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微退回到刚发现怪物的时候。面对已经丧失理智,变成一只怪物的向日葵,伊丽莎白脸色凝重,全神贯注。她向雷恩下令道:“直接用谜因干涉!”

雷恩听到后迟疑了一下,但眼见向日葵变成的怪物如此危险,最后还是下了决心。他举起双手直指怪物,全身出现浅红色的纹印,手掌处释放出阵阵红光。与此同时,怪物的几只触手上也出现了红光,绕着关节处隐隐发光。

怪物像是知道雷恩在对自己做些什么事情,于是愤怒地吼叫起来,并冲向雷恩。然而红光就像是钉住它的手一样使它难以动弹。怪物死命挣扎,想要挣脱开红光的阻挠。

“嗯唔……谜因场十分牢固……”雷恩皱着眉头,表情困惑道:“不行……我的谜因干涉无法突破它的结界场!”

伊丽莎白脸色略略一惊,但很快恢复平静,她向雷恩道:“那就只能用物理手段了。”

雷恩点了点头。他的手往里面一收,之前困住怪物触手的红光马上消失,转而在周围亮了起来。只见这些红光就像正在发育的毛虫一般迅速地吞噬着附着在上面的物体,包括墙面、桌椅、装饰物……然后红光了另一头就像是吐丝一般喷射出各种粒子状的发光物。这些发光物迅速聚合在一起,竟渐渐形成了各种形状并不相同的部件。

雷恩双手向前一甩,这些部件就像是看懂人的手势一般自己靠拢拼合起来。而怪物刚好就在这些部件之中。原来雷恩是当场制造了某种物质的锁件。只见越来越多的部件开始扣在怪物身上,并且逐渐让它难以动态。

“是物质重构的能力!我还是第一次见雷恩老师用得那么大规模诶!”

躲在远处偷看的是满月和天仓佑子。她们因为好奇而没有听凯文的指示去安全的地方,而是躲在远处偷偷观望伊丽莎白她们的战斗。其实一开始只是满月带头这么做,天仓佑子反对的,但是看着看着,连天仓佑子也看出了神,忘记了身边的危险。

天仓佑子道:“这倒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我们也都知道……更重要的是雷恩老师他是用『谜因能力』的方式。他似乎不需要『咏诵者』在场。”

“据说是因为雷恩老师的体质有关。”满月道:“他的身体经过改造,能够远程接收谜因,而且只要在信号覆盖范围都能随便使用能力!”

“那他靠什么触发能力?我们普通人使用的是声音语言谜因,他使用的是……”

“我不知道!”满月兴奋地说,“但有什么关系?接下来才是精彩的地方耶!”

只见部件越来越多,渐渐地合成出一个规整的圆球体,就像是那种玩具拼装球一样。紧接着雷恩双手一放,这个球体便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球体一动不动,就像是里面什么都没有一样。

大家屏息静气,等待着事情下一步的发展。

但看见球体的周围突然出现几个红点,继而迅速变成红色一大片,最后红点中央冒起烟来,并渐渐变黑。很快,好几道红光穿透了球体,就像激光一样射向球体周围。凡是被光柱击中的地方,均迅速燃烧起火。

“那是……热能?”伊丽莎白紧绷着眉头,下意识自言自语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大家迟疑之际,那球体猛然轰碎,成为一道道碎片向四周飞去。一阵热浪从原本球体内部传来,温度高得就像是直接在太阳底下暴晒。而在高温的最中心,那只怪物依然咆哮着,没有任何损伤。它的身上长满了各种花蕾,花蕾就像枪口一样冒着烟。原来那一道道热能激光就是从花蕾中激射而出的。

“是太阳能……”雷恩不可思议地看着怪物道:“它能将平时储存的太阳能转化成能量发射出去……真是可怕的怪物。只要有太阳的地方,恐怕就难以击倒它。”

“那就该轮到我出手了。”

亨利拍了拍雷恩的肩膀,站到了前面。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还特意扶了扶帽子,然后淡然道:“丽兹,来吧。”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然后她伸出右手指向亨利,并高声喊道——

 “Yet him for this my love no white disdaineth; Suns of the world may stain when heaven's sun staineth!”

随着伊丽莎白一声呐喊,光团从亨利的胸前砰然而出,飞到了伊丽莎白的手中。继而光团迅速变成了一本古雅的书,翻开到了其中一页。伊丽莎白指着其中一行字大声念道:

“你们这些愚人!我和我的同伴们都是运命的使者!(You fools! I and my fellows are ministers of fate.)”

亨利淡随即双手交握,皱起眉头,目光望着前方。霎时之间,周围狂风大作,在密闭的室内竟然响起了雷鸣,宛如置身于暴风雨之中。

“〈魔法·暴风雨〉!”

两条微型的龙卷风在亨利面前骤然升起,将周围的东西吹得东歪西倒。站在亨利身后的众人也被吹得有些站不稳脚,但是亨利却纹丝不动。他向前一推手,两条龙卷风便迅速向前吹去。怪物被龙卷风吹起,脚不沾地,一时失去平衡,只能在半空中嘶吼。

“是亨利老师的大型魔法!”满月惊叫道,“真是壮观呀!超厉害!一直都想看,没想到这次能看见!”

“嘘!小声点!”天仓佑子一把按住满月的嘴巴,满脸怒容道:“你想让老师们发现我们吗!”

“可是佑子你看呀,亨利老师可以能够操纵一大片地方的谜因耶~!而且他能够操纵气候,甚至是一整片地方的……”

一道巨响打断了满月的话。

原来那怪物在狂风之中突然伸出好几根枝条,直直伸向周围的墙壁。这些枝条一旦抓住墙壁,便生根一般难以撼动。纵使龙卷风如何吹击,那怪物就是没有吹开。相反,渐渐地,它借助枝条的力量抓稳了位置,一步一步向前蠕动着。

亨利眉头一皱,双手一挥,一道闪电朝着那些纸条击去。只听见“噼里啪啦”好几声,闪电就如利刃一般将枝条割开,怪物怒吼一声,在狂风中向后跌去。

但是很快,那怪物又生出更多的枝条来,重新扎根在墙壁上。无论亨利释放出多少闪电,那怪物都能迅速恢复,竟然比之前还向前了不少。

“向日葵这孩子平常样子羸弱,没想到真实的『谜因能力』水平如此之高……丽兹,你之前不是说过她的成绩不好吗?”亨利向伊丽莎白问道。

伊丽莎白稍微有些面有难色,她道:“按成绩来看是这样。她一直都无法很好地唤醒『谜因能力』……从成绩来看是这样。”

“所以我一直都说过别死板按照数字来看一个人,丽兹。”亨利一边说着,一边加强手中的闪电,准备击出更强的一击。

就在这时候,颜如玉冲了过来。

“等等!不要攻击!”颜如玉忍着脑袋的剧痛喊道,“向日葵她……她有恢复的办法!”

亨利被她的话吸引住注意力,一时收住了攻击,扭头望向她。伊丽莎白则一把抓住颜如玉质问道:“你又冲过来干嘛?!我不是叫你去避难了吗?!”

“是我……让小葵失控的……应该由我来制止她!”

“如果你能制止的话,那为什么你会让她失控?”伊丽莎白满脸的生气,“你不觉得你说的话自相矛盾吗?”

“但我就是有办法!……虽然那只是直觉。”颜如玉哀求道。

“直觉无法保证什么!”

“如果我失败了,那就把我也杀了!”颜如玉突然叫道,“你的课上也说过,如果『咏诵者』单方面断掉谜因传递的话,『传承者』是无法继续发动能力的。也就是说,如果我死掉了,至少小葵她也不能动才对,我说得有错吗?”

伊丽莎白气红了脸,但又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个结论很正确,正是之前她交给颜如玉的知识。良久,她松开了手,略带无奈地道:“你说到要做到。”

颜如玉猛地点了点头。然后她冲到了前面,跟亨利说:“亨利老师,请停下攻击!”

亨利表情一变,道:“可是这样很危险。”

“……如果接下来出现什么危险的事情,那就毫不迟疑地将我也杀掉吧。”

亨利沉默了一阵,然后点了点头,道:“但愿我不会这么做。”

※※※※※※

颜如玉走向暴风圈。狂风刮得她的脸生疼,但比起脑袋的疼痛,这并不算什么。颜如玉深呼吸了一下,举起了左手。她的左手上缠满了怪异的植物枝条,并将半条手臂都盖住了。

颜如玉闭上眼睛,脑中用剩余的注意力去回溯关键的记忆。那些关于谜因传导的记忆——

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成功唤醒过向日葵的谜因能力,还是因为此时她们还在连接之中,她很快就掌握到如何催动谜因的诀窍。对她来说,就好像头顶上有一颗无形的球,她只要用高度集中的精神生成一条从脑中延展出来的触须,然后去摆动那颗球一般。摆动的幅度越大,所影响的谜因就越多。想必其他人也是这样的感觉。

接下来,颜如玉要用自己的谜因去影响向日葵的谜因。这就比之前的举动困难多了。虽然谜因已经铺开在她的精神之中,但是究竟谜因的本质是怎样她还无法领略到。最关键的是,「咏诵者」跟「传承者」最大的不同是一般「咏诵者」本身并没有那么庞大的谜因在身上,要驱动自己的「谜因」那就是像一只老鼠去拖动一头大象一样。只是由于此时处于连通状态,双方的谜因交换非常巨量,才让「咏诵者」自己的谜因相对可控而已。

推、推。颜如玉集中精神去试图推动那无形的谜因。但是谜因纹丝不动。

这就好像在湍急的河流当中推动一块石头一样。

只要将自己的谜因反过来传进向日葵的意识当中,那么她就能抚平向日葵的精神紊乱,继而让失控结束。但是谜因的乱流比她想象中的要强劲许多,要做到这一点恐怕相当不易。

颜如玉知道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再拖下去的话只会自己先倒下。一团火焰突然从心底冒起,让她头脑发热,暂时忘却了痛苦和烦恼。许多人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回荡,许多人的形象在眼前闪现,许多人的存在不断在精神的流动之中出现又消失……

她想起了那个在图书馆的下午,跟向日葵查字典的事情。她跟向日葵的约定。以及那个不太明白的德语单词。

那是什么单词?

一瞬间,精神的幻象跳到了另外一个领域,让颜如玉失去了对时间的认知。这就是精神(Meme)的奇妙之处,会让你流连忘返。

那是在一个清新舒服的地方。周围满是青草地。在环形山的脚下,一条小溪流的旁边。在那里有一间不是很大却充满温馨色彩的小屋。小屋外种满了各种颜色的花卉,有红色的,有黄色的,有白色的,也有紫色的。不远处,还有一片小小的玉米地。

颜如玉熟悉这个地方。因为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

一个小女孩闯入了颜如玉的视线当中。这个小女孩留着一头褐色的长发,面带稚气地蹲在花圃旁。她目不转睛看着花朵上飞舞的蝴蝶,双手托着腮,若有所思。

颜如玉慢步走向那个小女孩。她想用手轻拍那个小女孩。她很想那个小女孩知道自己的存在。

“如玉!在做什么?”一把女声从颜如玉的背后响起。

颜如玉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她和那个小女孩同时回头望向声音的主人。只见那个小女孩和颜如玉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一个年龄大一点,一个年龄小一点。

“我在看蝴蝶伸懒腰,妈妈。”小女孩道。

妈妈叉着腰,和善地笑了起来。她的样子很漂亮,就算一身朴素破旧的衣服也难掩她的姿色。她还很年轻,看上去十分有活力。此时的她围着一条灰色的围裙,似乎是在做饭。

“我做了玉米汤,快进来喝吧。”妈妈道。

小女孩听到这句话,脸上也露出了高兴的表情。她迈着摇摇摆摆的脚步,奔进了小屋。颜如玉也不自觉地跟了过去。

这间小屋装饰简陋,但充满人情味。晾挂着的玉米随意地吊在横梁上,周围摆着锅碗瓢盆。漂亮的花草成捆地挂在墙壁上。外头的阳光经过纯度不够的玻璃窗子打了进来,在地上蒙上一片乳白色的影子,树叶遮挡的黑影就像芝麻一样洒在那片影子上。客厅中央是一张形状有些扭曲的木桌子,样子就好像直接从大树上锯下来而不加任何加工一样。上面安放着一只捏得歪歪扭扭的锡锅,上面尽是浓浓的玉米汤。汤还是热的,冒着烟,让整间房子都充满了玉米的味道。

妈妈将玉米汤盛在了碗上。小女孩迫不及待地把嘴凑到了碗上,却被滚烫的玉米汤狠狠地烫了一下。小女孩吓得缩了回去,并发出“呜啊”的喊叫声。妈妈赶紧拿起手帕擦小女孩的嘴唇,还一边安慰道:“乖乖,让我瞧瞧……”

妈妈瞧了一会儿后,笑着道:“没事!只是烫了一下而已,乖乖,没事的。”

“是不是因为狮鹫在保护我?”小女孩天真道。

妈妈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温情地道:“是的,狮鹫会保护你,以免你受到伤害……如玉,你学得真快,这是昨天那本书上说的吗?”

小女孩露出笑着,使劲点了点头:“嗯!那本书上说狮鹫是智者的守护神,会保护那些聪明善良的小孩不受伤害。妈妈,如玉我是聪明善良的小孩吗?”

妈妈的额头抵着小女孩的额头。

“是的……如玉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小孩……”

颜如玉看呆了。一阵恐惧和绝望猛地笼罩心头。她想做些什么,但是从刚才开始她就发现她跟这个地方完全无法互动。

毕竟这是她的回忆。

接着画面一黑,堕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妈妈身上流淌着鲜血,躺在黑暗之中。她的双眼发黑,眼看就要伤重不治。小女孩全身颤抖,脸色苍白,无助地扶着妈妈。

“跑……乖乖……跑……”

“不……妈妈,我不……”小女孩哭了出来。

“如玉……”妈妈用沾满血的手抚摸着小女孩的脸,“我能教你的东西不多了……只有最后一个……相信你身边的人……他们可能会弄哭你……他们可能会伤害你……但你要相信……相信你对他们的相信……因为信任,联系着希望……”

妈妈用力一推,将小女孩推开。妈妈喘着粗气,大声喊“跑”。小女孩慌了神,但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她依依不舍地看了妈妈一眼,然后转身往远处奔去。

“走吧!人间的孩子……与一个精灵手拉着手……走向荒野和河流……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你不懂……”

声音回荡在耳边。

颜如玉睁开眼睛,此时的她已经回到了现实中。但是现实好像只过了一秒钟。因为眼前的情况并无多大的变化。

“是‘信任’……”颜如玉喃喃自语道,“那个单词是‘信任’……”

※※※※※※

颜如玉举起自己的左手。

原本紧紧缠绕着她左手的枝条,现在慢慢地、渐渐地、一点一点地松了开了。虽然颜如玉没有使出任何力气,但是就好像有无数根手指在扳动那些枝条一样。

什么是「谜因」?

谜因是信息的基础,构成这个信息宇宙的基本存在。当信息在传递的时候,信息本身就会发生异变。而令这个异变得以发生,全部都在于一个动作——

认知。

当认知达成的一刹那,谜因就会改变。接下来,不过是改变一个谜因,还是改变一百个谜因,还是改变无数个谜因。

但是人类会被谜因的存在所迷惑。如果你告诉他“这里没有汤勺”,他只能产生“汤勺”的联想,而忽略掉这句话本质的意义。这是所有智慧生命的缺陷,他们会被眼前的谜因所困惑住,以为自己看到了真实,殊不知掉进了知觉的迷宫当中。

这就是为什么人类拥有谜因,而「谜因能力者」则只有少数。「传承者」和「咏诵者」,就是穿透谜因的迷雾,直达最真实的本质。只有他们能够彻底信任自己,信任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才能“认知”——认知真实的世界。

而现在颜如玉办到了。她手中的枝条正渐渐变回一本书。但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因为除了颜如玉自己,谁都无法通过她的眼睛看到现在的世界——

不,不能说是看到。应该是说感知到。因为这是除了五感以外的方式。在颜如玉面前展开的,是无限的信息细节。她可以任由自己的需要而观察到哪怕是微观粒子的组成。这些信息并非是视觉信号,而是活生生的,在不断变化着的信息。

颜如玉直视了谜因。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就像是从未出过黑暗洞穴的人是无法了解在洞穴外享受阳光的感觉。

但是这种感觉持续并不久。随着枝条慢慢变回「理型之书」,这种超感官也随之消失。颜如玉抓紧机会,利用这最后的余光,将自己的全部谜因推向向日葵。

因为此时的她不再是落在湍急河流中的小石头,而是能够捡起来,朝着目标扔去的一个完整的人。

“向日葵、谜因能力、关闭!”颜如玉一声怒吼。

怪物猛地抽搐一下,在暴风中渐渐停下了动作。亨利见状也收回了暴风。只见那怪物逐渐扭成一团,表皮的颜色变得暗淡。接着怪物的身上不断发出“噼啪”的声音,并裂开了许多到口子,就像枯萎的树木不堪重负一般。裂缝汇成一道大口子,随之“咖喇”一声巨响,昏迷了的向日葵便从里面倒了出来。

颜如玉手中的「理型之书」也化为一道光,飞回到向日葵的身上。

大家都惊呆了,一时之间没有动作。直到颜如玉也倒在地上的时候,大家才明白过来,这场失控总算结束了。