野……”
“啊,噢,这样啊。我只看到你一个人,别的成员呢?”
“……一个人……只有……我。”
“只有你一个人?一个人的社团也还能存在啊……(嘀咕)”
金川感到很不可思议,扭头看向对方。
“说起来,定向越野是做什么的?和马拉松差不多?”
友香沉默的摇了摇头。
然后她稍稍红着脸,从身后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小小的,宝箱样式的盒子,小心地抱在胸前。窗口的微风轻拂着她,使得几缕长发遮在了她的脸上,她只好空出一只手,将被吹散的头发轻轻拨到一边。友香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那支雪白纤细、似乎轻轻一拉就会被折断的精致小手在乌黑长发的映衬下更显稚嫩。
仿佛有些胆怯般,她小巧玲珑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然后开口对金川说。
“……定向越野……是,大家,一起……寻找宝物……的,活动。”
“……”
所谓‘绝美’是用来形容何等风景的呢?
一定就是眼前这样的吧。心脏剧烈的跳动着,金川沦陷了。
从小就坚持着祖父‘自信,冷静,不动声色!’的信条的金川,从小就坚信现代女性都是无可救药的恐怖生物的金川,从小就包持着不婚不恋爱主义的金川,毫无疑问地沦陷了。
为什么会喜欢上第一次见面的女性?金川自己也搞不懂,他只知道虽然对方是名美少女,但自己绝非是单纯的喜欢上了那张精致的脸。
历来相信一见钟情不过是一见发情的金川此刻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命运的伟力。
我和她的相遇是命运的奇迹——发自真心的,金川是这么相信的。
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金川已经记不清了,暧昧的回忆里只记得自己毫不犹豫的开口说了诸如‘请和我结婚!’,‘我是认真的’,‘至少当我女朋友吧!’,‘我爱你!’,‘朋友!我们可以从朋友开始!’,‘不!我不走!’,‘就算警卫也阻止不了我!’,‘我还会回来的!’之类的话。
然后那之后的第二天,求婚表白都失败,连做朋友都被拒绝的金川终于在死皮赖脸,万般纠缠下加入了定向越野社,成为了其中唯二的一员。
在那之后的半年里,以社团活动为中心,金川和友香之间发生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拥有了许多充满偶然与必然的奇妙回忆。金川也终于可以自称是友香的友人,知道了她的很多事。
友香最喜欢的点心是小松饼。
友香看上去很小,但却和自己同岁。
友香最喜欢的花是紫阳花。
友香虽然不擅厨艺,却很喜欢自己做点心。
友香最喜欢读的书是红头发安妮。
友香只有40公斤重。
友香喜欢橘黄色。
友香在宠物店里打工。
友香虽然是定向越野社的社长,却其实体力很差。
友香喜欢的水果是柑橘类。
友香对酒精类完全没办法。
友香父亲的公司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
友香的父母突然一起失踪。
友香的朋友都抛弃了她。
友香没有喜欢别人的勇气。。
友香不再轻易相信别人。
友香害怕被抛弃。
友香害怕被背叛。
知道的越多,金川的内心就越火热,比起怜悯更多的是痛惜,比起痛惜更多的是爱恋,每知道一件事友香的事,金川心里的爱恋就更多一分。
终于,在距今半年前的某一天,当金川像平常一样用开玩笑的口吻认真的对友香说“请和我结婚!”时,友香给出了不同以往的答复。
“……你能,把……做的东西,都……吃下去……的话。”
金川简直是欣喜若狂,即便他知道友香的厨艺可以用‘绝望’来形容,但对他来说就算是再糟糕的食物,只要是友香做的,那都是奖励而非惩罚。
在那之后,每隔几天,友香都会拿来自己做的点心,虽然都是些用奇怪材料做成的莫名其妙的点心,但金川还是毫不犹豫,甘之若饴地吃了下去。因为金川知道,友香或许已经接受了自己,但是她的经历让她无法完全信任金川,这些奇奇怪怪的点心就是友香拒绝的表现,但只要自己能把这些都吃下去,自己就可以让友香相信自己!
………
……
…
(话是这么说,混进头发的布丁果然还是有点不妙吧……)
那之后的某一天,活动室里。
看着友香手里的布丁,金川第一次对友香稍稍感到了畏惧。
不不,老实说金川真心觉得吃头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还是友香的头发。
但能不能消化掉就是个问题了……
(……不,没什么好犹豫的,头发什么的,多喝点醋就行了。)
这样想着的金川毫不犹豫的将布丁整个吞掉,抹了抹嘴。
(也差不多了吧,吃了这个,友香也差不多该完全信任我了吧。)
可是金川太天真了。
接下来的几次,金川又接连遭遇了‘唾液蛋糕’,‘指甲华夫饼’,‘洗澡水黏糕’,‘乳牙千层饼’的袭击。
另外两个姑且不提,指甲华夫饼和乳牙千层饼着实给金川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这是打算让我把每个能吃(物理上)的身体部位都吃一遍吗?)
(该不会下次就是尿液了吧——哈哈,这个还是不至于的吧。)
苦着脸捂着胃,金川乐观的想到。
他完全不知道,三天后的自己将要面对多么可怕的敌人。
**********
三天后。
时间是下午3点,地点是大学门口。
“……”
金川从来没有这么恐慌过。
就连小学时,自己在公园里被表姐们扒光了衣服,不得不光着身子回家时也没有这么恐慌过。
“……”
自信,冷静,不动声色!
这是早就过世的祖父告诉他的,成为真正男子汉的秘诀,金川也是一直坚持着这个秘诀成长起来的。他一直真诚的相信,时刻保持冷静,泰山崩而不动色才是真正的硬派好男儿。
然而金川此刻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了。
“……”
(好想死啊……)
穗原大学的门口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人群密密地围了起来,里里外外围了不知几圈,在场的人就算少说也有上百人。
令人惊奇的是,这百来人聚在一起,却都一声不出,既没人说笑,也没人喧哗,而是屏住气,认真的盯着人群的中间。
人群的中间空出一块空地,只有两个人面对着站在那里,其中一个是扭曲着面孔的男子,另一个则是一名有着黑色长发,娇小身材的漂亮少女。
男子自然是金川,而另外一人就是友香。
此时此刻,友香面无表情的看着金川,手里托着一个打开的盒子。
盒子里有一坨棕色的,卷曲的条状物。
里面是一坨翔。
“……这个。”
友香是这么说的。
然后便伸直手臂托着这个小盒子,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
(这个,已经,不算是点心了啊。)
人群的注视下,金川感到一种如同万物崩溃后的平静感。
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要让人们围着看?为什么——要让我吃这个?
就算是一直以来对自己和友香的事情保持着非常乐观态度的金川,此时也无法再坚持自己的心态了。
(诶——?诶——?友香,你真的想让我吃这个?)
难不成自己其实搞错了?友香其实非常讨厌自己?她其实一直都讨厌自己讨厌的不得了,但又因为性格问题没办法直说?
所以说这些天来的点心其实不是为了考验自己,而只是单纯想把自己赶走罢了?
金川不敢确定了。
毕竟是那个友香,那个没有表情,也不爱说话的友香啊。
虽然金川已经知道了很多关于友香的事,可不知道的事情还要多的更多,友香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金川此时一点信心都没有。
(说到底,会让我吃这种东西,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友香你,真的是喜欢我的吗?)
惊愕着,困苦着,现在,金川非常想哭,多亏了多年来的冷静性格,才忍得住没有流出眼泪。
(……这样啊。友香,原来是,讨厌自己的啊。)
不可思议的,金川没有气愤或者被愚弄的感觉。比起那些,金川真正痛苦的是自己终究还是没能走到友香的心里。
(还以为已经和你拉近了距离了……这半年……到底算是什么啊——)
(那些回忆,那些幸福感,只是我一个人的自欺欺人么——)
头脑一片空白。
金川失魂落魄,踉跄着转身推开人群,向外走去。
脑袋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左右两边都有数不清的人对金川说话,询问,可是他一个字都分辨不出来。
(最后……再让我最后看你一次吧。)
走出人群,金川颤抖着转过身子,向那里看了最后一眼。
人群的包围中,娇小的友香依然站在那里,直直地伸着手臂,托着小盒子。
微风轻舞着她的长发,而随着长发一起被风吹起的,好像还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为什么呢,看着眼前的一幕,金川突然想起了友香和他说过的那些话。
友香说过。
“……一个人……也好……大家一起……也好……都很,艰辛。”
友香说过。
“……早就,习惯……一个人……不过……和你,一起……也能,开心。”
友香说过。
“……只是……嘴上,不能……遵守约定,的……最差劲……了。”
友香说过。
“所以……我,不会……轻易……难过……。”
然后。
“我”
“我”
“我”
“我!!!!!”
下个瞬间,金川冲进了人群中。
“我就,吃给你看啊!!!!!!”
抛弃厌恶,抛弃羞耻,抛弃常识。
仿佛要抛弃一切。
从友香手上夺过盒子,金川不顾一切的狼吞虎咽。
友香虽然不爱说话,但其实非常善良。
友香虽然没有表情,可内心比谁都纤细。
友香绝非讨厌自己。
友香只是在拒绝自己。
既然如此,我就吃给你看!!!
无论你如何拒绝我!
无论你如何害怕受伤!
就让我来告诉你!
被推开一百次,我就会一百零一次地接近你!
受过一千次伤害,我就会一千零一次地治愈你!
味道,气味,口感,金川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不断重复着张开,闭合,然后吞咽的嘴部动作。
汗水模糊的视线里,友香跌坐到地上,用纤细的双手捂住脸,仿佛和金川一样,抛弃了一切,放下了一切,原谅了一切,接受了一切般,大声痛哭起来。
(友香——)
身体好像轻松得不可思议。
(友香——)
空气如同蜂蜜样柔软甘甜。
(友香——)
心脏似乎燃烧般火热温暖。
金川向着少女奔去。
“友香——我果然爱着你啊。”
时间是下午三点又十分。
地点是穗原大学的门口。
层层围住的人群中,一个娇小的女孩子被她的男朋友搂在怀里。脸上满是幸福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